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早,我还是和往常一样,先去导师办公室挂牌子。
正要挂的时候,池内开门出来,问我:“你有没有时间?中国有一位学者过来交流访问。我有一个答辩要参加,你先帮我接待一下。”

“是!教授,我有时间。”我说,然后悄悄放下手里写着“实验”的牌子。

“那好!人已经到了,就在楼下的重点实验室。他是一位很重要的客人,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尽可能满足他的一切需要,我中午的时候会过去。”

“是,请您放心。”

他会把这种事交给我,主要是因为有一次,两位中国学者过来访问,英语不是很好,交流有些障碍。我跟在池内教授身后,见他们怎么也表达不清楚自己的意思,就帮他们用中文和日文翻译了一下。

后来我还陪着他们吃饭,点的都是一些比较适合中国人口味的菜。

参观完学校的实验情况后,我还带他们去看了樱花,为他们介绍一些日本特色的人文景观,陪他们买了很多纪念品。

池内对我的表现非常赞赏,以后每一次他的客人来日本访问,他都会推给我。

其实,池内在学术方面的确很厉害,但是与人沟通的能力很差,天天埋头钻研,本国话都特别少说,更别提英语,所以我来日本之后,为了能和他很好的交流,每天都在尽力练习日语,总算能说得一口流利标准的日语,和他很好的交流。

正胡思乱想,人已经转下楼梯。

我在走廊张望一下,刚好看见一群人在一间实验室用英语讨论一个新实验设备的功能和性能。

我正猜测是不是他们,一袭清冷的背影闯入视线,之后,我的视线再也无法离开。

他一点都没变,身上还是那耐人寻味的优雅。那俯身时滑下脸颊的,专注思考时轻蹙的眉,与人讨论问题是轻启的薄唇,还是那么迷人……

我浑身都在战栗,极力扶着楼梯扶手,才有力量站稳。

我不记得自己调整了多少次呼吸,手心里浸出的汗滴擦了多少次,总算鼓起勇气地走过去。

“老师好!”我走到杨岚航身侧深深鞠躬,很标准的九十度,讲的是中文。

“谢谢。”他讲的却是英文,声音很淡,一如身上那一阵淡淡的茉莉花香。

我们组内的一个老师用英文为我们做介绍:“这是一位中国留学生,非常优秀……您在日本这段时间有什么事情就可以找她,如果想要买些东西,或者逛逛风景区,您找她带路会方便很多。哦,对了,她叫白凌凌……”

“白凌凌……”他重复了一遍,就像是重复着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

我还想再说的话全部哽住,激动的心情也一下子被他的冰冷浇熄。

日本真的好远,远到能让他这么快就忘记我……

老师还跟我介绍说:“这位是杨教授,在……”

“我知道,杨老师是我在中国的导师,是我的偶像。”

“是嘛!那可太好了!”

“是啊,太好了”

一路参观下来,我毕恭毕敬跟在他们身后,精神却处于恍惚状态,根本没留心他们说的什么话。

好在他的英语足够好,日本老师那极不标准的英文他基本都能听懂,根本用不着我翻译。

我正打算着找个借口逃离,出去呼吸一下氧气,以确保我的肺部不会因为缺氧而大面积坏死。

忽然听见他用中文说:“在日本过得还好吗?”

我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他。

他的视线还停留在样品台上,还是那一身疏离的温文儒雅,还是那一种不容侵犯的深沉内敛,即使站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也是那么遥远。

我想说:很好!

也想说:一点都不好!

最后我深深吸气,露出日本女人最常用的温柔笑颜,用字正腔圆的中国普通话说:“作为一个……被您几夜风流后就遗弃的女人,我的日子过的,算是很好!”

当我看见他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眼睛里再没有了理性的神采,全是忿然……

当我看见他十指握紧,关牙紧咬,欲言又止地怒瞪着我的时候,我笑得更灿烂,特意为他鞠了一个一百二十度的躬,说:“杨老师,谢谢!”

这么长时间,我以为自己已经坦然接受失恋的痛,我以为我从没怨过他的无情,但当我看见他脸色极差,半天都没换过气来,我的心情从未有过的好。

我现在才明白自己有多恨他我没问理由,没有挽留,就是在痛恨他轻易地就说出分手,恨他不给我解释的机会就放弃对我的爱情。

恨他,非常非常地恨他。

“对不起,杨老师,我还有事,就不能陪您,您慢慢参观!”说完,我在他苍白的脸色和惊异的目光下,踩着最骄傲的步伐离开实验室。

出了门,我便再也撑不下去,扶着一株樱花树好不容易才站稳,剧烈的心跳在身体里四处撞击,绷紧的神经因突然的松弛而酸麻,全身几乎完去失去知觉。

刚刚平息了一些,正要离开时,就听见杨岚航的声音在喊我:“白凌凌!”

我松开扶着树干的手,仰起头冷冷问:“什么事?”

“恨我吗?”

不提还好,一提起,我真的很气愤:“五个字就可以结束一段感情?连个理由都没有?!你觉得我可能不恨你吗?”

“我有准备了五百字理由,甚至有五千字的话想劝你留下,你问了吗?你在乎吗?”

“那你为什么不先说了理由,再下结论?”

“你该知道我的思维方式,我从来都是先提出结论,再阐明道理。”

我大声说:“收起你的美式思维,我是中国人,我想先看到是理由!”

“那你为什么不问?”

“我……我为什么要问?你想分就分好了!总有一天我会让自己成为一个完美的女人,我要你面对我时,无比后悔自己抛弃了我!”

“如果……”他咬咬下唇,极力稳住自己的呼吸说:“我没有后悔呢?”

我现他的口才越来越好,在他面前我总是被噎得哑口无言,无比心痛。

我只能狠狠地瞪着他:“你来日本干什么?要访问就不能去别的地方,我看见你就讨厌!”

“我来就是想问问你,我爱了你这么久,你到底明不明白我的心?!”他看着我,声音里是低沉的忧伤:“你了解我看着你被郑明皓拥入怀中的感觉吗?你了解郑明皓一拳打在我脸上,质问我为什么不敢承认是你男朋友时,那种感觉吗?我是个男人,我宽容,不代表我没有自尊!



你接受公派出国的时候为什么不问问我怎么想?你知不知道当年我为什么要放弃在美国展,回国找你,因为我受不了这种天各一方的距离,受不了想你的时候……那种煎熬。如果我也二十五岁,我可以等你,可我已经三十多了,我什么都拥有,你想要什么我就给得起什么,你为什么非要我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跟你过这种两个国度的生活?!

是,我承认当初说分手的时候,我有点冲动,但是你想想,当我正在极力说服自己冷静的时候,突然看见网络那个公告时,是什么滋味?!当我去院长办公室被告知是你的决定时,我对你有多失望……

凌凌,我是爱你,但我的爱也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我也会累,我也会精疲力竭……”

他笑了,那绝望的笑容比樱花还要浪漫。

“所以,我想放手了,让你去追求你想要的……正如你说的,爱你,就给你个机会,让你独自去面对……”

我试着想要说点什么,可这个时候该安慰,道歉,还是争论?

都已经太迟。

时隔数月,结论已经成了事实,说什么都弥补不了这段感情在彼此心里造成的伤害。

他退后一步,将我们之间的距离又拉得远一些,很正式地说了句:“对不起!”

说完,他转身离开。

一袭从容而坚定的背影在我眼前走远……

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夺眶而出。

他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他,是我一次次挑战他能承受的极限,挥霍尽了他的爱情……

我变得再优秀又能怎么样?我再努力学着坚强又能如何?

他已经不需要了……

他不会后悔。

曾经付出的,无悔。

曾经失去的也同样,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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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在校园里游荡,这个陌生的校园,陌生的国度。

我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以前是为了,有一天能成为一个足以匹配他的女人,后来是为了,那一口憋在心里的怨气,为了再站在他面前时,他会为我怦然心动。

现在,都没有意义了。

他不会再为我心动,他的心已经死了。

低头卷起裤脚,那条链子已经旧了,但依然美丽.

接近中午时,池内教授突然打电话,问我:“参观的怎么样?”

我一时语塞,猛然想起自己的任务,忙说:“挺好,挺好的。”

听见他让我带着杨岚航去校内的一间料理吃点东西,他随后就到,我几乎拿不稳电话。

这种情况下,我们还要面对面吃饭,有点太为难我了。

可是池内教授的英语不好,他需要我为他做翻译,我也没法推托,只好答应。

我整整花了半个小时时间才走完一条五分钟就能走完的路。

回到重点实验室,以为他们应该都参观得差不错了,没想到杨岚航还在研究着刚刚那个设备。

他这度——我实在是有效率!

“杨老师!”

杨岚航听见我的声音,立刻回头。

我仿佛在他眼神里看见了一丝期待。

“池内教授让我带您去午饭,您什么时候方便?”

他放下手里的说明书。“现在就可以。”

我又看向其他老师,我知道日本人把时间看得很重,他们绝对不会像中国人一样,中午就聚在一起大吃大喝。

他们果然说还有些事情,都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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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坐在日式的隔间里,气氛实在不是一般的压抑,压抑得连我们的呼吸都无声无息。

我半天才出声音,问他想要吃点什么,视线和他的一相遇,我就浑身热,忙低头看自己的菜单。

他随口说了几样我们以前常吃的菜,我点完后,两个人又陷入了漫无边际的沉默。

“为什么还戴着?”

我不解地抬头,看见他正看着我因为跪坐而不小心露出的脚踝.

“因为漂亮。”我拉拉裤子,盖住,暗暗祈祷他此刻千万不要想起送我时的情景。

抬眼再看他,他还在望着我的腿失神.

“杨老师!”

他略显尴尬之色,掩口清清喉咙,问我:“有男朋友了吗?”

“没有。”这问题问得实在是暧昧,我想不多想都有点困难。“还没遇到合适的。”

“郑明皓呢?”

“啊?!”虽然澄清没有意义,我还是解释说:“我跟他没什么,普通朋友而已,从上次后就再没联络。”

他刚要开口,池内教授就来了,我总算松了口气,起身拉开拉门,给他行礼。

“池内教授!您好!这是杨教授。”

回头再给杨岚航行礼,介绍说:“这是池内教授。”

在日本做女人真是不容易啊!

他很客气地跟杨岚航握手,在他身边坐下。

“对不起,我今天在忙一个答辩……”他的英语不太好,两句英文说得略显生硬,后面的话又不知道怎么表达,只好用日语说;“照顾不周,请多见谅!”

说完他看向我,我立刻帮他翻译:“池内教授说:如果有照顾不周的地方,请您多见谅!”

“很好,很周到。”

这次他说的是中文,我帮他翻译成日语。

“一路上还顺利吗?”池内问。

我看看杨岚航,心里泛起丝丝惆怅:“您一路上辛苦吗?”

“不辛苦,两个小时而已,很近……”

很近……

我总觉得他的话里有着些许深意,却不敢深思。

之后,他们聊了一些学术方面的问题。

杨岚航说:“我手上有个很前沿的项目,想跟您联合研究,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

我顿时有种遭遇晴天霹雳的震惊,他说什么!他跟池内两个人如果联合做项目,是不是代表杨岚航会经常来日本,池内也会经常去中国。

那我夹在中间……

不是要天天面对这种局面吧?

看见池内正好奇地看着我,我才意识到自己失态,忙说:“杨教授有个很前沿的项目,想要跟您联合做,问您有没有这方面的意向。”

池内听了之后,立刻兴致勃勃,他说以前就曾经看过杨岚航的很多论文,非常欣赏他的科研能力,他还说他和多伦多大学也有很多联合的课题,进展的都非常好。两个国家的人对研究的理念不同,如果融合在一起会更容易突破一些技术难题。

杨岚航很高兴地说:等他讲学完,就把准备的资料拿给池内看,两个人商量一下具体的研究计划。[网罗电子书:.Rbook.net]

池内说他现在的课题也正遇到一个难题,到时候也想跟他好好探讨一下,看看有没有其他的突破口。

两个人越聊越愉快,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我还很少见到池内如此兴奋,完全忘了吃东西,说的话比跟我说的一个星期都多。

当我听见杨岚航说:“白凌凌的能力不错,我想将这个课题交给她负责。”

我都忘了翻译,直接问:“为什么?”

“你的文章我都看过,太偏重于表面上的结果,你需要机会去深入分析一些东西。你还有三年多的时间,对国内和日本的情况都很熟悉,做这个课题刚刚好。”

“可是”

池内问:“什么事?”

我解释说:“杨老师想让我负责这个课题。”

“很合适,没有问题。”

我如实翻译,看来对于一个有职业道德的翻译,面对我的两位导师,我根本没有权力表个人的见解。

可他们不能尊重我一下吗?

我以前就被他折磨的够惨了,跑到日本都逃脱不了他的虐待啊!

我现在开始怀疑杨岚航到底来日本干什么?!

学术问题聊完,他们又开始聊起一些生活的事情,池内说:“吃过饭,你可以回酒店休息一下,下午二点有个学术会议,如果你有兴趣,我让白凌凌过去接你,今天这样安排日程可以吗?大阪的夜景很美,晚上我可以让白凌凌带你去四处走走。”

我重复了一遍,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晚上您有什么地方想去吗?”

“可以!”他也想了想才接着说:“如果你感觉不方便,不需要陪我。”

“没关系,我有时间……您来日本,我这个做学生的怎么可以不照顾好您。”

“谢谢!”

我跟教授说:“可以,杨老师乐意参加我们的会议,至于其他的事情我会帮您安排好的。”

接下来,两位老师在闲聊。

“你有太太了吗?”池内的这个问题让我浑身一僵。

我试了很多次都没问出来,最后只得应付一下说:“这几样菜做的还可以吧?”

不知道为什么,我依稀看见杨岚航嘴角牵动了一下,淡淡说:“没什么太大感觉,我吃什么都一样,以前总点这几个菜,是因为我现我们吃饭时,这几样菜是剩的最少的。”

……

我失神地望着窗外的樱花,却不知道樱花是什么颜色的。

还记得以前他请我吃饭的时候,我总说随便,后来现他点的菜都很适合我的口味。

从没想过为什么,今天才知道他连我每一样菜吃的多少都会留意。

眼睛有些湿润,我垂认真的吃饭。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来,可他的出现搅乱了我刻意营造的平静世界,让我开始想要挽回,想去拥有这个近在咫尺的,曾经的恋人……

作者有话要说:尽力了,就写这么多了!

这章有点喜剧的味道没有?!

缓解一下气氛,省着大家心脏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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