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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一年节,国中凡大府州县皆放关扑三日。

京中自正旦大朝会后至十五日元宵放灯前,皇上与平王凡驾出三次,城中禁车马人行,待至元宵是夜,大内方立木正对瑞德楼,开御街以供京中百姓集游,奇术异能、歌舞百戏不绝于目,而乐声嘈杂连绵数十里,举城皆是喜闹非凡。

青州虽不比京城繁华,可知州衙门正月里上下结彩,舞乐之声、欢腾之象又何次于京城大内半分。

城中上丘门以南一带,皆是富豪商贾的商铺府邸,林林总总不可计极,数十条街均结彩棚,满满铺陈着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奇巧玩意儿。除此之外,女子们爱用的冠梳、珠翠、头面、衣着、花朵和男人们喜欢的领抹、靴鞋、各式玩好也都应有尽有,城中百姓们都知这是各大铺子为了年后的两国互市而做的打算,为的就是想吸引那些从北境以外来的买卖商贩。

严家在青州开的新铺子正在虎南街的深处。

城中商贾圈的人都知道严家在冲州府的生意做得极大,此次来青州开铺子正是看中了此地将与北戬互市的明利罢了,否则严家老爷也不会大下血本地将冲州府铺子里那些极名贵的花石奇物运来青州,更不会让严家的大小姐亲来青州打点新铺子上下。

十五日元宵清晨,严府内外甚是冷清,天上却是冬日里难得一见暖阳,后院阶前的薄冰竟有些融化之意。

深闺暖阁里光影暗朦,榻上女子犹在酣睡,红纱帐里青丝绕颈,薄绸之下体躯曼妙。

前院那边隐隐约约有争执吵闹声传来,她微微蹙眉,没有醒,只是翻了个身便继续睡。

未几。屋门突然被人急叩。有丫鬟在外面大声唤她道:“小姐。小姐!外面知州府衙里来了人。一定要把铺子里地那座黄杨三本彩雕拿走!”

严馥之这才醒了过来。

睁眼。望向头顶上地销金彩纱轻帐。凝眉想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屋外丫鬟说地话。

于是猛地坐起身来。张口便啐道:“还不快把我地衣物拿来?”

丫鬟推开门。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把腹围襦裙挽纱绒氅统统往她床边一堆。一边去绞热巾子。一边小声道:“那彩雕可是老爷地心头宝贝。此次特让大小姐一路带到青州来。做咱新铺子地镇店之宝用地。谁曾想这青州府衙地人如此可恶……”

严馥之利索地穿戴齐整。下床斥道:“那些都是官府地老爷们。岂容你这般背后议论?”说着。走去妆台前。拾了两朵翠玉芍药按在耳垂上。再一照铜镜。也未接丫鬟递来地热巾子。便风一样地大步刮出了门。

因是元宵方灯之日,城里面的人都起得晚,此时来上丘门一带逛铺子的极少,她一过府里中庭,就听见前面铺子里不断传出的嘈杂声,在这左右邻舍间极是刺耳。

铺子后门守着的小厮看见她来了,忙起身开闩,“大小姐,您来得正好,快去看看那些衙爷们,闹得太不像话了!”

严馥之冷着一张脸,抬腿迈进铺子里,就见三五个知州衙门里的人坐在厅中,一个个都是满脸不豫,严家的伙计在旁也是面有怒色,而那座黄杨三本彩雕正被一个衙官抱在怀里。

“大小姐!”那伙计见了她就像是见了救星,大呼一声,眼眶都要红了。

严馥之冲他点了点头,一拢身上绒氅,走上前来,对几个衙管笑道:“严家初来青州,倘若哪里没守青州的规矩也是无心的,还望几位官爷多多包涵。”

抱着那彩雕的男人起身,打量了她一翻,脸上也挤出个笑:“严家的生意名扬潮安一路,哪里会没守规矩?只是我们弟兄几个今日想买你这铺子里的黄杨彩雕,你这伙计偏偏不让我们买!”

那伙计急切欲言,却被她止住,顿时悻悻地站在一旁,低了头。

她轻笑:“这东西本是家父的宝贝,此次割爱让我带来青州做镇店之物的。可话虽如此,难得几位官爷们喜欢,若是想买,那便买了去吧。”

那男人听了顿时喜形于色,招呼了身旁几个人,转身便欲出门。

严馥之蹙眉,叫他道:“这位官爷,还没付银子呢。”

男人转身,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在青州给衙门里买东西,可还没听过要付银子的!”

“哦?”严馥之挑眉,看了眼身旁的伙计,这才明白过来方才为何会吵闹起来,只是道:“青州城内有这规矩,我还没听说过。”

那人道:“你当这彩雕是给谁买的?这是奉通判王大人之命,买了送去给年前新到任的知州沈大人的!我们逛了一圈,也就你严家的这黄杨三本彩雕像那么回事儿,沈大人若是喜欢你这东西,那是给严家天大的面子!”

严馥之黛眉微扬,立着想了想,脸色未变,依旧笑道:“好说。若是能博知州大人高兴一场,那我纵是十座彩雕也不敢不拱手相让。只不过我严家自打做生意以来就没记过不付银子的账,几位官爷若是没带银子出来也不要紧,肯否写个字据搁这儿,也好让我回头像爹爹呈明,这彩雕是给青州府衙的大人们了。”

那男人想了想,点头道:“写个字据有甚难的?”说罢,便问伙计要了纸笔来写。

她双手抱胸站在一旁,脸上神色冷热不辨,声音却轻轻的:“敢问这彩雕到底是记在通判王大人名下,还是要记在知州沈大人名下?”

男人手腕顿了顿,偏过头去和身旁几个人商量了下,方回头道:“想来若是沈大人看中了这彩雕,不日呈至京中皇上、太子座下也说不定,到时可是给你严家长了脸面!此物就算在沈大人名下便是。”

严馥之点头,待那人写好,便接过来着伙计收好,然后笑眯眯地恭送几个男人出了铺子大门。

待人走远,她这一张笑脸才蓦然垮了下来,回头冷眼看着小厮伙计们,狠声吩咐道:“这几日倘是再有知州衙门的人上铺子来,一律拦在前院,直接让人来叫我!”

伙计苦着脸应了几声,快走几步,跟在她身后。

她大步往后院走去,边走边冷笑道:“不过一个小小的青州知州,怕是连胡子都还没长齐,只当我严家是好欺负的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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