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珞僵在当场,她该如何让宁臻川放弃一起去太清观的念头呢?
脑中迅速掠过几个念头,她翘起小嘴迎了上去:“爹,不是说好了我自己去就行了吗?”

宁臻川无奈地笑道:“你祖母不放心,一定要让我陪你过去。快上车吧,还能到太清观吃一顿素斋。”

看了看旁边笑得甚是和蔼的钱嬷嬷,宁珞心一沉,觉出了几分不对劲来:祖母这样刻意安排,难道这其中有什么玄机不成?

她定了定神,踮起脚尖凑到了宁臻川的耳边悄声道:“爹,告诉你一个秘密,哥他……”

“怎么了?”宁臻川看她欲言又止地住了口,不由得眼皮跳了跳,不妙的预感油然而生,哄道,“乖珞儿,你哥和你说了什么?快告诉爹。”

宁珞一脸的犹豫,低头用脚尖碾着脚下的石块:“我……不敢说。”

宁臻川沉下脸来:“有什么不敢说的?你哥此时不能行差踏错半步,你要是替他瞒着,便是害了他。”

“哥他不想去春闱,这两日……暗地里……”宁珞在心里对宁珩暗道了一声“对不起”,吞吞吐吐地道,“爹,他读书读得很不开心,要不然你还是答应让哥拜长信侯为师吧?”

宁臻川楞在原地,良久才长叹了一声道:“珞儿,你年纪还小,很多事情不懂,这样吧,今日还是你自己去太清观,我就不去了,一路小心。”

他叮嘱了几句,转身要走,一旁的钱嬷嬷赶紧上前拦住了:“三老爷这是去哪?老夫人说让你千万要陪九姑娘一起……”

“你一路照管着就好,我让宁德陪你们一起就好。”宁臻川一边说着,一边便分开她急匆匆地走了,任凭钱嬷嬷在身后“哎哎”叫了一路也没回头。

宁珞定定地瞧着钱嬷嬷,嘴角露出几分冷冷的笑意,语声却依然柔和:“钱嬷嬷,父亲既然有事就别再叫了,走吧,我想去用太清观的素斋。”

就算钱嬷嬷再不情愿,宁家的马车也还是慢悠悠地离开了宁府。

宁珞坐在马车中,从拉起的车帘往外看去,繁华的京师一如往昔,大街两旁店铺林立,马路上形形□□的人来来往往,吆喝的杂耍人、羞涩的小媳妇、酒坊卖酒的胡姬女、衣饰华丽的生意人……偶尔还可见奇装异服的异族三三两两地路过。

出了城门,远远望去,一片青山绿水,近处的稻田碧绿葱茏,空中偶有南归的大雁掠过。

此刻正值盛和年间最繁华的时候,没有北周战事,没有皇子夺嫡,百姓们安居乐业,一片祥和。

宁珞贪婪地深吸了一口气,前世被困在瑞王府这么多年,此时她只觉得好像插上了双翅,快活得想在这空中大声呼喊。

钱嬷嬷办事的确周到,马车上靠垫薄毯一应俱全,还准备了点心和时令水果;绿松留在了宁府,紫晶贴身伺候着,替宁珞剥着花生上面的皮,不一会儿便剥了一堆。

宁珞心不在焉地往嘴里塞了两颗,心里却在回想着和景昀的初见。

如果说景昀真的暗中喜欢她,那一定和那次初见脱不了关系。

她记得太清山下的别院中有一片梨树,乍暖初寒的时候,梨花盛放,仿佛一朵朵白云装点其中,美得好像神仙洞府一样。那日她便在梨树中和雪团嬉戏,白裙飘飘,梨花缤纷。

“姑娘就好像仙女下凡一样,我们这些凡人都要看得醉了。”

紫晶那会儿如是说。

而那阵子景昀正在太清山下潜心温书,定云侯府的别院和宁府的只有几步之遥,他看到门口停的马车以为是宁珩,便从围墙一跃而下,见到了宁珞。

这一次,一定也要让景昀惊艳,一扫前些日子给他留下的狼狈印象。

宁珞心中暗道。

马车行了一个来时辰,到了太清山下,弃马车改步行,沿着蜿蜒的青石板拾阶而上,一行人午时前便到了太清观。

自文帝登基以来,道教盛行,香火旺盛,很得皇室和百姓的推崇,太清观经过这二十多年的发展,重新修葺,殿房越造越多连成一片,已经有了和武真观分庭抗礼的架势。

皇室中有好几位子弟曾在太清观修行,远有太宗的第八子,自幼便身体虚弱,早早地便在太清观中出家修身养性,居然活到了八十高寿才仙逝,而近的则有世宗的第五女博阳公主,她修行时,世宗专门为她在太清观旁造了一个小观,每日和道友一起聊书讲经,焚香饮酒,很是自在。而老夫人口中的清和真人便是这位博阳公主的师妹。

应着这皇家二人的习性,京城中好些王公贵族都曾有人遁入道家,那秋水道长便是其中之一,她本是安国公的孙女,潜心向道,刚及笄便拜到了清和真人门下,据说当年安国公和博阳公主为了这件事情差点闹到御前,很不愉快。

钱嬷嬷提前到观中送了信,宁珞一行人刚到,便有一名道长领着几位小道长站在观门前相迎:“贫道清虚,恭迎九姑娘。”

宁珞连忙微敛还礼:“有劳清虚道长了,冒昧前来,还望道长见谅。”

两个人客气了一番,清虚道长便领着她一边解说,一边往里缓缓而行。到底是京畿地区第一名观,太清观中草木幽深,景致怡人,入门便是一照壁,上绘孔子问礼于老聃图,左右石碑林立,再往里便是灵官殿、三清殿。

到了三清殿前,宁珞见清虚道长依然陪在左右,不由得不好意思地道:“不敢耽误道长的时间,我自己去拜见三清圣人便好,道长自己去忙便是。”

清虚道长宣了一声“无量天尊”,含笑道:“九姑娘乃是有缘之人,贫道愿为姑娘诵经祈福。”

看着他嘴角的那抹似笑非笑,宁珞心里有些打鼓,只好躬身致谢。

三清圣人站在高处,庄严肃穆,宁珞在蒲团上跪了下来,脑中思绪万千。

重生回到十四岁,实在有些惊世骇俗,她不知道这对她来说是祸是福,然而为了亲人,就算逆天改命,她也要努力尝试。只盼望这重生不是镜花水月,更不是南柯一梦。

“我宁珞得三位圣人之恩重回红尘,但愿有恩报恩,有仇报仇,重活一世,潇洒自在。祈求兄长平安,祈求阖家安宁,祈求父母祖母康健,祈求……”

宁珞在心中默念着,那个名字在舌尖转了两圈,不由得有些痴了。

一阵清朗的咒声响起,灵台一阵清明,魂魄仿佛从身体上抽离,游离在了虚无之中。

北孤山下,一片厮杀声传来,远远的,一批批士兵前仆后继地朝前涌去,被围在中间的是一位身披黑甲的将军,他的身上血迹斑斑,头盔也已经歪斜,然而他手中的一把偃月刀依然仿佛蛟龙出海,刀光所到之处,所向披靡。

宁珞定睛一瞧,那身影煞气逼人、威风凛凛,头盔中依稀只能看清一双眸子,犀利、清锐,仿佛一道锋刃,目光所及,肌肤上有种被刺破的痛意。

耳边骤然响起那于公公说的话,宁珞急急地朝旁边看去,果不其然,一匹白马掩藏在一座亭台旁,闪着白芒的箭尖正对准了景昀,而偷袭的,正是那瑞王杨彦、景昀曾经的至交好友!

宁珞不由得惊声叫道:“景大哥小心!”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那箭芒直奔景昀的心口,景昀在围攻之下只来得及往旁边勉强让了让,箭尖“扑”地一声扎在了胸口。

景昀面不改色,抬手就将箭杆折断,用力一掷,那折断的箭杆朝着来路飞了回去。那少了箭尖的箭杆居然也疾如闪电,杨彦慌忙一仰身,那箭杆直接扎入了身后士兵的眼中,一阵哀嚎。

然而这一折一掷之间,景昀的先机尽失,围攻的士兵蜂拥而上,不到片刻,他的手臂、后背相继挨了一刀,血光飞溅,□□的灵驹也悲愤地嘶鸣了起来。

宁珞心胆俱裂,不假思索地往前冲去,可还没等她冲入阵中,眼前的场景顿时变了,一阵号角声传来,一群黑衣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将围着景昀的士兵们都分割了开来。

刀刃切在肌肉、骨头上的闷响声。

砍倒士兵的惨叫声。

愤怒的呼喝声。

……

待到宁珞回过神来再去看,景昀已经不见了。

她茫然站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

这是什么场景?到底是那于安所说的景昀毙命之所,还是她以自己的本心起了幻觉,幻想景昀那时识破了杨彦的阴谋,绝地逢生?

清心咒仿佛从遥远的天际隐隐传来,在空中徘徊着越来越近。

宁珞骤然惊醒,惶然四顾,终于发现自己仍然跪坐在三清圣人前的蒲团上,单调却执着的经文声从闭眼盘腿的清虚道长的口中轻吐,有种让人莫名安心的力量。

不知道过了多久,清虚道长睁开眼来冲着她微微一笑道:“九姑娘,可有不适?”

宁珞心生敬畏,躬身道:“我很好,多谢道长助我祈福,惟愿心中惦念之人平安顺遂。”

“九姑娘客气了,道祖慈悲,必然能让九姑娘得偿所愿。”清虚道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了一块玉牌,递给了宁珞。

这是一块水头极好的玉坠,温润得几近透明,雕刻着麒麟和莲花的图案,繁复而精美,玉牌入手时沁凉似水,显然不是凡品。更为奇特的是,那麒麟下的莲花处仿佛有血丝渗入,嫣红无比,显然不是凡品。

宁珞端详着称赞了两句,正要退还,清虚道长正色道:“贫道和九姑娘有缘,日后也说不定还有相见之日,这块玉牌便赠与九姑娘。”

宁珞迟疑了一下,也没有推辞,落落大方地收了下来:“多谢道长,我也为道长和贵观备了些礼物,届时送到观里还望道长笑纳。”

清虚道长笑道:“如此就先谢过九姑娘了,观里已经备好了素斋,还请姑娘移步,贫道还有些杂务,便不能相陪了,请姑娘自便。”

一位小道长领着一行人去了斋房,时辰已经有些晚了,大家都有些饥肠辘辘,分坐着便用了午膳。小道士约莫也就十四五岁,名叫明正,长得甚是清秀,也很健谈,陪在旁边聊起天来。

“这几日来观里的人真多,前日便有几位青年公子前来拜会我家观主,今日一早又来了一行官家小姐,九姑娘这是第三拨了。”

“青年公子……可是姓景?”宁珞心里一喜。

小道士挠了挠头:“好像是,我也有些忘了,不过早上那位官家小姐姓赵,我倒是记得一清二楚。”

紫晶在一旁掩嘴笑了:“小道长为何只记了这一个?”

小道士赧然一笑:“师傅总说我脑子不好使,想必是早上刚来的缘故。我一见赵家小姐便觉得她是天仙下凡,却没想到,九姑娘一来,丝毫不逊于她。”

宁珞怔了怔,忽然问道:“来的可是赵斌赵太尉之女赵黛云?”

小道士一拍脑袋:“是,九姑娘认识她吗?”

宁珞怎么会不认识她!

那个曾经的闺中好友,在她和杨彦成亲后依然执意嫁入瑞王府为侧妃,在王府中兴风作浪以至于她含恨九泉的罪魁祸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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