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峡县有句土话:“人背时,卵生虱”,类似于北方人说的“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
胡晨阳现在就很“背时”、很倒霉!

98年初春,刚过春节不久,新峡县就曝出一条特大新闻:县委书记高明亮出事了!

高明亮被人实名举报,存在收受贿赂、卖官等严重问题。省纪委接到举报后,组成工作组,由省纪委第一监察室的曾一清主任带队,到新峡县核查举报内容。

后来得知,是高明亮的妻子刘建秀被纪委的人带走了。不到二个晚上,刘建秀就交待了一些问题,承认自己背着高明亮收受过一些官员以各种名义送的钱物。刘建秀还一再声称:其实高明亮对家人要求很严,一再教育自己不准收受下面干部送来的钱物,是自己糊涂,总觉得现在社会风气就这样,人家诚心诚意要巴结领导,一点不收,送的人心里反而不踏实,以为领导对他不满意哩。

其实,刘建秀也是有见识的人,或许还早就在心里“演练”过了,面对纪委的人,刘建秀并没有“心理崩溃”。当纪委要她“好好想想,都收了那些人的钱物”时,她是“好好想想”了,但她想的是最有可能查出来的是哪些?然后把这些坦白交待了就可以了。

刘建秀坚称自己是背着高明亮收受的钱物,金额也不大,前后七、八万元的样子,具体是收的哪些人的,大致也对得上号。

庐阳市委决定,高明亮停职检查,由县委副书记、县长李诚彬主持县委工作。

实际上,高明亮已经不大可能再当县委书记了,应该说,想搞倒高明亮的人,已经基本达到目的了。

但是,有些人还觉得不够,认为高明亮的妻子是避重就轻,明显是想保高明亮过关,她的话不能全信。

就有人指出:有二个人可能掌握高明亮的问题:一个是高明亮的司机侯钢,一个就是高明亮的秘书胡晨阳。

侯钢人称“猴子”,这些年一边跟高明亮开车,一边开了个小超市,还跟人合伙从湘省倒腾一些中、高档烟,偷偷摸摸搞批发,因为他是县委书记的司机,县烟草公司也睁只眼闭只眼,所以,“猴子”这家伙其实已经赚了上百万了,高明亮一出事,“猴子”知道不好混了,索性辞职了,买了辆半挂大货车,开到粤海省跑运输去了,得到了风声说是纪委在找他,就更是故意不回来。纪委想找他,影子都没见着。

这样一来,高明亮的秘书胡晨阳就很关键了。胡晨阳大学毕业后分到新峡县委,不过六年多时间,就从一般干部混到县委办副主任,正科级,是高明亮一手提拔的,不管他怎么低调,怎么会做人,也难免引起一些人嫉妒,总觉得这小子之所以受高明亮器重,肯定是帮高明亮做了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因此,有人向工作组提出:胡晨阳肯定掌握甚至参与了一些事,应该连他一块查,肯定错不了!

省纪委工作组把胡晨阳找来,开始态度还挺和蔼,让他不要有什么思想包袱,配合组织上把高明亮的问题说清楚就行了。

胡晨阳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其实,从得知高明亮出事起,胡晨阳就面临艰难的选择,他知道组织上肯定要找自己了解高明亮的情况,到时候自己应该说什么?怎么说?

反复思考之后,胡晨阳心里有了打算,向纪委工作组表示:“我确实不知道高书记有什么问题,高书记平时对我要求也很严格,他警告过我,我要是打着他的旗号谋私利,我的秘书就干到头了。”

胡晨阳的态度跟高明亮老婆的态度如出一辙,不但不揭发高明亮的问题,还有美化他的意思。

这就让纪委的同志很不满意了,当调查组某些人失去了耐性,拍着桌子警告胡晨阳“必须老老实实讲清楚所有问题”时,胡晨阳也有点不冷静了:“我确实没有发现高书记有什么问题,没有根据,我也不能乱说。”

事后,胡晨阳也很后悔,“乱说”这二个字用得很不好!难道纪委是要你“乱说”吗?

只是,话已出口,收不回了。

后来,县里一些领导也出面找胡晨阳谈话,有规劝的,有警告的,也有暗示甚至许愿的,胡晨阳都不为所动,还是一口咬定:“我是真不知道高书记有什么问题。”

在大家看来,这小子太倔,有点“顽固不化”了。

所以,就有人说:“胡晨阳当然不会说,他自己就有问题么!”

省纪委工作组也很恼火,经过商议,决定对胡晨阳也进行“必要的审查”,当然,对外并没有正式公布。

结果,纪委在找胡晨阳谈话的同时,派人“检查”了胡晨阳的办公室和住处,在办公室一无所获。在胡晨阳的住处,找到了一个活期存折,这其实是个工资折子,余额也只有二万多元,竟然没找到一张定期存单。另外,还找到了一盒安全套,用得只剩下二只了。

调查组还到各家银行查了账,没查到胡晨阳有其它的存款账户。

安全套的事也汇报了,曾一清主任只问了一句:“胡晨阳有没有结婚?”

新峡县纪委书记彭力建据实回答:“他还没有结婚,有女朋友,叫陈小旋,是我们县人大陈主任的女儿。”

曾一清道:“那就算了。”

接着,纪委又派人到胡晨阳的家乡遂南县胡家坡,找到村党支部作了调查,了解到的情况就更出乎意外:胡晨阳参加工作以后,每年都要向胡家坡村小学捐资助学,累计捐款达上万元,每笔钱都是有收据的。村支书胡木仔还领着调查组的人远远地察看了胡晨阳家的房子,是那种很陈旧的乡下老屋。纪委的人还对捐款收据和乡下老屋都拍了照。

村支书胡木仔还不知道胡晨阳几乎面临灭顶之灾,还以为是组织上要提拔重用这小子了,就一个劲地称赞胡晨阳是好样的,是村里年轻人学习的榜样。

也正是在胡家坡村了解到的情况,动摇了省纪委调查组的决心,有人叹道:“说实话,不忍心下手啊。”

曾一清主任也有些为难,把胡晨阳的情况向省纪委副书记乔光荣作了汇报。

结果,乔光荣亲自来到庐阳市和新峡县,分别与市委书记汪国本、市长左达来交换了意见,又详细听取了纪委调查组的情况汇报。

然后,乔副书记亲自找胡晨阳谈了话。

乔光荣是专跟**分子打交道的,可谓阅人无数。当胡晨阳被要求坐在乔副书记面前时,乔光荣用威严的目光审视着胡晨阳,就这么久久地审视着,却不说一句话。

这是一种强大的的心理威慑,有的人经受不住这种威慑,会瞬间崩溃,甚至跪倒在乔光荣面前。

胡晨阳二十六、七岁,瘦高个,皮肤有些黑,看着有些消沉的样子,但神情中却透着一种坦然。

也不知过了多久,乔光荣终于开口了。

“小胡,我知道你喜欢读书,是个才子。”乔光荣开口竟是这样一句话。

那一瞬间,胡晨阳鼻子有些发酸,他知道审查基本结束了。

乔光荣说:“我看过你写的一篇文章,《关于中青年干部理论学习的思考》,是吧?”

“是。”胡晨阳恭敬地答道,并不多言,心里却有些诧异:乔书记居然记得那篇文章的标题,可见是认真看了的。

乔光荣看了胡晨阳一眼:“写这样一篇文章,花了你多少时间?”

胡晨阳想了一下,说:“主要是利用晚上时间写的,前后花了差不多一个星期吧?”

乔光荣点点头:“现在有些人,写了文章,都会拉上领导署个名,你为什么不这样做?”

胡晨阳想都不想,实话实说:“我从不与人合作写文章,要么是用领导的名字,要么是用我自己的名字。”

“哦?”乔光荣觉得很有意思,“为什么?”

胡晨阳道:“需要用领导的名字,那就用领导的名字好了,身为秘书,就应该甘心情愿地站在领导身后;不需要用领导的名字,那就用自己的名字,免得给领导惹麻烦。”

乔光荣听了,在心里赞叹一声:“好秘书!”

乔光荣又看了胡晨阳一眼:“以你的年纪,能做到县委书记秘书,据说还是正科级,相当不容易了。你觉得,自己算不算称职?”

又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胡晨阳觉得背上在出汗,“我是想努力做到称职,不过,我现在没有自信了。”

乔光荣立即追问:“什么叫没有自信?”

胡晨阳想了想,道:“我还年轻,阅历还很浅,只是知道秘书要为领导服务,要勤奋工作,要接受领导监督,还真没认真想过,秘书是不是也有监督领导的责任?”

乔光荣就一笑:“这是你的反思?”

胡晨阳点点头:“算是吧。”

乔光荣道:“今后的路,还得自己走,好自为之吧。”

胡晨阳知道谈话要结束了,看了乔光荣一眼,微微弯腰行了个礼,起身离开了。

乔光荣目送胡晨阳走出房间,想了想,拿起电话拨了个号码,听到对方“喂”一声,正是庐阳市委书记汪国本,才轻声道:“是我,乔光荣。”

汪国本“恩”了一声:“现在是特殊时期,我也不好去打扰你。”

乔光荣道:“高明亮的事,基本就这样了,我的意思,高明亮管教家属不严,降职使用。”

汪国本答道:“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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