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等刘星羽开口,贾方摇头叱道:“胡闹!你们能有什么正经事情。还不快走。”
赵文英微微一笑道:“贾先生,刚才文英自我介绍时已经说了,小女子虽不才,却也实际执掌大宋市舶司,大宋的海上贸易这一块小女子还管得上一些事情。你既身为幕僚,应当知道民主政府以工商立国,这正事嘛,刚好还是挨得上的。”

贾方道:“你的事情以后可以再谈,和我们要谈的有什么关系?”

“关系可大了。要知道,进入大宋的码头,大金的船和民主政府的船那可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含义。”

“怎么?宋廷胆敢为难我大金的船只不成。”还是贾方说话。

“不敢。文英执掌大宋市舶司,自然希望万国商船都来大宋。只是迄今还没有见到过来自大金的商船。若是见了,不免另眼相看。”

孔玲没有听到前面的谈话,一时插不上嘴,好不容易挤进来一句:“赵姐姐,你们打得什么谜,什么大金的船和民主政府的船?它们有什么关系吗?”

“也没什么。只是刚才这位贾方先生一力规劝刘大哥归顺大金,所以我才有这么一说。”

“归顺大金?”孔玲一下站了起来,若民主政府归顺大金,孔家加入民主政府还有什么意思,还不如直接归顺大金来的痛快。“刘公子,你真有此意?”

明明说的是赵文英偷听几人谈话,要赶她走也算理直气壮,怎么转到谈话内容是否和赵文英之事有关上了?这样一来却没法强行干她走了。贾方被赵文英三两下绕了进去,气得不行,见孔玲又往里掺合,怒道:“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一个女子莫要多管闲事,不要在此多问。”

孔玲可不是盏省油的灯,见贾方喝斥她,转过脸娇叱:“你是什么人,不过一个幕僚而已。你的主人还没开口,哪里轮得到你在这里吆五喝六的。”

贾方气极,一时竟然无话可说。

刘星羽见气氛有些紧张,忙从中转圆道:“大家都是我刘府的客人,不要把身份看得太重,只是就个人的看法发表自己的意见。完颜王爷,你说是不是。”

完颜洪烈见状忙道:“是极是极,今日谈话只是大家私下聊聊,不要牵扯什么身份。”心里暗怪贾方沉不住气,好好一个局面出了点乱子就被他谈成这样,不由瞪了他一眼。贾方不敢再纠缠,退到一边。完颜洪烈又说道:“既然如此,大家也不要拘与礼数了,都坐下谈吧。”这却是给贾方说的,因为几个人进来,一开始只有贾方跳起来了。这样说,也有主导谈话进程的意思。

几人坐好,还是贾方先开口,重提天下归于一统,大金顺应天意,要民主政府归顺大金等事。刘星羽暗自郁闷:碰到这种不懂外交艺术的愣子,还真是没法谈。他原本还计划着通过这次交流,能和大金在这一片主事的人达成一种默契,尽量避免武力冲突。可是看现在,人家只想着一口把民主政府吞掉,根本没想把民主政府当作可以谈判的对象。想到此处,刘星羽暗暗责备自己太天真,以前虽说有些波折,总的说来还算顺利,让自己过分乐观了。不拿出可以让对方正视的实力,怎么能奢望对方没有野心呢。想通了这一节,刚开始那种初次搞外交的兴奋劲头没了,有一句没一句的敷衍着。

二女却是兴奋异常,与贾方针锋相对,从谁是天下正统一直争到儒家学说。赵文英还好些,结合她自己的实际经历,说明天下正统靠的是安民富民养民以收民心,可不是单纯靠武力征服,其中也引用了不少民主政府对儒家的解释,委婉的表示当今天下虽然以大金的武力为最强,但并不能说将来一统天下的就是大金。孔玲言辞可就犀利多了。针对贾方所说的大金顺应天意,五行轮替取代大宋统一天下之说,孔玲直斥其非,其间多用从孔璋出听来的科学之说加以反驳,又明确提出科学之儒才是符合客观规律,也是符合圣人本意的儒家学说,对贾方所持的儒学嗤之以鼻,痛斥其为“趋炎附势”之说,是伪儒学,实在是令圣人蒙羞。

贾方开始还没把两个女子放在眼里,心想前面被你们胡搅蛮缠占了些上风,谈到学问还能怕了你们两个女流之辈?没想到一辩起来尽是全无还手之力。掉书本引用圣人之言比不过孔玲还情有可原,毕竟孔玲是孔子之后,当代衍圣公之女,这些可算是家传的功夫;谈到学以致用,也被赵文英说的理屈词穷;最后再来解释圣人的微言大义,竟是连二女中的任何一个也辩不过。贾方所说,不过是流传甚广的解释,有些比较晦涩的解释自己也不太理解只能照搬出来唬人;二女所说,却是立意新奇,前后联系分明自成体系,出人意表之处后面细细道来竟是合情合理。孔玲还则罢了,多是自己讲自己的道理,却没有抓紧对方的弱点把自己完全驳倒。赵文英言辞虽不犀利,却牢牢抓住对方难于自圆其说的地方,几次下来,贾方只觉得好像又经历了大比之年的几遭考场,还是题目很难自己准备不充分那种。要不是刘星羽几次出来打圆场,贾方当真要栽倒当场了。

完颜洪烈不知想些什么,见贾方被辩的狼狈也不生气,面色如常,只是饶有兴趣的听几人辩论。等到天色将晚,不待刘星羽开口留客吃饭,完颜洪烈道:“今日一谈十分尽兴,本王也长了不少见识。天色已晚,我等还要回驻地,就不在此叨扰了。”言罢起身告辞而去。

几人离去后,孔玲意犹未尽,还要拉着赵文英回房再谈。文英笑道:“孔家妹子当真好学问,文英还真想好好请教一番呢。不过我现在确实和刘大哥有些事情要谈,晚饭后我去你那里如何?”

孔玲道:“赵姐姐也是不凡呐,我也很想请教一番呢。”又看了一眼流星羽道:“和他有什么好谈的?刚才要不是他软弱,我们早把那个贾方驳得无地自容了。真不知道我哥哥那么推崇你是为什么?”

刘星羽讪讪的笑着,自我解嘲道:“你不懂,这是外交艺术。”心里却想空有一脑子知识,对付今天这种局面真不是自己所长,还真亏了有这两个不懂外交艺术的人替自己挡着。看来,有些事情明白是一回事,具体做起来又是一回事,一个人不能包打天下呀。

孔玲切了一声,忽然想起什么道:“赵姐姐,你叫他刘大哥?明白了明白了,我马上走,你们谈。”说着古怪的一笑跑了出去。

赵文英哎了一声本想解释那个称呼只是以前男装时形成的习惯,孔玲已经跑掉了。回过头屋里只剩她和刘星羽两人,被孔玲临走前这么一说,气氛有些尴尬,文英一时竟不知该从何说起,两人一下静在那里。

还是刘星羽打破了这个沉寂。他笑着说:“想不到赵姑娘竟是大宋淮阳公之妹,以前我还把你当成普通的商人了。失礼之处勿怪。”

“你自己不也是桃源王的三殿下,身份不比我低了。再说我既以商人的身份前来,在商言商,也没什么讲究的。”一旦开了口,两人之间的气氛马上正常起来,文英说着,慢慢理清自己的思路,“这次我即公开身份,确是有事所求。”

“哦?那请赵姑娘慢慢道来。”

“我要买兵甲武器。”看着刘星羽不解的双眼,赵文英把事情的原委大概说了一遍,最后道:“父亲起兵抗金战败身死,留信给我和大哥,要我们继承父亲遗志,不可把时间浪费在悼念先人上。大哥这才在父亲死后不久便出来做事,联系江北父亲的旧部,意图再举义旗,恢复旧时河山。只是现在朝廷上畏金如虎,兵甲武器很难搞到。昨日我见你们阅兵,兵甲武器精良,所以想到你们能不能提供一些。眼下大金意图吞并民主政府,也算我们共同的敌人了,帮我们也就是帮你们自己。”最后有加了一句:“我会付钱的。”

刘星羽静静的听文英说完,半晌没有说话,思绪万千,却没来由的心里一痛,不愿再深想下去,开口平静的分析宋廷南渡后,北伐恢复故土的可能。从岳武穆一直到最近的抗金义军,最后他下结论:依靠宋廷北伐之举实在是徒劳。

赵文英不知他心里的想法,听他这么一说,失望之意溢于言表:“如此说来,刘大哥最终还是要归顺大金了?”

“为什么这么说?这天下可没有注定是大宋或大金的。”

“那么刘大哥也有问鼎中原之意?”

“这天下也不是只有问鼎中原一条路可走。赵姑娘,你最好在民主政府多听听,多看看,就会明白我是什么意思了。对了,供给武器的事你不用担心,民主政府有正常的武器贸易,可以向正当的团体供应保障自身合法利益的武器,这是合法的。虽然比不上民主政府军用武器的威力,比大宋或大金的制式武器还是强一些的。而且正常贸易的价格也不会很离谱。”

赵文英想不明白刘星羽到底是何用意,若说他心向大宋,前面的言词显然很矛盾;若说他知道宋弱金强,惧怕大金的势力,就不该同意这最重要的一点:向自己供应武器;难道他真有挑起宋金冲突,趁乱问鼎中原之意?也不像啊,他分析说宋弱金强,宋无力北伐,若是他有此意,说的应该相反,鼓励大宋伐金挑起天下大乱才对啊。而且文英还看出来,刘星羽对自己有了一种隔阂的感觉。这是怎么回事?他不是早就知道自己是女子了吗?还有他不是撰文呼吁男女平等吗?难道是今天换了女装让他不习惯感到拘束不成。带着一个本该令人满意的答复,还有满脑子疑问,赵文英回到自己房间。

赵文英走后,刘星羽在房间里烦躁不安,刚刚有人在跟前被强压下心底的思绪有翻腾出来:好不容易碰到一个打动自己的女孩子,初时见她不过是个商人,绝没想到会有什么深厚的背景,为什么她偏偏是大宋皇族!

刘星羽知道,自己所作的和所推动的事情,其实是被整个封建皇权所不容的。现在民主政府地处一隅,影响尚小还没有被真正注意到,将来总有一天风起云涌,被推到风口浪尖上。到那个时候,不管是大宋还是大金,甚至连桃源,所有的王公皇族,都会把自己恨之入骨吧。自己和文英只能有缘无份了。以前还没有认识到赵文英在他心里的地位,现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失去她,刘星羽才知道在他心里文英有多重: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语,一举一动。

“但我不后悔,文明与科学必将战胜野蛮与落后,民主与平等也必将战胜特权与压迫。我既然明白了这个道理,就决不能为一时的困难而动摇,也不能为儿女私情而背弃。”刘星羽走到桌前坐下,拿起一只笔在纸上毅然写道。搁下笔,他摇了摇头平复一下激动的心情,觉得还是没法平静的考虑问题,于是拿过一只毛笔打算借着练习书法平静一下。说起来刘星羽的毛笔字可不怎么样,他甚至为了不用毛笔写字发明了一种广受欢迎的硬笔,甚至还凭此赚了一笔。要不是他发现练习毛笔字可以平心静气,恐怕现在还拿不稳毛笔呢。提起笔不知要写什么,一笔一划的写下去,赫然竟是个赵字。刘星羽气急,搁下笔把纸揉作一团掷在一边,推门出了。

完颜洪烈回到驻地,却是不动声色,连贾方因为谈判不成的事前来请罪他也不置可否。只是安排随员。第二天,民主政府紧急安排了驿馆请大金的使团搬进去,完颜洪烈也没说什么,命令使团搬进驿馆。他在等,等梁乾来。现在各方暂时进入一个平静的阶段。

这几天孔玲过的非常高兴。先是和赵文英一起把完颜洪烈等驳得落荒而逃(孔玲语),更高兴的是结识了赵文英这样得女子中的杰出人物,当晚就和文英主仆二人打得火热,恨不得带着贴身丫环搬到文英方里去住。其中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当天众人回来都吃了一惊,怎么赵英和小春原来都是女子啊,这么多人都没有看出来。春兰得意之余告诉孔玲的贴身丫环一个小秘密:其实刘星羽第一次见到她们的时候,就辨出她们是女子了,还让她们小小的郁闷了一回,以为自己扮男装的水平下降了,随便什么人都能认出来。还叫小丫环注意保密。

不知道谁说的:要传播一个秘密,只要把它告诉一个女人就行了,如果再特别强调保密,那就足以保证这个秘密能以最快的速度传播出去。先不说这个论断是否放之四海皆准,就这一件事上,还是有些道理的。小丫环回来,忍不住把这个秘密讲给孔玲听,最后才想起来:哎呀,春兰姐姐让我保密的,小姐,你可不能在给别人说了。孔玲点头答应。过了没两天,孔玲渐渐和常来刘府的几个女子熟了,谈的兴起,就把这个秘密传了出去,当然最后也要求保密。到后来,滨海的女人圈里几乎传遍了,当然消息传到后面完全改头换面,人物事件全都面目全非,就算当事人听了也不知道说的就是自己。好在秘密传到刘云秀耳朵里时还没有经过多次转手,内容基本忠实于原创,听到这个消息,云秀的眼睛不由一亮,找刘星羽私下谈了一回,具体内容不得而知,不过从那以后她对赵文英就非常关心了。

孔玲现在的状况可以概括成“忙,并快乐着”。孔公爷,现在可以称呼其为孔渊了,已经决定孔氏一族,以及依附于孔氏的地方势力,全部加入民主政府。本来他连衍圣公的爵位也要放弃掉,理由是:孔子也没有封什么爵位。最后为了保持原孔氏势力的稳定,这件事暂时拖后。既然加入民主政府,先学习一下总是免不了的。孔氏的情况特殊,学习的重点不是文化课,主要放在政府运作和法律条文上,孔渊甚至还兼任了客座教授讲《论语》等典章。孔玲自然也在学习。她第一步就先解放了贴身的小丫环,给了小丫环的人身自由。不过没有小丫环帮她打理,孔玲很多事情都不方便。她马上又依法雇佣了原来的小丫环,现在叫用人了。当然除了按规定付了一份工资,其他的也没什么变化。

除了这些表面上看没什么大的变化而外,孔玲真正的学习就是了解民主政府。对她而言,就是了解云秀姐姐、燕茹姐姐,还有其他不少在民主政府做事的女中豪杰们,是怎么取得和男子一样平等的地位,以及她们是怎么在工作中和男同事们平等相处的。这其中,孔玲最常去刘云秀家里,美其名曰:“向云秀姐姐学习,和云秀姐姐讨论问题。”其中未尝没有假公济私的念头,因为云秀姐姐的丈夫正是史更新。

孔玲第一次见到史更新,就为他的风采所倾倒,后来和云秀熟了,去云秀家里时又见到了史更新温情的一面,更觉得这个男人又英武又帅气又温柔又能干,简直十全十美,两相对比之下,她对刘星羽更加看不上眼,回去直抱怨孔璋没眼光,怎么没选史更新介绍给她。孔璋对妹妹的想法大吃一惊,提醒妹妹史更新已经是已婚人士,叫妹妹不要乱来。

孔玲对哥哥的担心嗤之以鼻:“切,你把你妹妹想成什么人了?不过没有和史更新在结婚前认识还真是一大缺憾啊。”

虽然她没抱什么野心,近距离欣赏一下帅哥也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史更新不知道她心怀鬼胎,只是把她当作妻子的密友,他对云秀很有些宠着的,顺带着对她也很热情。对于第一次见面同样吸引过她的肖飞,去了两次燕茹姐姐家后,孔玲就敬而远之了,心里还暗暗佩服燕茹姐姐竟能忍受这么严肃的男人还甘之若饴,至于肖飞和妻子单独在一起谈话时会不会还是一板一眼的背诵法律条文,她就没兴趣关心了。

过了半月,完颜洪烈一直等的梁乾终于来到滨海,陪他一起来的正是回阳朔不久的胡图。几人一到,两方全都进入准备,新的一轮交锋就要开始。

进了驿馆见过王爷,梁乾先把他去阳朔的情况说了一遍,结果很不理想:原来预先伏下的几个钉子大多转向民主政府,很少的几个也持观望态度。其中胡图发挥了很大作用,组织谈心,公开和梁乾谈论治国的优劣,扭转了很多人的态度,让梁乾有无处下手的感觉,也让他很意外:上次去阳朔,胡图的表现根本看不出有什么能耐,不过勉强维持而已,这次怎么有这么大的变化。出了这个意料之外的变故,梁乾虽竭尽所能,却几乎一无所获。完颜洪烈听了这些天来第一次真正的感到烦躁。几人又把这些天搜集到的情报集中了一下,民主政府的富庶让他们吃惊,更让完颜洪烈有了必得之心。几番综合下来,梁乾道:“现在看来,民主政府成立不久,根基不稳是他的一大弱点。民主政府脱胎于桃源,桃源孤悬海外大金没什么好的办法,但民主政府位于山东境内,若能施加压力,在诱之以利,准其作为大金的附属,保留相当的独立性,很有机会将其收附。不过,在施加压力之前,看上次的情况要谈恐怕很难。”

完颜洪烈道:“先生还是准备一下,明天和他们先谈一次。如若不成,我们回去再作打算。”

民主政府也在做准备。鉴于上次的谈话结果,刘星羽提出他不善于这种具体的事务,提议成立外交部,根据阳朔谈判的过程和结果,委员会决定胡图出任外交部长,并负责这次谈判,刘星羽还是恢复委员的身份,主要负责监督指导。刘星羽还提议,孔玲作为外交部的临时人员,也加入这次谈判的队伍,至于赵文英,她不是民主政府的人,自然不能参加这种正式的谈判。对于谈判的原则,刘星羽指出:首先,民主政府作为独立的政治实体,决不依附于任何人,这是我们的底线。其次,在平等互利的基础上,民主政府可以和大金开展贸易。第三,争取协商出发生争议时的解决原则,不要把争端付诸武力。

第二天的谈判,双方差异很大,根本达不成协议,倒是孔玲又出了一次风头,和梁乾好好的辩了一番。梁乾却不是贾方,引经据典和孔玲变了个势均力敌。最终双方不欢而散。离开滨海时,完颜洪烈驻马在一个小山坡上,看着不远处的滨海暗道:“等着吧,下次本王再来,就不会只带这点人马了。若再不降,定要将你们夷为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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