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方的食品供给依然没运到,林恩只好闭上眼睛,不去看那些有幸喝到热汤的同伴——里面也许只有几片菜叶、一点面包屑,但在这环境恶劣的阵地上已是弥足珍贵了!没过多久,耳边突然传来人们惊慌的喊叫声,等到林恩一骨碌从战壕里面爬起来,手摇式防空警报器凄厉婉转的呜咽声也已响起。
出现在视线中的是一队低空飞行的墨绿色战机,林恩眯起眼睛,试着辨认它们是属于战斗机还是攻击机。就在这时候,战壕中突然有人高声欢呼,转过头,只见两架灰绿迷彩涂装的战斗机从反方向飞来。它们身姿轻盈而矫健,速度看起来很快,转眼间就从阵地上空掠过,机翼下的铁十字徽标宛若黑夜中的星光!

两天来第一次见到本方战机的身影,战壕中有不少士兵都加入到欢呼的行列之中,有些还兴奋地挥舞着手臂。只见这两架德国战斗机带着悦耳的嗡鸣声冲向苏军机队,并率先发出“哒哒哒”的机炮声。由于是白天,站在地面往上看,只能依稀辨认出带有曳光弹的弹迹,它们直奔前方的苏军机队而去。就在这么一瞬间,苏军的六架战机便已各自摆动机翼急转闪避,而德机的第一通射击竟没有打下一架敌机。这让在地面上观战的德军士兵们,包括身处战壕的林恩,不禁把心给悬了起来。数量上处于绝对劣势的两架德机迅速拉起,它们攀升的速度与姿态看起来都要比对手赏心悦目得多。形成一前一后的双机战术队形之后,它们盯住其中一架墨绿色的战机尾随而去,那架苏联战斗机原本也在努力爬升,发现自己被盯上了,旋即改为平飞并急速转向。这一招很是有效,其余几架墨绿色战机迅速调整方向,迎面朝那架带着“尾巴”飞来的己方战机飞去。关键时刻,领头的德国战斗机抢先开火,持续四五秒的长射令那苏军战机当空折翼,它如断翅的鸟儿翻滚着坠向地面,最终落在空旷的田野中,在轰然巨响中化为一大团火球。

在地面上观战的德军士兵们顿时爆发出一阵喝彩声,林恩的心里也小小地雀跃了一下。从场面上看,德国战斗机从出场到斩获第一个战果动作简直是行云流水,反观数量占据三比一优势的苏军战机,机腹下并没有挂着影响速度和机动性能的炸弹或副油箱,可在反应上似乎总要慢上那么半拍。若是战术得当,德军战斗机以二胜六也是有可能的吧?

深藏在心底的想法刚刚浮现出来,林恩就马上遭到了打击:包抄而来的苏军战机相继开火。炒豆子般的机枪声连贯而清脆,领头那架德国战斗机迅即做出了一个侧滚的机动动作,但后面那架反应似乎慢了半拍,旋即陷入到了敌人猛烈的弹雨之中。

带着极大的不情愿,德军官兵们眼睁睁看着己方战斗机也拖着乌烟坠落。

德国空军叱咤欧洲的时代终究是一去不复返了!

在飞机坠落前,德国飞行员总算是及时跳了伞,洁白的伞花在空中绽放,却带着一种无法抹去的感伤。苏军战机并没有落井下石地狙杀跳伞飞行员,而是追着另一架德国战斗机而去,一比五的绝对劣势并没有令它狼狈而逃。灵巧的战鹰在空中杂耍般的翻滚,让人仿佛看到了陷于敌人战阵而竭力躲避剑枪的骑士。凭借飞行员的冷静操作和战机本身的优越性能,它甚至一度找到了再次攻击的机会并且开了火,然而这一击非但没能干掉对方,反被别的苏军飞机找到机会,最终只落了个和同伴一样黯淡的下场。

这一场内容并不单调的空战前后只持续了不到5分钟,其精彩深度却远甚过数十年后的航展表演。望着中弹坠落的第二架德国战斗机,林恩的心情简直黯淡到了极点——什么叫做胳膊扛不过大腿?以这样的形势,现在即便让自己顶替元首领导德国,也根本没办法力挽狂澜了吧!

仅有的一丝希望也在初升的朝阳下化为乌有,林恩不得不慎重考虑这次糟糕穿越的现状及后路。

空战结束了,但战斗并没有就此结束。在德军士兵们仓促的喊叫中,那些墨绿色的战鹰俯冲而下。即便没有挂载炸弹,它们也能够以机炮和机枪杀戮阵地上的守军。连串的子弹呼啸着从空中划落,战壕及周边的地面上顿时被激起大片尘土泥屑。仓促间,林恩如多数士兵那般直接缩在战壕底部。然而在有效的防空火力尚未形成之前,苏军战斗机几乎都是沿着战壕进行低空扫射——为了避免炮击造成线状杀伤,战壕都有意挖成蜿蜒的“弓”字型,若非如此,苏军战机一次精准的横向扫射甚至可以干掉一整条战壕里的士兵!

蜷身、闭眼,任凭子弹在耳边呼啸,此时林恩别无选择,只能将命运交还给这世界的主宰者。某一刻,他忽然觉得最可怕的并非死亡,而是站在生与死的边缘不知所措;某一刻,子弹激起的泥土溅落在脸部和手上,他以为自己即将gameover,心中居然放下了杂念;某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是如此怀念自己的家人和好友,怀念那些对他好或不好的每一个人,并且真挚地祈求上天让他重回自己的时代,哪怕折寿三十年也无妨。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动,机枪声仍在嘶吼,但听起来是从近处发出的,隆隆的炮声也“姗姗来迟”,连着烟花般的爆炸声盖过了一度笼罩在头顶的机械嗡鸣。渐渐的,战壕里又重新有了人们喊叫说话的声音,虽然没有一句是林恩听得懂的,但他心里知道,自己又挺过了一次劫难。待他睁开眼睛,看到的又是人间地狱般的景象:战壕中随处可见阵亡者的遗骸以及不同程度的受伤者,在血水的浸润下,地面变得更加泥泞!

“你还好吧?”见旁边的黄毛捂着手臂痛苦地靠着战壕壁,林恩一时情急竟说了句中文,这在他自己听起来也是十分别扭的,黄毛只是睁眼看着他,漠然的表情有种垂死的麻木。

早年在学校选修过救护课程,林恩懂点寻常的止血包扎炸。想到空袭之后伤号众多,随军的救护人员短时间内未必能来,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往前挪了一步。就直接观察的情况,黄毛受伤位置应该是在右臂,鲜血已经浸湿了军衣的大半条袖子,林恩试着将黄毛捂在伤口上的左手移开,但他的两条胳膊僵硬地保持原状。不得已加大力度,这才勉强移开他的手,然后林恩马上惊愕地发现,黄毛的右大臂连同腋下血肉模糊,透过撕烂的衣物,甚至能够看到肢体上明显缺失了部分皮肉……

之前见到血腥场面就会反胃,可在全神贯注的时候,林恩已然将这些本能反应远远抛开。他学着别人撕开随身携带的急救包,将止血带整个塞到黄毛的腋下,并用自己的臂膀枕着他的脖子。在这个过程中,黄毛一直保持着麻木的表情,眼神也有些呆滞,唯独发白的嘴唇在微微颤抖,几滴豆大的汗珠从鬓角滑下。

“米迪兹纳!米迪兹纳!”

林恩高声召唤着医护兵,而这是两天来他旁听自学到的几个德语词汇之一。学习的初衷是在自己受伤时使用,却没想到用在了同伴身上。

连续叫唤了好几声,却迟迟不见医护兵出现。突然,黄毛用左手紧紧抓住林恩,空洞的眼神仿佛穿透一切看到了另一个世界,他嘴唇一张一合,勉强吐出几个含糊不清的词,用在手上的力度一瞬间猛地增大。林恩手很疼,却忍住了没有抽回来,其实也就那么片刻的功夫,抓住他的那只手便失去了力量,而臂膀所承受的重量却反向增大了一些。

林恩痛苦地闭上眼睛,默默体验着近在咫尺的可怕死亡,体验着生命陨落的无限哀伤,体验着这个世界的血腥与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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