“妈妈,我们的故乡在哪里?”在我儿时的脑海里第一次飘进“故乡”这个词汇时,我便急于知道自己的故乡在哪里,迷茫中隐隐觉得那应该是一个很纯净的如同天堂般美丽的圣地,那里没有忧伤没有痛苦没有漂泊的痛楚。“孩子,我们的故乡在遥远的东北,在黑龙江,”妈妈说这话的时候正坐在位于安徽省砀山县的一个院落里,一边和我说着话,一边给地里的果蔬浇着水。“妈妈,我们为什么不回到自己的故乡去?为什么不回我们的黑龙江?难道你不想你的爸爸妈妈吗?”妈*眼角有些湿润,若有所思的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的说:“因为,爸爸妈妈是铁三局的人,所以我们就不能回到自己的故乡,你是铁三局的子弟,所以就得跟随着爸爸妈妈到处流动,跟着爹妈走南闯北,我们得听从国家的安排,要把荒凉的地方建设好。”
听说,故乡就是一个人生长的地方。可是对于我来说,生和长的过程却是由不同的异域他乡串联而成的,身在异乡为异客的痛楚和父辈们每逢佳节倍思亲的煎熬,在我的身上是永远寻不到的,在我生命之初便开始投身的漂泊之旅是我对生命最初的体验和探询,没有规律的四处流浪和身不由己的迁徙对我来说是习以为常的生存方式,这种奇特的生命流程常常会带给我意想不到的惊喜和永不乏味的新鲜感,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我的故乡就在我的心中,在我的眼中,我的精神家园就是我永生挚爱的爸爸妈妈。然而,对于妈妈来说,她却始终饱受着思乡的煎熬,在她年轻时代的梦想里最让她魂牵梦绕的就是一心一意的巴望着有一天,我的爸爸会带着她调回东北的那片黑土地工作,那样就不用再背井离乡地到处流动了,也许我的爸爸曾对妈妈许下过这个善意的不切实际的诺言,以抚慰妈妈那颗被思乡撕扯得支离破碎的心,以斩断妈妈经年累月流淌不息、泪流成河的望乡心切,那片厚重殷实的黑土地啊,那年那月的黑土地啊,一定因了妈妈经年不变的泪水而变得更加柔润芬芳。

当时的砀山县是很贫穷的,气候非常不好,冬天奇冷夏天奇热,当地的发展也很缓慢落后,记得当年父亲的单位建设好砀山火车站的时候,竟然成为了当地人眼中的一大景观,初上一年级的我也曾和同学们一起去参观过,稚嫩的心灵很是为自己的父母自豪,因为当时我们是在一所“铁三局三处四段子第小学”上学,所以未能有幸的和当地的小朋友结识,唯一的一次直面当地的部分居民是在父亲单位的工地上。记得那天我们一帮小孩子在工地上拣石子儿玩,夏日的烈焰把那堆石子儿烤得烫手,装在塑料凉鞋里的小脚心也感觉象踩在烙铁上一般,正准备回家半躺在自家当院子里早已晒热的洗澡水里凉快凉快,忽然看见一辆司空见惯的拉料车开了过来,让我们深受震惊的不是那辆拉料的汽车,而是在那辆车的后面有一群身着当地服装的人们正扛着铁锨尾随着那辆车疯跑了过来,我们一开始还以为是打仗的呢,后来只见车刚停稳,那群人就三下五除二地纷纷爬到了车上,刻不容缓地开始往下卸料。接着又出现了司机向他们解释,说单位有负责卸车的工人,叫他们以后不要再来了,再后来我看见有铁三局的人给他们每个人发钱,在以后的工地上我依然会时不时的看到他们,还有一次我竟然看到有一位年纪不小的妇人突然躺在汽车的前面,不让车开走,因为那次的司机禁止他们上去卸料。我认为他们很勤劳,就象故事里金黄色的整日挥舞着美丽的翅膀不辞劳苦采着花蜜的小蜜蜂。后来在我跟妈妈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妈妈停止了手中正在择菜的动作,眼神中透射出一丝伤感和苦涩,凝望着远方的天空语气略显沉重地对我说:“孩子,他们是为了生活啊,就和妈妈一样……”

每个人从生命伊始的那一刻,就有一付与生俱来的担子悄然地落在了人那柔弱的双肩上,随着岁月的流失和生命之年轮日复一日地疯长,肩上的担子会越来越沉重,沉重得会让你尝尽生命中几乎无法承受的痛苦磨难,每一次刻骨的刺痛都会促使生命之树的枝条再一次的升发再一次的强壮,于苦痛中茁壮成长的生命之树会日益丰满鲜活起来,会让你生命中的每一条血脉都充满了激情澎湃的感动,这份感动就是你对生命之沉重的由衷感悟,这是生活对人的回报。妈妈在与父亲成婚之前,一直在那片土生土长的黑土地上守在父母身边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然而在她与父亲结婚之后便不得不为了生活远离故土踏上异乡的征程。妈妈初踏异乡的第一站是位于山西省忻洲市的播明镇,在我的童年里就不止一次的听妈妈说起播明这个小镇,这里也是我的出生地。

“一到播明,就闻到一股铺天盖地的醋味,那个醋味呀熏得妈好几个月都吃不进饭去。刚下车时朝四周看去,四面全是山,风沙那个大啊,浑浊得让人透不过气来,人的脸都叫那风刮得焦黄焦黄的。东北的干豆腐、苞米茬子、还有那冻梨和花红,山西是一样没有哇。一遇到欠收的年头呀,那供应的粮食里就有高粱面,用高粱面蒸馒头真是难活面啊,必须得用烫手的开水活面,就这那面也很难活到一块去,蒸出来也是叫人难以下咽,人吃下去后就会便秘,真是遭罪啊……”

妈妈嘴里的这套科儿,我早就倒背如流了。可是当初那个被醋味熏得昏天黑地的妈妈,后来却是对山西的老陈醋情有独衷,非老陈醋不吃了,这或许就是生活的力量吧,生活对人的磨砺是无所不能的。儿行千里母担忧,妈*出行始终牵挂着父母的心,一封封如同白鸽般轻盈飘逸的家书维系着妈妈和那片黑土地的讯息,互通着她和父母间的丝丝想念和缕缕心事。妈妈初到山西那年,每收到一封家信都会哭上好几天,泪水打湿了信纸,湿透纸背之后再被妈妈小心地贴在玻璃上让风儿把它吹干,想家的时候再把那些尘封的有些发黄的家信拿出来细细地回味一遍,所以爸爸总是在妈妈吃过饭之后才把收到的信交给妈妈,否则妈妈恐怕哭得连饭都不能吃了。终于,妈妈在有了身孕之后和爸爸商定要回东北老家去生孩子,因为在山西举目无亲无人照顾,于是妈*心欢快的象小鸟一样日夜雀跃蹦跳着,可是妈妈一想到生完孩子就不能再上班挣钱了,而且回东北的路费又那么贵,所以她决定要象当地的妇女那样到山上砸石头去,听说砸石头可以挣很多钱,于是她不顾爸爸的阻拦挺着大肚子开始了繁重的劳动,后来听妈妈说那时候有很多和她一样的大肚子在山上砸石头呢,每每听到这里想到这里我的心里都会有股锥心般的疼痛,每次都会令我的心灵站在一个新的高度去仰视母亲固有的坚强。“攀登高峰望故乡,黄沙万里长,何处传来驼铃声,声声敲心坎……黄沙吹老了岁月,吹不老我的思念,曾经多少个今夜,梦回秦关。”不知妈妈在她年轻的岁月里可否听过这首煽情催泪的《梦驼铃》,想象着妈妈当年拖着沉重的身体站在异乡的高峰上时,一定也是怀着“盼望踏上思念路,飞纵千里山”的迫切心情吧,当年轻的母亲于黄昏时分收工之时终于可以抬起她美丽的面庞眺望远方的天边时,她都看见了什么呢,她肯定看到了从心中冉冉升起的有关于未来的美好希望,当她看到了一群群归燕披着残霞从遥远的天边归来时,她一定是眼含着热泪感慨着自己的乡关现处何方吧。

“妈妈,我们的故乡在哪里,”每当听到那首《梦驼铃》的歌中唱到“乡关在何方时”,我的眼前便会映现出儿时的自己仰起小脸向妈妈发问的那一幕,我的眼神里也会闪动起妈妈当年思乡的泪花。听妈妈说当她数年之后再回故乡的时候,竟然被陌生的家乡人当成了外地人,她自以为乡音未改,可是故乡的人们却从她的口音里听出了明显的改变,这不禁让归乡心切的母亲黯然神伤,特别是当她有一天竟然感觉到和故乡的以往好似产生了一曾微妙的隔膜时,母亲的心就越发的感觉到疼了。站在日思夜想的故土上,却无法走进魂牵梦绕的故乡母亲的心中去。带着乡音未改的自信欲投进故乡的怀抱,却被路人当作了外乡人。或许这种身处乡关,却仍在心痛的思虑着乡关何处的难解心结,已经成为了母亲这一生中最难排解的心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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