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掌柜今日的心情,可谓大起大落,一时欢喜一时忧愁,一时又惶惑不安。早起时那个黄脸的外路客人,说好了要一百本书,吕掌柜私底下一算,五折进六折出,一本书稳赚一钱银子,一百本就是一两银,铺上一个月盈余无非十两左右,这桩生意一下就赚了十分之一,却不比日逐零打碎敲,一本两本往外兜售强得多?况且上回林家以真书换假书,中间差价也没要,那一笔也赚了几两银,粗粗一算,单只这部书就已赚够了小半月的利润,因此十分欢喜。
因为欢喜,所以未到时辰就想回家歇歇,谁知出门就碰见若茗她们,兴头上说要请客,没想到饭没吃上,倒先听说那神秘的朱老板被他们查到了踪迹,不由吓出一身冷汗。^^君子堂^^若是姓朱的急了乱咬,把自己以往跟他进货的底子全抖出来,这可如何是好!

后来又听见若茗反反复复向自己保证不会追究,不觉又将心放回腔子里,想想也是,毕竟只卖过他们一部盗版书,还犯不着穷追猛打吧?以往虽然从姓牛的手里买过不少盗版,但都不是林家书坊出品,谁管谁牙疼腿痒呢!

他翻来覆去思虑其中厉害,越想越觉得即使朱老板和盘托出,林家也不至于全信,更不至于为此跟他纠缠。书已经全换过了,也说好了以后长期合作,大不了这回姓朱的来了不去兜搭他,破着不赚那外路客人的一两银子,还能有什么大事?

再说。林家书坊来的这两个少年男女,看着都是有身份地人,这回更带了位礼部侍郎的公子,人家官府里有人啊,这才叫硬挣靠山,做人哪能这么没眼色,楞拿鸡蛋往石头上碰呢?还是撇了姓朱的,跟林家合作更好。

想到这里,吕掌柜忙堆出一脸笑。道:“哎哟,你们这么说我就把心咽到肚子里去了!先别忙这些,时候不早了,走,我请你们吃饭!”

天锡哪里瞧得上他的饭?冷笑一声便想走,若茗却还有事等着追查,忙递个眼色止住他,笑向吕掌柜道:“也好,咱们边吃边谈。”

天锡只得跟着他们到一间铺子坐下。吕掌柜难得请客,口里说着“别客气。随便点”,却不等小二报完菜牌就忙捡平日吃过的、价钱便宜的菜蔬点了几样,满口道:“这几样都是这儿的拿手菜,容我放肆替你们叫了吧!”

天锡心内鄙夷的无以复加,见端上来一盘又一盘的豆腐、白菜,简直像寺院地饭,唯有一个卤猪肝沾点荤腥,索性叫了一壶龙井自斟自饮,根本不动筷子。=君子堂=饶是如此,吕掌柜算了算价钱。仍是心疼的几乎吐血。

若茗因要与他周旋,顾不得计较桌上这些简陋的饭食,因道:“那姓牛的这次来,恐怕还会找你,要不然我们就在这里等他?”

吕掌柜慌忙摆手:“不会,不会。我跟他极少交易。极少!应该不会来的,你们放心忙你们的吧!”心里想,即便你们抓他,也不能在苏州抓呀,到时候难免拖我下水,洗不净的干系。

若茗又道:“我们也没什么忙的,要是不在这里等着,那就唯有从望亭一路查到无锡。就怕我们到了那里。姓牛的又出来了,白白扑个空。”

吕掌柜一心要他们离开苏州。忙道:“照我以前跟他来往的经验,他一般三个月出来一趟,别地地方我不知道,但是到苏州差不多都是初八、初九这几天,无锡距这里不远,我算着大概是月初他出门,月末将附近地方都跑够一遍,末了再回无锡吧。你们现在起身,刚好把他堵在家门口。”

若茗听他亲口说出初八日,正与天锡所言相符,心里更有把握,又道:“这倒也行,不过我们自己去恐怕不行,没有人证,他怎么肯认?不如吕老板同我们一起去,当场指证他,我看他怎么抵赖。”

吕掌柜吓了一跳,心说难道我还找着往老虎口里探头不成?忙道:“啊呀,铺子里都是我一个人在张罗,走不开呀,这样,等你们抓到他带回苏州,我一定在官府面前给你们作证。”

端卿忙道:“余公子是无锡人,那边有他照应,必定能将奸商绳之以法。只是人证这条委实有些麻烦,吕掌柜就随我们走一遭吧,你放心,这件官司肯定能打赢,我们也不会白耽误你的功夫,过后必定重谢。”

天锡摩挲着茶杯,心说,好你个叶端卿,今儿果真要拿我做幌子,可劲儿吓唬这个老东西不成?

吕掌柜哪里肯去,眼珠一转道:“太仓那边不是也有跟他打过交道的吗?况且又比我熟络的多,不如叫他去?我不是不想帮忙,委实走不开呀。”

“太仓那边都已说好了,肯定要去替我们作证的,不过姓牛的在各个州县都有买卖,单只太仓一处出头指证也不行,苏州这边总不能没人出头吧?”

吕掌柜抱定了两边都不得罪的念头,谁知道这官司谁输谁赢呢?一旦替他们出头,到时候想见风使舵都没了机会。忙道:“既然已经有人证,官府肯定不会不管,你放心,无锡我去不了,但你们来苏州告官的话,我肯定站出来作证。”

“远水解不了近渴,即便人不能去,写个状子啊证词什么的总是可以的吧?再或,”若茗狡黠地冲端卿挤挤眼,“你手里那个图章暂且借给我们,不也是个铁打地物证?”

端卿明知她没指望吕掌柜出来作证,却见她绕着这话题说了大半天,早猜到她另有所图,果然见她将话题带到那枚图章上,不由暗赞一声,留神细听吕掌柜如何应答。^^君子堂^^

吕掌柜呆了半天,苦着脸道:“这个,我回去找找,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没准儿已经扔了……”

“吕老板做事这么周详的人,肯定不会随便扔掉。”若茗笑嘻嘻道,“先回去找找吧,找不到你跟我们去无锡也是一样的,实在不成我们就到苏州报官,反正审案这事,总要在有牵连的几个地方都过一手的,也或无锡官府将案子交到苏州或昆山处置呢?”

吕掌听她话里的意思,自己竟然无法脱身,要是她真地来苏州打官司,自己岂不是非得见官?一横心道:“我比你们大几岁,人情世故见得多些,你们听我一句,既然余公子在无锡人情广,那就在无锡打官司吧,那姓牛地也是无锡人,何苦又折腾什么苏州哪?我回去替你们好好找找那个图章,说不定能找到,到时候人证物证都有,还怕告不倒他?”

若茗等的就是这句,忙笑道:“好!待会儿就去找图章!”

端卿付了账,几人到铺中等了一会儿,果然见吕掌柜不情不愿地捏这张纸条递了过来。若茗接过一看,一张欠书若干的字据,落款是一个鲜亮的长方图章,正中一只线条简约的凤凰,右下角一个小小的“牛”字,听了多日,总算看见庐山真面目,不由狂喜起来。

三人走出老远,天锡忽然唉了一声,做出痛心疾的样子道:“叶兄啊叶兄,我今日才算是认得你了!”

端卿一愣,忍不住道:“此话怎讲?”

“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谦谦君子,谁知今天一见,说起谎来眼都不眨!瞧你把那老东西哄得那叫一个团团转!还拿我做幌子,亏你想得出,也不事先知会一声!”

若茗哧一声笑了:“知会你?你一直黑着脸坐在旁边不说话,要不是我们谈的热闹,吕老板早坐不住了!”

“还有你,林大小姐,”天锡笑道,“看起来一个娇弱女子,谁知道和叶兄一唱一和,话里话外都是圈套,端地是狡猾!”

端卿忍不住也笑了:“我猜你一直想说地是无奸不商吧?”

“对,正是这句!”天锡拍手道,“从今后我跟你们说话就要多留一个心眼啦!”

“早起你还说我们太老实,扮成那副模样去哄吕掌柜,一转眼你倒嫌我们狡猾了?”若茗笑道,“对待这种人,也只能使些旁门左道,不然怎么能套出实情呢?”

“说的也是!”天锡笑道,“我饿得不行,快去吃饭吧!那老东西真抠,瞧他请客都给人吃些什么,活该他被你们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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