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鸟儿脆鸣,她一下子就醒了过来。
因想着昨夜里刘德中曾说那药须得熬热了再敷才有效,她又着实惦念他这伤,便悉悉娑娑地起来穿衣下地。

谁料刚一起身,他就攥住了她的手腕,“莫走。”

她回头,轻轻道:“我去给你熬药,就在这帐子里。你昨日领兵出战,又受了伤,多睡睡罢。”

他这才放心地松开手。

她一下地就觉得浑身骨头都酸疼,昨日连着两场欢愉,实在是叫她又是担心又是费力,当真不值。她想着,又转身瞥他一眼,就见他眉角舒平,眼眸轻阖的样子极是英俊,当下脸庞又有些热。

待将药熬上,她又出帐打水,回来的时候就见柴哨往中军帐前而来。

清晨薄雾稀透,柴哨一身轻甲上挂了水露,走来时看见她在帐外,便止了步子,恭声道:“皇后。”

她知道这年轻将军连日来立功,已被擢为从四品的羽麾将军,在营中有直参面上之权,便轻笑道:“是有何要事来报禀皇上的罢?皇上尚未起身,你且等我进去替你叫。”

“不敢。”紫哨忙道,“只是今晨收到几封捷报,末将料想皇上看了必会龙心大悦,才急着送来的。皇上既是未起,便由皇后收了去罢。”

她有些迟疑,昨夜他虽让她代为批复折子,可她却不敢连这军报也替他收了,只是道:“这实是不合规矩,柴将军还是亲自交由皇上为好。”

柴哨却道:“皇上吩咐过,军务可由皇后代为裁决。”

她一怔,伸手接过来报,问道:“皇上虽如此,但将军不忌讳我从前做过的那些事儿?”

这疑惑在她心中已有多日,按理说京畿禁军一向眼里容不得沙子,眼见北境的狄念大军之前因为她的缘故而吃了闷亏,而她早先位在枢府却与敌军贼寇相勾结,叫这些傲骨铮铮的京畿将校们如何能够真心尊她敬她?

柴哨眼神有点犹疑,道:“皇后莫非还不知道?皇上领军北上途中,已对末将等人说明了一切,皇后是奉了皇上密诏行此诸事,为避天下人耳目,才没叫二府知晓,末将等人领兵进临淮路时,亲眼目睹寇军重兵西调,如此才叫我等一路从临淮路攻了进来。军中将校无人不为皇后这计折服,倘无皇后这番行事,只怕我大平禁军眼下也不能这么快便攻近舒州城。”

她听后,半晌无言,只是静望着手中军报,目光飘乎。

营中远处有号声响起,尖锐清亮之音是陡然划碎这稀薄雾气,令她眼前忽而清楚了许多。

柴哨赶着回去,便冲她一笑:“末将先行告退。”

她点头应允,又望了一眼远处营道上渐多的兵马,这才转身入得帐内。

将熬热的药取出来,又拿了白棉,回头朝里面探看时,就见他已然自己起来了,随意披了袍子,正靠在榻边望着她。

这一双眸子是如此深泓淬厉,这一个男人是如此深情不屈,她只觉自己好像从未将他看透过,亦从不知他对她的情究竟有多深。

他有多爱她,才会如此待她?

但她又有什么好,可以值得他这样爱她?

她捧着东西的手指有些颤,却还是平静地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然后替他宽了袍子右半边,替他换药。

他看她动作温柔细腻,不由笑道:“有你在,便不必再叫刘德中来了。”

她不接他这话茬,口中轻道:“方才柴哨送了军报来,说你允我代为裁决军务,可是真的?”

他扬眉,重重反问:“你倒不乐意?”

她摇了摇头,抬眼道:“你竟也不怕我包藏祸心,做下什么你无力回天的事儿来?”

允她参豫政事是一回事,但倘是连这军政都分予她,又实在是过于骇人。

他伸手捏住她的下巴:“你要是包藏祸心,又岂会落到我手中?当初你若真行奸反之事,必不会再密奏与我,直接让大平禁军以为你是北戬掳劫了岂不更好?你让全天下都知道你是大奸之徒,无非是叫我断了念想,纵是你死了亦不会为你伤心难过。”

她挣开他的手,继续低头给他敷药包扎,可十根手指却颤得更厉害。

他又道:“更何况那十万寇军所向之人只有你,倘是令这些人马听我调令,那些中宛遗臣们哪个能依?我又岂能不让你参涉军务?”

一提到这事儿,她就不由蹙眉,问他道:“你押了那十几个为的遗臣在这儿,到底想要如何处置他们?倘叫他们复领兵权,我怕将来又起反复。”

他低眼看她,略略一笑道:“将你前朝皇嗣身份与你我议定之约告白于朝中天下,这些寇军欲去者释无罪,欲留者则为你封邑守军亲兵,择将之事由你来决,倘是这些遗臣中有哪个敢反兵,那便是与前朝皇嗣为逆,他们又有何名号煽动军马作乱?”

她想了想,觉得他言之有理。先前寇军之所以能日日壮大,无非是冲着那皇嗣复国之号而来,兵员多是些易被煽动的故地憨愚之民,此番一旦将她的身份告白天下,便没人能再打着前朝皇嗣的名号惑民为乱了。到时再鼓策一番,约议攻打北戬立功者可得封秩官衔,这些人马必会与大平禁军合力北上。纵有少数顽固之徒,也实难逆大势而反之。

如此看来,天下太平之日当不远矣。

她点头,抿唇微微笑了笑又飞快地将他臂伤包好,走去取了柴哨送来的那几封捷报过来,道:“亏你也忍得住,一直没问是何处又得胜了。”

他神色泰然,“必是北境狄念又胜,兼之潮安北路那边的京畿禁军又破了寇军兵砦。”

她拆开来一一阅过,果真与他所说无异,不禁微微惊讶,抬眼瞧见他带笑的脸,便压下眼底诧色,只是道:“倘是这些遗臣们得知潮安那边的寇军又败,必也没什么条件可再讨了,一切依你所计便可。”

他左手将袍子拢起来,便起身边问:“狄念可有随报而来的请功请赏折子?”

她一翻,果真见有,再一看,哗啦一道长折上名单甚密,当下大大吃惊,道:“狄念怎的如此大开狮口?”

“如数依他。”他倒是毫不犹豫,“北境禁军攻城掠地步步为艰,要叫这些将士们看见朝廷肯赏肯封,才肯出死力苦战。你一会儿替我拟诏直北境军前,再擢狄念品秩。”

她应了声,又问道:“至于你我之事的札子,何时报往京中二府?可需我来草拟?”

“不必。”他穿好衣物,往外帐走来,“你册后分封诸事的札子我早已拟定,待一会儿见过那些遗臣们,便着人往京中。”

她瞅着他,本欲要那札子来看看,却又想起他那“不必操心”一说,便只是抿抿唇,上前替他系那腰间袍带,没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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