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着那幢独立的建筑物了一会怔,鼓起勇气走进去。
大殿,长廊,转弯……

绕了一会圈子,我现又完全迷失了方向。

闲雅阁在哪呢?

我依稀可以想起从藏剑阁到闲雅阁的路,是跟着那人走回来的,可是从大门进去的路,我却没有一点概念。

我顺着长廊往里走,并排有许多屋子,其中的一间似乎有人在说话。

“信是从哪来的?”一个冷冷的声音说。

这个声音——我咽了口唾沫,心砰砰直跳。

“从天而降。”有人回答。

“从天而降?”那人重复了一遍,声音几乎冻结,“你是说,这么多人居然都没看到信从哪里来?”

底下立刻没了声音。

过了一会。那人用飘忽地声音喃喃:“赤海……”

我心里一跳。忽然有人轻轻撞了我一下。

抬头。一个身穿浅金色百褶裙地女子正朝我招手。一双美目秋水盈盈。唇边含笑。

“金凤大人!”我讶然。这个女人我记得。就是苗轩看到连眼珠子都会光地金凤使者。

她做了个噤声地动作。小声说:“来。”

我跟着她朝前走。走了一会。她转过来轻轻一笑:找花火?”

嗯?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我应该和花火有什么?

我扯扯嘴角,不知该说什么。

金凤大人笑了笑,大概以为我是默认:“他和宫主在议事厅,你现在不能进去。”

哦,刚才那间屋子是议事厅,花火曾经带我经过,怪不得我觉得很熟悉。

我笑笑,点点头。

金凤大人说:“多半还有一会儿,这样吧,我带你去坐会。”

“不了。”我连忙说,“我还是先回去吧。”

金凤大人淡淡一笑,美目注视我:“既然有事,何不等一等?我也正想和你聊聊。”

和我聊聊?聊什么?

可是金凤大人说话轻轻的,眼神很温柔,和孔婷婷完全是天壤之别,我点点头。

“那么,跟我来。”她转身,长长的流苏拖在地上,就算只看到一个背影,也风华绝代。

穿过长廊,又走了一段路,就看到一个很大的园子,比我曾经住过的那间书房后面的院子,大了许多倍。

我睁大眼睛,犹如一个白色的殿堂,四周,大朵大朵的白色花朵争相绽放,中央,是一个小小的池塘,碧波微澜,各种颜色的锦鲤正悠闲的嬉戏。

池塘中,竟有一块碧绿的草地,犹如一个小岛,岛上,是一片雪白色的帷幔。

金凤大人挽过我,轻轻一掠,一眨眼,我便置身在一片湖水的中央,周围,是那片帷幔,帷幔里,放着一张轻裘软榻,一只雕花的石几。

最吸引我的,是石几上的一把古琴。

一手长,弯弯的形状,斑斓的底纹,和我小时候学过的那些古琴,竟完全不一样。

“请坐。”金凤大人素手一拍,软榻的旁边,竟出现一只石凳。

嗯?这就是法术?

我犹豫了一下,坐下来,抬头,金凤大人正欠着身,坐在软榻上,轻轻拂动琴弦。

一阵低柔的琴声响起,如山涧流水,小鸟呢喃,伴着清风和花香。

我不觉陶醉其中。

“这是一位故人谱的曲。”和着琴声,金凤大人柔柔的声音传过来。

曲调很美,华丽中带着一丝悲,仿佛锦丝绸过指尖的感觉,表面上花团锦簇,触碰却微凉。

不知是什么漫过心房,一瞬间,竟有一丝轻轻的心疼,鼻子酸酸的。

“你怎么了?”金凤大人看着我。

我摇摇头,垂下眼:“这曲子太悲了。”

凤大人似乎在咀嚼其中的含义。

“听起来曲调很明快,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些忧伤,像是美好的东西忽然缺了个口子。”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落寞和无奈永远藏在心底,不想被人看到,躲起来偷偷的疗伤,直到溃烂的疤痕慢慢的愈合,也只有自己知道。

像我,那么像我。

所以,我会有这么强烈的感觉?

忽然,琴声停了下来,金凤大人侧着脸,纤长的指尖竟微微颤抖:“你知道吗,我曾经是笑着听完这曲子的,原来不是这样的,不是。”

声音飘忽,仿佛自言自语。

“金凤大人……”她的样子,为什么看起来这么难过?

半响,她抬起头,朝我微微一笑,又拂动琴弦,忽然说:“这个园子已经很久没人来了,没想到今日却来了位知音。”

我看了看四周,远处有一栋单独的屋子,也是一色的白,在阳光下,看起来那么孤单,横栏上,刻着几个飘逸的字:弱水阁。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金凤大人的园子好漂亮。”我说。

金凤大人抬眼看了看我,摇摇头:“这园子,不是我的。”

嗯?那么,这里是谁住的?

我询问的看着她,她却淡淡一笑说:“既然你是此曲的知音,不知可否为我写个词?”

我怔了怔,难道她是考我来了?看看歌会上那曲子,到底是不是我写的?

淡淡的琴声在耳畔,我想了想,站起来,轻轻的哼唱:

哪一天哪一年,轻轻经过你窗前。

月满西楼梨花白,好似故人来,

轻歌悠扬繁华尽,相思却难猜,

梦,在遥远,凝结成了香,

只留我身影,在湖面,成双。

恍惚中,我的脑海出现一人独立在湖中,轻轻拨动琴弦,淡淡的笑,忧伤的眸。

一滴泪,忽然顺着脸颊滚落下来,凉凉的,让我停住声音,怔了怔。

我哭了?没想到一只猪,也是会有眼泪的。

琴声也停了下来,金凤大人却没有注意我,只是托着腮,目光如水,仿佛痴了。

我不敢去打扰她,也许,像她这样,也有心事?

退到一边,看着湖面,几条锦鲤,正欢快的游来游去,它们,有一天,是不是也会**?

人有什么好,可是,妖的外表,却有人的思想,是不是更痛苦?

我胡乱的想着,目光游移,却看到那团白色的花丛中,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多了一抹黑色的身影。

静静的站着,冷冽的眸子,山峦一样的轮廓。

我一时忘了周围的一切,只是木然的看着他。

哪一天哪一年,仿佛曾有那样的凝视,天地间都失了颜色,只有他的身影在脑海里不断摇晃。

“宫主。”耳边响起一个声音,带着恭敬,金凤大人已来到我身边,微微欠身。

我低着头,也欠了欠身,抬头时,清风阵阵没了踪影。

“在想什么?”金凤大人看着我,似乎若有所思。

我摇摇头:“没什么,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她点点头,笑容如淡花:“谢谢你的歌,曲子的主人一定也会喜欢。”

然后,带着我轻轻一掠,回到那片白色的花丛中:“要我送你出去吗?”

我笑了笑:“不麻烦了,只是金凤大人可不可以告诉我,闲雅阁在哪?”

“你要去闲雅阁?”金凤大人微微诧异。

我点点头,不知该怎么解释,说宫主允许我去那里看书?

幸好她没有再问,只是说:“我送你过去。”

温柔的笑,那么善解人意,这样的女人,我不觉喜欢起来,同样是妖,同样是使者,却是孔婷婷没办法比的。

……

金凤大人送我要转角就离开了。

这里,我已经记起来了,顺着记忆往里走,终于看见那间屋子,闲雅阁。

走进去,我竟感到无比的亲切,只是,那张我睡了几天的软椅上,多了一个人。

那人侧着身,靠在软椅上,手上拿着一本粉红色的书。

“宫主……”我连忙欠了欠身,可是做完这个动作,我就傻傻的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

那人站起来,墨色的长袍轻荡,注视我,似乎在问什么事。

指了指他手上的书。

他眯起眼,长长的睫毛垂下来,睫毛下的那双漆黑的眸子在窗外碎金般的阳光映照下,有一种神秘的魅力,扬了扬手,把书递给我。

拿过书,我杵在那里,他在这儿,我是不是应该另外找个地方看书?可是,这书似乎是不能**去的。

他没有说话,击了击掌,我的脚下忽然出现一张凳子,和金凤大人一样的动作。

我忐忑不安的坐下来,盯着书页,脑子里却乱糟糟一团,心跳的飞快。

这屋子是不是太安静了?会不会有人听到我的心跳声?

低着头,我总感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目光时而阴冷,时而迷惑。

抬起头,却看见那人只是静静的坐着,轮廓冷的像冰。我忽然就想,永远这种表情,脸部会不会抽筋?

鼓起勇气,我咳嗽了一声。

他侧过脸看着我。

我说:“宫主,早课和练剑的事……”我很想问问,知不知道我被赶出早课了,师父也不再教我练剑了。

我不喜欢出风头,可也不喜欢作为异类,别人上课早的时候,我该做些什么?况且,如果不能练剑,是不是意味着,我不能进宫了?

进不进宫对我来说没有太大的概念,可是,我很想回到人的样子,做了二十多年的人,一下子变成了某种动物,虽然我一直很淡然的样子,可是说不在乎是假的。

而且,心里似乎总有个声音在说:要快点回到原来的样子……

他眯起眼睛,忽然说了一句完全不相干的话:“你会弹琴,会唱歌。”

似乎不是一句问话,好像是在重复什么,或者,确定什么。

猜不透他的意思,我只好点点头,歌会上,我唱过歌,刚才在那个开满白色花朵的园子里,他大概也听到了我唱歌,再否认,就太假了。

忽然,他的眸子暗淡下去,不再精芒四射,似乎有什么东西,一下子破碎了,然后,眯起眼,盯着我:“这些,是谁教你的?”

谁教的?

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喜欢弹琴,喜欢唱歌,我记得最清楚的是,深夜,她总是一个人靠在窗口哼歌,眼神很迷茫,带着热烈,忽而失落,忽而又有些不甘。

她很瘦,穿着粉色的睡裙,背影看上去很单薄,以至于我一直想不通,我的眉眼和她很像,可是为什么身材就一点也不像。

她手把手的教我弹琴,哼歌给我听,她说:“飘飘,你是妈妈的将来。”

每当那个时候,是我最开心的时刻,因为母亲的目光总是很温柔,会陪我很长时间,直到我有一些进步。

虽然练琴很枯燥,母亲很严格,可是为了得到她一个夸奖,甚至只是朝我笑一笑,我拼命的练。

我说:“妈妈,我很乖,我今天又学会了一曲子。”

母亲就笑了:“飘飘真聪明,飘飘以后一定会做的比妈妈好更好。”

这就是她的愿望,希望我完成她没能完成的梦想。

后来,我终于明白了她为什么总是那么失落,又那么执着,她有时会说:“为什么我喜欢的东西,都会失去呢。”

比如,她喜欢唱歌,喜欢弹琴,可是,最终只做了个小明星,没多久,就没落了。

还比如,她曾经很深的爱着一个人,为了她,放弃了自己热爱的事业,可是那个人忽然就不见了。

那个人,就是我应该喊他父亲的人,可是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连一张照片也没有。

母亲永远很果断,找不回来的东西,就截断一切的回忆。

这点,我和她不像,只是不知道,每个深夜的时候,我迷糊的起来,她一人站在窗前,那个时候,她又在想什么?想过去的一些辉煌,还是想,那个她深爱过的男人?

慢慢抬起头,我不知该怎么说,难道告诉他,我会弹琴,我会唱歌,这些都是母亲教的?

每个人都是有母亲的,这不奇怪,可是从一只妖嘴里说出来,就太诡异了。

那人黑玉般的眸子看着我,忽然说:“如果不想说,就别说了。”

他仿佛认定了我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所以垂下睫毛,表情更阴沉。

每次见他,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我已经习惯了,可是刚才,他又有些不同,眼眸暗淡下来,竟有一丝落寞。

我不知道落寞这个词用到一个冷冽如冰,又不可一世的人身上是什么样的。

可是,他却分明给我这种感觉,如同什么东西陨落,那样心灰的绝望。

这样的他,让我心里像被扎了一下,猛地一痛。

一个声音说:“不要皱着眉,要笑一笑,你不能总是这样抽筋的。”

这是谁的声音?难道是我出现的幻觉?

摇摇头,我把自己从陌生的声音中拉回来,脱口而出:“不要皱眉,笑一笑。”

那人的眸子忽然闪动,如流动的宝石,一霎那的光芒让人难以移开目光,上前一步,按住我的肩膀,低沉的,一字字的说:什、么?”

我被他突然的举动弄懵了,小声喃喃:“你一直皱着眉,脸会抽筋的。”

他的表情有片刻的失神,忽然蹦出两个字:“悠悠……”

悠悠?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明所以的任他用力的抓着我的肩,力量大的惊人,仿佛要把什么活生生的捏碎。

痛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他才好像忽然从哪里回过神来,放下手

眼神中满是关切,我一下子傻了,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他这样的眼神,明明眸子里全是心痛,却还要问别人,痛吗。

湿湿的水迹忽然毫无征兆的落下来,我来不及别过头,就被他看了个满眼。

今天是怎么了?难道泪腺开了就关不住了?我已经多少年没哭过了,就算叶歌那件事生的时候,我也告诉自己不能哭,一个人走了那么多年,现在怎么了,不过又回到了原点。

我知道现在一定难看死了,也傻透了,本来就长得不楚楚可怜,如今更是拱起的鼻子,小小的眼睛,哭的稀里哗啦,四个蹄子乱颤。

噢!我要怎么办!

心越乱,眼泪越是止不住,忽然,我重重的落入一个怀抱,那样紧紧的,似乎用尽全身力气,身上,有天然的气息,那么熟悉,仿佛很久之前,就一直在寻找的味道。

这种感觉让我贪婪的往他怀里缩了缩,小蹄子悬在半空一会会,终于轻轻的抱住了这个高大的身体。

时间好像停住了,多年以后,如果有人问我,我会说,不是甜蜜,也没有紧张,只是,遗失的东西,又回来了。

很久很久,他忽然猛地推开我,我低着头,忍不住耳红心跳。

天,我居然抱着他?刚才的感觉,来的那么突然,来不及思考,可是现在,似乎被什么东西拉了回来,窘的要命。

然后听到头顶有人说:“以后,每天这个时候,你可以来学剑。”

“我还可以学剑吗?”抬起头,我惊喜。

他盯着我,忽然说:“唱歌和剑术,你更喜欢哪个?”

这个问题太简单,根本就不值得一问,可是,这么多天来,我对剑术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形容不出来。

想了很久,我说:“剑术。”这不是我第一次说谎,可是没有一次说谎的时候,像现在这么自然,没有一点点愧疚感,仿佛说的是个事实。

那人的眸子起了微澜,轻轻的荡漾开来,冷冽的表情和温柔的眸子,形成了一种奇异的感觉。

这次,我来不及心跳加快,就这么直直的看着他,他有种奇怪的带动力,冷漠的时候,四周都似乎结了冰,那么疏离,甚至,危险;偶尔的情绪波动,却仿佛电磁波,让人如触电般颤动。

言万语,却不知怎么说出口。

他凝视我,眸子平静无尘:“叫我即墨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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