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了一圈,清河村的公审大会准备好了,居鲁虎和刘星羽等人又回到清河村,参观这次公审大会。
很多年以后,清河村的这次公开审判被人们称为民主政府法制的开端,审判所采用的程序,诉辩双方的陈述与攻防,最终的判决等等被一再研究,不过在当时,这只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公开审判,只是规模大了一点,动用的人力多了一点,惊动的层次高了一点,影响的范围大了一点,审理的时间长了一点而已。

清河村之战结束后,由于是兵不血刃解决的战斗,抓到的俘虏足有数千,除了最早进攻清河村的那一批人,后面又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山寨的人。幸好山寨的几个高层头领都投降了,配合着忙了一天把人分开安排好,下面的寨民见领头的都没事,也很配合行事,没出什么乱子。民主政府这阵子老是处理相似的事情,运行起公开审判的事来也算驾轻就熟,就是需要的人手比较多,准备的时间长一些。第一次开庭的时候,民主政府能来的几个高层都来了。

这次控辩双方都不是初次上场的菜鸟,准备的都很充分,一开始就引发了一场龙争虎斗。民主政府的报纸办了也不是一两天了,官办的,民办的,大家对如何吸引读者,增加自己的影响力也有各自的套路:有分析背景资料的,有引经据典的,也有深度挖掘当事各方轶事的,总之,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第一次开庭,控方出手就是一个重磅炸弹:指控以李全为首的利益集团,出于集团自身的利益,无故侵占他人合法权益,并造成人员伤亡,严重危害了民主政府的和平与安全,因此,以有目的有组织的集团犯罪起诉李全等两千四百八十七人(这是控方通过这几天来的严密调查,最终确认下来的第一次袭击清河村的人员)。对于在这次集团犯罪中另有其他犯罪行为的个人,控方将在集团犯罪成立后,依照每个人的犯罪行为与后果分别提起诉讼。

一下起诉数千人,当真是大手笔!台上只有李全一人作为被起诉人的代表,听了控方的起诉只觉得头昏眼花,耳朵嗡嗡响,脑子里一片空白,台下的听众也是一片哗然。

辩护方律师镇定的起来阐述立场:首先,辩方承认李全等人的行为的确有触犯了民主政府的法律的地方,犯罪行为应该受到惩罚;其次,民主政府的法律没有株连这一说,每个人只应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第三,民主政府的立法原则是平等与公正,不能因为某人触犯了法律就剥夺了他应有的合法权益,更不能借此把不该他负责的罪名强加于他身上,这也是民主政府辩护制度存在的根本。对于控方的指控,辩方认为没有对被起诉方内部个人的行为具体分析,存在打击面过大,责任不清等问题,因此,辩方认为不能接受集团犯罪的指控。同时,根据整个事件发生过程中,不同犯罪嫌疑人对民主政府及其成员的态度截然不同,辩方认为,此次袭村事件应该和以前发生过的几次流民与民主政府居民因为相互不了解而产生的冲突相似,主要应该追究个别人的犯罪行为,而不是将他们作为一个整体滥施惩罚。

此后双方各自提出证据,传唤证人,并就对方提出的观点进行了初次辩论。由于这次袭村案规模大,涉案人数多,中间牵扯的案情比较复杂,第一次开庭只能把控辩双方的观点大概交代清楚,简单的传唤几个证人,更多的庭审和辩论工作还要留待下次开庭。

此后数日,最热闹的就是民主政府的报纸,分别赞同双方意见的不同人在报纸上把笔仗打得天昏地暗。归结起来大概有四类意见分为两方各自造势,都试图影响律师、陪审员和审判长,让审判向自己的观点靠拢。一为惩诫派:称应对李全等数千人严惩以诫后人;一为利益派:称将袭村事件定为集团犯罪可以使民主政府利益最大化。这两派为一方,赞同控方的意见。还有两派,一为感化派:称民主政府当以恕道感化万民;一为平衡派:称圣人以中庸之道治世,惩诫不可不用,亦不可滥用。这两派为一方,赞同辩方的意见。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倒是秉承了民主政府一贯的作风,辩论中没有什么人身攻击的言论,大家也在相互攻伐中都有提高,各自的道理也越说越圆了。

不待第二次开庭,居鲁虎就要离开,临走前一天刘星羽设宴送行,除了赵孔二女,还有几位留在清河村的人也在座。众人多是各有见识的,谈了几句,话题自然绕到大家最感兴趣的民主政府实施的政策上。坐上诸人中,只有孔玲心不在焉,说的很少,其他人秉承起初从在刘星羽府上讨论养成的传统,大家没什么拘束,说的激动,有些不同的意见相互碰撞,很多想法就这么被激发和完善出来。说到后来,竟隐隐分成几伙人,各自凑在一起到一边讨论,送行宴演变成了研讨会了。刘星羽和居鲁虎凑在一起在屋子的一角说的很热烈,赵文英和孔玲坐在附近听着,偶尔相互说几句,却没有加入他俩的小圈子。

居鲁虎道:“我在民主政府这几日,看到的和听到的确实感触颇深。刚才听了一番几位的高远见识,细想之下,有几个疑惑却是越来越大:民主政府所谓的科学之道,与儒家的圣人之道又有什么关系呢?当然我说的不是时下其他各处推崇的假儒家,而是真正符合圣人本意的儒家。实际上,民主政府也在说儒家的圣人之道,用以教化治下百姓,可是我认为这里面加入了很多很难包含在儒家圣人之道里的东西。这个,具体的我也说不好,举个例子吧。比如:穆思特先生提出的电磁学说,就完全和儒家圣人之道风牛马不相及,还有其他种种。但是因为这些学说而产生出的事物,却可以证明那些伪儒家的荒谬,或者带来巨大的利益。那么,这些学说能不能取代圣人之道,而不仅仅是一些酸儒所说的‘奇淫巧技’或者旁门左道呢?”

刘星羽道:“这可是个大问题啊,实际上是个关于分类的问题。先说科学之道,”说着,他转向不远处的孔璋,“孔璋兄,离你上次写那篇《科学之儒与儒之科学》这么久了,你觉得是科学之道包括儒家的圣人之道呢,还是相反。”

孔璋也在和另一位讨论,闻言转头道:“若是在我写文章时这样问,我自然回答儒家的圣人之道说明了一切至理,当然包含了科学之道;或者早些日子问我,我或许会说,圣人之道涵义广泛,应该和科学之道内涵相同吧;现在问我,我可以十分肯定的说,圣人之道,不仅是儒家的,还有其他法家、墨家、道家等等诸子百家的,都只是整个科学之道其中的组成部分,包含在科学之道里。实际上,对你当时坚持让我把文章的题目定为《科学之儒与儒之科学》,现在我才真正有点明白。”

居鲁虎闻言大惊,孔璋的学识这一阵子接触他也知道,“那么,这个科学之道到底是怎么一个学说,怎么能包含这么多相互之间没有很强联系的学说。”

刘星羽笑道:“科学之道吗,简单说也简单,两个字:规律。深入说就复杂了,我来非常概括地说说看。首先规律哪里来的,这就是个问题。当然我们提倡的科学之道认为规律是客观存在的,正所谓天道有常;其次规律是不是能被人们认识和利用,我们认为可以;第三,人们认识到的客观规律我们称之为真理;最后,按照认识到的客观规律办事,尊重规律,利用规律,以及在这个过程中认识新的规律,这其中的过程、方法、思想等等一切,就统称为科学之道。”

居鲁虎听了正若有所思,刘星羽又说道:“这个有机会你可以到我们办的学校去看看,关于科学的说法,那里一那该有不少更完善的说法。我还是接着说。刚才我不是说这是个分类问题吗?科学之道是个统称,包含的内容很丰富,我们认识到的客观规律都在里面。但是每个人的认识能力是有限的,不可能穷尽世间所有的真理,所以要进行分类。刚才你说的圣人之道互不包含,实际上就是因为他们揭示的只是一部分真理,所以才会这样。当然,既然他们是相互不包含的真理,那也就不能相互取代了。”

又谈了一阵,两人话题渐渐说开,居鲁虎道:“我这次回去未尝不是好事。民主政府现在还很弱小,经不起太大的风浪,能不引起各方面的注意最好。回去后我会尽力劝说花颜陀,让他对民主政府不要太上心。清河村的事也最好能隐瞒多久就隐瞒多久,如果这次民主政府收复清河村的事传到青州,难保大金会出兵来攻打。”

刘星羽点头道:“此话有理。民主政府现在内部一大摊子事,能不引起外部势力的注意最好。不过,真要是打起来我们也不怕。或许,打一打还是件好事。这一次的袭村事件就大大增强了民主政府内部的凝聚力,也使很多原本懵懵懂懂的民众对民主政府的认同大大增加。这对将来的工作很有帮助。哎,算了,具体的工作我又没插手,还是不要乱拿主意,不管怎么说,争取一段相对平和的时间加强内部建设总是没错的。”

居鲁虎又道:“其实我这次要回去,还有一点想法,就是能不能把民主政府这一套政策慢慢带入大金。说句实在话,当年我第一次认识到大金的所作所为并不符合真正的圣人之道,自己又不知该如何做才是对的时,真是万念俱灰了。若不是还抱有一点希望,希望能悟出其中的道理,实在不知道能不能坚持到现在。有一阵子,我被大金上层的贵族们称为‘疯子’,却也算名符其实吧。民主政府这一两年只是整合了原先此地方圆百里一盘散沙的民众,以自己的一套政策,便可以带来如此气象。若以此为例,渐渐推广开,真个实现大同亦非难事。”

刘星羽道:“居兄当真人杰!一个人的信念和自身的背景与所处的环境产生冲突,崩溃了,或者同流合污或者疯掉都不奇怪。能坚持着走过来的,非有大智大勇的气概不成。‘虽千万人吾往矣’,便是这个意思了吧。不过,若说在大金推行民主政府这一套政策,几乎是不可能的。别的我也不多说,单说民主政府走到今天这一步,其中的艰难险阻就不是一两句话能说的清的。”说的有点感慨,刘星羽停下喝了一杯酒,简单的从桃源拓荒开始,一直到刘氏称王在桃源自立,大家因为理念不同离开桃源,在山东建立民主政府这一段十几年的故事,挑了些重点的略说了一遍。旁边几个从桃源一起出来的人听了也是唏嘘不已。最后刘星羽道:“我们在桃源已经有了近十年的准备,人员、物资、财力、技术,当年桃源科学院最顶尖的人才几乎都跟着一起出来了,对了,还有南洋一片基业,还有此地特殊的社会环境,无不对我等有利,这才有了如今的局面。即便如此,民主政府内部也还存在着种种问题,只是现在没有表现出来罢了。若说把这套政策推出去,不要说大金了,就是新加入的孔家原来的地区,都不能完全接受。居兄回去,只怕要做好心理准备,心急不得。”

居鲁虎点头称是。几人最后都喝的有点多了,第二天日上三竿时才起身。稍事整理,居鲁虎离开民主政府回青州,为了掩人耳目,还是于涟带了几十个人送他回去。一路无事,到了青州居鲁虎按事先想好的说辞给花颜陀讲了一番,又找了个借口把于涟带的人打发回去,只留下于涟和几个比较机灵的传递消息。清河村和民主政府的事情居鲁虎用海外归来的流民聚居等说辞遮掩过去,还道这些流民不欲与大金打交道,自去远处了。花颜陀认为事情完全恢复正轨,没有起什么疑心,依旧像往常一样行事,和清河村联系以及征收税粮的事就交给居鲁虎和于涟去办,小小的一个村子,他还没有放在心上。至于趁势扫平山东,花颜陀以前碰了几次壁以后早就无此想法。唯一让居鲁虎感到美中不足的是,那把手弩被花颜陀的一个爱妾要了去,居鲁虎却想不出什么借口讨来,答应胡兰的事情没法完成,让他有点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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