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心?
这两个熟悉,但以前在眼前这个少年面前绝对陌生的字眼,此刻划过秋明月的脑海,竟让她微微一怔。她甚至忘记反驳他,他与自己无亲无故,自己为何要关心他。

不似从前,听到这一句话自己肯定不屑的反驳。此时此刻,她却只是怔在原地,看着他,迷茫中有些不知所措。

凤倾璃头一次见她这种表情,心中不禁荡了荡,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总是觉得麻麻的,柔柔的,又有些害怕和欣喜。

“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

秋明月猛的回过神来,有些恼怒。

“没什么。”

冷修在一旁看着就有些为自己的主子抱不平,“五小姐,世子这两天练功正是紧要时刻,本不应该如此消耗内力,刚刚却为了你…”

凤倾璃抿着唇没有阻止,他想看看,知道自己为她近乎不要命的付出,她会有什么表情?但是在冷修说完后,他就后悔了。

他这是做什么?在挟恩向她索要感激么?

呵呵,感激?他不屑。

所以在冷修话还未说完就打断了他,“冷修”

冷修立即噤声,眼神却还是有几分幽怨的看向秋明月。

秋明月愣了愣,再次仔细看凤倾璃的脸色。

“你—”

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感觉,只是觉得眼眶莫名的有些干涩。好像有什么热流,要破眶而出。

这人最是混蛋轻浮,又别扭又霸道。总是喜欢干涉她的生活。她恼怒,也无奈,最后默认。

第一次中,他好像从来都是一脸的漠然,然而有时又有些害羞的样子。

他喜欢夜夜闯入她的闺房,喜欢把那一句‘我娶你’,或者‘你嫁我’时时挂在嘴边。她从最开始的诧异震惊莫名其妙到后来的啼笑皆非无言以对。最后,她对于他种种无礼轻浮的行为,习惯又漠然。

然而她不知道,她的习惯和漠然。其实从另一个角度来讲,也是一种潜意识的纵容和认可。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也无法预知这个美丽得不似真人的少年会给自己的生活掀起怎样的波澜。

此刻,她只觉得心中有浓浓的暖流划过。那是感动,是感激。

同时,也有另外一种陌生的情愫,在她心中悄然滋生。只是当时年少,未曾发觉。至于在很多很多年以后,千帆过尽,繁华落幕。她站在金碧辉煌的大殿里,看着自地面升起,绽放在夜空中的烟花,在他怀中巧笑嫣然,眼神温柔而湿润。

“如果当时不曾年少,如果当时不曾任性,或许…”

或许什么?此刻只有十三岁的秋明月和十六岁的凤倾璃无法预知自己的未来,无法预知自己的人生。无法渗透,也无法打破,那些人生里不可避免的如果,和或许。

此时此刻,他们四目相对,天地寂然,四周一片宁静,仿佛这一刻,这世上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耳边有风声徐徐而动,落叶簌簌飘落。夕阳洒下的余晖,碧绿的枝叶上晕出淡黄的微光,在地面下投射出斑驳的影子。

恍惚间,他苍白的面色,也似被那夕阳染透,点缀几分红晕。让他看起来,微微像一个正常人。凤倾璃在她恍惚中微微一笑,透明苍白的脸色,蓦然间染上了几分光华,变得生动了些。

“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秋明月再次一愣,记忆之中,似乎从来都是自己不停的让他走。而他,总是无奈而眷念的离去。

眷念?秋明月突然发现从前自己恼怒他的任性不羁,却也记住了他因此给她留下的点点滴滴。细微到,连眼神都记得那么清楚。

秋明月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微微有几分担心。

“为什么这么做?”

凤倾璃挑了挑眉,眼中带着几分戏谑。

“不然你让我怎么做?”他上上下下打量了秋明月几眼,“我倒是想用另外一种方法,只是你还没有长大。”他哀叹一声,语气颇有几分可惜的味道。

秋明月先是一愣,然后瞪着他,脸颊莫名的有些晕红。

“你…”她心中自然是明白,凤倾璃口中的另外一种方法是什么意思。心中又羞又恼,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做什么?只是睁大一双凤眼,死死地瞪着他。

凤倾璃笑了笑,正了正脸色。

“你真的该回去了,不然他们该起疑了。”

秋明月回头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冷严,道:“他怎么了?”

凤倾璃脸色冷了下来,“一个犯了错该受到惩罚的人。”

秋明月立刻明白了,“他就是你口中保护我的人?为什么要惩罚他?他犯了什么错?”

凤倾璃抿着唇,神色冷冷的。

“他学艺不精,自顾不暇,险些让你陷入绝境。自然该罚。”

冷修想求情,却又不敢对上凤倾璃冷冷的目光。只得求助的望向秋明月,希望她能够救冷严。

秋明月自然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她微微挑了挑眉。这么肯定自己能够救冷严?或者说他这么肯定凤倾璃会听自己的话?

心中这样想着,她却已经开了口。

“你要怎么惩罚他?”

凤倾璃却把目光投在她身上,眼神询问着。

你认为呢?

秋明月很想翻白眼,“你不是说他是来保护我的吗?那也就是说,起码在这段时间之类,他是我的人,那你就不能动他。再说了,你罚了他,以后谁来保护我?”理所应当的语气,仿佛她就该用这种语气与眼前这个少年说话,没有丝毫的别扭或者不自在。

凤倾璃愣了愣,而后眼中划过一丝笑意。

“你不讨厌,我在你身边安排了人吗?”

秋明月淡淡道:“如果我讨厌,你就不这么做了吗?”

凤倾璃沉默,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秋明月又笑了笑,“那不就行了?”她转身往回走,“不过他现在受了伤,只怕自己都照顾不过来,你还是把他带回去,先把伤养好再说吧,我这儿是不能出现陌生人的,更何况是陌生‘男人’。”

她刻意加重了‘男人’这两个字,语气带着几分调笑的味道。

凤倾璃知道她是指自己时常闯她闺阁之事,当着属下的面,他也没有半分别扭或者不自在?

“好。这段时间,我会另外安排一个人过来保护你。”

秋明月想了想,道:“如果你真的要换一个人的话,还是换成一个丫鬟吧!那样也要方便一些。你身边有会武功的丫鬟么?”

凤倾璃皱眉,“有是有,但是如果是送回家反过来那么最好是贴身保护你,可是,用什么名目呢?”

这个秋明月倒是不用心,“下个月镇南王府赏花宴,我就出府了么?到时候随便安排一场戏,比如说什么卖身葬母之类的。不就顺其自然了吗?”

凤倾璃挑眉,笑了笑。

“好。”想了想,他又道:“让这几天怎么办?”

秋明月摇摇头,“放心吧,没事的。这一次她们吃了亏,肯定会消停一段时间的。二婶子那么精明的一个人,这次她这般费尽心机的来对付我,我却逃过了。我想,她肯定会察觉出异样。暂时不会对我动手的。”

凤倾璃眸光深邃,道:“那黄氏不简单,这段期间你尽量不要和她发生冲突。上次你也看见了,她是会武功的。不但如此,她身边还隐藏有很多高手,你一定要小心。”

秋明月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但是此刻天色已经晚,如果自己再不回去的话,不但大夫人和秋明玉他们会起疑心,连红萼和绿鸢也会受到自己的连累。

凤倾璃转身的时候说了一句,“以后出门还是多带两个丫鬟吧,你身边不是还有两个心腹么?下次带上她们吧。”

秋明月有些压抑,总感觉他好像知道很多事似的。

凤倾璃准备离开了,秋明月却唤住了他。

“等等…”

凤倾璃一顿,回过头来,眼神戏谑。

“怎么?舍不得我?”

秋明月有些气恼,这厮都不知道避嫌吗?他的两个属下可还在这儿呢。

“你就不知道收敛一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几个字的。秋明月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瞪着他,却没有再害羞。

“收敛?”凤倾璃眼尾一挑,状似无意的瞥了眼冷修和冷严,两人自动别来目光装聋作哑。

“我做了什么?需要收敛?”

秋明月气结无语,转身就走,走到一半又倒了回来你说别扭不自在的说了一句。

“你伤的不轻,这几天就待在家里好好养伤吧,也不要来找我了。”她说完后,转身立即就走。步伐有些快,像是在逃避着什么。

凤倾璃却在她身后笑了,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了。

赛翁失马,焉知非福?他突然发现,她似乎不再那么排斥和讨厌自己了,那么今日自己为她自虐,不是很值得吗?

冷修其实很不想打扰他犯花痴,但是又不得不开口。

“世子,时间不早了,我们真的该回去了。”

这一次,凤倾璃没有再瞪他,而是心情大好又恋恋不舍的转身随着他离开。冷修有些讶异,随即又想,大概陷入爱情的男人都思想了行为都有些跳脱吧。世子打从遇到了这秋五小姐,就变得越来越不像从前的他了。

分别后,秋明月就急急走向自己的院落。低头见自己衣衫凌乱,她迅速的整了整衣领和有些散乱的头发。手上的抓痕没办法掩饰,她干脆拔下小树枝的藤蔓,用那些尖锐的刺,刺伤自己,伪装成自己被割伤的样子。

她不知道,在做这些的时候,有人正远远的看着她。目光在她手上那些交错的斑驳伤口划过。想着,不久前那双手还白玉无暇,似葱般娇嫩。才过了多久,那原本白玉美丽无瑕的手,却这般的伤痕累累。

是否,她这个年龄本该天真纯澈的心,也如她手上那些血淋淋的伤口一般,疲惫不堪?

容烨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好像有闷闷的疼痛,似感叹似欣慰似怜惜。更多的,应该是那些生命中无可奈何的悲凉和抗拒。以及那些被流年岁月摩擦过后留下的淡淡伤疤,和疼痛。就如同疽疮,无论多好的药,都无法磨灭。

他低头,看着手中那一支蔷薇玉簪。玉簪通体透明玉白,内里流动着月华般的色泽。美丽得,就像他送给她的玉隐。

她有他的玉隐,他有她的玉簪。

容烨忽然就笑了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笑,只是那笑容中却尽显无力和苍白。

他转身,飘然离去。

秋家明月转过假山,发现秋明玉和大夫人已经从另一头急匆匆而来,自己如果就这样出去,肯定会被她们给撞上。她果断调头从另一条小路抄了回去。也没有从大门走,而是从雪月阁背后那一出桃花林里避开众人,再绕到前院从虚掩的侧门走了进去。

她不敢走大门,躲在暗处,伺机而动。但愿绿鸢和红萼见她久久没回,会察觉异样而出来。

或许是她的祈祷声被老天爷听到了,没过一会儿,红萼果然焦急的探出头来,在寻找着什么。

她眼睛一亮,赶紧唤了一声。

“红萼。”

红萼立即看过来,“小姐,你怎么在这儿?”

秋明月见周围没人,立即走了出来。

“别说了,快进去。”她没时间对红萼解释那么多,让红萼挡着她,低调的进了屋。

“那个小丫鬟呢?现在在哪儿”自己方才的眼神,相信她们看得懂,况且这个时候大夫人和秋明玉急匆匆赶来,借口不就是这个丫鬟么?

红萼道:“在柴房,绿鸢正看着她。孙嬷嬷刚才已经审问过了。她是三小姐房里的丫鬟叫做小翠,负责给三小姐送药的。三小姐因为今日早上的事儿,心中一直憋着气,脸也红肿了。她一向骄傲,觉得在丫鬟下人面前失了面子。所以醒来后就发脾气把药打碎了,大夫人让人重新熬了一碗。”

知道秋明月要问什么,她直接把打听到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

“三小姐脾气越发暴躁,她房里的丫鬟都怕她突然一个不高兴就把火气撒到自己身上,人人都不愿意做这费力不讨好的苦差小翠是新来的丫鬟,又是所有人当中胆子最小最懦弱的。理所应当遭到所有人排挤和欺负,她怕耽搁太久会让更加惹怒三小姐,所以才有了刚才那一幕。”

“这么说,一切都是偶然了?”秋明月挑眉,她已经打了帘子走了进去,嘴角一抹讥诮。

红萼没接话,她看着粗粗整理衣衫后仍旧显得有些狼狈的秋明月,奇怪道:“小姐,你这是怎么了?”她突然轻呼了一声,看着她染满鲜血的手。

“小姐,你的手怎么了?怎么流了这么多血?你等等,奴婢去找金疮药,伤口这么深,万一感染了就不好了。”她说着急急的就要走,却被秋明月抓住了手臂

“小姐?”红萼回头奇怪的看着她,不解她此举何意。

秋明月道:“去把小翠带来,要快知道吗?还有,去把夏桐和冬雪叫进来,准备热水,我要沐浴。不要问为什么,照着我说的去做。另外,不许惊动其他人。”

红萼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看秋明月脸色凝重,她我不敢继续问,只应了一声就出去了。

秋明月走进旁边的小耳房,那是一个浴室。房间比较幽暗,却充斥着花香味,特别是蔷薇花的味道,浓郁而深邃,弥散在空气中,就如同置身在花海一样,引人沉沦。

门外脚步声想起,她知道,是夏桐和冬雪。

“小姐,水来了”

“进来。”她已经解下了腰带,脱掉外衣,随意丢在三扇松柏梅兰纹屏风上。

夏桐和冬雪走进来,透过屏风上清淡的花纹,隐约可见站在木桶边窈窕玲珑的身段。

两人走进去,把热水倒进木桶。烟雾缭绕,混合着花香,犹如踏进瑶池仙境。仙境里,有姿色宛然的少女长发飘然,衣带渐松。

柔软的稠带,纱质的衣裙,被她尽数剥离身躯。白玉的肩膀,光洁毫无瑕疵的背,随着衣衫慢慢脱落而暴露眼前。

她踩着满地落衫,玲珑玉足晶莹剔透,似戴着晓月的光华和润泽,引人无限遐想。

水温包裹着身体,她身子微微向后靠,有几分疲惫的半闭着眼睛。

“你们出去吧,待会儿红萼来了,让她直接来见我。”

“是。”

夏桐和冬雪出去了,没一会儿,外面又想起脚步声。其中两个是红萼和绿鸢的,另外一个步履有些蹒跚,应该就是那个小翠的了。

“小姐。”

秋明月没有起来,她趴在木桶边缘,湿透的黑发遮住光裸的玉背,眼神慵懒而妩媚。目光落在颤颤巍巍的小翠身上,微微笑了笑,像黑夜里最美丽的妖姬。

“你叫小翠?”

小翠不敢抬头看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奴…奴婢见过五小姐。”

秋明月侧过身,仰躺着,双手掬着水,清洗着疲惫的身体。

“你们两个出去守着。”这话,是对红萼绿鸢说的。

“是。”红萼和绿鸢走了出去。

小翠跪在地上,双肩颤颤巍巍的发抖。

“五小姐…奴婢…”

“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秋明月仍旧没有回头,而是认真的清洗着全身,声音淡漠而懒散。

小翠低着头,“奴婢不知。”她咬了咬牙,含着泪,楚楚可怜的说道:“五小姐,奴婢方才不是故意冒犯,还请五小姐恕罪。”

“呵呵呵…”秋明月轻笑了声,缓缓转过头来,妖娆妩媚的凤眸看着她。

“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她的声音清雅又似茫茫夜色中轻灵一声响,清脆而又朦胧,仿若置身梦幻之中。

仿若中了蛊一般,小翠怔怔的抬头,对上一双黑亮而美丽的双眸。那眼睛黑白分明,漂亮妩媚,黑色的瞳仁若最清透的宝石,熠熠闪闪。宝石两侧,则是天山最冰清透彻的雪水,带着入骨的凉意和浓郁的幽香。冰与美的结合,让人沉沦不可自拔。

小翠看着她的眼睛,意识渐渐散乱,眼神空洞而无物。

“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小翠。”她无意识的回答。

秋明月红唇轻启,犹带几分笑意,手中温水慢慢滴落,划过美玉凝脂般的肌肤,又融化在木桶里,晕开圈圈涟漪。

“还记得刚才发生什么事了吗?”

小翠呆呆的点头,“记得。”

“我刚刚去哪儿了?”

“不知道。”

“嗯?”秋明月回眸,魅惑的光泽自眼底徐徐流转开来。

“奴婢刚刚不小心撞到了五小姐,药汁打翻了,弄脏了五小姐的衣服,五小姐急匆匆的走了,红萼和绿鸢将奴婢带到雪月阁,直到现在。”

秋明月眸光犹自带着几分笑意,“错了。”

“错了?”小翠迷茫的抬头,对上她魅惑的眼睛,喃喃自语。

“对,错了。”秋明月微微探出头来,眼神笑意不变。

“你给三小姐熬了药,可是走在半路上,撞到了五小姐。药汁不仅把五小姐的衣衫弄脏了,而她因为重力不稳,摔在了地上,双手刚好扑到藤蔓上,被划伤了。而你打翻了药汁,怕三小姐责怪,便隐瞒了此事,又回到厨房,骗走厨房所有人,重新熬制了一碗药汤。所以,迟迟未归。”

小翠抬头,目光涣散。

秋明月盯着她,继续蛊惑。

“记住了吗?”

小翠眼神空洞,机械的重复着。

“奴婢给三小姐熬了药,可是走在半路上,撞到了五小姐。药汁不仅吧五小姐的衣衫弄脏了,而她因为重力不稳,摔在了地上,双手刚好扑到藤蔓上,被划伤了。而奴婢打翻了药汁,怕三小姐责怪,便隐瞒了此事,又回到厨房,骗走厨房所有人,重新熬制了一碗药汤。所以,迟迟未归。”

秋明月满意的点点头,“你呆会儿从后门出去,会有人把三小姐的药给你。明天早上醒来后,你会忘记我对你说过的所有话。明白了?”

“是。”小翠点头起身,木讷的走了出去。

红萼和绿鸢立即走了进来,“小姐。”

秋明月已经走出木桶,淡淡吩咐。

“去那衣服来。”

“是。”红萼立即出去,片刻后拿来一件紫色尊贵百叶纱裙,“小姐。”

秋明月盯着她手中的裙子,淡淡道:“都快入睡了,穿这个干什么?”

红萼一愣,立刻会意,又走了出去,重新回来的时候,手里捧了一套白绸竹叶立领中衣。

“小姐,奴婢伺候你换好衣服吧。”

秋明月点头,嗯了一声,展开双臂,任绿鸢和红萼为她穿上里衣,嘴角一抹笑容。换做平时,沐浴更衣这些事情,她是不会吩咐任何人做的。可是如今她的手受伤了,不是么?既然要做戏,自然要做全套。

“药给小翠了吗?”

红萼给她束好腰封,道:“小姐放心,刚才孙嬷嬷审问她的时候,绿鸢就去支开了厨房的人,奴婢去把药重新熬制了一份,小翠出去的时候,奴婢已经把药给她了,不会有人起疑的。”

秋明月回过身来,坐在小塌上。绿鸢拿着干帕子给她擦头发。

“小姐,奴婢刚才进来的时候,看到大夫人和三小姐已经来了,只怕马上就要到——”

绿鸢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得门外秋明玉暴跳如雷的声音。

“秋明月,你给我滚出来。”

绿鸢手一抖,然后又若无其事的给秋明月擦拭头发。

“三小姐这暴躁脾气一点都没有收敛。”

秋明月闭眼仰着头,“红萼,去找金疮药来。”

“是。”红萼立刻转身出去了。

门外,冬雪夏桐一干丫鬟见大夫人和秋明玉来势汹汹,心中沉了沉。

“奴婢见过大夫人,见过三小姐。”一群丫鬟齐齐低头颔首,做请安状。

秋明玉本来就是带着满腔的怒火而来,初次踏进这雪月阁,见识了雪月阁内布置精雅而绝伦,处处充满着古色古香而又典雅的味道,她心中更是嫉恨。

“秋明月呢,让她滚出来。”

她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夏桐和冬雪,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毫不客气的坐在主位上。命令着雪月阁的丫鬟。

“还愣着干什么?秋明月那个贱人呢,去哪儿了?”

丫鬟们都有些害怕,早听闻这位三小姐刁蛮无状,为所欲为,言语粗俗如市井泼妇。亲眼见到了,不免又是另外一种视觉冲击。

夏桐和冬雪比较沉稳,但也忍受不了秋明玉一口一口的贱人。冬雪率先上前一步,刚要说话,却被旁边的孙嬷嬷拉住了手。

“回三小姐的话,我们小姐正在沐浴。劳烦您稍等片刻。”

大夫人冷哼了一声,“沐浴?这天还没黑呢,老太君可还等着一家子人一切用膳呢。她倒是会找借口,也不怕老太君生气。到底是小妇养的,上不得台面,这般恃宠而骄,自傲不孝。”

孙嬷嬷心中又惊又怒,大夫人这话可毫不留情面。不禁损了小姐,而且还给小姐扣上了一个不尊祖母的罪名。这要是传出去,小姐名声将毁,一辈子也就完了。

这林氏,果真狠毒。

她正欲开口说什么,夏桐却走了上来。

“夫人,并非小姐怠慢,而是小姐今日的确疲累了。所以…”

“疲累?”大夫人原本手里捧着花茶,一听这话,手中的茶杯就铿的一声放到桌子上,斜睨着眼睛冷视着夏桐。

“她整天呆在这院子里,又没有操劳,作甚疲累?难道让她每日给老太君的晨昏定省,她还娇贵了不成?这么点子路都走不了?便是嫡女,也不带这么娇贵的。”

又是一番毫不留情面的讽刺。大夫人对沈氏母子三人的恨意从未掩饰过。不管是什么场合什么地点,她都极尽所能的将沈氏母子三人,特别是秋明月给贬低得一无是处。

夏桐暗自握拳,努力隐忍着心口那股怒气。

“夫人误会了。”

“误会?”大夫人讥诮的看着她,“她不是最伶牙俐齿了么?午时才在大门口气走了吴大夫。怎么,回来后又说累了?她这是做了什么呀这么累?怎么?难道我这个嫡母亲自来请她,她还给我摆脸子不成?没教养的东西。”她说到最后一句,猛地一挥衣袖,桌子上的茶盏玉杯砰砰落地,溅碎了一地碎片和茶水。

除了夏桐冬雪和孙嬷嬷,所有屋内屋外的丫鬟都被她的怒气惊得扑通下跪。

“夫人息怒。”

大夫人目光森寒的瞪着跪在地上的一群人,“什么样的主子就教出什么样的丫鬟来。本夫人来了这么大半天,居然连个上茶的人都没有。果然是贱蹄子,天生的贱命,和你们主子一样。秋府要的是会伺候人的奴婢,不是娇滴滴的大小姐。”

一番疾言厉色指桑骂槐后,大夫人抬头历喝一声。

“来人,给我拖出去,每人杖责三十大板,我看她们以后还怎么猖狂。”

这是杀鸡儆猴,夏桐等人懂,秋明月也懂。可她仍旧没有打算出去。绿鸢忍不住道:“小姐,你不出去吗?”

秋明月看了眼不为门外所动,仔细给她上药的红萼,嘴角一抹笑意。

“你为什么不说话?”

红萼抬头看了她一眼,继续给她涂抹药膏。

“小姐是在试探她们,今天小姐出去的时候好多人都看见了。小姐回来的时候,除了我们几个,所有人都不知道。如果在大夫人的逼供之下,她们选择背叛小姐,那么这种人即便是被打死也活该。而如果能咬着牙不说的,便是可信之人,日后定能成为小姐的心腹。”

秋明月点点头,凤目里一抹赞赏划过。看向绿鸢,并不说话。绿鸢有些羞愧的低着头,“小姐,奴婢刚才失言了。”

秋明月摇摇头,“你们的衷心我自是知道的。”她顿了顿,坐起来,道:“你们几个都是我从扬州带来的,我自然信任你们。但是其他人可就不一定了,她们虽然都是从牙婆手上买来的,没有经过大夫人的手。但是在今日之前,整个秋府,几乎是大夫人的天下。难保这些人当中,没有被大夫人关照过。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我无暇顾及清理内阁。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擦亮眼睛看一看,哪些能用,哪些不能用。”

绿鸢低着头,“是,奴婢受教了。”

门外,大夫人的话音刚落,底下就一片慌乱声。已经有丫鬟婆子走了进来,凶神恶煞的将那些丫鬟拖出去。屋内很快就响起一片凄惶的叫声。

“不要啊,大夫人,奴婢冤枉…”

大夫人冷眼看着,“说,你们小姐去哪儿了?她是不是出去鬼混了?”

鬼混?夏桐眼底浮现愤怒。闺中少女,岂能用这般淫秽的字眼讽刺?大夫人,她分明就是要置小姐雨万劫不复之地。

里面的红萼绿鸢也是一脸的气怒,秋明月却闭着眼睛,神情自若。

冬雪终是忍不住上前一步,“夫人,我们小姐清清白白,你怎可如此侮辱她?”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彻而起。

秋明月猛然睁开了眼睛,眼底浮现冷光。

屋外一阵寂静,人人目光惊惶而颤抖,纷纷盯着捂着脸的冬雪。

“冬雪。”夏桐惊呼着跑过去,却被在大夫人眼神示意下走过来的玳瑁给拦住了。

“你放开我。”夏桐力气很大,差点挣脱了玳瑁。

大夫人又是一阵愤怒,“居然敢反抗,当真是无法无天了。来人,给我掌嘴。”

“是。”周嬷嬷走了过来,看着被丫鬟驾着的夏桐,冷笑一声,抬手一巴掌就扇了过去。

啪—

又是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夏桐半边脸肿红了,抬眼恶狠狠的瞪着周嬷嬷。

“你敢打我?”

周嬷嬷嗤笑一声,抬手又是一巴掌。

“小贱蹄子,谁准你用这种目光看我的?不懂规矩,我打你是在教你,懂不懂?省得你记不住教训,日后给你家小姐丢了脸面。”

她得意的笑着,眼神含着浓浓的讥讽。上座上,大夫人也在冷冷而快意的笑,秋明玉傲慢张狂的笑。那些大夫人和秋明玉带来的丫鬟也都一个个眼神不屑,嘲弄的看着屋子里被责罚打骂的众人。

不过片刻之间,雪月阁的所有丫鬟,除了不在场的绿鸢和红萼,全都或多或少身上带了伤。

孙嬷嬷站在原地,没有动。大夫人命令杖责雪月阁所有丫鬟的时候,她没有动。冬雪被李嬷嬷打了一巴掌后赤红着眼睛瞪着大夫人和李嬷嬷的时候,她没有动。夏桐被玳瑁和宝珠拉着,任周嬷嬷左右开弓的时候,她还是没有动。她低着头,未曾说过一句话。只是手指紧紧掐进了皮肉里,眼神隐藏着浓浓的恨意。

纵然低着头,她也可以猜到大夫人在笑,秋明玉在笑,除了雪月阁的丫鬟,所有人都在笑。

自打沈姨娘带着小姐和五少爷回府,大夫人明着暗着算计,次次都被小姐给反算计回去。大夫人早就心存恨意不快,这一次,好不容易逮住了机会,大夫人怎能不一雪前耻?

而大夫人在阴笑过后,算计狠毒的目光已经落在了她身上。

秋明月,这些都是你的心腹,不是吗?我今天就一个个的都给你铲除了,看你还怎么猖狂?

“你是明月的奶娘吧?”

孙嬷嬷低眉顺目,一幅恭敬的样子。

“回夫人的话,正是奴婢。”

大夫人冷笑一声,“你既是五姑娘的奶娘,也就是管着这个院子里所有丫鬟咯?”

“是。”

大夫人又是一阵冷笑,声音蓦而变得森寒。

“这雪月阁这么多丫鬟,居然连个传话的人都没有吗?我都来了这么久,你们家主子依旧未出现。快说,她去哪儿了?是不是出去了?你这胆大的刁奴,纵容奴婢欺上瞒下,唯我独尊,是何用意?”

她声音突然加大,凄厉冲天,仿佛要震慑人的耳膜。

“明月本来乖顺温柔,这几天却突然性情大变,冷傲不羁,不尊祖母。我看,就是你这个奶娘和你们这一帮子贱婢在从中使坏。明月年纪小,不懂事,才会被你们所蒙蔽。今天既然被本夫人发现了,就容不得你们继续在这雪月阁里为所欲为。”

孙嬷嬷心中咯噔一下,大夫人要做什么?

大夫人又是历喝一声,“来人,把这个老刁奴拖出去,杖责五十大板。”

屋子里顿时一片寂静。

“小姐。”这一次,连红萼也忍不住蹙了蹙眉头。

秋明月沉着脸,眼神冷漠而森寒。嘴角噙起一抹讥诮。

“不急,再等等,好戏还未上演呢。”

红萼绿鸢心中焦急,却也只好忍着。

屋外,大夫人一声命令后,早就等候在门外的丫鬟婆子一股脑儿的全都冲了进来。发了狠的拖拉着孙嬷嬷等人,她们若不从,那些凶狠的婆子就会在他们身上狠狠的掐。屋子里顿时响起一片哀嚎求饶声。

“夫人饶命啊,奴婢们冤枉啊——”

“夫人饶了奴婢吧,奴婢什么也不知道啊——”

夏桐和冬雪目疵欲裂,却是不发一言,只瞪着一双眼睛,丝丝的瞪着大夫人和秋明玉。

大夫人冷眼看着底下哀嚎的众人,慢条斯理的道:“说吧,你们小姐去哪儿了?”

夏桐抬起被打得红肿的脸颊,道:“夫人,刚才冬雪已经说过了,小姐在沐浴。”

大夫人冷哼一声,“还在撒谎,看来给你的教训还不够。来人,再给我狠狠的长嘴。”

“是,夫人。”

李嬷嬷阴笑着上前,先拍了拍夏桐的脸蛋,道:“夏桐姑娘,不是我说你,夫人问话,你还是老实交代吧。不然受苦的,可还是你。瞧瞧这细皮嫩肉的,要是打坏了,我都替你可惜。”

夏桐嗤笑着转过了头,不理她。

李嬷嬷却也不生气,又哄劝道:“我知道你是个衷心的。身为丫鬟,的确该对主子衷心不二。可你现在是愚忠知道么?夫人问你话,是关心五小姐。这夜色已经晚了,五小姐独自在外,身边也每个人照顾着,万一要是出了事儿,你可担当不起。”

“李嬷嬷这话好没道理。”夏桐呸了她一口血水,眼含不屑道:“我家小姐在沐浴,绿鸢和红萼都伺候在旁,怎的会独自在外?李嬷嬷这般肯定,难道是在外见过我家小姐了?那么,夫人问话,想必李嬷嬷解惑,更为恰当一些。”

李嬷嬷被她吐了一口血水,慌忙退后两步,一脸的愤怒嫌弃,又听她这番讥诮,更是气得脸红脖子粗。

“贱人!”她骂了一声,又是一巴掌落下。

“夏桐。”

冬雪大叫一声,奈何双手都被人困住,不能反抗,只死死的瞪着大夫人和李嬷嬷。

“你这个老刁奴,我们是小姐身边的一等丫鬟。你再是资历深厚,也不过一个奴婢。竟敢越过主子对我们用刑。秋府百年名门,家教甚严,何时竟然连个刁奴都能自持身份,为所欲为了?”

李嬷嬷闻言一怒,周嬷嬷则是下意识又要一巴掌落下,冬雪却抬头讥讽的扫了众人一眼。

“昔日夫人掌管中馈,一家主母,又是小姐的嫡母。小姐亦恭顺待之,时刻谨记夫人教诲。御下温和。却不知,在夫人眼里,竟成了纵奴欺主的代名词。呵呵,那么今日,周嬷嬷和李嬷嬷这般所作所为,又是为何呢?夫人,奴婢没读过什么书,所以很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望夫人不吝赐教,奴婢今后定然牢记在心,绝不再犯,以免败了秋家名声。”

周嬷嬷和李嬷嬷被她一通呛白气得脸色铁青,却是不敢再动手。

大夫人阴沉着一张脸,“放肆。”她一拍红木桌子,声音猛然提高。

“李嬷嬷和周嬷嬷是听我的吩咐行事,怎么,你一个小小的丫鬟,竟敢质疑本夫人的命令?看来,当真是恃宠而骄,不知所谓了。我今日若不好好教训教训你们,你们就不知道什么叫规矩。”她眼神凌厉的扫过众人,厉声吩咐道:“都愣着干什么?全都拖出去,打,打到她们说实话为止。还有这两个丫鬟,她们整日跟在五小姐身边,最是清楚主子的行踪,给我狠狠的打。”

她今天是铁了心的要给秋明月一个下马威,能这样肆意凌辱打骂秋明月的丫鬟,让她心中感到报复后的快感。脸色也一扫这些天来的阴郁灰败,变得冷冽而猖狂,得意而跋扈。

“是,夫人。”

那些停下来的婆子丫鬟又开始凌辱打骂夏桐等人,凄惨呼救声响成一片。

“夫人,小姐真的在里面沐浴啊。”嘤嘤的哭求声,是醉文。

“是啊,夫人。小姐今日的确出去过,可是很快就回来了啊。”这个声音,是雅蕊的。

“胡说!”大夫人驳斥一声,“她若真是在里面,这儿闹出这么大动静,她能没听见?分明是你们在谎报欺瞒于我。来人,狠狠的打。”

“没有啊夫人。”觅文头发散乱,脸上和手上都布满了疤痕,脸上泪痕斑斑。

“小姐真的已经回来了啊。”

大夫人讥笑,“既然回来了,为何还不出来见我?”

“夫人。”乐南接着道:“小姐只是太过疲累,许是睡着了,并非无视夫人啊。”

大夫人不为所动,“继续打,我看她们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是。”

几个粗壮的婆子中气十足的应了声,手上打得更加用力,边打还边不停的骂着。

“小贱蹄子,我叫你说谎,我叫你说谎。”

巴掌声、踢打声,在雪月阁内响彻一片,鬼哭狼嚎。

“夫人,我说。”

突然有一个声音穿插出来,清亮而醒目。

霎时间,所有人停下动作,齐齐抬头望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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