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雪下的实在大,大师傅在大门处又侯了半天,因此走到院中时,已如雪人般。来到走廊上后就将披风摘下,轻轻抖掉披风上沾着的厚雪,交给身边等候的小丫头手中。顺手摘下大毡帽,踱了踱脚底下的雪花,才带着一个身穿狐皮裘衣,约莫十四五岁模样的少年,跟着小丫头进了外间。
娘亲让红英陪着我留在内间,自己则带着绿衣从内间迎了出去,笑着请大师傅入座,又让人赶紧去沏了两杯热茶来。

两人先是起身谢过,才各自端起滚烫的热茶饮了一小口。娘亲见两人脸色稍微缓和过来后,就笑问道:“今个雪下的厉害,大师傅若有事尽管派人来知会一声就是,何苦自己跑这一趟,您老若是累着冻着什么的,我家思儿可就没地去找您这么好的女红师傅去了。”

大师傅闻后连忙摆手道:“哪里,哪里……老朽冒雪打扰夫人,实在情非得已,还望夫人见凉!在这里略备了一些薄礼,还请笑纳。”将几个用红缎子包扎的礼盒轻轻放置于桌上后,随手指了指身边已经脱去狐皮裘衣,指着黑色绣银纹锦服的少年一下说道:“这是老朽的小孙子翔儿,因担忧老朽雪天出行,故而跟随而来。”。

娘亲先是端详了那少年几眼,见那少年上前行了大礼后,才夸大师傅好福气,小孙子长的端是周正,气派不凡。又看了看堆满桌面的礼品后才忙推辞道:“大师傅这是做什么,难得您老能看中我们思儿的女红,平日里也都尽心教导,我们感谢还来不及,怎么还敢收您老的大礼呢,还是快快收回去吧。”

“多谢夫人赞誉,今日小老儿冒昧前来,就已经打算豁出脸面去了。只求夫人能念在小老儿用心教导府中小姐的情分上,帮小老儿一个大忙。”说完当场撩起袍摆跪到娘亲面前。

娘亲赶紧起身向边上绿衣使个眼色,接过命令的绿衣,急忙上前双手搀扶起大师傅道:“天冷这地可凉着呢,您老可得仔细着您这身子骨。”那少年更是满脸愧色的上前扶住大师傅。

娘亲在边上看了就开口道:“是呀,大师傅您有什么话就尽管说,能帮的咱们自然会帮,即使帮不上的话,也尽可帮着出个主意什么的。快起来喝茶,坐着说话……”

待绿衣与那少年搀扶着大师傅入座以后,大师傅望了望身边少年才长叹一声道:“这话说来也长,其实也不是老朽己身之事。不怕夫人您笑话,咱们“彩衣坊”打几个月前老东家突然没了后,府中几房夫人就闹将着非要分家,可怜少东家刚从外地回来,人生地不熟的镇不住场面,最后只得请了公人来清点分家。谁知道最后帐册查下来,若大个宋府竟然已经没有多余银两,甚至还亏空上许多。少东家无奈,只好变卖掉一些家产填补亏空,又将家产尽数分给几位夫人,才将人打出去。”

大师傅说到这里时,娘亲轻轻一笑道:“这事我也听闻过一些风声,却不知最终结果竟是这样,看来你们这少东家也是个善人。只是这与大师傅今日所求之事有什么关联吗?”

“这关联还得从长说起,夫人应该也知道,我们那少东家是老东家晚年得来的,平日里是极度宠爱,但却苦于从小就是个多病多灾的,老东家怕万一养不活断了宋家香脉,就将少爷送到外地抚养,直到今年少爷满了十四岁才将其领回,谁知道刚回来老东家就没了。少东家因是府中八姨太所出,他娘虽然因生了少东家在府中得老东家敬重,但也遭了另外几房夫人的嫉,吃了不少苦头。大夫人下了分家命令后,少东家既一时无法接任东家一职,又为了能让他亲娘过的舒心点,只好同意下来。最终只分得了几家商铺,加上其他几房分去的店铺联合起来挤兑少东家,于是彩衣坊已经是没有可动资金,无法正常运用下去了。”顿了一下后又道:“老休跟了老东家二十年,也是看着少东家长大的,看少东家整日茶饭不思,就报与少东家后来求夫人您了。”

娘亲听到这里,想了一会才又对大师傅笑道:“大师傅怕不是开玩笑的吧,那彩衣坊几代经营下来,也算的上是百年老字号了,怎么还会到了这步田地?”

见娘亲一副不信的表情,大师傅急忙道:“绝对不是老朽玩笑之语,小老儿我也是将近七十岁的人了,怎会开此玩笑。彩衣坊虽是百年老字号,但经此一劫之后,本就元气大伤,加上少东家又用所有分得的财产换取那百年匾额与几家老店。因此更是雪上加霜,若没有外人之力,怕几家老店也要关门了。少东家因刚回山州,识人有限,小老儿也是护主心切,没了法子才来求府上,看看贵府能不能帮咱们彩衣坊渡过这一劫”。

与红英端坐内间的我听到这里就是一机灵,万万没想到十四岁少年竟然有如此远见,实在让我大吃一惊,若真是如此还当真是难能可贵。

“哎……大师傅也是性情中人,难为您老若大年纪,还肯为你们少东家雪天奔波。不过我们府中财力有限,请几个师傅回家虽说不难,但要想帮到象彩衣坊这样的百年老店,怕还是困难的。”娘亲理了理鬓角后半天才回道,说完怕大师傅尴尬,还笑着让茶水丫头赶快添水。

听娘亲婉转回绝,我有点失望,觉的若错过此机会的话,实在可惜。于是就悄悄和红英说了几句话,让她去告诉娘亲知晓。红英听后就掀起门帘走了出去,在娘亲耳边轻语一番,娘亲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遂又笑着对大师傅道:“大师傅也别为难,只是不知道这数目大概有多少,您老说出来也让我们参详一番。若是数目不大,就是为了思儿我们也会帮上一把的。”

大师傅先前因为娘亲话里的拒绝而心生灰意,失望之中又忽然听娘亲话题一转问起银两数目,惊喜交加的回道:“这……是这样的,少东家现在名下还有六家成衣店、两家布店,因织造坊一家都没分到,所以还得再行购买。因此总共加起来约需白银五万两,但由于数目实在太大,就是先有几千两顶起一两家店也是好的。我家少东家先前也说过,若是能够入股子的话最好,若是借贷的话,就按比平日高一分的利来算,到来年年底时肯定全部归还。”

我在内间闻后一头冷汗,这什么少东家,难道是天才商人?十四岁就敢说出如此狂言,此人不是胆大妄为,就是异想天开了。也不想想五万两白银,什么概念?按照我家的情况应该是没辙了。想到这里我无力的坐回座位中,拿起琴谱无聊的翻动起来。

屋外娘亲听后也是一惊,沉默老半天后才笑道:“这数目实在是惊人,我们府上本来就不是什么大富之家,又加上今年的天灾,府中免了佃户们的租子,所以实在是帮不上大师傅的忙了。”

见娘亲直接拒绝掉,大师傅一激动,不顾黑衣少年的拉扯起身就跪,然后老泪纵横哀戚道:“夫人就帮帮我家少东家吧,他年少有为,若如此一蹶不振实在可惜。我替我家少东家给夫人您磕头了。”

说完就扑地磕起头来,弄的娘亲是进退不得,边上绿衣与另外几个小丫头连忙过来搀扶,却如何也拉不起那大师傅。

我在屋内听大师傅哭的撕心裂肺,又想起往日大师傅真是用心教导于我,心里不觉难过了几分。忍不住走出内间,上前搀扶起大师傅道:“大师傅,您何必如此委屈自己。若是您一心想帮的少东家看您如此,恐怕也于心难忍,还是快些起来吧。”

大师傅见我出面,又转向我磕起头来,哭道:“小姐您聪慧过人,小小年纪就学得一手好绣艺,又生得一副菩萨心肠,您就慈悲帮帮我家少东家吧。”

看着比外公还要大上几岁的大师傅如此做为,心里更是难过起来,忍不住也跟着掉起了眼泪。但伤心之余也知道大师傅只是急糊涂了,才分不清状况的乱求起人来,于是我连忙也跪下回道:“大师傅您是思儿师傅,思儿不敢忘却,但凡家里可以帮的上忙,思儿定当劝爹娘拿出些许银两出来。但大师傅此次所提数目实在惊人,我家实在无能为力呀。您老还是回去禀了你们少东家,再行他途吧,天无绝人之路,肯定还有其他方法的。”

大师傅哭了一会后,稍微冷静下来才满脸惭愧的对娘亲打躬作揖道:“老朽实在失态,对不住夫人与小姐了!”

娘亲此时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只道大师傅也是忠厚之心,护主心切罢了。然后就让绿衣送客,绿衣搀扶着大师傅走到门前,为大师傅披上披风,带上毡帽后才引着大师傅向大门外行去。

我还突自看着大师傅的背影呆,没察觉大师傅身边的黑衣少年回头看了我好几回。

“你平日里学的规矩都到哪儿去了?”被娘亲疾言厉色的语气惊醒过来,回头看着美人娘面带厉色的娇美面庞,我不由的颤抖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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