恽城南山虽不是什么名山大川,却有一些香火颇盛的寺院道场,比较有名的便是大佛寺、观音庵和白云观,这几处的主持都是精研佛法道经的有道之士,再加上如今的世事不宁,善男信女们自是多求佛祖天尊保佑,便是那些不怎么虔诚的山野村夫也常来求仙问道,但求心里有个寄托。
方家小姐闺名雨荷,人品相貌确实出众。方家本是大户,当代家主方行健又和孔渊交好,对雨荷自然是按着大家闺秀的标准培养。行为举止自不待说,针线女红琴棋书画更是样样都要学的。方雨荷性子较柔,父亲让她学什么,她便认认真真去学,虽然说不清自己到底喜不喜欢,倒也没有觉得难以忍受,典型的乖乖女一个。前次父亲打算把她许配给孔璋,话还没给她说,自有身边的丫环婆子这些耳报神从别处听来风言风语的,身边的贴身丫环说与她听时,雨荷心里竟不知是喜还是悲:怎么,就这样和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成亲了吗?哦倒不是从没见过,五六岁时好像见过几次,可是一点印象也没有啊。想着就要离开熟悉的家庭去到陌生的环境,还要和一个陌生的男人建立起亲密的关系,那一刻,方雨荷真有些悲从中来,第一次想要反对父亲为自己做出的决定。还好没等亲事谈成,孔璋出去游学了,这桩亲事暂时搁置,方雨荷也算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自那以后,方雨荷开始留意孔璋的种种传闻。亲事暂时没成,不过孔渊已经把雨荷当成自己的儿媳了。方行健往来与两地之间,常帮女儿打听孔璋的事,回来再说给雨荷听。次数一多,孔府的人习以为常了,有时不等方行健问,便把有关孔璋的事说与他听。民主政府和恽城之间也有往来的商家,带来不少民主政府的消息。雨荷小姐既然起了心思,身边的下人们机灵点的便有意搜集这方面的消息。这近一年来,若说对孔璋的认识程度增长最快的,那就是这位方雨荷小姐了。

随着对孔璋的了解越来越深,雨荷小姐的一颗芳心也渐渐系在孔璋身上。这和孔玲的情况恰恰相反:都是被自己的父亲(兄长)有意许配给某个自己不认识的男子,又都通过一段时间,用不同的方式渐渐了解到对方,孔玲是越看越觉得刘星羽不是自己的良配,雨荷却是渐渐倾心于对方了。这其中,除了两人性格上的差异外,了解的方式不同也有很大的关系。孔玲是近距离直接观察,周围又有那么多出色的男子作比较,心里再有一点成见,自然越来越看不上;雨荷是远距离间接了解,距离产生美,心里已经有了一点倾向性的判断,那些回来传递消息的人或是有心,或是无意,总是突出了孔璋的优点,再加上雨荷很少见到异性无从比较,听到自己的未婚夫婿如此优秀,芳心暗许自是理所当然。待那句“恰似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传到雨荷耳中,虽然传者声明作者不详,雨荷心里已经暗暗认定这是孔璋所做:雨荷,那不就是水中莲花吗?这句诗,怕不是孔璋向自己表明心迹吧?满心甜蜜的憧憬之余,一腔柔情已全部维系在孔璋身上了。这还真是个甜蜜的误会,先不说诗句的确非孔璋所做,此时甚至连她的闺名孔璋还不知道。从那以后,雨荷去观音庵烧香许愿的次数多了起来。以前她每年至多去个两三回,也就是应个景,顺便出门散散心,碰到庙庵拜佛,遇到道观参道,也没什么特殊的愿望要求观世音菩萨太上老君帮忙的,无非家人健康平安之类。现在她每月都要固定去观音庵去两三回,除了以前那些平平常常的心愿,还暗暗祷告:求菩萨保佑孔璋平安,早日回来娶亲。

这一次,父亲回来告知家人亲事就在眼前了,雨荷喜不自胜,却还要在父亲面前维持女孩儿家的矜持,做出平静的样子。好不容易熬到父亲和家里其他人叙完一段话,雨荷又强撑着坐了片刻,自己觉得时间已经很长了,起身告退回房。出了大厅转过墙角刚一离开大家的视线,雨荷便叫过贴身的丫环去准备进香的东西,她明日要去还愿。拿了厚厚的打赏,丫环自笑嘻嘻的去了。

家里人其实都看出雨荷的心情。待她走后,方行健的夫人笑道:“看把小妮子高兴的,还要作出一付平静的表情,够难为她的。走那么快,差点被门槛绊倒也不知道,还以为我们看不出来,怕我们知道呢。”

方行健也笑道:“莫冤枉了她。在外面说的那么大声,岂不是要告诉我们的。”众人闻言皆笑。刚刚雨荷在外面说的急切,声音的确比平时大很多,话里面的喜悦之情大家都能听得出来。

夫人说的还好,声音较轻,此时的雨荷心情激荡充耳不闻,方行健原本嗓门就高,又有意说的大声,雨荷听得一清二楚。听到父亲的话雨荷羞极难当,连忙加快脚步跑上绣楼,躲进自己的闺房不敢露面,满心的甜蜜欢喜自己在那里悄悄体会。

第二天一早,天不亮方雨荷便起来梳洗停当,稍事休息,天一放光就叫上丫环带着香烛贡品布施的斋饭,坐上自家马车直奔南山而来。到了山下,雨荷下车自与丫环提了贡品步行上山以示虔诚,马车停于山下。丫环有些不乐意:上山有车道和步行石阶,往日都是坐了车直到观音庵前才下来的,今天怎么要步行呢。见小姐自己也提了不少香烛贡品脚步轻盈的拾级而上,自是无话可说,苦着脸捧着贡品一步一步跟着往上爬,心道还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平日里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还真没发现腿脚这么利索。还好观音庵不算很远,过了两座道观便是。

这南山里佛道二教各行其是,互不相扰,道观多在外山,佛教寺院多在内山,山上的山林田产也被两家瓜分殆尽。虔诚的红男绿女多有步行上山礼佛敬道的,这山路石阶修的很是齐整,山上也太平,步行上山虽然累点,方雨荷和丫环倒也不虞有他。只是天色虽早,山路上已有几个虔诚的信士上山,其间有些年轻的男子,见了这么两个美娇娘身前身后的走着,难免有些心猿意马,心里不住念着“阿弥陀佛”、“无量天尊”,祈求佛祖道尊原谅自己礼佛敬道的不诚,眼光却忍不住要往那边溜。

方雨荷从没这样被陌生异性看过,不免有些手足无措。丫环有些这方面的经验,而且这些信士也不比那种浮浪的登徒子,小丫环胆气很足,一边恶狠狠的瞪回去,逼退众人的目光护住雨荷,一边借机抱怨道:“小姐,咱们就该坐车上来。步行上山抛头露面的,若是碰到无行浪子可就不妙了。”小丫头这是一船篙打翻一船人,这么早上山的,根本都是虔诚的信士,哪有那么多无行浪子?丫环又道:“小姐,礼佛敬道还不是一样,咱们还是就近找个道观烧了香还了愿,这就回去吧,免得时间长了横生枝节。”

方雨荷薄怒道:“休要胡言乱语,惹得菩萨不高兴!我自在观世音菩萨面前许的愿,哪有去三清道尊面前还愿的道理?你不愿走把东西给我,自己先回去吧。”

小丫环那敢回去,忙到:“我不是那个意思!小姐,你以前不是在三清道尊面前也许过好几回愿吗?怕不要记错了,却到菩萨那里还错了愿。”

方雨荷面上一红,微微有些羞涩道:“不会错的。这个愿便只在观世音菩萨面前许过。”

两人正说话间,已经过了一处道观,这里往日雨荷也曾来过烧香许愿的。小丫环嘴上不说,心里暗自腹诽:在哪里许愿不好,偏要到观音庵,若是在这里,岂不是已经到地头了。

方雨荷和丫环正走着,从马道那边追过来一帮道士道姑,领头的一人喊:“女施主且慢行。”二人回头一看,却是刚才那座道观里的道士,其中的几个道姑面善的很,却是在另外一座女道观里修行的,想必是在她们的道观烧香时接待过雨荷的。二人站定身子,待众道士到了近前,方雨荷欠了欠身子道:“道长请了。雨荷这里有些不便,失礼之处还望道长勿怪。”

那道长道:“不怪不怪。方施主,你可有些日子没到我观中来了。今日路过鄙观,不妨进去小坐片刻?”

丫环道:“我家小姐要去观音庵还愿,今日就不进去了。”

那道长笑道:“既是烧香还愿,何不在我这三清道尊面前敬上一炷香呢。还请方施主随我来吧。”说着转头吩咐两个道姑上前“请”方雨荷主仆进道观。

方雨荷性子柔,被几个道姑簇拥着,身不由己就要往道观走,手里拿着东西又挣不开,一下反应不过来竟是说不出话。那丫环倒有些个性,开始她也是想着就在这近前的道观烧了香便罢,如今别人强要她们进去拜,丫环反而不乐意了。放下手里的东西拉住雨荷站定,小丫环开口道:“这世上还真有这等奇事,听说过强娶强嫁、强买强卖,还第一次见到强要人进道观烧香还愿的呢。你们到底是拦路抢劫的强人,还是出家修行的道士啊。”

方行健和孔渊关系好,受儒家的影响更深,对孔夫子“敬鬼神而远之”的说法深以为然,世间公推“佛、道、儒”三教,也没有儒家弟子不拜圣人,倒去拜如来佛祖、三清道尊的道理,方家上下受老爷的影响,对着佛道二教实在说不上什么虔诚信奉,多是随大流,跟着周围的村夫愚妇们凑热闹,散心游玩的成分多过烧香拜佛的诚意。要不然方雨荷也不会道观也去拜过,庙庵也去敬过,小丫环也说不出“礼佛敬道还不是一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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