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顾止烨毫不在意地笑笑说,走吧。
走吧。

百丽很感激他的态度。戈壁总是对她冷嘲热讽的,好像她说什么都不对。所以她觉得顾止烨说“走吧”的时候简直太淡定太男人了。其实她也不知道应该跟他聊什么,只是在他面前她很安心,他比她大很多,早就褪去了戈壁他们那样的男孩子身上的焦躁和尖锐,懂得分辨绅士和软弱、霸气和装酷之间的区别。

“平常除了学习之外,都喜欢做什么?”

百丽努力地想了一下自己能称得上业余爱好的行为,得到的结论很沮丧,“在线看小说,BBS潜水,看韩剧,我还喜欢上天涯八卦……”

没想到顾止烨并没有笑,反而继续津津有味地问:“喜欢看什么小说?”

百丽更窘迫,她很希望自己能喜欢上点什么××流派的代表作或者××届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的早期作品一类的,和这样一个温文的男人面对面坐着,是应该谈论一下这种话题的吧?但是,她还是决定说实话。

“言情小说。尤其是台湾的早期小言。”

当初一直在陈墨涵面前掩藏着怕为她所不屑的那句话,终于还是光明正大地讲了出来。说了又怎样,她想,有品位没品位难道是你说了算?

她以为他会满脸迷惑地问她那是什么,没想到他皱着眉头苦恼地长叹一口气。

“我也觉得挺好看的,怎么办,你会不会笑话我?一个三十一岁的大男人?”

他愁眉苦脸的样子夸张得好像演戏,却很可爱。百丽哑口无言了半天,只能轻轻地说,“其实……你喜欢看这个,是有点变态……”

她的坦白逗得他一笑。

“我大学时候有个女朋友很喜欢这些东西。我一直怀疑这种口袋书有什么让人着迷的,看封面就觉得头疼。那时候我工作压力很大,别人听起来是家族企业,好像我是个阔少,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坐在办公室发呆或者到夜店烧钱就行了——甚至连我当时的女友也这样想。其实,烦心事很多,钱再多也不是我的,而我父亲对我要求非常高,其他几个叔叔也都在争……”他停下来,喝了一口水,看向她。

“跑题了,说这些干什么。总之我那个小女友总是傻呼呼的,捧本书窝在沙发角落,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她一点都不漂亮,身材也是胖胖的,但是我很喜欢她的单纯天真。只不过,久而久之,这种单纯让我觉得是在养女儿,她丝毫没有去工作或者成长起来的打算,只想要靠着我这棵树。何况那时候我也没钱,连棵树都不是。我累了。

“后来分手了。她有二十几本书落在我家。我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什么台湾小言。很久之后有一天我突然想起她——那时候我接触的女人都是……不说也罢。总之我很怀念她,所以就随便拿起一本书来看。书其实挺有意思的,没那么多钩心斗角,比现实生活夸张了许多,的确也就哄哄女孩子,不过更重要的是,我在那里面看到了我那个普普通通又单纯的小女朋友。”

百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对不起,我不会安慰别人。”

“干吗要安慰我?”他笑,目光放远,整个人沉浸在回忆中。

百丽笑起来:“要是我室友在就好了,她特别毒舌,不过说话挺有道理的,虽然冷了点,但是是好心人。”

“你室友?”

“嗯,其实今天晚上她陪我去参加的酒会。我本来是去砸前男友的场子的。”

她的后半句让他笑喷了出来:“砸你们学生会的场子?好歹我也是赞助商之一啊,后来你砸了没?”

“没有。”她摇摇头。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自己竟然如此成功而幸运地导演了一出借刀杀人,最后成功地砸了场子。

“我以前是典型的没大脑,只会三板斧,哭,闹,说分手。今天……洛枳说我终于学得聪明点了,但是我不喜欢这样。我觉得我变了。”

百丽咧嘴想笑,可是嘴角却是向下的,她及时收住。她在会场外漫无目的地晃荡了一小时,一直在告诉自己,爱情不是无私奉献吗,不是成全吗,不是只要他过得好就好吗,那她又何必这样?即使他学生会的“仕途”有她陪着往上爬,但是那段灰头土脸的日子过去了,站在顶峰一览众山小跟他并肩的不该是面黄肌瘦姿色平庸的糟糠妻——你看你看,会场中那一对璧人,她干什么讨债一样耿耿于怀?她是不是太自私了?

可是她真的有点恨。她觉得已经被掏空了。她已经给了他一切。她想要再白手起家,已经不可能了。

然后她就遇到了刘静——刘静怎么会放过这样一个打击她的机会?戈壁耍过刘静,江百丽在又哭又闹之后得到了戈壁的赔罪和回心转意,而刘静在学生会拉票结束之后就被戈壁转身扔掉了。面对咄咄逼人又不冷静的刘静,江百丽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了智商。她装做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成功地把火力引向了会场中的陈墨涵,但是在最后仍然轻轻地对她说:“不管怎么样,我可跟你不一样,即使和他新女友相比,他还是更心疼我的,谁让我对他那么好。”

刘静终于怒了。江百丽没有猜错,刘静想要利用自己来打击陈墨涵,既让百丽难堪,又让陈墨涵没面子——学生会谁不认识戈壁和江百丽?戈壁还是要往上爬的,而刘静已经渐渐被边缘化,一个大二的副部长,别人不在乎她,她自然也不在乎别人,闹一场又怎样?

但是江百丽要的恰恰就是这样的场面。她要所有人知道戈壁辜负她,也要所有人——包括戈壁在内,都知道她江百丽曾经对戈壁全心全意,如今仍然以德报怨。她的这番行为,旁人看起来固然觉得愚不可及,但是论同情分,一定飙高。

最最重要的是,她最终的砝码是,她相信,戈壁还有良心,戈壁也不是完全不爱她。

即使不爱,她陪他走过的时光,并没有统统喂了狗。

“后来……后来留了联系方式,他送我回来的。”

“心里很爽吧。”洛枳懒洋洋地说。

“在路上捡了一个新朋友,这么投缘,我当然……”

“喂,三十一岁正是有魅力的时候,既青春又成熟,温柔多金,帅气体贴,你居然用‘新朋友’来概括,真能扯。”

“别闹了。对了他还说下次叫上你一起吃饭呢。”

算了吧。洛枳想起晚上跟她的耳机过不去的男人就头皮发麻。

“其实……如果他真的不错的话,我觉得你……”洛枳迟疑地开口,却落不下结尾。

上铺的百丽对洛枳的省略号良久不言,最后重重地翻了个身。

“他是个好人。可是我爱戈壁。”

洛枳语塞,第一次觉得江百丽酸不溜丢的爱情宣言让她没有嘲讽的勇气。

江百丽刚刚在洗漱的时候细心轻柔地洗干净了那个灰色的手帕,把它挂在床边的栏杆上。这两个人都曾经在路灯下站着,同样的场景,并不能同样心动。世界上的确是有“非你不可”这种事情的,即使把所有的男人都拉到橙色路灯下摆同一个pose(姿势),她也只爱一个不知道好在哪儿的戈壁。

“对了,洛枳,那个盛淮南……”

百丽迟迟没有听到回音,有些诧异,把头探出去看向下铺,洛枳正在翻手机,屏幕的白光映照到她脸上,毫无表情。

隔了很久,洛枳才轻轻地开口说:“睡吧。”

窗外又飘起清雪。她们都以为对方已经入睡,却在泪眼朦胧的那一刻听到另一声啜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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