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贸市场是胡晨阳了解乡情、村情的一个好地方。乡里的干部、村里的干部要找乡长还是比较容易的,而一些普通村民,如果不是遇到特殊情况,有几个会主动去找乡长反映情况?
如果说县长算是“七品芝麻官”,那乡长最多算是“九品”。就这九品小官,在朴实的村民眼里,也算是“大官”了,如果不是干部主动下到村里,一个普通的村民不大可能跟乡长扯上什么关系。

但是,胡晨阳有自己的办法接触到普通的村民,听到他们的真话。

那就是去逛农贸市场。

每天早上六、七点,只要没有特殊情况,胡晨阳一般都会到农贸市场转转,跟农民老表谈谈,问问肉价、菜价,有时还能听到乡下一些有意思的事情。找谁谈,胡晨阳也是有绝招的,一般都是跟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太闲聊,所谓“人老话多”,很容易就掏出他们的心里话。

在新峡县呆了七、八年了,胡晨阳能够说一口新峡土话,加上他态度和气,老表们大都能跟他说实话。

这天,胡晨阳就跟一位卖土豆的老大爷聊上了。

胡晨阳发现,这老头出售的土豆个头很小,卖相不好看。胡晨阳就蹲下身子,道:“老人家,你的土豆长这么小啊?”

老头叹气道:“没水哎。”

“没水?”

“没水,水塘里边都没水了,菜都要干死了。”

胡晨阳一听,觉得情况有些严重,进一步追问下去,才知道了原委。

老头姓潘,是老屋村村民,今年天旱,入冬以后就没下雨了,村里的小水塘基本上都干沽见底了,菜地没了水,都是靠菜农从远处的大水塘挑水种菜,勤快的还好一些,懒一些的,就让菜地荒了。

没有水,菜也长不好,难怪土豆长得一丁点大哩。

“水库呢?”胡晨阳问。

“水库?”潘老头道,“往年都是用的溢塘水库的水,今年不行了,乡里把水库包给人养鱼,水库老板为了捞鱼,把水都放干了,天上不落雨,没蓄到水,水库都没水了。”

胡晨阳又跟潘老头聊了几句,看他也说不出更多的情况了,就返回了乡政府。

有些住在乡政府的干部,这会才刚刚起床呢。

妇女主任蓝小凤也起来了,正在涮牙,胡晨阳看了她一眼,迟疑了一下,道:“你知道溢塘水库的事么?”

蓝小凤点了点头。

胡晨阳就没再问,进了办公室。

乡里的情况,胡晨阳现在比较清楚了,前任书记王冬生因为要退下来,很多事都不怎么管,有些事基本上就是前任乡长陈水金作主了,而那个陈水金,基本上就是个目光短浅的人。

冠城乡之所以如此落后,也是有原因的,上任班子至少在几件事情上,做得很糟糕,影响了乡里的发展。

一件事情,是种所谓湿地松,种湿地松本来是一件好事,象永阳县,在一些丘陵地带种湿地松,效果就不错,几年就能收效,不但提供大量优质木材,还办起了一个松脂厂,规模不小,效益也相当不错。但是,冠城乡是个山区,海拔较高,种湿地松效果就不大好,加上农民老表穷,无力投入,效果就更差了,现在那些湿地松,种在山上,生长很缓慢,用老表的话说:“长又长不好,砍又砍不得”,如果当初是种茶树或者茶油,到现在也应该见效了。

在招商引资方面,冠城乡也几乎是无商可招,曾经有外商想来办一个造纸厂,看了那些半死不活的湿地松也都摇头,说是等它们成材了再说。其实,即使引进一个造纸厂,也属于高污染企业,不办还好。

现在,连水库都出问题,农民连基本的种植都要靠天吃饭,这不是倒退又是什么?

胡晨阳心里想着这些,暗自发狠:水库的问题,一定要搞清楚!

蓝小凤进了胡晨阳办公室,还给他拿来了几个大肉包子。

胡晨阳还真是有点饿了,一边吃,一边听蓝小凤介绍溢塘水库的情况。

原来,建国几十年来,国家拨款,乡里陆续修建了大大小小十来个水库,小一点的水库是由村里管着,大一点的水库则是乡里管着,溢塘水库就是由乡里管的,这几年,乡里一方面向县里申请资金维护水库,另一方面实际上却是将水库承包给了一些外地老板养鱼,水库的水基本都有十几米深,鱼长得又大又肥,但是,捕捞比较麻烦,有的老板就采用放水的方式,将整个水库的水都排干,捞鱼自然就方便了。然后,再重新蓄上水,重新放养鱼苗。一般情况下,这样做也说得过去。但是,今年遇到了特殊情况:入秋以后,没下什么大雨,全乡都出现了旱情,溢塘水库还没来得及蓄上多少水,就遇上了干旱,勉强能保住鱼苗存活,不可能放水灌溉农田。

听了蓝小凤的介绍,胡晨阳问道:“承包溢塘水库的是什么人?跟乡里什么人有关系?”

蓝小凤也不隐瞒,道:“溢塘水库老板姓乌,这人跟陈水金关系蛮好。”

胡晨阳又问:“村里的水库,是不是也都承包给个人了?”

“都差不多吧?”

胡晨阳听了,点点头:“国家投资搞了几十年农田基本建设,为了什么?就是为了提高抗灾能力,现在,遇到干旱,水库却没有了水,那么,国家的水库,村民的水库,最终成了什么?成了少部分人养鱼致富的工具,而大多数农民,却连基本的用水保障也得不到,是不是这样?”

“是。”

胡晨阳道:“蓝主任,等下麻烦你,把水库承包合同找来,我要看看是怎么签的。”

上班以后,胡晨阳把财政所长刘保权叫来。

刘保权跟刘章权名字只差一个字,有人还以为他跟刘章权有什么亲戚关系?其实什么关系也没有。

胡晨阳问道:“乡里每年向县里申请的水利款,都用到哪里去了?”

刘保权嘿嘿一笑。

“笑什么?”

刘保权这才道:“水利款表面上是打到水库的账上去了,其实,水库老板没有占乡里的便宜,乡里的一些开销,包括招待费什么的,都是水库老板结账。”

也就是说,水利款都吃掉了。

原来是这样干的。胡晨阳明白,这个还真不好说什么,乡里穷么,本来就是吃饭的财政么。

蓝小凤已经找来了乡里负责水库管理的干部“没搞手”,还带来了溢塘水库的承包合同,胡晨阳仔细看了合同,其中有一条规定:承包人未经乡里同意,不得放干库水捕捞。

显然,水库老板是违反了这一规定的。

合同没有问题,那就是执行过程中的问题了。

“没搞手”这人资格比较老,上次乡里要求大家写“建议书”,乡里有几个干部没写,“没搞手”就是其中之一。

胡晨阳沉着脸问:“乌老板放干水库的水,当时有没有跟乡里打招呼?”

“没搞手”道:“我不知道这件事,如果知道,肯定也是不会同意的。”

胡晨阳追问:“放水的事,是当时不知道,还是直到现在还不知道?”

“没搞手”犹豫了一下,道:“放水以后,还是知道了,因为乌老板送了一些鱼到乡里来。”

胡晨阳讥讽地道:“送鱼来了,所以,就卡住了你们的喉咙?”

“没搞手”脸都有些涨红了。

蓝小凤道:“这事,我们都有责任,当时,乡领导应该出面的,大意了,没想到,偏偏就遇到了干旱。”

胡晨阳道:“现在,唯一的补救措施,就是通知乌老板,无论如何,都要向附近村子放一些水,放到最低限度。保住鱼苗不死就可以了。”

乡干部道:“水放干了,老天再不下雨,水库的鱼就保不住了。”

胡晨阳道:“水库的水不会干的,凡是大的水库,都是有地下泉眼的。挖开泉眼,还能用抽水机抽水。”

这个道理,没搞手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些犹豫:“要是乌老板不肯呢?”

“不肯?”胡晨阳一拍桌子:“谁批准他放水的?告诉他,就说我说的,不肯就把水库收回来!”

没搞手吓了一跳,赶紧出去打电话了。

蓝小凤也是第一次看见胡晨阳发脾气,心里却很是高兴:原来还担心胡乡长书生气十足,没有“杀气”,没想到胡乡长也有拍桌子的时候。

随后,胡晨阳主持召开了乡里的抗旱工作会议,决定调集一批抽水机、柴油,组成几个抗旱工作组,帮助农民解决用水问题。还下发了紧急通知,全面清理水库承包合同,要求乡里、村里加强合同管理,凡不严格执行合同,导致水库蓄水、调节功能下降的,要追究承包人和管理人的责任,有严重违反合同规定的,乡里、村里有权提前中止承包合同,收回水库。

据说,溢塘水库的老板咬着牙放了一些水。

过了几天,胡晨阳早上又出现在乡里的农贸市场上,想找那个卖土豆的老头,却没看到他,就只好问另一些菜农:“你们哪个是老屋村的?”

就有一中年妇女道:“我是老屋村的。”

“哦,溢塘水库放水了么?”

“放了一点。”

“放了一点?”胡晨阳接着问:“水够用么?”

“够是不够,总比没水好一点。”

胡晨阳点点头:“乌老板怎么说?”

那妇女看了胡晨阳一眼:“你认得乌老板啊?”

胡晨阳摇头:“不认得,听说是他承包了水库。”

那妇女这才道:“乌老板气得露卵,骂我们村里有人跟乡长告状。”

胡晨阳听了,嘿嘿一笑。

(求收藏、推荐)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