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代iPhone发布的几周后,我接到约翰·诺兰德(John Nowland)打来的电话,他是尼尔·杨(Neil Young)[1]录音工作室的工程师,录音工作室位于加州拉洪达的牧场内。约翰和尼尔的公关人员近一年来一直与我保持着联系,因为我想为《财富》杂志撰写一篇报道,聊聊这位摇滚巨星在高保真数字录音和汽车生物燃料方面所做的技术探索。尼尔和我一样有听力障碍,在第一次会面的时候,我和他聊了聊听力障碍对一位歌手的影响。
约翰告诉我,尼尔想送史蒂夫一份礼物:自己的所有专辑经过重新灌录后的黑胶版本。这份礼物一方面是为了表达友好,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怀念老式模拟声无与伦比的音质。尼尔认为,与CD一同兴起的数字音乐的音质本来就不高,压缩成数字音频文件后就更差了。6年前iPod刚问世时,尼尔曾在公开场合批评过苹果,认为iTunes上销售的数字音频文件让音乐的质量“大打折扣”,令人无法忍受。

史蒂夫向来非常介意名人公开质疑苹果产品的审美,他对于尼尔的举动非常愤怒,“他为什么不能私下来和我们探讨技术问题,非要在公开场合抨击。”从此以后,尼尔的任何示好行为史蒂夫一律拒绝。

我知道史蒂夫依然很喜欢听黑胶唱片,因此我同意给他打电话看他是否愿意收下礼物。电话铃响第二声的时候,他接起了电话,我向他说明了打电话的目的。我们在一年前聊过尼尔对苹果的质疑,我原以为那次谈话过后,他对尼尔的愤怒可能会有所缓解。

事实证明我想多了。“尼尔·杨去死吧,”他厉声说道,“让他的唱片也见鬼去吧,你留着。”谈话结束了。

的确,这些年史蒂夫成长了许多,改变了许多。如果说成长意味着更好地利用自己的优势、学着控制自己的弱点,那么史蒂夫成功地做到了第一点,第二点却不尽如人意。终其一生,他始终被视野盲点、不良的行为习惯和冲动的个性所困扰。这些特点让史蒂夫被扣上了“混蛋”的恶名,或是“二元”的评价,“二元”意味着史蒂夫一半是混蛋,一半是天才,终其一生都是如此。这些评价本身并无太大的价值,想要更了解史蒂夫,就必须分析他为什么无法控制自己的弱点,为什么会出现反社会的行为,为什么即使在走上事业巅峰之后,依然会出现这些行为。

在他生命的最后10年里,史蒂夫的不良行为时不时会出现。创意和潜力是苹果公司的代名词,充满创意的员工运用先进的技术工具为消费者造福,同时也实现了员工自己的人生价值,但史蒂夫时不时做出的行为却与苹果的这一形象格格不入。

尽管李·克劳打造的绝妙广告、乔尼·艾维的极简设计和史蒂夫让产品充满“魔力”的煽情介绍都让消费者觉得苹果的成功似乎轻而易举、理所当然,但苹果绝非徒有虚名,所有的成就都是实至名归,特别是在iPhone成为史上最受欢迎的消费电子产品之后。如今的苹果比鼎盛时期的索尼规模更大、更具影响力。但史蒂夫自身的行为却会时不时破坏苹果的愿景。既然苹果的形象如此积极向上,为什么史蒂夫会在2008年把《纽约时报》专栏作家乔·诺塞拉(Joe Nocera)骂成“饭桶,写的文章都是一派胡言”?既然苹果的市场营销手段如此无懈可击,为什么会让工作环境恶劣、有十几个流水线员工自杀的富士康来代工生产苹果产品?苹果向几家图书出版商推出“代理价格”模式,让出版商有权为电子书定价(涨价),从而迫使亚马逊也不得不提高电子书的价格,这种行为又如何解释呢?与其他硅谷科技公司达成默契,互不雇用对方员工的行为又如何解释?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调查苹果公司的期权发放方式时,找替罪羊的行为是堂堂正正的公司或CEO干得出来的事吗?

在这些事件中,有些可能有所夸大,有些只是一面之词,没有通盘考虑所有情况,但史蒂夫或粗鲁,或漫不经心,或傲慢自大的行为无疑恶化了争端。即使是像我这样非常了解史蒂夫、也看到他这些年变化的人,都觉得他的反社会行为实在是太明显了。我认识的人当中,没有人能够对他持续的幼稚行为给出合理的解释,即使是劳伦也不行。但只要对史蒂夫个性的不同方面深入分析,就能对史蒂夫有更全面的了解,而不仅仅是简单地将他定义为好人、坏人或是二元人。

听到史蒂夫对尼尔·杨的咒骂时,我只是笑了笑,这完全在意料之中。他对一个人的怨恨能持续好几十年。尽管和迪士尼最终签订的协议让史蒂夫很满意,但艾斯纳对他来说依然是个禁忌词。卡西将史蒂夫意欲逼宫的行为告发给斯卡利的事发生在1985年,然而1/4个世纪过去了,史蒂夫依然无法释怀,只要这个法国人的名字一出现,他就忍不住咒骂。

史蒂夫的怨恨还会指向那些他认为背叛过苹果的公司。比如他非常憎恨Adobe(奥多比)公司,原因是Adobe的创始人约翰·沃诺克(John Warnock)在苹果命悬一线时,居然决定开发支持Windows操作系统的软件。当时,Adobe的决策完全合情合理,毕竟麦金塔只占到个人电脑市场的5%,但史蒂夫却将Adobe的行为视为背叛。

因此当史蒂夫重回巅峰时,他拒绝让iPhone支持Adobe的Flash软件。Flash是在线观看视频和动画的主流软件,对软件开发者来说,要让iPhone支持Flash并非难事,但Flash却有安全漏洞,可能会导致系统崩溃。Adobe没有像史蒂夫所希望的那样积极修复软件的漏洞。iPhone是全新的联网运算平台,史蒂夫不希望iPhone存在任何被黑客攻击的安全隐患,特别是在iPhone发布初期,因此iPhone不支持Flash,后来问世的iPad也不支持。但Flash用户非常广泛,消费者对苹果的做法颇有微词。史蒂夫却一意孤行,2010年还发表了一篇声明,解释了不支持Flash的六大原因。虽然理由充分,但他的话还是免不了报复的嫌疑。苹果如今如日中天,Adobe不得不为曾经所谓的背叛付出代价。Flash最终活了下来,不过Adobe也开始把更多精力和投资放在其他流媒体技术上。

史蒂夫晚年最不满的是谷歌。谷歌在2008年推出了与苹果iOS非常类似的操作系统安卓,史蒂夫有充分的理由感觉遭到了背叛。他最为怨恨的是谷歌CEO兼董事长埃里克·施密特(Eric Schmidt),他担任苹果董事多年,也是史蒂夫的朋友。iOS正是在施密特担任苹果董事期间研发的产品,如今施密特的公司却发布了一款与iOS直接竞争的产品。

更让史蒂夫难以接受的是,谷歌决定允许手机生产商免费使用安卓系统,如此一来,三星、HTC、LG和其他手机生产商能够以更便宜的价格在苹果创建的手机新市场中占据一席之地。史蒂夫非常生气,谷歌的所作所为无疑是模仿了当年微软的举措,迈开了占领世界的第一步。史蒂夫相信,谷歌之所以将操作系统免费提供给手机生产商,就是为了在手机和移动设备产业建立标准,就如同20年前盖茨推出了Windows操作系统,对麦金塔造成了致命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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