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了韩慕亭的话后有些意外,却不明白这个毁字是什么意思,按说墨玉在韩家手里,韩未冬应该是平安带了墨玉回来的。不过韩慕亭既把话说到这份上,不会中途卡住,肯定还有下文。
“我们韩家靠祖上传下的手艺在江湖上挣来些虚名,到了我这儿,惟恐辱没先人的名头,因此以勤补拙,苦练本领,对独子未冬也抱了极大期望。未冬聪明还算有几分,干事又有股韧劲儿,所以我手上的功夫他学了九成,独个儿做过几次买卖都没有失手,日子长了,心境眼界有些飘然,世侄你是清楚的,做我们这行,最忌托大,我平日里没少敲打他,可奈何儿大不由爷,我说十句,倒有九句都让他撂到脑后。未冬临下广安唐墓之前,我曾细细叮嘱,对他说无极圣师是千百年来旁门中不出世的奇才,他手下的亲传弟子绝非寻常,打这些人的主意,需得万分小心。未冬随口答应,我瞧他神色中颇有点不以为然,便专门从徒弟里头挑了两个处事稳重的陪他一起下去,也好有个照应。”

看着韩慕亭的年纪,他儿子少说也得有个四十多岁,估计累年做活儿都一路顺风顺水,因此自视极高,把什么事也不放在眼里,总认为自个儿出马就能手到擒来,如此托大,必定会栽个大跟斗。

“未冬他们一走,我这心里便平添了几分不安,越想越觉得心慌,本想派人追他们回来,但未冬性子倔强,即便派人追上他,也拉不回来,于是在家里坐卧不安的彻夜未眠。真合着家门不幸,我心里那些不安全变成了实事,广安唐墓里叫无极圣师的弟子做了手脚,未冬往日下的均是寻常墓葬,初进唐墓时还惦记着我说的话,小心谨慎,但一路摸下去没见出奇的异状,慢慢的心就松懈了,等把墨玉取到手时一时不慎,遭了附近机关,被挫骨刀毁了一双腿,亏得我那两个徒弟身子壮实,轮流背他出来,救治及时,总算保住一条命,但后半生却永远也离不开轮椅,更别说旁的。未冬傲气惯了,这般打击怎么受的住?伤好回家之后郁郁寡欢,上个月我才派人陪他到北戴河住一夏天,避暑散心。当年我祖父说爬子伤阴德,我还只当他说笑,没料到竟是真的,老天降灾,躲都躲不过去。”

我们这才知道韩慕亭手中的墨玉果真是来之不易,绝不是钱财所能衡量的,感慨的同时又忐忑不安,韩老头儿已经把话说明,我们再跟他纠缠没有道理,不过缺这一块墨玉,后头的路该怎么走?我看卫攀几次欲张嘴说些什么但又憋了回去,再看庞老二,虽然神色如常,眉头却微微皱着。

就在这时,韩慕亭接口说道:“各位想买这块墨玉拿去做什么,大伙儿心知肚明,就不多说了,只是我不愿让银钱脏了这件未冬用半条命换回的东西。”

他这句话看似平淡,但庞老二是何许人也,马上便听出了话外之音,韩老头儿费半天口舌给我们讲解墨玉的来由,又说不愿钱财交易,那么他到底意欲何为?庞老二说道:“世兄遭此大难,实在叫人痛心,不过好在性命无忧,他虽行动不便,但手上功夫却不会丢下,挑几个合适人选收在门下,用心培养,这些徒弟们将来成了气候,在江湖上行走时必得托着世兄这块招牌,挣来的名头还不是给他脸上多添光彩么?如此一说,老爷子不用太多忧虑。”

这番话说的合情合理,韩慕亭听后暗暗点头,庞老二又说:“刚才我就说了,老爷子不比别的俗人,不会将钱财这些身外之物放在眼里,不过我这朋友求玉之心甚切,这样吧,我做个提议,您有什么心慕已久的物件,对我们说说,看我们运气如何,若能侥幸寻来,就拿它孝敬给老爷子算是晚辈们的一点心意,至于墨玉,您抬手借我们一用,用过之后原物奉还,您看这样如何?”

韩慕亭先前表示绝对不会出让墨玉,但此时听了庞老二的话后竟沉吟不语,并未断然拒绝,显然是心有所思,卫攀一看事情有所转机,趁热说道:“庞二哥的话说的没错,咱们这些年没做别的,尽是鼓捣土货,经手的好东西着实不少,也结交下几个好朋友,老爷子不妨想想,要办什么东西,只需放句话就行。”

韩慕亭端着茶壶在屋内来回踱步,直晃了有十分钟才驻足说道:“世侄是个精明人,这话算是说到了我的痒处。我这一生全跟古物打交道,奇珍异宝不知见过多少,却都不怎么在意,独有两件东西,叫我苦想了半辈子,但自问没那个本事寻到,只得望宝兴叹。”

这老家伙说庞老二精细,难道他就差了?绕来绕去不肯利落出让墨玉,原来只是嫌我们初来时开的价码太低,不够交换墨玉的分量。

“老爷子瞧上眼的东西,必定不是凡品,就请明示,我们也好回去张罗。”

“这东西确实不是凡品,几位稍等,我给你们看样东西。”

韩慕亭转身上楼,再下来时手里捧了个方箱,他把箱子打开,然后从里面一件一件拿出七个方樽,并排放在桌上。我们三人凑近看了看,这七件方樽似乎是青铜铸造,样式古朴,每个方樽左右各铸着兽面,七件方樽七种神兽,尽不相同,当初我在三谭院的时候只过手一些平常玩意儿,至于青铜器,那是连见也没有见过的。

等我们看了一会儿,韩慕亭问道:“各位识得这几件东西么?”

卫攀常年做的古玩生意,虽不是样样经手,但这方面的见识远比我渊博,不过他对这方樽也说不全乎,只认得其中一二,不敢贸然开口。庞老二轻轻掂起其中一个方樽,摸了摸上面铸出的兽说道:“赑屃、螭吻、狴犴、饕餮、蚣蝮、睚眦、金猊,龙生九子不成龙,好象还少了蒲牢和椒图。”

庞老二所说的这几个名称便是中国传说中真龙所生的九个儿子,性格爱好各有不同,但并不代表龙只有这九个儿子,九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寓意极、多、贵,因此用来描述龙子。不过毕竟都是虚幻中的东西,几经演变之后,最终确定了固定的外貌和脾性,古人常将其铸刻在碑、门、桥或饰物上。

韩慕亭微微点头,又问庞老二道:“世侄能否瞧出这些东西出自那朝那代?”

庞老二不但擅长盗墓,于古物鉴别上也有深厚造诣,按他家祖训,进墓之后不能拿完墓室中的陪葬,因此眼光需得尖利,只取其中贵重的几件。他又端详这些方樽之后对韩老头说道:“老爷子所藏这几件东西似乎是被人有意做旧的,依我看来,成品只在这二、三十年间。”

庞老二说的已经非常直接,韩老头儿珍藏的这几件东西都是赝品!不过我有些想不明白,韩家虽然人丁单薄,但也算是六大家里的一分子,怎么眼光如此不济,搞了些赝品收藏?

不料韩慕亭听后非但没有诧异,反而呵呵一笑,说道:“好眼力,这九龙樽是我几十年前闲来无事照原物做的仿品,真品倒也是藏在我这里,不过取来麻烦,因此拿赝品叫各位大概看个样子。我忙活了一辈子,只这套方樽略拿的出手,可惜还是少了其中两件,不能凑成整套。”

我们三人心里清楚,韩老头儿十有**是想让我们寻来这套九龙樽中遗缺的两件交换墨玉,虽不知道蒲牢和椒图两樽现在何处,但既然有了价码,我们费心找找,未必没有结果。庞老二说道:“只缺两件不能成套,确实美中不足,想必老爷子一直为了这事遗憾?我和兄弟这就回去细细寻访,尽力圆了老爷子这个心愿。”

韩慕亭摆摆手说道:“不急,这套九龙樽不是寻常之物,且听我说说它们的来历。东汉末年群雄割据,魏蜀吴三分天下,那天府之国,是被刘备占了去,刘皇叔志向不小,极欲光复汉室,怎奈国小兵弱,心有余而力不足,所幸麾下有诸葛孔明这等盖世奇人辅佐,虽不能远征魏吴一统天下,但暂时自保还不成问题。蜀国南部边陲古来便有南蛮一部,自诸葛孔明继刘备遗志挥师北伐,南蛮领孟获屡次犯蜀,后被诸葛孔明七擒七纵,终于心悦诚服,为示双方交好,诸葛孔明命人特铸一套九龙樽送与孟获,于是这套九龙樽便一直存于蛮部,之后世事变迁,到了满人入主中原时,九龙樽不知为何落在四川西部大小金川藏部领之手。乾隆帝十全武功,其中之一便是数次兴兵讨伐金川,折损了几员统帅,耗费国库存银巨万才算勉强平定,原本保存在金川藏部领莎罗奔手中的九龙樽遗失在数年兵乱之中。我年轻时偶然得到饕餮一樽,极为喜爱,后来四处奔波,费尽无数心血又陆续寻到六樽,但一直到今天,蒲牢和椒图两樽却无论如何也没到手。”

战乱之中遗失的物件,又经过这么些年,要想寻找,确实是件极难的事,我们原本以为费钱费力就能找到韩老头儿想要的东西,顺利换来墨玉,但照他说,希望竟然十分渺茫。

“说来惭愧,蒲牢、椒图两樽并非下落不明,我多年查访下来,早已得知它们的所在。”

老头儿不知打的什么心思,嘴里的话一会儿一个样,但既知道东西在什么地方,这件事也不算太难,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不论强攻智取,总归要弄来以便和韩老头儿交换墨玉,我和卫攀虽抱的这般心思,庞老二却另有所想:韩慕亭极欲凑齐整套的九龙樽,又知道遗缺两件方樽的所在,怎么会一直隐忍到今天还不动手?这中间必然大有蹊跷。

果然,韩慕亭缓缓说道:“我虽知道蒲牢、椒图所在,但却没本事去取,只因那个地方,实在是凶险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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