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住进谢家,傍晚时分就有人上门求见,说是凝香楼派他送东西过来,要亲手交给周元归。
想不到微生香的消息如此灵通,这么快就知道周全住进了谢府,周全只好到客厅去见客人。

来的竟然是那天在凝香楼见过的圆脸姑娘,另外还带了两个使女。见了周全出来,恭敬行了一礼:“周爷,前日多有怠慢,我家小姐实在是过意不去,今日特地上门陪罪。”

赔罪?去凝香楼也不是为了泡妞,反正没付钱,周全倒是没想过要怪罪谁,更不必她们主动上门赔罪。“你们小姐太客气了,只是我们走得太快,没有与微生小姐打个招呼,真是不好意思。”

圆脸姑娘眼中疑惑之色一闪即逝,虽然想不通那天四个大活人是怎么突然失踪的,但出于礼貌也没问出来。“我叫芸香,微生小姐叫我当面向周爷谢罪,另有些许茶点,略表心意。”

两个使女抬着一个食盒上前,打开盖子,里面是六盘精致的糕点,色各不同,拼成一个大圆形。周全有些摸不着脑袋,微生香为什么送东西给他吃,这个在当代表示什么意思?难道是想反追他?

芸香却不管周全答应不答应,令两个使女放下食盒,笑嘻嘻转身就走,周全除了说“有劳了,多谢了”,已经没有第二个选择。

周全再次打开盒盖,也不知这些糕饼之类叫做什么,圆的方的都有,颜色鲜美,吃起来应该不错。他再一细看,这才现其中一个碟子略高,下面似乎还压着一件东西,于是小心拿起碟子,原来下面是一个用精细白绸包着的扁平小包。他将白绸层层打开,里面是一块质地十分罕见的翠玉牌,雕工极为精致,一面是水纹中托着“凝香楼”三个字,另一面是团云纹烘着一个飞天仙女的图案,眉目生动,看起来有点象微生香。

这就是可以约见微生香的翠玉牌,便是家有万金也不一定能得到,要有良好的家世,万贯的钱材,英俊的容貌,非凡的才艺,经过严格的评审才能得到。但现在微生香却主动送了一面上门,这不是在暗示他去见她吗?周全不由呆了。

谢安的声音在后面响起:“恭喜恭喜!”

周全脸腾地红了起来,将玉牌抓在手中:“恭喜什么?不过就是几盘点心罢了。”

“我的傻兄弟啊,送食盒给你,是表示对你有好感了,你手上的是什么?那是约你去见她呢!哈哈哈……”

周全脸更红,“我又没想去,谁知道她莫名其妙送来了,要不我转送给你?”

“最难消受美人恩,人家约的是你,我去了岂不吃闭门羹?”

“安石兄,你就别取笑了,你说她会不会别有目的?”

谢安意味深长地微笑,“风月场中只谈风月事,你去了自然就知道。”

想起微生香风情万种,媚倒众生的容貌,周全不由心中狂跳起来,去还是不去呢?他可没想装什么道学君子,孔圣人的言论教条在这时代也不吃香,有青楼女子相约是很荣幸的事,特别是无数达官贵人风流才子想见还不能见到的绝世尤物,他实在不该拒绝……可是他总觉得心里有点虚,因为微生香这个人的背景太深了。

谢安果然不再开他玩笑,也不此事表意见,笑哈哈地走了,周全心神不宁,去还是不去,心时翻来复去斗个不停,一直拿不定主意。

想了许久,周全还是决定不去,这个女人不简单,绝对不是普通青楼女子。色字头上一把刀,要是触怒了她或她的背后靠山,偷香不成反惹上无穷烦恼,甚至丢了小命都有可能,说不定还会给谢家带来大麻烦。

可是不去,他又总觉得失落了什么,这样的机会真是千载难逢啊!他心里七上八下,忍不住又摸出那块玉牌来,摸着那通透润泽的翠玉,看着那欲要飞天而去的妙曼仙女,他的心不由又热切起来。

要是美女相约都不敢去见,还算什么男人!人家卖艺不卖身,十有**就是去喝喝茶,弹弹琴,有什么不敢去的?要是不敢赴约,以后真的要被人取笑了。刚才谢安不是说了,风月场中只谈风月事,管她什么靠山,去,当然去!

下了这个决定,周全反而轻松下来,稍作整理打扮,准备赴幽会。当然,他是宁死也不涂白粉、薰香料、配香囊的,最多就是头梳整齐点,衣服穿干净点。他换了一件新的薄棉衣,外面罩了一件披风,腰带内暗藏了道符,古剑就不带了。

谢安见他愿意去,便叫谢海带了四个家丁亲自送去,堂堂正正去的,要是凝香楼敢把这个大活人弄没了,便是有再大的靠山也会被砸掉。

事隔两天,再次登上凝香楼的楼船,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龟奴使女竟然都认得他,一边拥着他向里面请,一边飞报徐娘和微生香。

凝香楼除了微生香外,还有数十个才貌俱佳的女子,而且是卖艺又卖身,生意火暴得很。一路走来,有不少人向周全拱手问好,周全也不认得他们,只是拱手略作回礼。

微生香今晚并没有接待其他客人,直接就把周全迎了上去,这一次去的却是另一侧的房间,里面要小得多,但布致得更是雅致,屏风、案几、窗台,无一不是精雕细琢,笔、墨、纸、砚都是当代名牌货色。

微生香早已在室内等候,她今日穿的是以浅绿为主的衣裙,刺绣的牡丹红白怒放,在灯光映衬下春意盈然,象是春天提早到来,牡丹仙子降落人间。她只化了淡妆,微扫蛾眉,不见丝毫媚态,反有一种清纯秀气,生机勃勃。

周全没想到她会有这么大的变化,看起来与前天判若两人,而这迎接他的模样,更让他有一种帝王般的感受。今天是算他来找微生香,还是算微生香约他来?周全竟不知该怎么开口才好。

其余人退出去后,微生香微微一笑:“那日有一狂徒闯来,令人败兴之至,今天单独为周爷弹一曲可好?”

“这个……当然好,微生小姐经常主动为别人演奏吗?”

“小女子琴艺虽然粗俗,却也不是见人就弹,今日当属第一次。”

“那却是为何?”

微生香轻叹了一口气:“琴只能弹给懂琴音的人听。”

“微生小姐怎知道我能听得懂?”

“人有人性,琴有琴音,我这张虽然不是千古名琴,却也有几分灵性,能分辩出谁听懂了,谁没听懂。”

周全看她长案上的琴,纹理奇异,色作暗红,隐隐有一种暗红光芒透出,果然不是凡品,但是不是名琴他也不知道,他对这个缺少研究,不敢乱说。

“微生小姐绝艺无双,已达人琴合一的境界,人即是琴,琴既是人,人与乐声共震,所以琴也能知人。只怕嵇康复生也不过如此吧。”

微生香眼中异彩涟涟:“你果然懂琴音,只是我怎敢与前悲高贤相比?”

周全与她正对坐着,相隔并不远,与她正视了一眼,被她艳光所迫,觉得有些吃不消,微垂了一下眼光。

“元归这样的奇人,我之前居然没有听说过,真是太孤陋寡闻了。”周爷变成了元归,小女子变成了我,称呼之间不知不觉改变,关系已经亲密了许多。

“我只是山野粗人,最近才走进城内,徒有些虚名,并不是微生小姐寡闻。”

“古有曹子建七步成诗,元归却能三步成诗,岂是粗野之人?只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周全吃了一惊,他一直怕会改变了历史的轨迹,可是他把柳体带到了这个时代,把杜枚的诗也带到了这个时代,把一些未来的事告诉了谢安,再加上他此时的名气,甚至是在谢安之上,怎么会不留名青史?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难道他到达的并不是历史上那个东晋,并不是自己所在的那个层次的空间……

微生香见他呆了,微笑着说:“元归能不能以这琴为题,吟一诗来?”

周全这时正心中大乱,听说以琴为题的诗句,立即脱口而出:“欲取鸣琴弹,恨无知音赏,感此怀故人,中宵劳梦想。”

微生香也呆住了,这哪里是三步成诗,简直是出口成诗,而且压韵对仗整齐,不但围饶着她出的题,连带她那种孤芳自赏,恨无知音的心意都说出来了。天啊,这还能叫才子吗,这该称为神人了!想到“中宵劳梦想”这一句,脸莫名地红了起来。

周全惊觉自己又剽窃了后人的绝句,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来。

“微生小姐如此才貌,为何要到这楼船上来卖艺?”

“君不闻,自古红颜多薄命,若是金枝玉叶,谁愿流连青楼?若是温饱家庭,谁愿儿女倚门卖笑?”

“这,这当然不会。”周全本是想问问她的来历,却不料一句就被顶了回来。微生香也良久不说话,室内静了好一会儿,她试了试弦声,弹起了很沉郁的琴音,接着唱起了这四句诗来:“欲取鸣琴弹,恨无知音赏,感此怀故人,中霄劳梦想……”她连着弹唱了三遍,第一遍还有些生涩,第二遍开始就与琴音完全融洽,第三遍唱完,她的眼角已微微有些泪光。

周全也觉得心中有一股凄苦悲凉,寂寞伤怀。莫名其妙来到了这个时代,有谁能理解他的心情,有谁可以共话凄凉?莫非这青楼艳女,表面无限风光,内心里也是无比寂寞凄苦么?

不,他现在是有人关心有人爱的人,家里还有娇妻在等着他回去。虽然邱灵柔无法体会他那种心境,但她却是与结、同牢、执手的夫妻,愿他生死相随,为他喜而喜,为他悲而悲的人,他怎能在此与别的女子互通心款?眼前这个女人决对不是好招惹的人,只怕是没吃到羊肉,反惹得一身膻。想到这儿,周全站了起来:“微生小姐琴音果然神妙,我是佩服到了极点,但我还有点事,先告辞了。”

微生香微一愣,眼中似有黯然之色,这个男人难道完全不懂风情么?但一转眼,她又变得巧笑嫣然,眼波流转:“你急什么,难道还怕我把你吃了不成?”

“这个,嗯,这个当然不是。”

“那你就稍坐何妨,难道我如此不堪入目,不值你一顾?”

周全忙摇手:“不不不,不是这个意思。”他还真不好就这么走了,虽然他对微生香没有什么好感,却也不能当面伤人,何况这样的女子……唉,要说没有一点心动也是不可能的,其实他的心也很乱,他又坐了下来。

微生香探手拉动一根细绳,不一会便有一个待女推门进来,送来了一壶酒与两只小爵,放好之后又退了出去。

微生香素手如玉,端起铜壶筛满,“知音少,今日却相逢,元归不与我共尽一杯么?”

周全暗想,就算把这一壶喝了也不会醉,喝就喝吧,也不再客气,举杯示意后便一饮而尽。

这酒入喉还不觉怎样,下肚后却有一股火热腾起,迅向全身漫延。周全大吃一惊,忙运功把酒逼住,不让酒散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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