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桦和小娴回到家里。
小娴四下里瞧了瞧,见家里一片狼藉,说:“喂!我没在家,你都做什么了?到处乱七八糟的,弄得跟狗窝似的。”她抱怨完,把茶几上的啤酒罐子和烟灰处理掉,又把扔得到处都是的脏衣服收到卫生间去了。

白桦尴尬地笑了笑。

小娴收拾好屋子,说:“你以前也忧郁、颓废,没见你这么不爱打扫啊?”

白桦裤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拿出来一瞧,是闰月打的。

“桦哥,吃了么?”

“没呢,刚把小娴接了回来。”

“你昨天说的要紧事儿,就是这个吧?”

“嗯,嗯,就是。找我什么事儿?”

“事情谈妥了,多亏了叶子,把那帮男的弄得七荤八素的,趁势就办妥了。今天摆一桌,咱一帮哥们儿弟兄聚聚,也算庆祝下这个良好的开端吧。”

“明天是阿九的葬礼,你知道的。”

“不影响啊,她已经走了,我们难过也没有用。我很好奇的是,你去小娴家里边,怎么个情况啊?不是听说她父亲不同意你们谈恋爱么?你怎么顺顺利利地把人带回来了?”

“小娴的母亲生了病,还在一旁帮忙说好话,多半她父亲爱怜妻子,一下子心软了,就答应了呗。我和小娴可能不久就要结婚了。”

“照这么个情况来看,还真是天意啊。所以我说嘛,这么大的喜事儿,肯定得跟大伙儿分享分享吧,还不用你掏钱!就这么说定了啊!老地方见。”

白桦还没来得及推掉,听筒里传来“嘟嘟嘟”的声音。他搂着小娴的腰,打趣地说:“夫人,有免费饭吃,吃不吃?”

小娴“咯咯”地笑了两声,答道:“全凭相公做主。”

他俩情意绵绵地拥抱着,闰月打了两通电话来催,才出门去。屋外,寒风肆虐。小娴穿得跟帝企鹅似的,缩着脖子,踏着脚,搓着双手,朝冻得红彤彤的手上呵气。白桦赶忙进屋去,帮她把蓝色的围巾拿出来,给她围上。

小娴掩饰不住一脸的幸福,对白桦说:“白桦哥哥,你人真好。我们迟去了这么久,待会儿,他们要是敢罚你酒的话,我就叫叶子修理他们。”

白桦说:“夫人,多谢了。我们赶紧过去,去得太晚了也不好。”

他俩进了饭店,看朋友们都到齐了,白桦悄悄地拉着小娴,偷偷摸摸地朝空位那边走。猛地听到鹏飞说:“别藏了!当咱们是瞎子啊?这都发现不了你们,我们没法儿在这世道上混下去了。多少杯,你们自己看着办吧。我们早都商量好了,闰月也说明情况了,小娴的父亲同意你俩在一块儿了。天大的喜事儿啊!你们自己动手,还是我们来敬?”

小辉笑着说:“表哥,霸气一点!死了也拉两个垫背啊。学学我,绝不向恶势力屈服。”

白桦和小娴入了席就坐。白桦心想:你还没向恶势力低头呢?不知道低多少次头了!

叶子双目一睁,瞪得跟铜铃似的,卷起袖子,对小辉说:“怎么?你含沙射影是吧?好,好,好!本姑娘今天不让你趴着回去,从此以后封刀退隐,绝不在江湖上混了。”

被他俩这么一对酒桌上的冤家一闹,罚酒的事,众人都忘了个一干二净。白桦看他旁边还有三个座位空着,碗筷放好了的,问闰月:“怎么?还有人没到么?”

闰月和鹏飞聊着什么,没注意白桦在问他。闰月的老婆笑嘻嘻地说:“嗯,事儿办得这么妥当,多亏了我姐夫。他们在路上了,几分钟就该到了。这么多朋友、亲戚都帮忙了,我们很感动啊。”

小娴心想:这话对着白桦哥哥讲,听这话的意思,就咱们没出力是吧?谁稀罕你一顿饭啊!

对小娴来说,能听出这话外之意,已经非常不容易了。她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儿,一点城府也没有,直肠直肚的,听闰月的老婆这么一说,心里不痛快,脸上也不掩饰,在旁边“哼”了一声冷笑,翻了翻白眼。

看在眼底的人心里也在思索:以后可千万要注意,这两个女人凑到一块儿的时候,这种饭还是少吃的好,怪尴尬的。

叶子进来插话,说:“小娴,死丫头!我可听说了啊,你和你白桦哥哥的事儿成了。怎么样,什么时候结啊?”

座上的人一听到这话题,好奇心难耐,全被吸引了,都竖着耳朵听。小娴羞红了脸,摇着叶子的手臂,撒娇地说:“叶——子!这么多人在呢!人家怪难为情的,不说这个好吧?你干嘛老问别人什么时候结婚啊?”

叶子笑骂道:“死丫头,自己说了不说这个,那你还问!没办法啊,我得看着你们这帮姐妹都有着落了,才能踏踏实实睡个好觉。”

晓楠说:“说得好像你是我们老妈,你呢?你的另一半在哪儿?”

叶子端起酒杯,刚要开口,小辉忙把她手按下去,说:“使不得,使不得!不能起内讧。”

叶子说:“终于说了句人话,那好吧,饶了你媳妇儿。我还忘了刚说过的话,要让你趴着回去呢!本姑娘一诺千金,从不食言。来吧,今天不占你便宜,咱俩公平地喝,看看谁趴着回去。”

这时候门开了。闰月的老婆连忙站起来,走到门口,对来人笑脸相迎,亲热无比地说:“姐姐,姐夫,外甥,快!快!快进来!老公!姐姐一家人来了,赶紧过来啊!你那些没用的事待会儿再说。”

闰月慌忙站起来,恭恭敬敬地把人迎进来。

白桦漫不经心地瞧了一眼,大吃一惊!很多事情就是这么机缘巧合,进来的三口之家,正是小牧一家人!

小牧也很惊讶,昂着头对他妈妈说:“妈妈!白老师在呢。”

小牧的妈妈连忙过来和白桦握了下手,笑着说:“白老师,您也在呢!牧儿好的这么快,多亏了您关心、照顾,还没特意感谢您呢。”

白桦被这突发的状况弄得无所适从,瞧了眼小牧的父亲,结结巴巴地说:“这,这,这您说的是哪儿的话啊?微薄之力,不足挂齿。”

白桦的妈妈摇头说:“对您是不足挂齿,对我们做父母的,却是大恩大德啊。老公,我不会喝酒,你赶紧敬白老师几杯,人特照顾咱家牧儿。”

小牧的父亲端起酒杯,望着白桦极具深意的一笑,说:“白老师,请你一如既往地关心我的儿子,谢谢。”

白桦心想:你究竟是个什么人物?怎么这么无孔不入啊?哪儿都有你掺和!他心里不快,简简单单地回答:“不用谢。”

他俩碰了一杯,不再说话了。小娴指着小牧的父亲,恍然大悟地说:“哦!你不是……”话没说完,白桦捂着小娴的嘴巴,对她耳朵“嘘”了一声,示意她别做声。对众人打着“哈哈”说:“她醉了!让各位见笑了!”

各人都在心里猜测,猜不出个所以然,也就没多想了。闰月慌忙说:“姐夫,这次的事情,多亏你帮忙,否则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去了!”又对小辉说:“赶紧敬酒啊,咱们这么顺利,全赖姐夫关系铁。你知道吗,姐夫可是音乐家啊!就那交响乐,高雅音乐,站台子上边指挥的人!可了不得!我们俗人可不懂啊。”

众人心中立刻肃然起敬,纷纷偷偷地瞧,看音乐家长啥样儿的。小辉慌慌张张地站起来,双手端着酒杯,一脸谄媚地说:“哎呀!得您贵人相助,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瞧我这激动的,我敬您一杯!”

小牧的父亲也不站起来,一只手端着杯子,和小辉挨了下酒杯,仰头喝了。

白桦心里不舒服,跟闰月说:“明天有要紧事儿,你知道的,不能喝多了。我和小娴就先走了,哥儿几个痛痛快快喝。”白桦拉起小娴,头也不回地朝外边走了。小辉、鹏飞等人想喝住他,大喊:“喂!怎么才来就走了啊?还准备喝个一醉方休呢。”

叶子也跟闰月说:“昨天帮你撑酒,喝得我伤了元气,我也走了,改天再喝。”

小辉伸出手,喊道:“喂,喂,喂!你怎么也走了啊?你不是从不食言,要把我喝得趴着回去吗?”小辉看叶子没理他,径直出去了,对众人笑着说:“咳!这女人说话啊,就是不能当真。”

叶子追上白桦和小娴,问:“怎么?那男的什么来头?和你有仇啊?”

小娴也问他:“你干嘛不让我说出来啊?你那次被打得那么惨,你是我的人,敢欺负我的人,我要帮你出口气。”

白桦点了根香烟,静静地说:“他让我住进医院,他让我丢了工作,我是很不爽他。但他是小牧的父亲,他有一个完整的、温馨的家。小牧是个好孩子,你也知道他有孤独症,我们不能再让他受到伤害了。”

小娴慢吞吞地说:“那好吧,我听你的。”

叶子说:“好吧!我也难得管你们这些闲事了。最近工作忙,我先回家了,改天登门拜访。”

小娴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说:“电话联系。”

白桦牵着小娴的手,十指交叉着放进上衣口袋里,朝家的方向漫步回去。他对小娴说:“明天是阿九的葬礼。”

小娴打翻了醋坛子,却说:“好嘛,好嘛,我跟你一起去,反正她也抢不走你了。”

白桦牵着小娴,朝一个知道是家的方向走,却觉得前路未卜,心中升起苍凉之感,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他想起曾经以为的,他和阿九就这么走着,走着,直到一个人走不动了,倒下去了,另一个人捧着倒下去的人的骨灰盒,走到梦的国度中去。然而他牵着的,不再是阿九了。想不到一个戏谑的想法,却成了真。他想:我说过要在你的墓碑上刻下:墓主人是一个拥有传奇色彩的平凡女子,她用一生寻找生的激情。到死时,生的激情,也不曾惊鸿一瞥。你在死的时候,究竟找到生的激情了吗?你会原谅我在你尸骨未寒的时候,却牵着别的女人来看你最后一面吗?

他边走边流泪,在夜的掩护下,毫无顾忌地释放心里的悲痛。

小娴说:“白桦哥哥,你是黑夜的儿子。夜中的你,忧郁得让我心碎。”

白桦叹了口气,心情稍稍好转,对小娴温柔地说:“等我看着她埋进黄土里,和我脚下的土壤不分了彼此;等我找出背后行凶的人,将他(她)投进永无天日的监牢。我会忘了她,像我扔掉她给的一切那样,把回忆埋在过往的巷弄里,抹掉关于她的一切。从那天开始,你就是我的信仰,你就是我的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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