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娘终归是个女人,很多事情都不便抛头露面,”见杜荷默然无语,杜如晦也不以为意,仍是躺在那里断断续续地自说自话:“你大哥为人太过忠厚,为人处事,循规蹈矩,少有变通,将来为官一方或还可以,但是若是让他主事,撑起一片家业,却还有些勉强。”
“至于你,”杜如晦叹声说道:“虽然顽劣,且又屡惹事端,但是却胜在胸有一片胆气,遇事又勇于担当,若是稍加雕琢,倒是最有希望挑起府中主事之责。只是可惜,你现在终归还是太过年幼,一无处事经验,二无人情阅历,还不足以应付日后种种。”

“我死之后,杜府之势必颓,你娘还有你们兄弟二人就再没了什么倚仗,平素里那些不显眼或是老夫在时不敢前来招惹的一些牛鬼蛇神也都会跳出来找些麻烦,生些事端,你们母子的日子必不会再如之前那般如意。”

杜如晦轻声说道:“皇上是重情之人,我死之后,皇上必不会亏待了你们,但是皇上他毕竟是高高在上,每日政务繁忙,对你们母子的照拂势必不能面面俱到,所以,很多时候,还是要靠你们自己,诸如柴米油盐,打架滋事之类的小事,皇上不可能都事事过问。”

“再说,”杜如晦自声说道:“皇上虽然重情,但是人情如纸,再重的人情也都有用光耗尽的一天,一次两次的,皇上或许还会看在老夫的面上帮衬一二,但是三次四次或是十次八次之后,你觉得皇上还会再如头两次那般用心尽心吗?”

“人在人情在,人走人情空,古往今来,不外如是。”杜如晦轻声嘱咐道:“所以,日后你们母子,若非是万不得已,切莫轻易向皇上开口。”

杜荷轻点了点头,很是认同老爹的话语。记得前世,老爹死后,便是他的大伯,老爹的亲兄弟都还对他们母子两个不管不顾,更别提老爹生前所认识的那些朋友了。

“再者,这两年你在长安城中肆意胡闹,真正的朋友没有结交到几个,可是得罪的那些公子少爷却是一堆又一堆,”杜如晦道:“为父在时,他们还有他们身后的父母忌于为父在朝中的地位,或是不敢有什么作为,但是为父死后,他们必会跳出来于你为难。”

“所以,待为父过身之后,为父有意让你以守丧之名,到杜陵老家去呆上三年,其间读书养性,涨些学识。”杜如晦道:“如此,既可避开一些麻烦,又可促你早些成材,让你娘亲后半生不至于没了依靠,我杜氏一门也不至于就此坠落。那样的话,为父在九泉之下,也有颜面去见列祖列宗了。”

“一切依爹的意思。”杜荷心思沉重地轻点了点头,没有反驳,一是这是老爹的遗愿,他不能违背,二则是他初到唐朝,诸事不明,能有个三年的缓冲时间亦不是坏事。

“回头我会让你娘亲给你安排妥当,到了杜陵,你叔父亦会对你多加照料,希望你莫要负了为父的期望。”杜如晦轻声说道:“不求你将来能够飞黄腾达,只希望你能振兴杜氏,再不济,也莫要让我杜氏一族就此没落。”

显然,杜如晦对自己的这个小儿子,虽有期望,但是指数却是不高,决定要将儿子送出长安,也只不过是想要有个心理安慰,再最后赌上一把罢了。

“爹请放安心,有孩儿在,杜府倒不了!”杜荷红着眼睛信誓旦旦,没有去在意老爹话语中的意思如何,他只知道,这是老爹最后的遗愿,无论如何他都要尽力去完成,去满足。

“嗯,有你这句话,爹也就放心了。”满意地微点了点头,杜如晦再次出声向杜荷说道:“行了,去将你娘还有大哥他们叫进来吧,为父有些话,还要再向他们交待。”

“是,爹。”应了一声,又低头深看了气息已经越来越弱的老爹一眼,杜荷缓缓起身向房门处走去。

“说句实话,”杜荷刚走不远,身后又传来杜如晦几不可闻的声音:“为父一辈子刚强倔强,平素最不喜男儿流泪,对你们兄弟二人要求也甚是严格。但是,方才见到我儿在那痛哭流涕不能自已,不知为何,老夫忽感心中甚慰。”

“爹!”杜荷闻言,猛地转过身来,看着榻上枯瘦的身影,眼泪再一次不受控制地喷涌而出。

“行了,出去吧,不要难过,也不要悲伤,天命如此,人力何为?”杜如晦勉强地伸出胳膊冲着杜荷轻摆了摆手,虚声说道:“出去后,就莫要再进来了,徒增伤感而已。”

“知道了,爹。”轻嗯了一声,杜荷再次转身出门。

门外,杜夫人还有杜构全都在焦急地候着,见房门打开,杜荷从里面出来,便都急急过来上前打探:“荷儿,你爹他,怎么样了?”

“爹叫娘亲还有大哥进去。”无力地抬头看了两人一眼,杜荷无心多言,扔下一句话后便竟直在小厅最靠里的一个角落里弯身坐下,神色阴郁,生人勿近。

对于杜荷的无礼,杜夫人这次倒是出奇地没有与之计较,一是因为心中挂念他们家老爷,二则是方才已从杜构的口中得知杜荷在卧房之中偷偷伤心痛哭的事情,在心里面已经原谅了这个小儿子的无礼。

“杜荒,看好二少爷,莫让他做了什么傻事。”见杜荷失魂落魄的样子,杜夫人心中也是一阵紧揪,轻声向杜荒交待了一声之后,这才带着杜构进了卧房。

“少爷,老爷可安好了些?”得了他们家夫人的嘱咐,杜荒轻身上前为他们家少爷斟倒了一碗茶水,小心翼翼地低声询问了一句。

“我想静一静,现在不想说话。”杜荷忽然觉得自己的心里非常地烦躁,谁都不想搭理,看什么都不顺眼,以往在生意场上所养成的那些养气功夫,这一刻全都不见了踪影。

“知道了少爷,是小人多嘴了。”见他们家少爷面色不善,杜荒知趣儿地闭上嘴巴,轻向后退了两步,站在杜荷身后,规规矩矩地不再多言。

见他们家二少爷如此,连带的,在厅中侍候的几个丫环与家仆也都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发出一丝声息,只是不时偷偷地抬头朝着杜荷所在的地方看上一眼,什么时候他们府里这个最不成气的二少爷竟也变得如此凌厉,甚至让人觉着有点害怕了?

真的有些不一样了,平素甚得杜夫人宠信的丫环小翠站在卧房门前满是诧异地看着杜二少爷,两只大眼忽闪忽闪地上下打量,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原来他们家二少爷严肃起来,还真有几分老爷平素的姿态。

半个时辰之后,时过丑时,也就是大约凌晨一点左右的时候,里卧里面没有什么动静,而屋外的院落里却是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当杜荷皱着眉头正准备吩咐杜荒出去一探究竟的时候,管家杜川急匆匆地推门小跑了进来,嘴里嚷嚷着:“夫人!夫人!皇上来了!皇上来了!”

“闭嘴!”杜荷猛地站起身来,皱着眉头低声向杜川喝斥:“慌慌张张的,成什么体统?!若是惊了屋里的老爷,你担当得起么?!”

“呃?!”好似被什么东西给扎住了脖子,杜川嘴里的声音嘎然而止,睁大双眼呆呆地看着他们家这位突然间大发神威的二少爷,一时间脑子有些转不过弯儿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弱弱地开声说道:“可是,可是皇上就要到了,夫人还有少爷得出去接驾呀……”

“行了!”这时杜夫人与杜构从里卧出来,面上明显泪痕未干的杜夫人有些不满意地看了杜川一眼,淡声吩咐道:“将厅里稍微收拾一下,构儿、荷儿,随娘一起出去接驾。”

“不用了!告诉朕克明现在如何?!”杜夫人的话音方落,便有一个身着黄袍的魁梧汉子从外间阔步进来,满面急切地出声向杜夫人询问。

“拜见皇上!”杜夫人带着两个孩子躬身与来人施礼,之后便站在一旁边垂泪不语。

这就是李世民?历史上最为后人所敬仰的开创了“贞观之治”的千古明君?杜荷站在杜夫人的身后抬眼打量,一米七几的个头,三十几岁的年纪,面相端正,身材魁梧、精壮,从他的身上,杜荷没有感觉到什么王霸之气,只在他平易近人的脸上看到了一丝切实的急切与担忧。

没有想像中见到伟人后的激动与兴奋,杜荷只是很寻常地抬头扫了一眼,之后就又很是平淡地低下头去,现在他的心中,除了老爹之外,已是无力再去他想。

“杜构!”见杜夫人泣不成声,李世民心中便是一沉,急声又向杜构问道:“你来告诉朕,你爹他,现在如何了?!”

“回皇上,”杜构红着眼睛躬身于李世民一礼,悲声道:“家父说,家父说他有恙在身,不能出来迎接皇上,肯请皇上恕罪,他在房里…在房里等着与皇上见上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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