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林家境况好转,两个女孩子有了自己的房间和丫头以后,极少像这样共处一室,更别说秉烛夜话了,所以这些年的确不比小时候亲密。忆茗此时听见她冒出这么一句,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嗔道:“这里离菩萨没多远呢,你赶紧漱口向菩萨告罪,别让菩萨生气。”
若茗扑哧一笑:“你真是善男信女啊!菩萨每天要听那么多人祷告,忙也忙昏头了,哪里顾得到我说什么。”

“你呀,渐渐学的跟男人一样,没什么忌惮,都是跟那些臭男人做生意闹的。”忆茗笑道。

“这可是胡说,端卿哥哥也在做生意,难道他也是臭男人?”

忆茗听见这个名字,心中一荡,柔声道:“哥哥跟他们不一样。”

“可又来,刚你亲口说做生意的是臭男人呢――哎呀,你连爹爹也骂进去了,我回去就告诉爹爹去。”

忆茗知道她是玩笑,没理会她的“威胁”,背朝她道:“随你,我要睡了,别闹我。”

忽然觉得背心一凉,原来舱内房间狭小,两张床之间只有极窄一条缝,若茗伸手过来,冰凉的手指在她背上点了一点,悄声道:“姐姐,你还没告诉我你白天跟娘娘许了什么愿呢!”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聒噪!偏不告诉你。”

“哼,你不说我也知道,”若茗得意洋洋地披衣坐起,“你准是求娘娘给你找个好姐夫!”

忆茗连耳带腮臊的通红,拿被子蒙住脸,恨道:“死丫头,再胡说我告诉娘去!”

“就是娘说的啊,这些天在给你找婆家呢。”若茗故意将“婆家”二字加重语气说出,惹得忆茗又一阵面红耳赤,索性不再吭声。

若茗见她不答话,便自顾自说下去:“我这几天忙乱的很,都忘了帮你问问他们给你找了什么好人家,不过爹说了,最好把你嫁到有交情的人家那里去,怕你受公婆的气呢……”

她的话忆茗只听进去了一两句,然而却都印证了自己的猜想。她此时的心情恰如疑邻盗斧1一般,只觉桩桩件件都与那人相合,世交,年纪相仿,父母和蔼可亲,而且这次上香,恰巧他们也来,还与娘说了那么多儿女之间的话题……

越想越觉得欢喜,蒙着头羞涩地笑了。

若茗推了推她:“敢是睡着了?我说了这么多你都不做声。亏我还说好久没和你说话了,想好好聊聊呢。”

忆茗慢慢放下被子,嗔道:“你哪里是想聊?分明就是取笑我。”

“那就是见仁见智了,人家关心你嘛。”若茗笑嘻嘻的,“你猜会不会是叶家两个哥哥?”

忆茗原以为她要转移话题,哪知道一兜又给兜回来了,唰一下蒙上被子,恨道:“再说我真要恼了!”

若茗哪里怕她,自顾自说下去:“我也是瞎猜哦,不过要是给姐姐找婆家,谁能比叶家哥哥好呢?就是不知道你中意端卿哥哥还是方卿哥哥――哎呀不对,方卿哥哥比你还小着一岁呢,那就只有端卿哥哥了。不过也不好说,万一别人家有比端卿哥哥更加好的男儿呢?那可比嫁给端卿哥哥更威风了。”

忆茗一时忘情,不觉答道:“胡说,哪有比哥哥好的男子。”

“正所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嘛,你整天闷在家里不出去,怎么知道世上没有比端卿哥哥好的男子?”

“那你整天跟臭男人打交道,可曾见过比哥哥好的?”

电光石火的一刹那,若茗忽然想起了冯梦龙。虽已恍若隔世,犹然心头一阵刺痛,垂头不语。

忆茗只道她被驳倒,笑道:“你也没话说了吧,快睡吧。”

正在此时,忽听舱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径往内舱去了,两人都吃了一惊,谁深更半夜在船上闹腾?

不多时又有脚步从外舱走来,低声唤道:“别惊动夫人,出了什么事?”却是端卿的声音。

往内舱去的人折返回来,急匆匆回道:“大少爷,官府突然要上船检查有没有违禁夹带,还说民间的船不能停在官船码头。”

“怎会有此一说?咱家的船在官船码头停过不止一两回,从未有人要上船检查。”

“小的看为头那人的意思,多半是要钱。”

端卿道:“你拿上我的名刺,就说是叶举人的家眷来此上香,再封五十两的红包给他们。”

那人匆匆去了,若茗隔窗问道:“麻烦么?不然我们先起来?”

端卿没料到她们还未歇息,赶紧说:“妹妹们别慌,没事的,一切有我。”

果然没多久就听见先时那人来回:“领头的收了红包,说既然是举人老爷的家眷,必然没问题,不查了。”

若茗恨道:“这世道,连官差也开始到处欺诈搜刮!”

“俗话说公人见钱,如苍蝇见血。”端卿笑道,“早上出门便交了过江税、行船税,谁想到深更半夜还有这么一出,近来朝廷为了搜罗钱财,真可说是挖空心思。”

若茗还要再说,忽听姐姐道:“哥哥,外面风凉,快回去歇息吧。”

端卿答应着说:“妹妹们也早些睡吧,明天若是没有大风,一早就得起来赶路呢。”

端卿走后,若茗还想再聊,忆茗却怕她继续拿婚事开玩笑,闭着眼睛不吭声,假装睡熟。若茗独自说了一会儿,觉得无趣,渐渐也睡着了。

只是此时的忆茗全无睡意。妹妹的猜测,大娘和三娘的话,黄夫人的怜爱,种种的一切,若都是因为自己想象的那个顺理成章的原因,生活会变成怎样?

夫唱妇随,琴瑟和睦,白偕老。书上那些遥远陌生的词汇,一时间都鲜活可爱起来,像小时候过年喜气洋洋的红袄裤。

只是到底有几分缺失。若是娘还在世,应该能猜到自己的心思吧?若是那样,何须在此辗转反侧,彻夜难安?没娘的女儿,无根的浮萍,爹爹那里,眼看是妹妹更得欢心,纵然大娘宽厚,可那也是别人的亲娘,到底比不得……

不通人性的风声水声只管在耳边盘旋,扰的心思越凌乱。这样躺着默默流泪,渐渐窗纸白,桨声?乃,又一天开始了。

注:1疑邻盗斧:寓言故事,一家人丢了斧头,怀疑是邻居偷了去,看他一举一动都像偷了斧子的模样,后来找到斧头,再看邻居,一点儿盗贼的行迹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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