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虎臣的大帐里,最显眼的摆设就是一个纯金的火车头和那个金镶羊脂玉的“马上封侯”。雷纳神甫批着黑色的袍子,上面还有个浅坑的十字架在衣服外面晃荡。老鬼子的眼睛从进了大帐就没离开过这两件价值连城的东西。
庄虎臣脸上挂着一丝嘲讽的笑容,看着雷纳放着红光的眼睛,突然“吭”的猛烈咳嗽了一声。雷纳吃了一惊,也觉得自己好象是有点过了,脸一红,把头抬了起来,但是眼角的余光还在看着那两件宝贝。

杨士琦微笑道:“雷纳神甫,钦差大人的话,你可都听明白了?”

雷纳婚不守舍道:“什么?大人说了什么?”

庄虎臣一心的郁闷,感情自己说了半天,都成了废话了,这老家伙根本就没听见。

杨士琦慢慢走到雷纳身边,对着他耳朵吼道:“大人说,送你一万两银子!”他是扯着嗓子喊的,声音好象打雷,把雷纳吓的蹦了起来。

庄虎臣不禁好笑,自打来了娘子关,杨士琦似乎就变了一个人,满脸的深沉阴郁,和原来的那个嬉笑怒骂的老名士仿佛不是一个人,搞的庄虎臣都觉得不认识他了。刚才这一下,好象那个原先的杨士琦又还魂了。

雷纳有点恼怒的看了他一眼,又装出平日的和蔼语调道:“钦差大人,您刚才的话,我没有听清楚,您是知道的,我的中国话不是很好,听的不是非常的懂。”

容龄俏眼白了他一下,用法语和他叽叽咕咕的说了半天,这下轮到庄虎臣和杨士琦干瞪眼了。杨士琦国学深厚,杂学也是不少,医卜星象,琴棋书画,样样都拿的起放的下,就是洋务也多少通晓些,可是洋文那是一概不知。庄虎臣英语不错,但是法语,除了在一本记不得名字的小说里看过,“我爱你”三个字的音似乎是“揪蛋”之外,别的也是两眼漆黑。

两人嘟嘟囔囔说了半天,才见雷纳满意的点了点头。

容龄也长舒了一口气道:“谈好了,他要三万两。”

陈铁蛋被吓了一哆嗦,蹦到雷纳跟前,指着他鼻子道:“三万两?你怎么不去抢?没有我家大人,你早就义和团的人剁成馅包馄饨了!”

雷纳看了看他,脸上挂着职业的微笑道:“我的大人,这个不是给我的,是您对教会的贡献,是奉献给主的。”

赵驭德强压着火道:“老雷,你也别那么狠,兴你漫天叫价,也许咱们就地还钱,我做个主,两万现银子,怎么样?”

庄虎臣看着赵驭德晃悠着两个指头,偷偷的乐,当了几天东家,他也居然学会做买卖了,怎么看都是一副奸商的嘴脸。

“三万,一个铜板都不能少!”雷纳板着脸,举着三根指头在赵驭德的脸面前比画。

庄虎臣阴沉着脸道:“给他!”

赵驭德一怔,忙道:“少爷,三万呐!”

庄虎臣手一摆道:“给他!”然后转过头看着一脸得意的雷纳道:“先给你一万的定钱,事情办妥了,再付你两万,可有一样,我这几个人,你必须绝对保证他们的安全!人是全须全影的让你带走的,你也得一根寒毛不少的给我带回来!”

雷纳拍着胸脯道:“钦差大人,您可以放心,您是我的朋友,又是教会的保护者,整个天主教的信徒都会是您的朋友!我的老朋友樊国梁主教,现在还在北京,他和联军有着很好的关系,我相信,有他的帮助,您的手下都会是绝对安全的。”

事情谈妥,雷纳心满意足的拿着一张“凭票即兑官平足纹一万两”的“点金钱庄”龙头大银票出了大帐。

庄虎臣这两天,脑筋转的比车轱辘还快,虽然说来娘子关的时候就被杨士琦提前打了预防针,做好了最坏的思想准备,但是事情不到头上,还总是存了侥幸。尤其是这几天仗打的实在顺手,早把这些乌鸦嘴的预言扔到爪洼国了。就连杨士琦自己都怀疑当时是不是有点自己神经过敏,说话危言耸听。结果容龄把消息送到,这才勾起大家的隐忧。

庄虎臣把目前的局面抽丝剥茧的掰开揉碎了分析,凭借后世带来的对满清的认识,也是觉得脑袋不是很保险。错,是很不保险!但是也总不能坐以待毙吧,还要想出应对的法子。

手里的牌就那么几张,先,准备好把这些联军俘虏全部押解到祁县,在大营关押总觉得离战场太近,有些不保险。让乔家找个离县城不是太远,又清净点的地方关押。足足派了两千绿营兵,又安排了几十个亲兵跟着监督,确保把这些洋鬼子完好无损的弄到祁县。这里的安排都已经妥当了,就等乔家的信儿了。不出意外,三天后就动身了。然后从太谷曹家借来了照相机,把洋兵俘虏每天出操,升旗,吃饭的情景都拍成了照片。

又叫容龄穿上西洋的衣服,给那些受伤的联军官兵洗伤口、包扎。看着这么漂亮的一个女孩,而且还是鞑靼的公主给自己治伤,洋兵都感动的眼泪哗哗的。洋人哪晓得什么格格和公主不是一码事儿,翻译都给翻成了公主。弄的他们都以为容龄是慈禧那老太婆的亲闺女。有几个自以为还算英俊的联军士兵,居然对着容龄唱起了情歌,把自己当了白马王子,一心要勾搭一个东方的公主。弄的庄虎臣满心的火,你们这些东西,现在性命还在老子手里攥着呢,就敢对老子的女人动心思?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但是恼归恼,还要装出一副对联军很友善的样子,甚至还亲自给这些俘虏安排伙食,还让雷纳去给这些洋鬼子做弥撒,顺便宣扬一下自己是如何的保护教民和教堂的。诸般做作,弄的庄虎臣自己都想吐。

剩下的就要靠银子说话了,钱不是万能的,但是没有钱的万万不能的。现在庆王爷正红,他老人家又是个黑眼珠见不得白银子的主。内宦里自然是李莲英说话管用,这也是个见钱比见爹亲的。庄虎臣一狠心,让汤竟轩陪着寿元,带上四十万两银子,给他二位送去。管用不管用,暂时不知道,但是庄虎臣明白一条,没了脑袋,再多的银子也是白搭。

昨天庄虎臣和容龄聊天,偶然知道她爸爸裕庚和《泰晤士报》驻北京的记者,澳大利亚人莫理循是好朋友。这个消息让庄虎臣有点喜出望外,《泰晤士报》在西方的影响,庄虎臣比大清的任何一个人都明白。这要不利用一下,给老子做做广告,那太浪费了。庄虎臣忙不迭的选了一匹最雄壮的洋马,这还是打日本人的时候,缴获的战利品。骑在马上照了几张相都不满意,又说不出毛病在哪里,想了半天,原来是这大清的官服也太难看了,穿上以后怎么看都觉得象僵尸还魂。找了半天,从甲仗库里翻出一身明晃晃的银甲,往身上一穿,还真的挺合身,连前半截剃的青的秃脑门都盖住了,猪尾巴辫子也挡着看不见,还是非常满意的。从容龄看自己的那副花痴表情,庄虎臣的虚荣心得到很大的满足。

庄虎臣精心挑选了两个在日本留学过的武卫军的军官扮做教民,跟雷纳去北京走一遭,见见那个莫理循,自己又连夜写了几篇文章,把自己包装成一个为保卫教堂和教民,与义和团奋战的二鬼子汉奸。又深刻分析了义和团运动的起因,临了还没忘记帮慈禧一把,在庄虎臣的笔下,她就是个无力控制局面的可怜老太婆,被大臣和义和团逼着和洋人打了一仗。

有钱能使鬼推磨,现在就看自己的银子能不能使动莫理循这个澳大利亚的洋鬼子了。这叫什么事儿啊?自己一方面打着洋兵,一方面又指望洋人救自己一命,这是什么鸟朝廷啊?自己好端端的一个愤青,生生的要被逼成了汉奸!可即便如此,自己这个汉奸,还不知道洋鬼子认不认自己是一伙的呢!

容龄看着出神的庄虎臣道:“庄,我要去北京!”

庄虎臣断然拒绝道:“你不能去,北京太乱,你一个女孩子去,太危险了!”

容龄摇着庄虎臣的手臂道:“庄,你让我去吧?我想为你做点什么。”

杨士琦接话道:“大人,还是让大格格走一趟吧,别人那个叫什么莫理循的不认识,怕是办不好。”

庄虎臣看了看他道:“杏城兄,你我还是兄弟相称吧,你原来怎么叫还怎么叫,现在听你叫大人,我牙碜的慌。”

杨士琦苦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容龄咬着下唇道:“庄,你让我去吧,只有我,才能说动莫理循叔叔,他是个很固执的人,别人说的事情,他是不相信的。”

庄虎臣长叹了口气,颓然的坐到虎皮交椅上,摆摆手,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眼角返起了一丝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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