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形生物被撞成一滩烂泥,缓缓地沿着树皮上的抓痕流到地上,重组起来。
“学着我的样子。”毁严肃地说道。他闭上眼,用手抚摸着树干,人形生物有样学样。“无论生什么事,你都不能松手,不然,便是死!”说完,毁便松手。

哀鸣足足持续了十分钟。生命的波动消失,人形生物无力地倒在地上。树干处,它原本所扶着的地方被他抓出一道深深的抓痕。银色的头,羸弱的身体,苍白的脸,棕黄色的眼睛,它已经成为了一个人。

“你叫什么名字,快说,你叫什么名字!”毁急切地冲上前去,扶起他,满怀期盼地问道。

“名字……”听见这两个字,他的脑海深处出现一个庄严的声音,这个声音用狂啸般的巨响念出一个音节,不断在他心中回荡。他不自觉地复述出这个音节:“婪。”

“居然只是个三等人格。算了,对付她,多一个人也是好的。”毁有些失望,不过他的失望并没有表现在脸上。毁微笑着说:“欢迎你来到全新的世界。”

婪看着自己双手,露出惊讶的笑容,然后一拳打向毁。毁冷笑一声,潮水般的杀气将婪打飞十多米。婪倒在地上,拼命地扭动身体,却怎么也爬不起来。他只觉全身被冰凉的东西所包裹着,肺里的空气被液体状的东西所取代。他之前从没有过这样的经历,自然也不会知道这种经历叫做“溺水”。婪的脸本来就十分苍白,现在更是表现出一种铁青。毁觉得给予他的惩戒已经差不多,便收回了杀气。婪身上所有的不适感顿时消失,没有濒临过死亡,就无法体验重生的喜悦。

“好了,你不要用身体,而是要学着用精神力量来打击敌人。慢慢来,你会学会的。跟我来吧。”毁皱眉看着倒地的婪,不屑地摇摇头。

“咳、咳、去、哪里?”

“回忆之城。”

另一边,骑着“哀伤”的易雪风驰电掣般地穿行在荒原上。凭借“哀伤”的度,她甩掉了不少麻烦。她的长在风中飘荡,显得如此英姿飒爽,只可惜这里没人懂得欣赏。两旁的景物飞地后退,易雪渐渐靠近远方的一个庞然大物。

那就是回忆之城。

座繁荣的现代化都市,被一条宽阔的巨河环绕,一座高公路桥横跨整个河面。“哀伤”在桥前止步,无论易雪怎么驱使,它都不肯再向前一步。

“是啊。”易雪微笑着抚摸“哀伤”的头,“哀伤”出亲密的长嘶。“你本来就不属于这里,你回去吧。”易雪拍拍“哀伤”的背,它跑地奔回荒原,时不时还回头望望易雪,似是希望易雪能够陪伴它。

易雪目送“哀伤”消失在荒原之中。这次的旅程可以说是非常顺利,**平原比她记忆中更安全。也许是因为自己变强了吧,毕竟自从自己**之后,就再也没来过这里。易雪看过荒原最后一眼,便离开了自己出生的土地,走向回忆之城。

道路上,熙熙攘攘的人流。时而黑夜,时而白昼。人都只能在固定的区域内重复着固定的事、固定的话。没有人感到奇怪,他们没有感到奇怪的能力。一切都是这么真实,都是曾经在某个角落生过的事。一不留神就会让人迷失,在记忆的迷宫中迷失自己的心智。

美好的记忆像是鸦片,让人沉溺于永驻的完美瞬间,沉溺于失落的光彩华年。没有时间,没有空间,只有循环播放的影片,那是人所不能触碰的梦魇。一旦被美丽幻象欺骗,下场只有长眠。

面对一整座城市,易雪不知道该从何下手,究竟哪里才有跟封印有关的回忆。城市中的记忆一定是按照某种顺序来排列,是时间?是空间?还是等级?易雪漫无目的地走在街头,一个男人大笑着从她身边走过,这已经是易雪第五次看见这个男人大笑着从自己身边走过。

后,易雪无奈地承认,自己迷路了。

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闪过。是易灵,或者说,是记忆之中的易灵。

易雪心念一动,连忙跟了过去。

易雪和易灵并肩走在回忆之城的街道上,四周的街景和明空市的一模一样。易雪很清楚,身边的易灵只不过是个记忆之中的影子,根本不会知道自己的存在,但却还是忍不住和他并肩而行。

天色已经不早,明空市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这里是南区的一条并不算繁华的大街。易灵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背着书包走在人群中,显得特别奇怪。偶尔会有几个人会注意一下这个早该回家的男孩,绝大多数的人都对他视而不见。

易灵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脸上的表情可以用失魂落魄来形容。他不知自己要往哪去,只是向前走着。他在大街上已游荡了几个小时,只是不想回家,不想回那个空荡荡的家。自从父母死后,他便常常一个人在大街上低头游荡。

易雪看着他,伸手想去抚摸他的头。手上什么触感都没有,易灵不过是个影子。

前方传来一阵谩骂声,易灵抬起头。一群人围成一圈,正对圈里的东西指指点点。易灵重新低下头,这种事情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继续向前走着,走过那一圈人时,易灵突然停住了。

圈子里,隐隐传出婴儿的哭声。一个女人大声骂道:“你们……”一记清脆的耳光把那女人的话打了回去。

婴儿的哭声更盛。

这哭声触动了易灵心底的回忆,他挤进人群里。他那时的身材还比较矮小,毫不费劲挤进了圈子。围观的人似乎按着某种规矩给里面的人围出一块空地,就像是给演员预备一个舞台,让他们自己能更好地看戏。

个**坐在地上,衣服被撕开几个大口,半边脸青肿着,身上沾满尘土,怀中紧紧抱着一个啼哭的男婴。很明显,他们是一对母子。

几个相貌凶狠的男人正在肆意打骂这个女人,女人用身体护住这个婴儿,让拳脚都落在自己身上。

易灵愣住了,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眼前这幅景象,让他回想起那天。他紧紧握住拳头,额头上青筋暴起。易雪有些吃惊地看着易灵,她也未见过易灵有过这种表情,她已经可以猜到易灵接下去想要做什么。

果然,易灵冲进那块空地中。几个男人一愣,围观的人群中起了一阵骚动。

“住、手。”易灵顿地说。

几个男人的脸上一片茫然。自己正打得起劲时,居然有人来扰自己的兴头,可这个人却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几个男人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大笑。

那女人原已绝望,围观的人如此之众,却没一个来帮自己的。当她听见易灵的声音,就像抓上了救命稻草。当她看见易灵的模样时,心中虽有些感激,但更多的还是失望。

几个男人面面相觑,然后继续殴打这个女人。

易灵冲上去,一脚踏在一个男人的小腿上。男人顿时脚一软,小腿折成九十度,出杀猪般的嚎叫。另几个男人脸色一变,同时向易灵出手。在人数上、身高上,都是那些人占优。不过,易灵几乎从出生起便接受着普通人难以想象的严苛训练。这几个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是稍欠一些战斗的经验罢了。

“你等着,我们老大不会放过你的!”几个男人照例撂下几句反派常用的口号,互相搀扶着离开。他们每个人,至少都断了一根骨头。

易灵转头看着那女人,女人正轻轻摇晃着怀里的婴儿,婴儿露出甜美的笑容睡着了。

“谢谢。”女人感激涕零地看着易灵,易灵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跟女人寒喧几句后便离开人群。

,易灵不再像刚才那样闷闷不乐,而是感到一阵轻松。易灵第一次体会到帮助别人的快乐,这快乐稍稍抵去丧失父母的悲痛,也抵去压在他心头的某种罪恶感。

从那天起,易灵不再是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而是刻意去找那些弱小的、需要保护的人,用自己的力量去帮助他们。为此,南区的各种地下势力注意起他。易灵始终坚守着自己的信念——保护弱小,也因各种原因拒绝别人的关护。

在不断的战斗和挫折之中,易灵迅成长着,成为南区各势力都不能小视的人,同时也因此被普通人误解。

此时的易灵还不知道自己将来的道路,夜已深,他总不能露宿街头。尽管不愿意,他还是回家了。

易灵望那栋别墅,每个窗口里都是漆黑一团。他叹口气,走了进去。

易雪所看到的景象跟易灵不一样,她看见的是上亿栋一模一样的别墅。这似乎有些不合常理,上亿栋别墅的占地面积早就过回忆之城外表上看去的面积。不过,回忆之城就是这样一个不合理的地方。没有时间,也没有空间。

前排的几栋别墅里,院子里长满荒草,玻璃窗上结着厚厚的蜘蛛网。尽管有些有凄凉,但这便是易灵家现在的样子,易灵大概已有半年多没有回家了,一直都住在租来的房间里。第二排稍微好些,时不时能看见一个寂寞的身影走进别墅。这就是易灵家七个月前的样子。

易雪立刻明白,有关家的记忆是按照时间顺序排列的。根据易灵的模糊记忆,易雪可以确定,那段记忆是在家中生的。问题是,要想在上亿段记忆中找出正确的,其难度也只比大海捞针小一点点。

精神的世界,还是要依靠感觉来解决问题。易雪闭上眼,将全副精神用在感应那段模糊的记忆上。她能感觉到一条若有若无的线在牵引着她,她顺着线摸过去。越往前走,线的实体感越强。

线断。易雪睁开眼,自己站在一栋别墅之前。别墅内一片漆黑,只有一个房间里透出一些亮光。

走上二楼,穿过门。一个老人躺在床上,看模样已病入膏肓。易灵的母亲手上拿着一个小碗,一勺勺地喂着老人。易灵的父亲站在一边,他身边的易灵只有四、五岁的样子。易灵的父母也显得非常年轻。

母亲把碗里的最后一点东西都喂进老人嘴里,然后掏出一块手巾擦去老人嘴角边流出的污物。

老人长叹一口气,说道:“不行啦,人不能不服命啊,恐怕我是活不过今晚了。”

母亲微笑着说:“爸,您说什么呢……”

老人摆摆手,打断了母亲的话。“我的身体,我最清楚。”他看向易灵,眼睛里充满希望。“我这把老骨头,死就死了,没什么好可惜的。他,才是我们唯一的希望啊。”老人招招手,易灵很听话地走上前去。

“灵灵啊,我要跟你说一个故事,你可要认真听好了。我只能说一次,你一定要好好记住啊。”看着老人殷切的眼神,易灵点点头。

易雪凝神倾听,老人的声音不甚响亮,易雪几乎要把头凑到老人嘴边才能听清。站在老人身边的易灵估计只能听个大概,而且还是有听没有懂,加上年龄这么小,难怪记不清。

易灵一族跟玄武族不同。玄武族隐居深山,朱雀族却放不下被诅咒前的辉煌,继续参与古老大6上的事务,希望能重振家门。玄武族虽然人口锐减,但好歹还是有几百人的后代。处于乱世之中的朱雀就没这么幸运了,易灵这一家,是朱雀残存的最后几人。

朱雀族的历史和武学奇迹般地保存了一部分,仅仅部分。朱雀的武学只剩下最基础的基本功,历史只剩下最初的那个故事。跟玄武族不同,朱雀族起先并没有使用语言或文字来流传历史和武学,而是使用了一个叫“三生”的东西。遗憾的是,由于战乱,“三生”不知失落在何方。族人被迫重新用口耳相传这种低效率的传播方式,期间散失的东西就更多了。就连封印的所在,也没人知道了。

“如果能找到‘三生’,就可以知道一切。但没有人知道‘三生’是什么东西,也没有人知道怎么使用它。甚至不知道它究竟是丢失了,还是藏在某处被人遗忘了。”老人连声咳嗽,断断续续地说。

易灵的母亲见状,知道老人快不行了,转身暗自落泪。

“如果能找到其它三族的人,也许、也许就能知道一点线索……可惜……封印完成后……四族的人就各奔东西……再……不……往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还在……这个世……上……”老人的声音越说越轻,最后只是动动嘴唇,什么声音都不出来。黑色的血从嘴角边流出,染红了枕头

易灵的母亲大哭起来。

易雪叹了一口气,看起来这里是再没什么线索了。计算时间也差不多该天亮了,再不回身体里,恐怕易灵会起疑心。

当她回到现实中时,东方已露晨曦。易灵的头枕在易雪的身上,出均匀的鼾声。易雪轻轻把他的头挪开,她该去做早餐了。

厨房里,易雪专心于油盐酱醋之间,没注意到心域中有些许异常。

回忆之城。

在易雪离开之后,毁和婪也来到了那栋别墅之中。看着垂死的老人,毁露出一丝冷笑。婪好奇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刚出生的人,好奇心总是非常旺盛的。

“这个世……上……”老人的声音越说越轻,最后只是动动嘴唇,什么声音都不出来。黑色的血从嘴角边流出,染红了枕头。

易灵的母亲大哭起来。

房间中的一切像电影重播一般再现了一遍。房间中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神态都丝毫不变。就像被电脑操纵的模型,一边又一边地重复着那段记忆。

哭声足足持续了几分钟,易灵的父亲担心她悲伤过度,将她扶到另一间房间去。

房间中只剩下易灵和老人这两个人,一个活人和一个死人。

易灵平静地看着老人,看着老人七窍中流出的血淌到地板上。他不知道害怕,他年纪还太小,完全没有死亡的概念。即使如此,出于本能,他的幼小心灵中依旧有些不安。易灵走到床边,仔细地打量着老人扭曲的脸。

老人的眼睛突然眨了一下。

易灵下意识地退后一步,如果他再稍微懂事一些,恐怕就被吓得不省人事了。看着神色平静地易灵,老人露出一个笑容,这个笑容让原本就扭曲变形的脸显得更加狰狞。

“灵灵,爷爷跟你说,地下室里,有好东西哦。一定要去拿来哦。”老人的语气,一点都不像是个垂死的人。他眉宇之间,隐隐透出一股邪气。

易灵默默地看着老人,房间的门突然被打开。“灵灵,你还在这里干嘛?”易灵转头望去,原来是易灵的父亲。

易灵的父亲拉着易灵离开房间。老人躺在床上,依旧是狰狞的脸、七窍流血,丝毫没有活转过来的迹象。易灵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父亲,在他看来,爷爷说话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没必要告诉别人。

三天后,老人下葬。之后,他并没去地下室。只是几天的工夫,易灵便将这件事彻底忘了。

易雪由于离开得太早,并没有看到这些。

“地下室?”毁喃喃道,陷入沉思。身旁的婪想要抓住易灵,却怎么也抓不住,他正为此而烦恼。

“好了,别像个小孩似的。”毁皱眉道,“跟我来。”

婪不死心地猛拍易灵,当然,他什么都不会打中。毁毫不犹豫地出一波杀气,把婪打飞十几米。

“去哪?”婪呻吟着站起,问道。

“你想知道人为什么会做梦吗?”毁一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不禁露出残忍的微笑。

……

易灵不喜欢用闹钟,他喜欢在睡觉时将窗帘拉出一道缝隙,让晨光把自己照醒。每天早上都能被温暖的阳光照醒,易灵觉得这是一件非常惬意的事情。现在更多了一件事能让他感到幸福,那便是每天早晨醒来时,能看见易雪的微笑。

今天也不例外。

易灵穿上衣服,坐到餐桌前,享用起易雪为他准备的早餐。易雪看着易灵津津有味的样子,露出微笑。

“对了。”易灵突然想起一件事。易雪神色微变,在易灵说出口之前,她就已经知道是什么事。易灵没注意到易雪的不对劲,继续说道:“昨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到了过去的事情。梦里面,爷爷在临死前将我们一族的历史都告诉了我,还说如果我要想知道更多,就去家里的地下室。”

易雪隐约可以知道是毁在搞鬼,可是由于易雪没有看完整段记忆,不知道毁想干什么。想不到毁会趁自己不注意时,篡改易灵的梦,自己必须去找那个人帮一下忙了。只要能控制住梦之间,毁想要影响易灵就没这么容易了。

“你在听我说吗?”见易雪心不在焉的样子,易灵问道。过了一会儿,他又笑道:“对了,我想起你能知道我的思想,原本就不用听我说。”

“啊……嗯。”易雪一愣,回过神来。

易灵沉思了一会儿,又说道:“那么,这个星期六,我们回家去看看吧。”

“哦。”易雪下意识地回答道,然后突然想起易灵曾经是多么讨厌那个地方。“你没关系吗?”

易灵愕然道:“你今天是怎么了?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你应该很明白我在想什么的。”

“嗯……对。”

“我上学去了,再见”

“嗯,再见。”

易灵走后,不知怎么的,易雪突然有种不祥的感觉。反正自己也闲来无事,先去家那边探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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