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太师椅就摆在辕门口,庄虎臣阴沉着脸坐着,一言不。身边的亲随都是横眉立目,枪栓扯得刷拉拉响,都顶上了火。
“钦差大人,您老先擦把脸。”一个四十多岁的旗牌官,谗笑着递过来热手巾把子,后面一个穿个号褂子的兵勇端着黄铜的面盆。

庄虎臣看都不看他,陈铁蛋一把将面盆掀翻,溅了旗牌官一身的水。

“你们可以啊,都吃了豹子胆了,三天前滚单就出了,离大营五十里的时候,又专门派人来通传,你们如此怠慢钦差,眼睛里还有没有朝廷!”杨士琦话音里结着冰凌。

“钦差大人还是先到大帐里休息片刻,已经去给刘军门和方军门传信了,马上就到,马上就到。”旗牌官吓出一身冷汗,身体一直不由自主的打着哆嗦,舌头也不利索了。

也难怪庄虎臣恼火,按照朝廷的体制,宣旨的钦差,地方官员要出城五十里迎接,接到衙门,要摆了香案,打走闲杂人等,全家跪接。自己这个钦差倒好,离大营都不到二十里了,还没见人接应,当时也是心里一惊,莫不是娘子关已经出事了?当时撇下大队,只带着五百甘军的回回马队,连钦差仪仗都扔到后面,飞马直奔大营。等到了以后,差点气炸了肺。各路兵马自游击、守备以上,有一个算一个,都跑到山上去拜神了,居然拜的还是什么白面将军陈馀!这个被韩信背水一战打的找不到北的家伙,居然在两千年后,被人当了偶像来膜拜,这都成什么了?

庄虎臣连大帐气的都没进,搬把椅子直接坐在辕门口,你们不来接钦差,老子倒过来接你们!

大营里留守的参领、佐领,躲在一边偷看钦差的派头,连跟前都不敢去,一群包着红头巾的义和团也来凑热闹,被大营的戈什哈端着洋枪给撵走了。现在面对庄虎臣一群人,这些武弁既不知道如何伺候,又敢上前答话,一时间变的没人理,冷了场了。

远处,烟尘滚滚,三十多匹战马飞一般的向辕门冲来。刘光才和李永钦两个老家伙,二马当先,一路上话都没说一句,只是一鞭紧似一鞭的抽在马**上,就嫌跑的慢了。

离辕门还有三十多丈远,俩人先拉缰绳带住战马,两匹马都是被拉的前蹄悬空,直立起来。后面的亲兵也都急忙勒住缰绳,跳下马,跌跌撞撞的跑到辕门前。

旗牌官苦着脸迎了上去,用手一指,轻声道:“军门,坐在椅子上的就是钦差大人,您怎么才回来啊,钦差都恼了!”

俩人也不答话,急忙跑到庄虎臣面前,跪倒行礼道:“标下迎接钦差大人。”

庄虎臣半晌无语,俩人跪在地上,瑟瑟抖,钦差大人不话,自己也不能起来,就这么一直跪着,气氛压抑得让人难受。

过了许久,庄虎臣才冷冷道:“二位大人说错了吧?是本钦差在迎接二位大人吧?”

两人面面相觑,更是脸上烧,身体抖的筛糠一般,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外面又是一阵战马嘶鸣,又有几十匹马到了辕门口,一个七十多岁,清瘦的老头直接从马上掉了下来,几个亲兵急忙把老头扶起,老头挣开了他们的手臂,小跑着过来,离庄虎臣还有三丈多远,脚一软瘫在地上。戈什哈又是赶紧把他搀扶起来,老头膝行着到了庄虎臣身边,声音都颤抖道:“标下方友升伺候钦差大人!”说罢,身子一软,直接就昏迷了。

刘光才一见,也顾不得礼仪了,急忙叫道:“快传医官!”

庄虎臣见到如此场景,也是无奈,只得道:“算了,都起来吧。”

刘光才和李永钦都是双手撑着地,半天才爬出来。都是六十多的人了,今天爬山已经累了个臭死,听说钦差已经到了,又是一个吃惊,连滚带爬下了山,一路飞马奔来,接着就看到钦差大人脸色不善,心里再加了一个吃惊,又跪了这么许久,早就脱了力。可是再支持不住,还要强自支撑,对着旗牌叫道:“快去安排香案!”

李永钦拉住了刚才送手巾把子的旗牌,低低的嘱咐了几句。不多时,医官带着药箱赶到,又是掐人中,又是往鼻子里滴了些不知道是什么玩意的洋药。半天,方友升才悠悠的醒转。

“钦差大人请到大帐,标下,标下,”刘光才结巴的说不出话来了。

方友升才从阴间还阳,就被两个戈什哈搀着,又到了庄虎臣面前,暗哑的声音道:“标下迎接钦差大人来迟,请大人恕罪!”

庄虎臣冷着脸道:“迎接本钦差算什么事情?你们拜大神才是正经!”

方友升似乎听不出庄虎臣语气里的讥诮,正色道:“回钦差大人的话,两宫圣驾西狩,洋兵占了北京,标下心急如焚,所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如今圣恭蒙尘,做臣子的只有死节而已,今洋兵势大,此一战胜负难料,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为了大清,标下只有舍了性命。今日拜神,非为标下一人一姓之安危,实在是为了两宫的周全祈福!为这娘子关、旧关、固关三关的数万将士祈福,怠慢了钦差,标下情愿领罪!钦差大人如果怪罪,罪在方某一人,与三关众将士无干!”

庄虎臣心里苦笑,这老家伙刚才昏过去了,是不是那个白面将军陈馀显了灵,对他耳提面命,这一瞬间居然有这么好的奏对,满口的忠臣孝子之言,拜大神都拜出了政治意义,提到哲学的高度了!临了,还没忘了对三关众将士卖个好!什么钦差怪罪,罪在一身?明摆着是拉拢三军,和自己打擂台,法不责众啊,这方某人还真是有一套!

刘光才和李永钦两人对视一眼,心里都是唏嘘不已,觉得这老东西,二十多年前就混到提督职衔,那是一点不侥幸,瞧瞧人家奏对的急智,比自己不知道强了多少,自己刚才就只剩下哆嗦了,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他俩也忘了,自己好象也算老姜的范畴了!

庄虎臣站起身来,鼻子哼了一声道:“走,进大帐!”

说罢,独自一人在前面,挺着腰板,仰着下巴,旁若无人的走向中军大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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