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云轻庐来给黛玉诊脉,顺便去看了婧琪。从婧琪的屋子里出来之后,云轻庐看着一脸烦闷的水溶,笑道:“王爷怎么闷闷不乐的?难道是这几天总闷在家里,太劳碌了?”
“你又来损本王,本王有什么好劳碌的?倒是你,没事总往醉乡楼跑,小心掏空了身子,将来娶了夫人让人家守活寡。”水溶抬手,拍拍云轻庐的肩膀笑道。

“这是你做王爷该说的话吗?怎么比山野村夫还俗不可耐?我往醉乡楼里跑怎么了?我往醉乡楼里跑,那也是为了正事,谁跟你们似的,整天都跟饿狼似的。”云轻庐不屑的瞥了水溶一眼。心道,若不是我的药膳,这几日你哪能过的这么滋润?还损我,哼!

“轻庐,你这话就不对了。本王的意思再明白也不过,你这几年也风流够了,赶快找个可心的人,成个家,踏踏实实的过日子,不好吗?”

“得!感情您自己成了家,过上了幸福滋润的小日子,就想起兄弟我来了?”云轻庐哈哈大笑,笑了一阵子突然停下来,然后正色看着水溶,良久方道:“王爷呀,做事一定要考虑周全,可别害了人家一个好女子。”

“你说什么呢?本王害谁啊?本王可是有妻室的人了,再也不会像原来那样荒唐了。”

“王爷原来那些女人,云轻庐从没正眼看过一个。只是如今王妃跟那些女人可大不相同,王爷你万不可坑了人家。”

“云轻庐!”水溶闻听此言立刻变脸,“你什么意思?!”

“王妃已经对王爷动了真情,王爷切莫辜负王妃的一往情深。”云轻庐丝毫不在乎愤怒得水溶,只是自顾自的把话说完。

“你凭什么说我会辜负玉儿?你站在什么立场说话?!”水溶的脸上写着硕大的两个字——醋意。似的,云轻庐的话让水溶无比的生气,他云轻庐不过是给他的玉儿看病而已,用得着管的这么宽吗?他跟玉儿又不认识,他又不是玉儿的谁,凭什么说这样的话?

“凭我是皇上的贴身御医。”云轻庐的声音低低的,却带着几丝寒意。

水溶一个激灵,从醋意中惊醒——“什么?你……什么意思?”

“皇上对你的王妃似乎有着不同寻常的意思。凭你的聪明,难道没看出来?”云轻庐依然一副置身度外的表情。

“玉儿曾经救过太后和皇上的命。皇上对玉儿有所眷顾,那也是正常的。”这种话水溶说出来自己都不怎么相信。

“前几天,李德禄被皇上打了二十板子,你知道吗?”

“有这事?”水溶眉头一皱,李德禄可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皇上跟他说话总是和颜悦色的,几乎从未过脾气,怎么舍得打他二十板子?

“鸳鸯很简单,就是李德禄一不小心,在皇上面前提起了‘北静王妃’四个字。皇上龙颜大怒,没有任何理由的,便赏了他二十板子。这还是轻的,你成婚二天,皇上从你这里回宫后,听到一个宫女在议论北静王妃,神马也没问,直接给杖毙了。”云轻庐说完这些后,盯着水溶问道:“你确定,你能保护好你的玉儿?”

“她是我的王妃,我们生同衾,死同穴。皇上怎么了?身为皇上,他总不能横刀夺爱,来跟臣子抢女人!”水溶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阴寒,拳头不自觉的攥紧。

云轻庐走时又略改动了婧琪的药方,嘱咐下人用心煎药,不可错了时辰等语,方告辞出来。

北静王府的大门外,大块青石铺成的路面,高大的影壁上是整块汉白玉雕刻的春风晓日图,雍容气派,彰显王家的无比尊贵。

云轻庐也不上轿,只让家人在后面跟着,自己一步步踏着被摩擦的光滑的青石块慢慢的散步。

每次给皇上诊脉之后,皇上都会遣散宫人,详细的问一遍北静王妃的身体。如果云轻庐说王妃的身体好了很多,皇上便会神情愉悦;如果云轻庐说王妃这几日脉象又有些虚浮,皇上便会眉头紧锁。

虽然每次皇上除了问她的身体状况之外,从不多话,每次云轻庐回完话之后也不敢多问。但君臣二人心中都极明白的。

云轻庐只是个御医,且是皇上和太后的专属御医。他原本也不常去北静王府给谁诊脉,即便是太妃,也不常劳动他,毕竟是皇上的御医,别人岂敢太过放肆?但自从水溶大婚那日黛玉在轿子上晕倒,水溶情急之下招云轻庐进洞房给黛玉诊脉开始,云轻庐便成了北静王府的常客。隔三差五都会给黛玉请脉不说,每日都会亲自到王府给王妃送药。这些没有皇上的准许,是行不通的。

云轻庐慢慢的走,脑子里都是想着这件事情。

那次云轻庐进宫给太后例行诊脉,恰好皇上也在太后的万寿宫。云轻庐原是不避讳的,于是在太监通传之后便进了宫门。进门后却听不见太后和皇上的说话声,云轻庐觉得气氛十分的不对,于是悄悄抬头往上面看时,却见皇上和太后相对而坐,二人全都冷着脸,皇上脸色极差,好像是生气了,且这一场气生的很大。而太后的脸也有些苍白,眼角之中尚有泪痕未干。

云轻庐吓了一跳,急忙跪倒,不想地毯中有一小片没有清理干净的碎瓷刺破了他的膝盖,疼痛让他下意识的哎哟一声,皇上和太后才回神,急问是怎么了。

之后太后让云轻庐先去偏殿先处理自己的伤口,皇上便冷冷的辞了太后离开了万寿宫。那天云轻庐一次现一向呼风唤雨尊荣万千的太后,也苍老了许多,像每一个年老的母亲一样。

那天之后,皇上问起北静王妃病情的话少了。云轻庐也试着不再提及此事。可每次给皇上诊脉后,只要云轻庐不主动说北静王妃病情的事情,皇上便冷着脸,不说让云轻庐退下的话。初时云轻庐不解其意,想这皇上不说话,没什么事,又不让自己走,指定是有事。后来云轻庐实在郁闷,只好试着主动回禀北静王妃的病情,完了之后,皇上的神色才会舒缓一些,摆手让他退下,并不责怪他的多话。

于是,每日给皇上请脉之后,自动回禀北静王妃的病情,又成了云轻庐每次面圣的必须课。

云轻庐不是多事之人,虽然他跟水溶关系极好,但也不想因为此事让水溶和皇上之间生不痛快的事情。所以此事他一直深埋在心里,直到今日,水溶按照皇上的意思出京南去巡查治水之事。云轻庐便隐隐约约的感觉到,有些事情大概是瞒不住了。

如果水溶真的能带着他的王妃一起走,倒也未尝不是一件坏事。

云轻庐想到这里,不由得苦笑。

“哎,这位先生,请止步。”一声娇甜的声音把云轻庐唤醒,抬头却见一队人马,抬着几口箱子,后面还跟着一辆马车,打头走的却是一个美艳的女子,正眨着一双媚眼看着自己,此时正好跟自己走了个对头,若再不止步,恐怕二人便要撞了满怀了。

“哦,这位夫人请了。”云轻庐对着娇艳女子点点头,侧身让开道路,有道是好男不跟女斗,况且云轻庐这人做事还算低调,大街之上,跟个女子争路走,不是他的风格。

“多谢先生,请问先生,前面的那座府邸可是北静王府?”那女子对着云轻庐福了福身子,婉转的声音煞是动听。

“正是。”云轻庐听了这话,便打眼仔细打量着一眼这个女子。却见她虽然算不上沉鱼落雁,但也别有一股风情。虽然本朝民风不算多么闭塞,大户人家的管事媳妇或者丫头们出门才买点东西也不会遭到非议,可这个女子如此浓妆出门,招摇过市,一身风尘之气,要寻北静王府作甚?

“多谢先生。”男女子也不多话,跟云轻庐道谢之后,便对后面人一摆手,说了声:“都跟上。”便扬长而去。

“嘿!这女人,这副阵势进北静王府做什么?”云轻庐眯起眼睛,看着大队人马从自己面前走过去,不解的摇头,这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了。

却说水溶被云轻庐一番话说的心神不定,正歪在静雅堂东暖阁的榻上看着坐在对面,翻阅账册的黛玉想心事,忽然外边有人回了一声:“户部侍郎大人请王爷去礼贤阁议事。”

水溶便轻叹一声,不情愿的从榻上起身。

黛玉放下账册,过来给他整理衣衫,劝道:“王爷唉声叹息的做什么?”

“这些人,些许小事都办不妥当,还非要本网过去议什么事?”

“王爷天天闷在屋子里也不好,这原本是王爷分内的公事,只交给给下头人去做,自己躲起来享清闲,若是皇上知道了,要怪罪王爷的。”

不提皇上还好,一提皇上,水溶的心便更烦躁了。“好了,玉儿,朝中之事总是忙不完,想来着银子筹措够了,皇上又会生出别的难题来折腾为夫。玉儿,为夫整体忙碌,冷淡了你,你不会怪为夫吧?”

“瞧王爷说的什么话?怎么跟小孩子一样?这样的抱怨在妾身面前也就算了,到了那些人跟前,可别这样。”黛玉失笑,拿过玉冠来给水溶带好,又仔细的正了正,“好了,去吧。”

“玉儿,午饭等我回来一起用。”

“知道了。”黛玉点头轻笑,看着水溶出门,恍然间觉得这样的温情小事,最近常常生在自己和水溶之间。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夫妻恩爱,举案齐眉吗?

“王妃,太妃身边的人来回,大姑娘又脾气了,打了药,又哭又闹的。太妃着急,心口疼的老毛病又犯了。”

“走,快去看看,再叫人请太医来!”黛玉匆忙转身出门,往凝瑞轩走,一边吩咐秋茉道,“叫人另收拾院子,把大姑娘搬来住,太妃身体不好,需要静养,她不能再住在凝瑞轩了。”

秋茉忙答应一声,停下追随黛玉的脚步,转身去找了两个婆子给婧琪收拾屋子。

婧琪今日也反常的很,原来也不曾这样闹过,今儿喂她喝药,她非说这药有毒,还说王妃已经害死了她的姨娘,如今便想要害死她,以绝后患等语。丫头们拦不住她,她便扯乱了自己的头,跑到太妃房里,要一头撞死,还哭着问太妃为什么不再疼她,可是因为她不够孝顺不够乖,不如婧玥和婧瑶等话。

凝瑞轩里已经乱作一团,原来太妃的心口疼是当年老王爷过世的时候,太妃伤心欲绝落下的病根儿,后来虽然一旦生气着急就会复,但这两年已经不怎么犯了。如今婧琪疯疯傻傻,甚至还胡言乱语,太妃心疼又着急,这几日一直心情不好,今儿果然又犯了。

“把大姑娘请到别处去歇息,太妃病了,经不起这样的折腾。房子秋茉已经带着人收拾了,你们去静雅堂后面的院子里找她。”黛玉先在厢房门口看了一眼婧琪,吩咐了婆子带婧琪走,然后转身进正房去看太妃。

“都别乱!王妃来了。”晴雯的嗓子尖锐,一声就把众人给噤喝住。黛玉便吩咐众人把太妃抬到床上去,又亲自上前,掐着太妃的虎口,又轻声的叫着:“母妃醒醒!”

“回王妃,太医来了。”

“快请进来!”

“王妃,请回避一下。太妃身边的嬷嬷上前,把太妃床前的帐幔放下来,搀扶着黛玉躲在屏风之后。”

大丫头们纷纷回避,只留下四个嬷嬷和小丫头在一边服侍。

王太医和赵太医都曾经给婧琪治病,曾经在府上住过几日,也算是熟悉的了。二人也不多客套,跟着婆子进门来,便上前给太妃诊脉。

水溶急匆匆从礼贤阁赶来时,太医已经在外间开药方了。

“参见王爷。”两个太医见水溶急匆匆进门,忙起身离座给水溶见礼。

“都起来吧,太妃的病如何?”

“是霉现根儿了,急火攻心所致,不妨事,下官跟赵大人商议过,照着方子吃几日汤药即可。只是以后切不可再生气上火。王爷知道,这老病根儿就是爱反复,用药是其次的,重在保养。”王太医躬身回道。

“有劳二位,请先开药方,小王进去看一下母妃。”水溶面色焦虑,虽然太医说不碍,但太妃这病他是知道的。每回犯起来,那可是疼的要命的,水溶这两年凡事都依着太妃的意思,也就是怕他旧病复的意思。

此时太妃已经悠悠醒转,黛玉正坐在床边细心安抚。因见水溶进来,黛玉忙起身把床关的座位让给水溶。

“母妃,您觉得怎么样?”水溶坐在床前,握住太妃的手。母子二人相依为命十多年,那种感情要比寻常母子更深一些。

“溶儿啊,母妃真是经不住这样的折腾了。婧琪这孩子……婧琪这孩子太可怜了。”太妃说着说着,眼泪又往下掉。

“母妃别担心,婧琪这病也不是不能好,云轻庐一直在想办法呀。婧琪还小,只要咱们尽心医治,她定然会好转的。母妃放心就是。”水溶只能温言相劝。

“哎!终究是她那个不成器的姨娘害了她。也是我这老婆子的错,溶儿,你们一定要好好地待这个孩子!”

“母妃放心,儿子跟媳妇一定会好好待她。”

“哎!母妃真是老了。”太妃对着床顶长叹一声,眼泪顺着鬓角留下。

“母妃,您说什么呢?才五十多岁,哪里就老了?”水溶心如刀割,握着太妃的手,不住的颤抖着。

“母妃不要担心。媳妇一定竭尽全力医治婧琪。”黛玉站在水溶身后,看着他如此难过,心中也不好受。太妃对自己再不好,她也是水溶的母亲。失去母亲的痛苦,黛玉刻骨铭心,此时的她,只希望那种痛苦不要加在水溶身上。

“媳妇,你真的会竭尽全力为婧琪治病?”太妃躺在床上,歪过头,看着黛玉,脸上带着几分疑惑,还有几分惊喜。

“母妃放心,媳妇就算是遍请天下名医,也要治好大姑娘的病。”黛玉无奈,治不好婧琪就是对太妃不孝,太妃不自在水溶便会不自在。要不说人不能有情,一旦有了情,便有了软肋,便给对方多了一分机会。

“你真的能做到吗?”太妃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信任的目光,“除非你把婧琪认在你的名下教养,否则便是虚言空话,哄我老太婆开心呢。”

“认在我的名下?”黛玉惊讶,太妃看来还没病糊涂啊,还知道婧琪一旦认在嫡母的名下,便与婧玥和婧瑶有了不一样的身份。虽然都是女儿家,但嫡女和庶女是大不一样的。婧琪一旦成了嫡女,便是北静王府的郡主了,可以说是麻雀变凤凰的好戏呢。

“母妃,这……”水溶也有些惊讶,说让黛玉多疼爱些婧琪他还能接受,但是让黛玉把婧琪认在自己名下,当做嫡女教养,让目前这种状况的婧琪在北静王府享受郡主的待遇,还真是有些难为了黛玉。

这跟普通人家的庶女变嫡女不同,王爷家的郡主可是有皇室封号的。将来和亲也好,指婚也罢,那都是要作为政治筹码为朝廷出力的。当然婧琪如今这副模样,皇上是不要这样的筹码,想要要太后和皇上话,恐怕要水溶和黛玉二人进宫面圣求情才行。

水溶自己进宫倒也罢了,大不了跟皇上面前说几句好话,可让黛玉进宫,水溶的心分化瓦解七上八下,片刻也无法安宁。况且此时礼贤阁那里还有人纠缠,水溶是放下公事跑过来的,太妃却偏偏在此时又为这事为难黛玉。

水溶眉头紧锁,无奈的看看黛玉,又看看太妃,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对太妃说道:母妃,咱们家与别家不同,王妃嫡女那是要受皇封做郡主的,婧琪如今这副样子恐怕不行。以后再说吧,母妃的身子要紧,咱们先把病治好了再说,母妃说好不好?”

太妃皱眉,半响不语。黛玉也十分紧张的看着太妃,希望她赶快答应下来。

“好吧,我不过是想着,若是媳妇收了婧琪,能让婧琪宽宽心,或许可以更配合些,好好用药。其实嫡女也罢,庶女也罢,都是我的孙女,我都是一样疼的。不过是将来的嫁妆多些东西罢了。好歹我老婆子也有点积蓄,到时候不会让你们为难就是了。”

水溶哀叹,您老分明是无理取闹。难道我们是舍不得嫁妆吗?可哀叹只能在心里,这样的话水溶此时可说不出来,太妃还病着,凡事都先顺着她罢了。

幸亏太医此时已经把药方写好,丫头们拿进来,水溶仔细看了一遍,又劝太妃道:“礼贤阁那边来了一些人,说是王妃的相识,要捐银子置换土地,还要见见王妃。”

“我什么相识?”黛玉不解,却看水溶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你们去吧,我乏得很,要睡一会儿。”太妃听说有公事,倒也不再为难下去。

“母妃,您好好歇息,一会儿午饭时,儿子再来看看您。”水溶起身,悄悄地握住黛玉的手。

“不用来了,我这里有徐嬷嬷她们服侍,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水溶点头,徐嬷嬷和故去的李嬷嬷都是太妃从宫里带出来的人,是十分妥帖的。水溶自然放心。

——

蝶舞长空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