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正腻腻歪歪的两人听了丫头的叫门声儿,就像是因为停电了,不得不嘎然而止的八点档电视连续剧。
顾雁歌进去时,谢君瑞不远处站着一个正在压着自己强烈情绪的女子,跪在那儿请了安,便退到一侧去低低地垂着头不言不语,倒让人看不清模样儿,不过一头柔软如墨的长披泻而下,雪白的脖颈修长如玉,背对着阳光站在窗侧,还真有股子说不出的楚楚可怜。

谢君瑞脸上有着明显的不愉,顾雁歌扫了一眼就忽视了过去,让扶疏把甜汤呈了上去:“君瑞,这些日子你在边关劳累了,这是特地给你准备的甜汤。”

谢君瑞一看甜汤就知道是谢老夫人准备的,却不好拂了意,但在喝前却看了眼站在一侧的杏雨,杏雨也是抬眼幽幽地看着谢君瑞,满是冷冷清清、幽幽怨怨的味道。

顾雁歌在一旁看了好笑,这二人倒也太大胆了,这眉来眼去的毫不顾忌。谢君瑞还是喝了汤,浅尝了几口便推说中午在皇宫午膳用得太好,谢过郡主之类的鬼话。

顾雁歌也不在意,随意看了几眼书房,像是才把眼睛落到杏雨身上似的:“你是侍候书房的丫头吧,叫什么,哪儿人?”

杏雨又跪了下来,眼瞧着身前华衣的女子一身浑然天成的贵气,举手投足之间不需言语便让人心生压力,那份子气度更是令人自惭形秽。杏雨方才就一直在旁边不安,有了这样的天之娇女,谢君瑞可还能全心在她身上,待到顾雁歌娇懒的嗓音一唤,她更是惶恐至极。

“回郡主,奴婢江杏雨,自江南来。”江杏雨回话时,声音都是颤抖的,带着让人无法抗拒的柔弱,似乎只要同她说话语气重些,就会惊着一样。

顾雁歌又是一笑,微抬了手让江杏雨起来,这样的柔弱女子,才能让男人有施展大男子气概的地儿,怪不得“一公子”会可心呐:“江杏雨,杏花带雨出江南,真是个好名字呢。以后你在书房里好好侍候郡马读书,侍候得好了,自有你的赏。”

谢君瑞看着江杏雨跪在顾雁歌面前,眉头一皱,幸而顾雁歌说得快,要不然就得去扶了。在谢君瑞认知里,他的心上人,那就是人世间至贵重的女子,郡主算什么,就是公主来了也无可比拟。

江杏雨又颤颤巍巍地拜下去谢恩:“奴婢谢郡主恩典。”

顾雁歌又说了几句话,正打算走的时候,忽然又回过头来道:“对了,杏雨识字吧?”

江杏雨弱弱地看了谢君瑞一眼,谢君瑞点头后,才回话道:“回郡主,奴婢识些字。”

“那就好,我这两丫头都是不长进的,以后我院里的书房,也偏劳杏雨去归置。”顾雁歌说完,又捂着嘴,眼浅浅一弯,似乎是很不好意思似的,又加了一句:“不会误了郡马的事吧!”

谢君瑞自然不愿意让江杏雨去,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江杏雨就已经跪倒在地,高声应道:“能为郡主归置书房,是杏雨的荣耀。”

顾雁歌带着满意地笑离开谢君瑞的院子,净竹和扶疏跟在身后,直到回了院里,净竹才道:“主子,您怎么能跟没事人似的,他们这不是明摆着扇主子的脸嘛。”

顾雁歌疏懒地靠在躺椅上,拈了片落在肩头的桐花,眼也不眨地看着,听了净竹的话,不由得浅笑道:“我的脸不是那么好扇的,她若是个乖实的,我也不为难她一个小女儿家,她若不乖实嘛,除了初一、十五,我也是不茹素的。”

扶疏递了盏茶给顾雁歌,摇头道:“主子,您和从前可不一样了,从青砂、朱砚到这个江杏雨,您怎么能忍得住呢?”

顾雁歌接过茶盏喝了口,不咸不淡地道:“不是忍得住,而是想透,从前是太傻了,才如疯似狂,如今这样不好么,谁也伤不了我。”

净和和扶疏听得心头一酸,以前的顾雁歌何等爱恨分明,眼里都揉不得沙子,如今竟然渐渐地被磨圆了,都怪那谢君瑞,好好的郡主,竟然被折腾成了这样。

“主子,您就这样任由他们在您眼皮子底下,行这等……这等……”净竹实在说不出下面的话来,只好跺了跺脚立于一侧。

顾雁歌整了整落在颊边拂得痒了的梢,眯着眼轻轻打了个呵欠:“净竹啊,你记住一句话,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般般皆报。”

净竹和扶疏相互看了一眼,越来越看不懂顾雁歌要怎么做。

过了几日,江杏雨如约前来为顾雁歌整理书房,顾雁歌拿着卷烫了金铂的字帖,在那儿临着字。江杏雨请了安后,顾雁歌让江杏雨先四处看看,再来跟她说书房里的这些书该怎么整理。顾雁歌平时随意惯了,这一本那儿一本,反正她也从不拘着看哪本书,有本书就成。

江杏雨看完顾雁歌的书架,娉娉婷婷又拜倒在顾雁歌面前道:“郡主,奴婢看好了。”

顾雁歌临着字,头也不抬地问道:“看好了,你说说该怎么归置,我这儿是想起这本书来,只见着那本,想起那本来,又只能瞧见这本,实在有些乱。”

江杏雨回话道:“回郡主,以诗、史、杂集、话本类分,奴婢略看了一番,约有书册共万余本……按《景朝字经》的排,如《一山集》《一归传》皆是诗集,排一架,一排,以此类推,以书名造册……”

顾雁歌听了听,心说这丫头不去图书馆倒是浪费了,停下手中紫玉狼毫,吹干了墨痕,仔细端详了一番雪涛笺上的字,招了招手:“杏雨,过来看看,我这字写得如何?”

江杏雨闻言嚅嚅地道:“奴婢只是识些字,却看不出字的字体风格来。”

顾雁歌卷了纸随手扔在青花大缸里,赤着脚走在厚厚的毯子上,凑到江杏雨面前,如玉雪一般的细足,随着飘散的裙裾时隐时现:“抬起头来。”

顾雁歌的话从江杏雨的头顶上,懒懒地传来,却让江杏雨感觉到了无尽的压力,脖颈生硬地抬起来,便只觉得眼前一阵灼灿明光。江杏雨微微咬着下齿,又是一副楚楚可怜的神态,那眼一眨一眨地望着顾雁歌,似能掐出水来:“郡主……”

顾雁歌轻轻躬下身,与江杏雨视线齐平了,只是这样微蹲着,却依旧江杏雨觉得需要仰望,那样的高不可攀,江杏雨看着又垂下头去,不言不语的模样儿真是我见犹怜啊,怪不得谢君瑞迷上了。

“杏雨生得真好呢,这眉眼都像江南带着雨的杏花儿一样,水灵灵的。”顾雁歌倒是真心赞扬,这份子美,弱得像小风一吹就会消失一样。讪笑一声,这样她可是怎么学都学不来。

江杏雨得了顾雁歌的夸奖,头却垂得更低了,几乎要低到地上去,眼里已经蓄了些泪珠儿,惶恐不可及地颤声道:“奴婢……奴婢……不及郡主之万一。”

顾雁歌一听这颤抖的哽咽声,就失了戏弄的兴致,这样弱的对手,恁是没意思:“别总是这么害怕,我也不是老虎,不知道的还当是我在欺负你呢。”

顾雁歌说着就要伸手去扶,江杏雨却害怕得跌倒在地,顾雁歌刚想再去扶一把,却看到了门外一片青色的衣料和靴子,遂把拉改成了推。

如她没料,还没来得及推下去,门外气冲冲地奔进来个人影,一把推开了她,扶起了江杏雨:“杏雨,你有没有怎么样,让你别来,你非要来……”

顾雁歌稳住身子,心里冷冷一笑,真是是谢君瑞啊……哟,这戏才有点意思了嘛!顾雁歌整好以暇地袖手看着,倒是要看看这二位能演出什么来。

只见江杏雨连忙从谢君瑞怀抽出身来,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偏还故作镇定地替顾雁歌开脱:“郡马爷,没有的事,郡主是想扶奴婢,奴婢实在是受宠若惊了,您不要误会了郡主。”

谢君瑞犹自不信任地看了过来,顾雁歌不言语,只是噙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看着,谢君瑞似被顾雁歌这表情给蛰痛了一样,迅拧开眼去:“我房里的书都乱了,你赶紧回去整理。”

谢君瑞说完就打算领着江杏雨出去,顾雁歌却在他们身后喊道:“君瑞,你不觉得改道歉吗?皇上既说了我是孝媳贤妇,我可不能让这点子小事污了我的声名。”

谢君瑞一愣,看着身边江杏雨依旧颤抖的身子,愤愤地回转身,却还是胡乱地搪塞了一句:“方才是我误会郡主了,请郡主莫怪罪。”

说完谢君瑞带着江杏雨跟逃难一般跑了出去,顾雁歌在后头看着,忽然灿然一笑,如果没看错,方才江杏雨离去之时,眼里有着深深的不甘与怨恨呐,看来也并非只是个柔弱到了骨子里的嘛。

这样也好,若真是彻底的柔弱了,她可是要心软手短的……

想到这儿顾雁歌向门外吩咐了一声儿:“净竹,去请嬷嬷来,我今儿有话想跟嬷嬷讨教讨教。”

嗯,是该好好讨教一番了,要知道这些宫里的老嬷嬷,个个都是满脑子“好”主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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