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境内离海约百里的一个小县城,阳朔县,一位文士打扮的中年人站在城头向远处眺望着,微叹了一口气,中年人走下城楼。“老爷,这都快一年了,他们怕是不会来了吧。”边上一位侍从模样的汉子说道。中年人摇了摇头,也不答话,径直向县衙走去。
刚进县衙坐定,一个汉子直冲进来喊“来了来了。”中年人端到嘴边的陶碗“哗”的打翻在地,“什么,义军来了么?”

冲进来的汉子站定了直喘气,不停的点头又是摇头,急忙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侍从模样的汉子端了碗水上前递给他,说道:“阿远,你先别急,喝口水慢慢说。”

阿远端了水“咕咚咕咚”灌了两口,喘着粗气,扯开衣领一只大巴掌不停的扇风,好不容易顺过气来,这才想起来还没给老爷见礼,忙躬身抱拳施礼。中年人,县太爷胡图胡大人不耐烦道:“不要多礼了,快说,到底谁来了。”

阿远道:“大人,师爷,来的不是上次的义军,到底是谁小的一下也说不清楚,看样子也不是四处劫掠的山贼土匪,在街上问的多是买卖价钱的事,看起来到有几分像是商人,不过带的家伙可真是精良,还有马匹。小的带了手下的几个衙役跟了几条街,已经打探清楚了,他们是半年前从海外回来的流民,想要在咱们这落脚。他们现在正在县城里转,说是要先看看咱们这里的情况。”

侍从模样的汉子,也就是师爷胡利有些不以为然,“武都头,咱们这里来几个流民有什么稀奇的,值得你这么大惊小怪的。”

阿远道:“不一样,这次来的不一样。等一下他们到县衙来你就知道了。”

天过晌午,刘星羽等十人来到县衙。与街上看到的情景相似,县衙虽然整齐干净,仍难掩一付破败的样子:门前的鸣冤鼓补着疤,墙皮斑驳零落的,不是升堂的时候,边上没有三班衙役站班,偌大的院落显得有点空旷,堂上站立的三个人,只有中间的那位穿着像样一点的文士布袍(居然不是官服),边上的两个都是短打扮,衣服上颇有几个补丁,其中就有上午见过的那位武都头。

堂上三人也在暗自打量刘星羽等人。“嗯,确实和以前的流民大不相同。”首先是衣服,虽然有些风尘,却也看得出衣料光鲜,比自己这边的县太爷都强了不知道多少;再看神情外貌,来人一个个气宇轩昂,神完气足,绝对不是逃难的流民所能有的;还有众人随身携带着兵刃,当次乱世,四方行走的人随身携带兵刃也是寻常事,不过这几人的兵刃虽未出鞘,看不出好坏,却是样式统一,显然不是东拼西凑攒起来的;最重要的,每人身后都跟着一匹颇为雄健的高头大马。

双方见面,自然先是一阵寒暄。上午已经见过了武都头,刘星羽等人的来意几句就说完了。胡图县太爷却有了疑问,“恩、啊”了一阵,还是选了个自认为合适的称呼开口了:“刘壮士,看起来你们并不像走投无路的样子,怎么会想着到阳朔县落脚呢?不怕诸位壮士笑话,我这个县官,也是周围的乡亲们错爱,硬给推上来的,可还没有朝廷的任命呢。”星羽在众人中年纪最小,但众人隐隐然以他为首,这个胡图一眼就看出来了。

刘星羽等人对视几眼,还是刘星羽开了口:“不知道胡大人所说朝廷,是大宋呢还是大金?”

此话一出,市内几人顿时无言。原来,胡图等人来历挺复杂。胡图的父亲本是大宋的一个县尉,金灭北宋后,胡父不愿降金,与诸多义士起兵抗金。当时金兵无暇顾及,他们声势颇大,吸引了不少人来投。岳武穆北伐的时候他们在金兵背后四处骚扰,大的胜仗虽然没有,却也让金兵头痛不已。待到岳武穆被奸人所害,大宋的北伐不了了之,金兵开始全力对付像他们这样的义军,他们的日子开始不好过了。再加上投靠来的人中不乏浑水摸鱼之辈,几番下来众多的义军纷纷被金兵击溃,其中不少摇身一变成了山贼土匪,甚至投向大金的汉奸之流。胡父带着这支人马勉力支持,终于还是被赶出了原先的地盘,四处流浪。金兵所到之处自然是杀人遍野,烧杀劫掠无所不为,山东、河北、河南等地义军比较集中的地方被金兵杀得十室九空。也正是如此,才让他们逃的一条生路。大战之后尸体无人掩埋,三地爆发瘟疫,金兵不敢继续追赶,只占了一些较大的城市,他们才能逃到这原本只是一个小镇的阳朔,慢慢收拢流民,渐渐有所发展。周边也有几支被金兵打残的义军,占了几个村寨山头,几番交流,共推胡父为首领,意图以此地为根据再举义旗。胡父因病去世后,胡图凭着自身能力,还有胡父生前的威望子承父业,任了这支义军的头领。阳朔县偏居一隅,无人注意,自耕自织,又开出了一个铁矿,虽然打造不出精良的兵器,也能勉强补充损耗,此时除了周围的山贼有时来骚扰一下,以及有些必需品需要到外地购买之外,阳朔居然发展的颇有世外桃源之势。众人再也没了刚开始时的激情,竟有偏安之意。于是共推胡图为县令,开衙设府自立为地方政权。

几年来各处的义军在有心人支持整合之下,又有东山再起之势。义军四处联络,一支联络的小部队居然在一年前来到阳朔,联络胡部再举义旗。诸人原是抗金的义军,起兵本是理所当然的事,胡部中有人却是安逸惯了,再加上还有些人担心义军像上次那样被金兵一击即溃不愿冒险,起兵的事便被拖了下来,只说定待义军起事,大宋北伐之后,再来联络胡部。

义军的联络部队走后没多久,大金的使者居然也尾随而来。原来大金对境内的义军动向也有察觉,委派了一位金国赵王统管山东、山西、河南、河北等地的军政事宜。这位王爷一到任,便对诸地的义军、山贼和土匪进行分化瓦解,又任命汉人为地方官员,甚至统兵将领,大大削弱了义军的实力。义军联络胡部的事,就是从一只归顺的山贼中探听到的。大金使者到了阳朔,宣读了赵王的招降令,条件竟是优惠的出奇,只要胡部不随义军起兵,便完全承认胡部现在的人员职位,还另有封赏;只要按时交纳少量的赋税,今后对阳朔的治理,金廷也完全不插手,还可以向阳朔提供军械马匹等。正如一石激起千重浪,这份招降令,使胡部内部形成了完全对立的几派。一派是正统派,要随义军一起起兵抗金,这一派的人数最多;一派是自立派,只想置身事外,不愿参与大金与义军的争斗(对于大宋是否会出兵,这一派抱怀疑态度)的战争;一派是降金派,这一派公开的人数最少,其实私下里有不少自立派也是这个意思。降金派的理由是,现在山东根本就是大金的疆域,这是连大宋都不否认的事,降金绝非数典忘祖。若是大宋锐意进取,存有一统天下之意,随义军抗金归宋自然可行。但是大宋毫无进取之心,甚至屡次自毁栋梁,此次起兵无异于自取灭亡。而且这次降金的条件这么优厚,其实和自立没什么不同,降了金阳朔的条件更可以大大改善,不必像以前,要出去买一些自己不能生产的生活用品还要偷偷摸摸的,还经常被山贼劫去。还有,据说大金也在推行儒学,开科取士了,如此一来,金人也不能算是蛮荒不开化的野人了。话虽如此,毕竟降金之举太过突兀,明着支持这一派的人却不多。

胡图的本意更趋向于自立派,他倒不是要自立为王。胡图年岁尚小时便随父亲出来,见多了生死厮杀,颠沛流离,现在他只想着能保这一方平安,待天下大势已定,不管是降金,还是归宋,他都无妨。当然若是能选,自是归宋最好。他这个首领本就是各方势力互相协调的结果,以前受外部生存的压力,各方尚能团结一致,有一些矛盾也可以协调。现在几方互不相让,他也没办法强迫别人听从某个意见。本来虽然意见不同,这些年众人在一起发生矛盾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处理这样的事情也有了些经验,尚不至于闹到公开分裂。金使在一旁冷眼旁观,发现了胡部内部的矛盾,竟意图加以利用。金使却是个汉人,暗地联系了几个降金派,想发动兵变控制胡部。好在发现的早,阴谋没能得逞,胡部也彻底公开分裂了:降金派带了一部分人马占了一处山寨,正统派也带了一部分人马占了村寨与降金派对峙,剩下的人在县城中,勉强维持了一个三足鼎立之势,好在大家还算清醒,没有真的刀兵相见。对那个大金使者众人却不敢动,只得让他安然离去。胡图无奈之下,居中调解,说定不论大金大宋,下次只要谁先到,阳朔便依附谁。

这下听刘星羽问起阳朔属于大金还是大宋,几人想起这一阵子的事情,竟是不知如何说起,一时僵在那里。

见他们一时无话,刘星羽笑道:“实不相瞒,我等从海外归来,在离此数十里处建了数座城寨以为安身立命之所。听新投来的一些流民说起贵县,在此乱世之中经营的好似一方乐土,所以特此前来拜访请教,并寻求合作。”

武都头听了挺得意,说道:“说起我们阳朔,在这方圆百里那可真是一方乐土了………”还要再说,却被胡图打断。

“咳……”胡图咳嗽了一声,说道:“原来是刘城主,刚才多有失礼。那么,不知你们代表的是那个朝廷呢?大宋还是大金,或者别的?”

跟刘星羽前来的一个廖姓随员说道:“我们是中华民主政府,不代表哪个朝廷,代表的是拥护我们制度的广大人民,我们的领导者不叫城主,叫主席。这也不是我们主席,是负责文化宣传部的刘委员。”一口气说完这么多,廖姓随员颇有些兴奋,刘星羽赞赏的向他点了点头。

“那么廖壮士你……”

“我是文宣部的干事。”

刘星羽说:“我们那里的事情一下也说不清楚,胡大人,还有其他的人,若是方便不妨到我们那里去看看。”

“贵部所在何处?”

“距此地东南约七八十里,临海的滨海市就是我们目前新建的中心城市。”

东南约七八十里,临海?胡图一怔,说:“这路上可不太平啊。”

廖干事说道:“不用担心,现在自阳朔到滨海方圆百里已经没有较大规模的海贼土匪了。”

胡图一惊,此时山东正是混乱之时,人人自危,或结寨自保,或聚啸为匪。别的地方不说,据他所知,这方圆百里之内数得上号的山贼土匪就有七八家,还有四处流窜的流寇数支,加起来怕有数万人,就是金廷也没办法肃清,只有占了几处通衢便利的大城,任由局势糜烂下去。他不由得追问一句:“刘…,这个,刘委员,此话当真?”

刘星羽笑道:“别问我,具体都是他们做的,我也不太清楚。”

胡图等人闻言,这才认真打量几个原本他们认为只是随从护卫的人:几人神态不卑不亢,虽有些年轻人的傲气,却显不出浮躁,决非是一般的仆从,现在再听这样一说,就是这些貌似随从护卫的人居然把方圆百里叫的上号的山贼土匪全灭了,真是人不可貌相啊。不过这是不是真的?胡图等人疑惑的审视着星羽等人,越看越觉得可信。倒不是星羽身上有什么王霸之气、煞神威风,真要是那样胡图等人反而不相信了――你想啊,就这么几号人,身上光鲜,胯下骏马,在这方圆百里内行走,若都是凶神恶煞一般的人物,或许能把各寨的大王唬住,像他们一看就知道是羊牯(胡图有些走眼,这些人可不像看起来那么好欺负),若不是那些叫的上号的山贼土匪全灭了,只要有点份量的山寨都不会放过这块到口的美食。

胡图等人心中惴惴不安:难道他们个个都是万人敌?也不会人人都有这个本事吧,看进门来只有这个刘委员和廖干事答话,估计主事的就是他们两个了。心里暗暗庆幸:还好刚进门的时候没有把他们当作下人挡在外面,否则岂不是要闹笑话了。

胡图当即恭恭敬敬的说道:“廖先生如此大才,刚才实在是失敬了。只是贵方如何剿灭山贼土匪的还请廖先生不吝赐教。”

听他说的如此恭敬,廖干事反而扭捏起来,“啊这个,其实也没什么,实在当不起,其实我们就是喊了几次话,也没干什么。”

胡图更是吃惊:原来连刀兵都没动,光凭三寸不烂之舌就说动山贼土匪来降,这该是何等的雄姿英发啊。胡图等人忙站起躬身施礼,“不知廖先生竟有如此大才,我等实在是失礼之至,请先生勿怪。”

廖干事慌忙跳起来,连连摆手,“哎呀,误会啦。这个,刘委员你看。”边上其他的几个随员却是忍俊不住,都“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刘星羽笑道:“胡大人你且坐下,这个事情是这样的,哎呀说起来话可就长了。胡大人,你看天色也不早了,是不是大家先吃了饭我们在详谈。”

“对对对”,胡图一迭声的答道,忙吩咐准备饭菜。吃晚饭收拾完毕,大概的情况也知道的差不多了,廖干事还真没谦虚,他们还真的就是喊了几次话,那些山贼土匪就纷纷归降了。话的内容也不复杂,无非是保证能吃饱穿暖,衣食无忧,不由担心被人抢,将来会越来越好之类,在这个乱世确实挺有诱惑力。“不过,”?刘星羽道:“话说得再好听,也要有人相信才管用,这就不是说说就行的。诸位有兴趣的话,到我们那里看看,走走,就知道为什么这些山贼土匪会相信了。”

胡图等人对望几眼,道:“我等定是要去看看的,只是目前我们这里也有些难处。”?当下胡图就把现在阳朔的情况讲了一下,最后道:“现在我们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降金、归宋还是自立,总会有人有不同意见。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如果阳朔还是这样分裂下去,我们的这片乐土就完了。”

刘星羽道:“那么,你们把抱有其他意见的人也叫上几个代表一起去吧,也开阔一下眼界。老想着世外桃源、小国寡民的生活,那样长久不了。”

胡图道:“好,我这就联系他们。刚才我们也说了,我这个县令实在是个空架子,只能居中调解,这样来来回回没有几天定不下来,还请刘委员和廖干事等诸位在我这县衙委屈几天,待联系好了一起走。”

刘星羽道:“怎么,胡大人要把我们关起来吗?”

胡图忙道:“不是不是。因为阳朔很少有外人来,连个客栈都没有,各家也没有那么多空余的床被,就是我这县衙里还有些多的铺盖。”

刘星羽道:“刚才不过是个玩笑。不过我等确实不便在此久待。滨海初建,百废待兴,实在抽不出太多的时间在外面。不如这样吧,廖干事带两个人留在这里,等你们齐了以后由他带你们去。”

次日一早,刘星羽等人告辞离去,廖干事带谢干事和王干事留在阳朔,过了两天,又来了另外一个姓王的干事,带了一些护卫和三十几匹骏马,说是中华民主政府送给阳朔县的礼物,作为诸位大人的代步工具。阳朔以前根本没有马匹,众人都不会骑马,这下有了马,一个个兴奋的不行,一窝蜂的要练习,还是胡图大人做主分派了人手,挑了几个人先练习,最少要把骑兵县建立起来。随后胡图忙着联系其他的人,一面又四处打探清楚周围的山贼土匪确实都不见了,众人对中华民主政府的兴趣逐日递增。这几天,大家天天围着廖干事等打听中华民主政府的事,其中有些事情,众人更是一遍一遍的问,廖干事不烦,问的人都有点烦了,可还是不敢相信当真有这样的地方。

“廖干事,中华民主政府当真不收田赋吗?我知道我知道,是真的。”

廖干事:“……”

“廖干事,中华民主政府的领导真的是下面的百姓选出来的吗?我知道我知道,只有公民才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平民只有选举权,这还真有点难懂呢。你不用讲了,我知道。”

廖干事:“……”

“廖干事,中华民主政府真的为每个适龄儿童提供免费教育吗?我知道我知道,是真的。”

廖干事:“……”

“廖干事,中华民主政府的领导真的人民当家作主吗?我知道我知道,由公民和平民选出的代表组成代表大会和委员会,行使立法和监督权。听起来和乡老有点像啊,不完全一样。你解释过了我知道。”

廖干事:“……”

“廖干事……”

拖了几天,众人集齐,不论原先持什么观点的人,都同意去中华民主政府看一看。终于等到出发那一天了。廖干事长出了一口气,在这样下去,他可坚持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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