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后一日热过一热,不过才又过了六七天,这天气就与之前大不相同了。
虽也是雷雨阵阵,也依旧扫不去暑气,夏老太太熬不住,莲福苑里早早就摆了冰盆。

苗氏会打算,又熟知京城气候,六月半时就是如此炎热,这接下去的两三个月,怕是不好熬过的。

杜府里在冬日里储了不少冰,苗氏又使人匆匆去外头再置办了一些,可到底还是不敢放开了手脚,只给莲福苑里添上了,其余各处都先忍一忍。

廖氏热得够呛,背地里没少说苗氏小家子气,可当着夏老太太的面,到底是不敢抱怨的,毕竟,她心底里也晓得,不仔细打算着,真等到八月里,只怕是捧着银锭子都寻不到冰来。

莲福苑里凉快些,夏老太太便把一众姑娘们都唤了来,也免得她们受罪。

杜云萝与杜云茹坐在窗边,一边分着绣线,一边咬耳朵。

杜云瑛打了会儿络子,也凑过去说了几句。

余下杜云诺一个,她心知为了前几回的事体,姐妹们嘴上不说,心里都在恼她,也不过去贴人家冷脸,陪着杜公甫逗芽儿。

小铃铛声声脆,芽儿那绿豆一样的眼睛盯得直转,又不住叽叽喳喳叫唤。

夏老太太闭着眸子养神,语气不耐道:“这么热的天,你还逗它做什么?越叫越烦。”

杜公甫摇了摇手中铃铛:“心静自然凉。你甭瞎操心,自然就舒坦了。”

夏老太太一口气憋在嗓子眼里,这是她爱瞎糟心吗?底下这么多小子姑娘,她不操心还怎么办?也学杜公甫一样当个甩手掌柜整日里逗鸟儿玩?

夏老太太张了张嘴,当着几个姑娘的面,到底没有和杜公甫呛声,所有的话都咽了下去。

苗氏打了帘子进来,全了礼数后,道:“老太爷、老太太,今儿一早,庄子上送来些新鲜瓜果,媳妇让人在井里镇着了,一会儿取来解暑。媳妇想着,若是七八月里还是这般热,不如老太爷与老太太去庄子上住上一阵子?城外兴业庄子年前才翻修过,媳妇再使人去收拾收拾。”

这番话说得夏老太太心动了。

兴业庄子是她的陪嫁庄子,就在城外山上,原本也不图它出产,看中的就是风景宜人,冬暖夏凉。

“说得在理,提前使人过去吧,省的到时候手忙脚乱的,就算是不去,也没什么干系。”夏老太太吩咐道。

杜公甫哼了一声:“瞎折腾!”

苗氏垂着头,只当是没听到,总归夏老太太应下了就好了。

杜云萝听着他们说话,多少也想起来些前事。

从前的这个夏天,也是如此炎热。

夏老太太早早就定下了要去庄子上避暑,计划等杜云茹出阁时才回京。

杜公甫和夏老太太恼了杜云萝,便没有带二房的人,只带杜云瑛和杜云诺去了山上。

住了半个多月,杜云萝在寺中落水,两位老人才匆忙赶回京城里。

这一回……

夏老太太定是会唤上她的。

杜云萝打心眼里不想随着去庄子上。

住在庄子里,她还怎么陪着甄氏与杜云荻去法音寺上香?

还怎么遇见穆连潇?

这要是错过了,还不知道……

“再不仔细些,可要打结了。”杜云茹轻轻拍了杜云萝的手。

杜云萝回过神来,低头看手中的线,果真是要劈坏了,她赶紧补救起来。

外头一阵脚步声,来人匆匆入了东稍间,杜云萝只觉得一股热潮扑面而来,定睛一看,是回事处赵管事的婆娘,也就是前世求走了锦灵的婆子

杜云萝见了她,心中狐疑一片,赵家的怎么心急火燎地就来了?

夏老太太皱了皱眉头,许嬷嬷会意,抬眼见赵家的满头是汗,重话也就有些说不出口了,只淡淡道:“赵家的,老太太屋里的规矩,你是不晓得吗?”

赵家的赶忙掏出帕子,背转过身,在脸上胡乱抹了抹,堆着笑容回转过来:“奴婢晓得这是坏了规矩的,只是事情紧急,奴婢又一时寻不到二太太,这才赶来了莲福苑。”

许嬷嬷颔首,示意赵家的说下去。

赵家的看向杜公甫,道:“门房上来报的,说是东宫的轿子已经入府,就候在二门外头了,太子殿下请老太爷入宫。”

杜公甫的手微微一颤,手中铃铛响成一片,他直直看着赵家的:“殿下的轿子?没有弄错?”

赵家的猛点头:“老太爷,咱们门房上的再是糊涂,也不会认错了东宫的对牌。再说了,来接您的是太子身边的曹公公,哪个不认识呀。”

杜公甫还未反应,夏老太太已经坐起身来,催着丫鬟们道:“还不快伺候老太爷更衣!”

莲福苑里瞬间忙碌起来。

杜公甫卸任多年,没有官服可穿,许嬷嬷翻出了一套簇新的袍子来,又让兰芝在院子门口备下软轿。

这个当口,几个姑娘自不会凑过去添乱。

杜云瑛愕然与姐妹们道:“好端端的,殿下怎么就请祖父进宫了?祖父卸任后,除了最初的一两年,就没入过宫吧?”

杜云萝亦是一头雾水。

前世时,杜公甫直到老死,都没有再和东宫那儿有过什么往来,这次怎么就……

可她相信,门房上是断断不会认错的。

杜公甫任太子太傅多年,虽是卸任了,但门房上绝不会不认得东宫的对牌,而曹公公又是殿下身边的红人,若是出了乌龙,回头苗氏能把门房上的都一窝端了。

杜公甫心中忐忑,脚下却不敢耽搁,拄着拐杖上了软轿,一路往二门去。

苗氏已经得了信,送到了二门上。

杜公甫和曹公公见了礼,试探着问了两句。

曹公公也不瞒他,道:“说出来不怕老大人笑话,前阵子万岁爷考校皇太孙功课,不太满意,太子解释说是太孙年幼,收不住心,万岁爷却道,在太子与皇太孙一般大时,老大人就管教得极好。万岁爷说,让老大人抽空多管一管皇太孙。”

杜公甫又是惊喜又是惶恐,连连行礼,嘴上少不得感念圣上与太子。

苗氏在莲花门里听得真切,拿帕子捂住了嘴,却掩不住眼底的笑容。

待杜公甫离开,苗氏奔着到了莲福苑里,喜笑颜开:“老太太,让咱们老太爷去东宫,那可是万岁爷的意思,万岁爷还惦记着老太爷呢!”

“怎么回事?快与我仔细说说。”夏老太太急切道。

苗氏把偷听来的一五一十说了,喜得夏老太太抚掌。

“备好香烛,等老太爷回来,去祠堂里禀了祖宗们,万岁爷如此抬举老太爷,便是老太爷不能再出仕为官,怀让兄弟几个,仕途也会宽一些。”夏老太太道。

苗氏笑着应了,忍不住看向杜云瑛。

只要杜公甫往后能常常出入东宫,杜云瑛的将来,她哪里还要发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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