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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安和王凝之都住在山阴,支道林和尚也住在他们家附近,整日游山玩水、高谈阔论。想不到这次划舟出海,找回了以为已经遇难的邱灵柔,本是一件大喜事,谁料牛梦又被打入海中,生死难料,当真是令人嗟叹不已。

第二天,众一人起动身往山阴走去。路上周全又向谢海道谢,如果不是谢海下去救他,十有**他也与牛梦一样了。

谢海平时并不怎么说话,只是默默跟着谢安,但办事能力却极强,很多事情不需要谢安开口他就知道了,并且处理得井井有条,而在有外人的场合,他总是默默站到谢安后面,尽量不让别人看到自己。但周全却注意到了他,这人身怀绝技,却又这么低调,只知奉献自己,这是一种非常难得可贵的品质,有着与牛梦相类似的地方。

周全忍不住偷偷向邱灵柔打听,因为谢海实在不象是一个普通家人。

“听说他本是一个水军的副将,武艺和水性都极好,后来不知是犯了什么错,要被斩,是谢家的大老爷救了他,但他也被贬为平民。他后来就一直跟着谢老爷,并且改名叫谢海,老爷子过世后,他本来可以离开,但他不肯走,又跟了谢三少爷,也就是现在的谢三爷。”

谢三爷就是谢安,在家族中排行第三,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堂兄堂弟还有好几个,但他却是整个家族中名气最大的一个。他自小就得到了许多显贵的称赞,成年后不少大官都希望能得到他当助手,朝廷也多次委任他职务,但他却全部推掉,与昨日船上那些人游山玩水,吟诗作赋。当时并没有人想到后来他会出山,并且挫败桓温篡位的阴谋,杀退苻坚的百万大军,把东晋的天下支撑下来。

谢氏家族中还有两个人也颇有才华,一个是谢安的哥哥谢奕,喜欢穿奇装异服,长啸吟唱,为人狂放不羁,整日喝酒,这时在荆州桓温帐下当司马。据说他经常逼着自己的上司桓温喝酒,灌得桓温无法招架,有一次实在没地方躲了,只好躲到他公主老婆的房间里才避过一劫;还有一个是谢安的堂弟谢万,虽然整日东游西逛,吃喝聊天,但也颇有才名,用现代来比喻,那就是开名车、穿怪衣、抱美女、玩个性,属于能逛能玩的一类。

陈郡谢氏家族也是永嘉之乱中随元帝东迁渡江的著名世家大族,在谢安伯父谢鲲、父亲谢裒的经营之下,名声日上。此时谢家有谢尚任尚书仆射、都督豫、冀、幽、并、四州,镇西将军,手握重兵,谢家也算是一等的豪门,只是还无法与根深叶茂、琳琅珠玉的王家相比,直到后来谢安主持大局后,才变成与王家并列的东晋最大贵族。

谢安和支道林、王凝之对周全也是充满了好奇,边走边聊,不由问起他的来历。周全不知该怎么说才好,犹豫了一会才说:“谢三爷和道林大师都是非凡之人,想必有非凡之见解,你们觉得千年之后的人,能够穿越时间与空间,来到现代吗?”

众人都楞住了,停下脚步惊异地看着他,难道周全是从千年之后来的?

王凝之说:“若是修道有成,破开虚空,或是身体化为虚无,象神人一般,应该可以来回游戏千年。莫非周兄是从千年之后过来的仙人?”

周全忙否认:“二少爷真会开玩笑,我是活生生的人,你摸摸看,我每一块肉都是真的!”

众人都笑了起来。谢安摁了摁鼻子,略带着鼻音说:“神人虽可千古长存,却也不能回逆时光,你可见世人膜拜的哪位神仙是后世仙人?”

支道林说:“色不自有,虽有而空。万物自无而生有,终而归无,可见宇宙即是实体,又是虚体;为实体时可见可触,即为‘色’,为虚体时无影无形,即为‘玄’,若是能窥破天道,于这虚实转换之间,或可突破空间也未可知。”

他这种说法,倒有点象现代人说的空间异变,或者地磁变化,太阳磁暴产生异常学说相似,想不到这个时代的人就有这么深的认知,而不是完全归于鬼神,周全不由对他暗暗佩服。

谢安别有深意地看了周全一眼说:“以我看来,鬼神也有自己的规则和秩序,若是千年之后的人可以回逆,世间岂不大乱?掌管世间的神明又怎能容许这样的事生?史书上从未记载此事,可见此事不可能生。”

周全心中一凛,不知谢安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自己是千年之后穿越过来的,并且暗中警告自己不能泄漏,否则将引大乱。

如果自己把这一段历史搞得大乱,而事实上又没有存在这一段乱史,那么后果会如何?

“确实如此,多谢三爷指点。实不相瞒,我只是突然失忆了,不知为何突然出现在五斗米教的神坛上,被他们当成了天降神人。如今我已经恢复了一部份记忆,我姓周名全,字元归,今年二十四岁,晋安人氏,父母双亡,家中已经没有亲人了。”

谢安和支道林微笑,王凝之和邱灵柔见他说得一本正经,也不知是真是假,反正不管别人信不信,这个就是周全以后的身份来历了。

魏晋时期,贵族和士大夫中的人除了“名”外还有“字”,名是一个人的标志,多用于自称;字往往与自己的性情和爱好有关。直接叫别人的名是不礼貌的,称呼别人的字则代表尊敬,如果人家已经过世的长辈的名中有某个汉字,说话的时候就要“讳”这个汉字,不能直接说出来,否则会被当成奇耻大辱。平民之中较少讲究这些,士族名流之中则必须要有名有字,特别是在正式场合更要讲究。

周全既然要与谢安、王凝之这样的名士交往,没有字是不行了,便随口取了一个,“元归”的意思暗示了他想回去的心情,不过用现代的谐音,便是周圆规,多少有点搞笑和别扭。

众人走了一会,王凝之说:“昨日那个道人不知什么来头,仙法可真是高明,若是能得他指点一二,便是活生生的人也变成神仙了。”

支道林说:“那人名叫吴猛,是太后眼前的红人,与大将军司马昱相交莫逆,法力虽然高深,却是个俗人,贪恋富贵,争强斗气,你若被他指点一二只怕也要变成俗物了。”

王凝之不服,“就算人俗,他的仙法可不俗。”

周全也说:“是啊,那空中行走的轻功实在太神奇了,居然可以虚空走路。”

谢安笑道:“那不是轻身功法,而是一种法术,名为‘三五飞步’,可以短暂在空中行走,但却不能停步,所以他绕走一圈就急急回去了。”

王凝之显然对仙道之术极是热衷,又问吴猛用的是什么法术,言语中极是羡慕。

谢安说:“他那道召雷之法名为“正一五雷”,对妖邪之物有镇摄之效,我曾见他卖弄过几次,想不到他也离开建康跑到这儿来了。哼哼,他若真有本事,也不会连宝剑都弄丢了。”

周全这才记起,吴猛的宝剑确实落下海中就没收回来了,看那闪动的剑芒非同凡响,想必也是一把价值万金之物吧!被谢安这么一说,王凝之果然削去了大半热情,吴猛并没有表面看到那么厉害。但吴猛法术高明,又擅长表演卖弄,难怪成了皇家御用法师,红得紫。

邱灵柔说:“二少爷,你喜欢符法道术,回去后可以向他学习,他可是闽南治的大祭酒,天降神人,符术高明得很。”

王凝之果然大喜,打趣道:“你说的他是谁啊?你又怎么知道他肯传我?”

邱灵柔羞得直跺脚,眼睛却含情脉脉地望着周全,心里跟吃了蜜似的。

王凝之说:“这般贱民海寇,竟然敢对你无礼,还在晋安妖言惑众,回去后叫爹爹调一支兵马,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邱灵柔说:“他们有晋安的地方官员护着,官匪一家,我看这那个太守也得拉去斩头!”

周全说:“这恐怕有些不妥,他们在晋安根基深厚,上至太守官史,下至贩夫走卒都已深受影响,民也是匪,匪也是民,不可一概斥之武力。并且据我所知,船上的孙恩还有些来头,也是世族名门中人,牵连极广,将来为祸不小。”

谢安赞许地点点头:“以你之见,该当如何?”

“这个,这个只怕极难根治,若依了我性子,当然巴不得带兵杀光他们。但若要治理这个祸患,却不能斥之武力,一是民匪无法分清,杀不胜杀;再就是杀了他们的领人物,下面的人也会更加愤恨,祸乱更多。他们以宗教为借口,最好还是要以宗教上的理论来驳倒他们,只有一个国家支持的、理论更完善的、健康良好的宗教让老百姓精神可以得到寄托,然后生活能够安定,衣食有着落,自然没有人相信邪教。治理这类东西,应该象治水一样,只可疏,不可堵。”

周全只是参归照现代的现象来说的,宗教信仰是不可禁绝的,越禁反抗越激烈,越穷的地方也就越迷信。而一些达国家,官员带头参加宗教活动,合理地引导和利用,对相应宗教内的教条宗旨进行整理,去芜存精,变成强国善民,爱国爱家的强大宣传武器,岂不比象打地鼠一样东压西起,西打东起乱七八糟的强?

谢安和支道林想不到他能说出这么精僻的话来,更是对他刮目相看。可是这也仅是理论而已,真要处理起来,所牵涉到的东西太多,就算是象后来的谢安一样,掌天下大权,也不能进行改革,因为这是一个时代的大背景和弊病,不能根易改革,除非象秦始皇统一了全国,以强硬手段来改变——事实证明那样也是行不通的。

人类的进步,需要整个时代的进步,个别先知先觉的,若不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便是郁郁不得志终老山林。

王羲之这时任会稽内史,领右将军(相当于省级军政长官),却也不能因了一个丫环的事而大兴兵刀。王家势大,指的是整个王氏大族,并不是他们一家人的事,最多只是给相关的地方官员施点压力,叫他们不要太嚣张了。

周全是一定要报这个仇的,但并不想假手于官兵。出了这一档子事后,短时间内只怕很难找到洪涛和阴宁九等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相信用不了这么长时间,他便有足够的实力找这些混蛋报仇!眼下他也没有地方可去,只好随谢安和王凝之一起去山阴,走一步算一步了。

周全可没想到会就此打入了豪门的大圈子,并且得到当代玄门、佛门举足轻重的两大名人的推崇,成了当代第一等贵族的座上客。

世事之奇,令人难以预料,谁知后来还会生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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