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茗忍不住一笑,怎么这么糊涂,明明猜到那人是叶家客人,不是冯梦龙可又是谁?居然想了这么老半天。冯梦龙也是一笑,道:“多谢指路。”
叶水心奇道:“怎么,你们已经见过?”

冯梦龙道:“刚才我在小花园散步,走来走去居然迷了路,幸亏遇到这位……给我指了路,我这才出得来。”

“怪不得刚才到处找你不见。”叶水心笑道,“你们还未通姓名吧?这位是林家二公子林若茗,这次我们便是要与他家合作谈刊刻的事。”

原来端卿见到父亲之时,早将若茗女扮男装之事说明。万历后期社会风气开明,男女之防不像从前那么严苛,多有女子经商、理家的,叶水心素来开朗幽默,否则也不会与林云浦一拍即合,当时听端卿说了便觉有趣,索性替她掩饰,直呼林公子。

冯梦龙闻言看了叶水心一眼,笑道:“原来叶兄竟与小儿辈沆瀣一气。”

叶水心奇道:“此话怎讲?”

冯梦龙一指若茗:“明明是个姑娘,为何要说是公子?”

若茗大惊,怎么会被他看出来,是哪里出了纰漏?

叶水心掀须大笑:“老夫认输!阁下真是火眼金睛!”

若茗忍不住问道:“敢问冯先生如何看出?”

“这有何难?”冯梦龙闲闲道,“初见之时我便现你肌肤白皙,眉目清秀,不类男儿,而且你这身长衫并未将脖子遮住,我瞧了瞧没有喉结,便知你是女儿。后来在出口那里,我走的近时又现你双耳皆有耳洞,更加确定。当时还道你是叶兄亲眷,没想到居然是林家小姐。”

若茗抿嘴一笑:“若早知瞒不过你,我便不费心思装扮了。”

冯梦龙又是一笑。

若茗见他并不追问,好奇心大盛,忍不住又问:“先生为何不问我为何扮成男子?”

“这点好猜。你一个年轻女儿,抛头露面多有不便,男装不过是便宜行事。或者你怕在下因你是女儿看低了你,不肯与你合作?”

若茗忍不住又是一笑:“先生所言不差。不过我私心里是想试试先生是否如传言般开明,不拘礼法。”

“礼法岂是为我辈所设?”冯梦龙目光飘向远处,似笑非笑。

若茗长到十六岁,从未见过这般骄傲风流人物,早先便有的好感更加强烈,一时竟有了拘泥羞涩的感觉。

几人分宾主坐下,端卿先介绍大致情形:“我与林伯父商量,文字、核校这些事我家尽做的来,不过绣像、插图、套色、雕版什么的,林伯父那里更熟悉,现如今若茗帮着打点生意,有什么问题与她商量便是。”

冯梦龙点点头:“我的想法是三部书一起出,套色印刷,最好每一回都能配图。那些人一向瞧不上话本,我偏是要弄出一个上好的本子给他们瞧瞧。”

若茗听了他这话,倒又像小孩赌气,忍不住笑了,道:“技术活没问题,画工、刻工、雕版我们都是熟活,只是我想过,三部书一起出,倒不如一部部接着来,第一部出了名气,以后几部肯定销的更好。”

“我这三部书是一意连贯下来的,若不能一起出,倒把原先设想的效果弱了不少。”冯梦龙沉吟道。

“这个无妨,据我的经验,紧赶着的话第一部印刷时第二部雕版,第一部上市时第二部印刷,这样一环扣着一环,看书的看了第一部正想着第二部,咱们就把第二部推出去,这时候看书的往往更有意思去买。第三部又可以押着第二部走。”

冯梦龙想了一会儿,笑说:“也好,现今只有第一部已经完稿,第二部有几篇还在琢磨,第三部根本就是个没血肉的架子,这么一来我也有些时间可以再润色润色,不消那么着急了。”

叶水心道:“如此说来冯先生决定与我们合作了?”

冯梦龙却又摇头:“不忙,我先看看林家从前做的东西,最好去书坊走走再做决断。”

这事倒也在若茗意料之中,于是答道:“今日已晚,我也并未带书过来,等回去禀报家父,明日派人接先生到书坊可好?”

“可以。”冯梦龙这才点头。

若茗却又多了个心眼,一向只听说冯氏兄弟个个才华横溢,然而是否名下有虚?她眼珠一转,笑说:“冯先生的书稿想必也带过来了吧,可否借晚辈一观?”

冯梦龙摆手道:“看书无妨,只要别将我书稿的内容传扬出去就好。我一向不喜礼数繁多,以后莫要什么晚辈、前辈的乱叫。”

若茗一怔,随即笑答:“我知道了,冯先生。”

冯梦龙眼中流露出赞赏神色:“不错,稍加点拨就灵透的很。”

“不然她爹爹怎会放心偌大的家业交给她管?”叶水心笑道。

端卿见总没自己什么事,又见冯梦龙答应了看书,便问:“冯先生,现在便去您那里拿书吗?”

“也好。”冯梦龙站起来,“这书稿我呕心沥血做成,至今除了你爹爹还没有第三人看过,若能得两位小友青目,冯某也多几个知音之人。”说着便往外走。

若茗笑着望了端卿一眼,心道这位冯先生倒真是不拘小节,与叶伯父兄弟相称,却又叫我们小友。端卿也笑,低声道:“风流名士,果真名下无虚,这般潇洒风度却是我万万学不来的。”

几人来到客房,冯梦龙道声“稍等”,匆匆进门,珍而重之地捧出一个匣子,对叶水心说:“可否借书房一用?”

“我给你们带路。”叶水心捻须而笑,果真带着几人又到了书房。

坐定后冯梦龙将匣子放在膝上,慢慢打开,取出六本油竹纸订成的册子,将第一本递与若茗,第二本递与端卿。

若茗双手接过一看,扉页上四个大字“喻世明言”,顿觉眼前一亮,道:“这个名字好,既儒雅又有醒世之意,后两部书倒可以照这个路子取名。”

冯梦龙大喜道:“若茗小姐果然是知音人!冯某后两部书正欲取名‘警世通言’、‘醒世恒言’!”

端卿微微一笑,心道,若茗的聪明,只怕在你想象之外。

翻开第一页,蝇头小楷端正书写回目“蒋兴哥重会珍珠衫”、“陈御史巧勘金钗钿”、“新桥市韩五卖春情”、“闲云庵阮三偿冤债”……若茗笑道:“我知道了,每两卷的回目相互呼应,冯先生想是费了许多心思吧。”

冯梦龙抚掌大乐:“又被你看出来了!知音,果然是知音!”

若茗抿嘴一笑,心内甚是欢喜,原来如此骄傲的人,被人赏识时也是这般压抑不住的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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