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二十一回]微妙的关系
东陆,江中与北陆交界处,北陆关。

北陆关,又被称为北陆雄关。雄关,并不单单指的是它的险峻和坚固,而是因为这座关卡本身也是一堵隔开江中与北陆的一堵冰墙,依山竖起绵延数百里之长。北陆雄关与镇龙关、佳通关以及鹰堡不同,它是老天爷的杰作,天然的屏障。当年赤羽部落就是靠着这道屏障,抵御了江中部落的进攻数年之久,一直到卢成月率兵攻打之时,突然“天降神兵”,替卢成月打开了北陆关的大门。用贾鞠后来的话来说:否则的话,恐怕时至今日,卢成月还在攻打着北陆关。

因为北陆雄关这道天然屏障的关系,贾鞠选择了在北陆建立天启军,其一是消息封闭起来相对容易,其二是就算政变失败,大滝皇朝发兵前来攻打,靠着这道天然屏障,和北陆的军民,他们就可以一直强撑下去。可同时廖荒心中也很清楚,贾鞠当时发动那场政变,目的并不是为了让两人的其中之一登基成为皇帝,而是要彻底推翻卢成家在东陆的统治,建立新的政权,而且对在深宫中呆了数年之久的贾鞠来说,本身就对龙途京城并不感兴趣。

距离北陆关,几十里外的高岗,已经全速赶到,疲惫不堪的天启军开始分批就地扎营。

廖荒带着宋先、丁甲二人以及二十名亲卫走到高岗顶端,眺望着远处的北陆关,又回头看了一眼山岗下,沉思了一会儿,问:“为何要驻营在山岗之后?”

丁甲没有回答,他知道廖荒是在询问宋先,因为天辅死后,宋先便被廖荒提升为军师中郎将,兼任建州卫将军,统领先锋营,并将赤雪营新训练的五百铁骑交予了他。那五百铁骑虽然不多,但几乎集合虎贲骑和蜀南飞骑两者之间的优点,在马上可展弓而shè,近战时也可挥刀劈砍,当然落地后,依然可以发挥赤雪营军士近战的优势,之所以只有五百铁骑,原因诸多,首先这些人所穿的铠甲都是从虎贲骑缴获来的青黑铁甲改制而成的,数量并不多,另外则是精良的战马不好找,再者赤雪营的军士本就不擅骑马,能训练出五百人来已非常不易。

宋先伸手指着北陆关上那些隐约可见的火炮说:“元帅,你认为那些火炮可以打多远?”

廖荒摇头:“不知,从北陆沦陷前发出的信函来看,这种火炮的距离至少可以打出五里之外。”

“我们姑且就以五里来算,信函之中还称皓月国大军军士所用的火枪可打四百步之远,而咱们的弓箭,弩弓顶多百步都了不起了,而最好的强弓能达一百五十步,如果我们强制攻城,下场就是全军覆没,同一道理,如果我们在城下驻营,只能成为他们火炮的活靶子。”宋先说,扬起右臂的斩击斧,“眼下元帅的难题又来了。”

“难题?”廖荒问,“什么难题?攻城吗?”

“不仅仅是攻城,还有最大的一个难题,那就是军心和士气。”宋先说。

廖荒招手,旁边一位军士立刻搬过来一个随身携带的小凳放在他的旁边。

廖荒坐下后说:“你说说,军心和士气算什么难题?”

军心和士气这两者恰恰是现在廖荒最不担心的两件事,还在江中武都城下的时候,得知北陆沦陷的消息,天启军中士气低落,军心也十分涣散,平日的cào练都没有进行,所有的军士几乎都活在往日的回忆和当下的伤心之中。但宋先的借头计加之自己下令全军立即赶回北陆夺回家园,稳固了军心,也让士气大增,目前这些都已经不是问题,问题是如何攻下北陆关。

宋先看着山岗下那些正在扎营的军士,说:“元帅,如今我们已经兵临关下,一日不发兵攻打,可。两日不发兵,也可。甚至十日不发兵,也可。但十日之后呢?我们这些率兵的将领可以为大局考虑,可以等,但他们等不了,这些可都是身负血海深仇的战士,虽然急行军赶路到此,早已疲惫不堪,但你现在下令让他们进攻北陆关,他们依然会提起兵器就往前冲,可下场只能是在北陆关下扔下一具具血ròu模糊的尸体。”

丁甲听完后,默默地点头,廖荒见到丁甲这个动作,有些厌恶,当初在佳通关内天辅说什么,他也只是点头表示支持,虽然这个人作战勇猛,但确实没有什么脑子,一介武夫,没有读过什么书,不懂思考。

宋先又说:“如果再这样等下去,恐怕会引起下面军士的质疑,军队也没有百姓那么好欺骗。军队永远都是站在前线,某些重要的讯息无论你再怎么掩饰,迟早会传遍全军,到时候下级军士们就会质疑我们怯战、怕战,甚至有妥协投降的打算,到时候元帅如何应对?”

廖荒闭上双眼,沉思着,宋先说得确实在理,军心和士气在北陆关下如何稳定和提升已经是眼下最大的难题。曾经他和贾鞠率大滝皇朝的军队前去平luàn的时候,因为首战失利,导致京城上下,无论是官员和百姓都着实不满,更多的是百姓的怨言,战事一起,物价飞涨,扰luàn了百姓的生活,不管你如何去粉饰太平,但实际生活中的困难还是会敲打那些生活在朝廷谎言中的百姓。百姓都如此,更何况是军人?再说,这些天启军都是清一sè的北陆人,如果不战,说不定迟早会兵变,不可不防。

廖荒想到这,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带着众人回到营地之中,进了营帐,叫退了自己的亲卫和丁甲,只留下宋先一人。自己又亲手泡了一壶北陆的雪芽,放在桌案前,倒上两杯后,让宋先上前来。

宋先端着那杯雪芽,那姿势好像是用滚烫的茶杯暖手,并不喝茶,也不说话。

廖荒盯着这个快速成长起来的少年将军,觉得很不可思议。从佳通关战役到建州城战役,这时间不过短短半年,竟然成长得如此快速?难道真如天辅曾经对自己说的那样,痛苦不仅可以让人堕落,还可以开启人的心智,让人快速成长吗?但道理虽然是这样,如今平日内总是皱着眉头,一脸愁容的宋先相比从前那个宋家三公子来说,应该算是堕落了吧。

“军师……”最终是廖荒打破了沉默,他叫出这个称呼之后,喝了一口茶。

宋先抬眼,看着廖荒,淡淡地说:“元帅,还是叫我宋先,军师的头衔对我来说,不仅仅是光环,也是一股有形的压力,会压得我什么事都想不出来。”

廖荒淡淡一笑:“也好,那我还是叫你宋先好了。本帅一直不明白,你我之间,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成为了非敌非友的一种状态,仅仅是因为你要报父亲的仇吗?”

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这是廖荒话中的意思。

宋先放下茶杯:“元帅,若干年前,你我都只是普通人,难道说你一生下来就会提刀杀人?凡事都有因有果,有些时种下的因并不是你的自愿,有可能是前一辈长者,或者毫不相干的人将你拖入其中,到最终要食下那苦果的人则是你自己,公平吗?无所谓公平,你如果一直盯着公平,则什么事都做不了,只能怨天尤人。我不是为了报仇,只是觉得这是老天爷给我选择的一条路……”

说完后,宋先停顿了一下,看向廖荒旁边的一张座椅,那张座椅是曾经天辅坐的位置,他又说:“这是天辅告诉我的。”

“师父和徒弟之间的关系,有时候是很微妙的。”廖荒道,“你现在是站在天辅的角度来思考所有的问题,还是站在你自身的角度?”

廖荒这个问题其中带着陷阱,宋先已经听出来了,如果是天辅的角度,那必定不是为了天启军,而是为了自身,而如果站在自身的角度考虑问题,依然是为了报仇,这两个选择,无论宋先选哪一个,最终的结果都会让廖荒不满意,甚至会因此埋下杀意。

宋先笑了笑,将自己右臂的斩击斧轻轻地放在桌案之上,说:“我站在现在建州卫将军宋先的角度,来思考大局。”

毫无破绽的回答,让廖荒都有些吃惊。

建州卫将军是廖荒亲封的,而大局则是刚才廖荒一直话语中最重要的意思。

廖荒知道这个问题再讨论下去已没有任何意义,这个少年将军果然已与往日不同,又问:“将军,对如今的局势,你如何考虑?”

宋先道:“首先要知道皓月国大军在北陆境内到底部署有多少兵力,有多少火炮,战斗力如何,不知道这些,我们没有办法与其作战。”

“那是当然,不过要如何得知?就算现在他们打开北陆关大门,我们有再好的斥候和细作都没有办法hún进去。”廖荒道。

宋先摇头:“元帅,有时候交战之时,使者就是最好的细作和斥候,能够堂而皇之地进入敌人的阵营之中查探消息,虽然带回来的必定是虚虚实实的消息,但总比没有消息要好。”

廖荒捏紧了手中的茶杯:“你的意思是,派使者去关内?”

宋先点头:“当然,这是眼下最好的办法,我已经定下十天为限,十天之后必须开战,现在我们需要的是选择一个绝佳的开战方式。”

“派谁去为好?”

“我。”

“为何?”廖荒不解。

宋先笑笑道:“难道你还派丁甲去吗?这不是羊入虎口?还是一头傻羊,说不定将咱们的部署都全部告诉了敌人,回来时脑子中却是一片空白。”

宋先说完,将斩击斧从桌案上拿起,垂下,收在身后的披风之中,起身走了。

桌案上那杯茶,他没喝一口,原本滚烫的茶杯,已经没有先前烫手,而廖荒手中那杯,却带着先前的温度。

如果贾鞠在就好了。也许早已想出了进攻的办法,不过……

廖荒mō着宋先握过的那杯茶。

不过这个建州卫将军的手为什么如此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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