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月虽未见踪影,早有多情人燃起明灯,一路映照。湖上人影憧憧,小舟穿梭于荷香柳浪之间,多有悠闲之人在船头或立或坐,饱看美景。
一行人沿着湖边随意走着,远远听见湖上甜脆的女声叫卖着“鲜藕红菱”,冯梦龙一时高兴,扬手招呼:“卖藕的,靠近岸来。”

一只小船瞬间便靠了过来,这时才瞧见叫卖的居然是三十来岁青布包头的船娘,难为声音还这么娇嫩。

待船停稳,船娘笑吟吟问道:“几位要些什么?有本地的嫩藕、红菱、蔗浆、鸡头、荸荠,北地里来的香浸林檎、蜜渍海棠、砌香樱桃、京白梨条,都只要二十文。”

冯梦龙兴致颇高,要了藕又要了蔗浆,若茗尝了尝樱桃,端卿饭后向来不吃零食,便给两个丫头买了红菱、鸡头和梨条,船娘一一递过,笑道:“几位客官慢用,这盛浆的碗用过了还要还回来的。”

“好说。”冯梦龙一口喝干蔗浆,正要将碗递过去,又一条画舫撑过来,一个梳着小圆髻的小丫头一掀帘子钻出来,奶声奶气说:“船家,我家小姐要一碗蔗浆,加冰最好。”

“马上就有,亏得我今年藏了些碎冰,若是别家多半还没有呢。”船娘一边笑,一边躬身钻去船舱,提出一个密封的小匣子,打开后却是碎冰,拿小匙细心舀了一匙,正要倒浆,忽听得画舫内一个柔媚的声音道:“小鬟,用这个盛浆。”

跟着一只削玉团冰的纤手伸出来,掌心托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绿玉碗,只有茶盏大小,听见那柔美的声音道:“船家休怪,用惯了自己的家什,也免得你等的心焦。”

船娘哪里会怪,笑道:“小姐的器具精致,我们的粗笨家伙怎么比得上。只是这么小一个盅子,你要吃亏了,我多给你一碗吧。”

“不必,略尝尝罢了,又不是饮牛。”那声音带着笑意近了舱口,待船娘盛好浆,若茗只觉眼前一花,水晶步摇纷然轻响,小半边白的近乎透明的粉面在舱口一闪,绿玉碗已经接了进去,柔媚的声音道:“多谢船家,小鬟,给二钱银子。”

“哎哟,太多了,一碗冰蔗浆才五十文。”船娘赶紧推辞。

那声音笑道:“难得你实心待我,多给我也是欢喜的,你收下吧。”

小鬟依言付了钱,闪身又钻进船舱。乘船的长竹篙在水深处一点,画舫荡开尺许,重又融入湖上风景。

仅是这半面,若茗已觉买浆的女子姿色非常,微笑道:“这买浆的女子美的紧呢。”

端卿道:“是么?未曾留意。”

“应该是个美人儿。”船娘接过浆碗,插嘴道,“我没看真切,影影绰绰见着半边脸,唇红齿白的,端的标致。”

豆丁大着胆子道:“还很香,又不像寻常脂粉香,那条画舫一凑过来,一股子从未闻见过的香气。”

正在议论,忽然听见幽细的箫声传入耳中,冯梦龙一震:“呀,是刚刚楼上弹琵琶那爷俩!”

若茗留神听了一会子,因为曲调不同,况且又是洞箫独奏,一时也听不出所以然,唯有冯梦龙非常肯定地说:“定然是那爷俩,听声音更像是从刚才那条画舫里传来的,难道是她请了这两人?”

端卿道:“湖上的画舫看起来都差不多,一时半会儿很难分辨是不是那时候接走他俩的那条。”

若茗忽然觉得画舫中那女子精致的半边脸在眼前晃来晃去,一时好奇心上来,顽皮一笑:“不如我们追上去看看。”

端卿笑道:“素昧平生,有些唐突吧?”

冯梦龙却也兴致颇高:“都是游湖,咱们只装作无心的样子凑上去看看,若不是便悄悄回来罢了。”

若茗笑望端卿,轻声道:“可好?”

端卿哪里经得起她这样娇俏一问,当下便点头道:“好,跟过去看看。”

冯梦龙便对尚未离开的船娘道:“船家,我们有心结识刚才那位朋友,麻烦你载我们一程。”

船娘抿嘴一笑:“还要追去看美人儿?好吧,你们别乱闹就好。大哥,麻烦你撑船了。”

她家男人憨厚一笑,手中长篙撑牢了,朝着岸上说:“几位客官上船吧。”

一行人6续上船,若茗裙摆窄小行动不便,身子晃了晃没有站稳,端卿正要去扶,已见冯梦龙随手一搀接住了她,端卿正要问她有没有伤着,忽然见到她嫣红的俏脸,心中没来由一阵慌乱。

水上凉意更盛,荷香袭人,几个人舍不得美景,全站在船头欣赏,船娘笑道:“这条船太小,禁不住都站在一处,还是分开些站吧。”

冯梦龙闻言便去了船尾,若茗不由自主跟了去,端卿正要移步,心内又是一动:若跟了去,跟刚才全挤在船头有什么分别呢?

此时他无心再看景致,一双眼睛有意无意只在若茗和冯梦龙身上瞧着,但见她笑意盈盈,口中虽然说着话,眼睛里的敬仰、爱慕,全在冯梦龙身上萦绕。

端卿忽觉情绪低落,随手折下一支莲蓬,莲子还未成熟,撕开一角,绵绵缠缠尽是丝络。

小船行的更快了,乐声一点点近了,此时已不单是洞箫,更有琵琶,端卿听见冯梦龙笑道:“我说的不假吧,她两个就在这条画舫上。”

跟着是若茗的声音:“先生果然好耳力!”

端卿忍不住又看了看船尾并肩站着的两人,若茗娇小的身形嵌在渐沉的暮色中,更加纤弱,惹人怜惜。冯梦龙依旧是潇洒风度,负手迎风,髻上的带子飘飘忽忽,倒像他曾经看过的一幅画《滕王阁》――画中的王勃便是这样凭栏而立,意气风,不同的是,虽然都是才子,冯梦龙已非少年。

此念一出,端卿顿觉一滞:冯梦龙已经三十出头,难道还没有家室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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