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我只收钱,其他事都与我这世外人无关。紫颜语气疏淡地道,神色亦是澹然。
徐子介舒出一口气,是了,像紫颜这样的易容师,难免会遇上江湖各色人等,当然有自保之道,更不受世俗律法束缚。

这张脸我不想要了,请先生再给我换一张。

紫颜呵呵微笑也不想要原来的相貌了么?

徐子介坚决地摇头。

紫颜单手托着腮,一双眼秋水横波望向他那什么样子好呢?

徐子介的心突突地跳,额头蒙上一层汗,紫颜却取了一方香罗帕俯过身来,替他抹了。长生登即涨红了脸,撇过头去忍怒不言。徐子介亦是受宠若惊,嗅进一股沁心的香气,神思情思都被紫颜捏在手中似的,昏沉沉人就醉了。

随先生处置好了。

那么,紫颜肃然地道,割了这张脸可好?

长生忍不住想笑。这个贪心的徐子介啊,怪只怪他太想要沈越的脸,如今它已深深植根其上,无法仅用简单的易容遮掩修改。

只有割去这张面皮。

徐子介骇然战抖,紫颜也不管他,任他内心惊疑巨浪滔天,静静等他一句答复。末了,在隔了漫长难熬的挣扎后,他狠狠点了头。却又极快地向后退了一步,像是生怕紫颜又不由分说地,像切断他手指那样剥落他的脸孔。

别怕,这回可要花一整天,今夜你先好生歇(电脑,)歇。紫颜说着,挥手扇了扇香炉里的烟。

那一缕烟袅袅地袭向徐子介,犹如睡神的一个吻,他便惺忪地扶了椅子坐了。然后听见紫颜的声音如在天庭召唤来,给我说说你易容之后发生的事吧。

别离。他未曾想到封娟的心中,一刻也没有离开过真正的沈越。

无疑他似透了沈越,音容笑貌无一不肖,甚至那一截与人争风吃醋弄伤的断指。封府的人当然不信沈越会死而复生,但却宁信这是老天爷的好心成全,而疯疯癫癫的封娟见了他,果然回复清醒。他们终成眷属。

或者,在他心中盼的,是她永远也不要清醒,她便不会发现他的破绽。

他纵然把沈越学得浑如双生兄弟,一个风流人物发自内心的倜傥浪荡,他学不来。每当看到封娟痴缠的眼,要他说个笑话讲段情话,他只有借口忙生意躲到家宅之外,每日奔波劳苦。这一来,虽然封娟有怨言,封府上下都觉新姑爷实在强过旧日的沈越许多。可他独不上那一张床,沈越死在上面,他说有血光不祥,尽管重刷了红漆换了床架,但同样位置同样一张床,时时勾起他想到那一幕。

你杀了沈越,因而怕那张床,是不是?

是,我不是有意杀他……徐子介喃喃地回答,说出这心事身子便轻飘飘的,是飞上了云端么?他再度陷入回忆中。

他是为了什么费尽心机进入封府,他没有忘,刚去管理封家产业没几天,封家大老爷已对他刮目相看。他有天生的经商头脑,唯欠一个机会,那截断指和销毁了的自身容颜,就是他为这前程所付出的一切。

他忘了他付出了沈越的一条命。每日照镜,那张脸时刻提醒他杀人的事实。

无论如何,封娟知道了真相?

我居然会做恶梦,居然会说梦话,功亏一篑啊!徐子介拍腿叹息。

人是逃不过良心的,长生的心中没有怜悯,那个人忽哭忽笑,似狂若颠,但在长生看来,他已是个死人。

他既对别人都没有真的感情,与死人有什么分别呢?

徐子介一睡就是两天。

醒来,紫颜好整以暇地递给他一面精巧的螺细镜。他一怔,犹豫地照见自己的容颜,浮起笑容。

他摆脱沈越了,眼前是完全不同的一张脸,粗犷豪放,顾盼英武。他拽拽面皮,仿佛牢牢生就,根本找不到一丝马脚。这紫颜先生真是神人,徐子介叹服地下拜。

紫颜掩口笑道无须如此,你送了我一个好听的故事,我可去换一包好香呢。

徐子介没有听明白。但他心不在此,州府衙门可能已在缉拿他归案,紫府非久留之地。

想走了?长生,送客。紫颜深深凝视他,再见了徐公子,我想你不需要再来这里了。

徐子介赞同地点头,从今后他会很小心,不泄露他的身份。他要隐姓埋名过一生,幸好,在封府那一个月积累了一点家当,虽没有预想中的多,也足够他半生挥霍。

长生送别徐子介后,回来时把院子里的石子踢得东飞西跑,打扫的童子惊吓得四处奔走。

他就是杀沈越的凶手?为什么不让他顶着沈越的脸,痛苦地活一辈子?他质问紫颜,话一出口,自觉这语气太凶,但说出去的话收不回来,只能闷闷地一跺脚。

他的一辈子已到尽头啦。

紫颜正在自斟自饮,闻言把杯中的酒往口中倒尽,促狭地对了愤愤不平的长生一笑,跳到他身边戳他笨笨的脑袋。

你忘了么?沈越虽然姿容秀逸,却是个短命鬼。他偏要扮成沈越的样貌,独独忘了这容貌不会有太长的寿命。

长生这才觉心里舒坦些,可一想到紫颜又为他改变容颜,不由问道可是,少爷你又替他改了相,岂不是……

紫颜不动声色地道那张面具的主人把脸留在我处,是因为他是北方七省海捕通缉的要犯。

长生蓦地醒悟,终于从胸臆中舒出一口恶气。从紫府走到城门,会是徐子介最后一段自由的路罢。

而那道幽幽的香仍在缓缓烧着,紫颜微笑着于灯火中看他。

想不想多闻一点这好闻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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