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萧识得这弩机名叫“八臂神弩”到快时便像四人八臂同时操控。一念及此他身子陡倾足下贴草滑出逼近彩凤五指箕张飘忽抓落。彩凤未及转念便觉肩头一麻已被扣住。这一扑一抓动若雷霆众骑士虽强弩满张也不及出一镞半箭一个个瞪眼持弩愣在当地。
梁萧笑道:“各位少安毋躁听我一言。”彩凤羞愤难当厉声道:“休听他胡言乱语?大家不要管我死活快快弩。”青鸾好生为难道:“彩凤姊姊这可怎么使得?”彩凤怒道:“你不听话么?”梁萧微一冷笑目光一转落到众人身后忽地面有讶色脱口道:“阿莫老爹你怎么在这里?其他人呢?”风怜循他目光瞧去只见阿莫斜靠着一匹黑马神色委顿手裹白布半个身子血迹斑斑。

阿莫惨笑道:“其他人么?死啦全都死啦。”梁萧变色道:“你说什么?”阿莫涩声道:“你刚一走狼群就来了不是这两位姑娘我也给狼填了肚皮。”梁萧只觉脑中轰的一响卢贝阿的稚嫩的笑脸似在眼前闪现。“我赚了钱就能娶索菲亚啦!她家里有钱我配不上……”“家里要赚大钱却不容易。若将中土货物带回去卖了大价钱才够娶索菲亚……”稚气的话犹在耳边梁萧左拳越握越紧锋锐的指甲陷入肉里。

忽听阿莫喃喃道:“但也奇怪你和朱雀一同走的怎么他死了你还活着?”众人闻言尽皆露出悲愤之色。梁萧眉头一皱忽道:“风怜你乘马先走。”风怜摇头道:“西昆仑你答应过不丢下我的。”梁萧无奈扫视对手自忖取胜不难可一旦出手却当真结下了冤仇。但他性子骄傲虽被误会也不愿出言辩解一句。

僵持间忽听北方传来铁哨声一连三响时断时续宛若九天风鸣格外清亮。青鸾喜道:“大领!”也自腰间取出一枚铁哨应了两声。梁萧暗自凛然:“这‘天山十二禽’的大领能与天狼子争衡必是顶尖儿的高手不料西睡荒凉却有恁多高人?”只听北方蹄声如雷驰来一彪人马约莫百人梁萧抬眼望去双眉一颤扣住彩凤的手掌不禁松了。彩凤不及细想一矮身脱出梁萧手底拧转纤腰连环六指点中梁萧胸口大穴。风怜从旁瞧见花容失色脱口娇喝一挽马鞭向彩凤劈头抽到。

彩凤怕梁萧临死反噬不敢停留急使个“凤点头”避开长鞭倒掠数丈瞧着梁萧冷冷道:“你中了六记‘梭罗指’还能活吗?”风怜丢开马鞭抓住梁萧手掌急道:“你……”梁萧摆了摆手挥袖在胸前一掸布屑纷落胸前衣上露出六个指头大小的圆孔梁萧微微笑道:“漠漠广寒指间梭罗!你小小年纪能将‘梭罗指’练到如此地步倒也难得。”他嗓音低沉但中气充足字字清楚。彩凤脸上不由血色尽失她天资奇高十五岁开始习练这“梭罗指”至今一指点出满杯清水凝结成冰岂料梁萧连中六指毫无伤不由大感惊恐叱道:“放箭!”

霎时间弩机频响利箭纷出。梁萧抓起风怜向后飞退并将风怜马鞭夺过贯人“涡旋劲”在身前抡出一个圆圈软鞭破空隐然有风雷之声弩箭触及鞭风失了准头东西乱飞。

梁萧手中鞭花乱舞足下逝如惊鸿众人半盒弩箭尚未放完他已脱出百步之外饶是如此仍是惊险。梁萧见这彩衣女子这样狠毒微感气恼挥鞭卷住一支利箭随手挥出那支箭去似电光比弩机所还要迅疾彩凤惊觉劲风扑面箭尖早已到了眼前顿惊得闭眼待死不料箭到她颊边忽地斜飞而起咻得一声蹿入高天。

同时间马嘶声起一匹白马飞驰过来四蹄腾空马背上绿影倏地一闪那支弩箭已被来人裹在袖里白马飘忽落地一骤一驰已至近前??

众人精神一振哄然喊了一声:“大领。”风怜自梁萧肩头望过去只见那大领绿裳紧身外披绿纱披风头戴了一张鲜翠欲滴的柳笠细长柳条低低垂下缥缈如烟遮住面目。风怜讶异之极:“这大领威震天山南北怎地……怎地是个女子?”定睛再瞧那人体态婀娜女儿之身再也分明不过风怜瞧着她不觉心跳加快:“她一个女儿家娇娇弱弱却能驰骋大漠号令群雄天底下的女孩子虽多没有一个及得上她!嗯她坐下马儿也好骏几乎比得上阿忽伦尔了。”忽听火流星低嘶不已前蹄敲地颇为烦躁。风怜不知何故轻抚马鬃细声安慰但火流星躁动如故浑身筋肉鼓涨勃勃欲。

彩凤张开眼心神恍惚走到白马前颤声道:“彩凤见过大领。”那绿衣女哼了一声道:“你平日倒会逞能!怎么今天小小一支箭就把凤凰吓成鸡了?”翠袖一挥那支弩箭嗖地插入泥中直没至尾只余一个小孔。风怜见得更觉骇然。

彩凤羞得俏脸涨红抬不起头来。却听绿衣女又道:“我让你搜索狼群你怎么胡乱与人殴斗?”彩凤转头瞪了梁萧一眼恨声道:“大领彩凤并非胡乱殴斗大领朱雀便死在他手里他是天狼子一党。”绿衣女瞧了梁萧一眼摇头道:“不会是他。”彩凤急道:“怎么不是他与朱雀同行朱雀死了他却活着这其中定有古怪。”

青鸾接口道:“大领据我察看朱雀背后中掌分明是遭暗算。”绿衣女嗯了一声淡然道:“你且把经过半点不漏说与我听。”青鸾叫过阿莫阿莫便将如何与朱雀三人相遇乌鸦、翠鸟如何追赶天狼子朱雀如何护送客商如何又听到狼嚎如何又与梁萧并辔前往前后无遗絮絮说了一遍。

绿衣女默然而立细柳遮面瞧不清她的神情唯见她肩头微颤显然心绪激动过了半晌方才慢慢道:“一日之中竟折了三个好手看来那孽畜有备而来。只恐不止他一人还有厉害帮手。”彩风接口道:“大领明断帮手便是这个灰衣汉子此獠助纣为虐尤为可恨。”绿衣女冷冷道:“彩凤儿我知道你和朱雀两情相笃故而报仇心切只是……这人决计不会是凶手。”彩风急得面红耳赤顶嘴道:“大领您说这话有什么道理?”绿衣女也不多说兜转马头向来路驰去众人无奈收拾朱雀尸体纷纷上马。

彩凤又气又急又不知如何是好忽然间却见梁萧神色犹疑跨上一步叫了声:“莺莺。”声音不大绿衣女却蓦地一颤勒住马匹轻轻地道:“敢情……你还记得我?”梁萧嗓中一阵苦涩叹道:“你该明白我至死也不会忘了你的。”

这绿衣女正是柳莺莺十年前她心如死灰孤身返回天山适逢蒙古诸王交战大草原上民不聊生、鬼蜮横行牧民们饱受茶毒。柳莺莺气愤不过收留了许多孤儿,传授武艺并挑出佼佼者结成“天山十二禽”专与官军、马贼作对。柳莺莺武功既高人又精明6续削平数十股凶恶马匪大败天狼子将其逐离天山还不时袭扰蒙古王公的商队十年之中做了许多惊天动地的大事。蒙古大军几度围剿也没摸着她半个影子只好烧杀掳掠一番诈称是“天山十二禽”所为加之“天山十二禽”良莠不齐日久骄横惹来许多物议大违柳莺莺初衷。这一次她听说天狼子卷土重来率众来迎哪知竟遇见梁萧。

二人十年一别却终究余情难断彼此对视胸中却如风起浪涌无法平静。旁人瞧在眼里都觉讶异。风怜看着二人心中更没的掠过一丝茫然。默然许久忽听梁萧道:“这些年你可还好?”柳莺莺转过头淡然道:“梁萧你没伤彩凤儿我很是承你的情。”

风怜瞥了梁萧一眼心道:“原来你叫梁萧西昆仑这个名字是骗人的么?”不知为何心中竟涌起一股浓浓的酸意:“为何这个女子知道西昆仑的真名?西昆仑却从没与我说过………”

梁萧叹了口气又道:“莺莺……”柳莺莺不待他多说马鞭一振冷冷道:“你若是明白人就不要拖泥带水。相见不如不见多见不如少见萍水相逢就此别过……”说到这里嗓音忽变嘶哑突然纵马扬鞭率众飞驰而去。

梁萧望着柳莺莺的背影一时也不知是否追上忽听火流星出一声长嘶撒蹄向柳莺莺去处狂奔而去风怜慌忙搂住马颈翻身跨上急道:“阿忽伦尔你上哪儿去?”火流星只顾埋头狂奔激得逆风怒啸割在风怜脸上好不疼痛。梁萧甚是惊讶忙展轻功追赶。

须臾间火流星赶上柳莺莺一行彩凤正是有气无处瞧得风怜赶来喝道:“你来做什么?”抓过一支长矛兜头便刺风怜大惊却又勒马不住只得奋起右臂挡住头脸。忽然间她眼角灰影一闪梁萧抢到转手一拨彩凤虎口流血长矛跳起数丈梁萧喝道:“好婆娘恁地歹毒?”一伸手便将彩风拽下马来擎在手里作势欲掷彩凤心中骇然顿时尖叫起来。

柳莺莺见属下受辱不禁兜转马头喝道:“梁萧你作什么?”彩凤原本惊惧听柳莺莺一喝顿觉有了依靠哇的哭出声来。梁萧一呆叹了口气又将彩凤放下柳莺莺瞧着风怜心中狐疑:“彩凤儿刺这女子梁萧却怒成这样他二人却是何干系?”犹疑间忽觉坐下胭脂马纵了起来一声长嘶如裂金石嘶声未绝火流星也纵跃而起扬蹄摆尾声应和。

梁萧恍然道:“好家伙原来这两匹马儿想比个高低!”柳莺莺也明白过来忖道:“这匹大红马非同寻常怕是胭脂的敌手。”但她心里有气勒住胭脂马冷冷道:“比什么比?她是她我是我她的马儿与我的胭脂有什么相干?”梁萧被她一轮抢白大感无趣伸手在火流星颈上一按火流星敌不住他的神

功四肢撑地再难跃起但它野性一起只想与“胭脂”比斗狂躁间挣得满嘴白沫。梁萧心中不忍抚着它的鬃毛叹道:“乖马儿别生气人家不肯与你赛跑咱们何苦拿热脸去贴她的冷屁股?”柳莺莺见他单凭一臂便镇住这匹稀世烈驹甚是骇然忽听这话怒气又起啐道:“梁萧你嘴里放干净一些。”众人也还过神来纷纷怒骂。

梁萧话一出口也觉不雅面皮微微一热。柳莺莺瞧他尴尬不知为何突地忆起少年时候自己与他浪迹天涯、轻薄斗口的旖旎风光心头没得泛起一丝甜蜜。痴痴想了好一会儿才止住众人喝骂说道:“咱们尚有正事莫与这厮罗唣。”也不瞧梁萧拍马便走。梁萧一怔放开手火流星又蹿上去傍着胭脂奔跑不时挨挨撞撞试图挑衅风怜使尽气力也驾驭不住。胭脂驯化已久没有柳莺莺号令不敢妄动唯有竭力闪避。其他人瞧得气愤又骂将起来只碍着梁萧武功不敢动手教训。

柳莺莺被火流星扰得心中烦乱大声道:“梁萧马儿你自己管好些。”梁萧冷笑一声道:“你是你我是我我的马儿与你有什么相干?”柳莺莺一呆颤声道:“说得好你与我原本都没什么相干。”梁萧赌一时之气话才出口便已大悔听她嗓音有异微感歉疚叹道:“莺莺我……”柳莺莺不待他说完拍马便走。火流星撒开四蹄紧迫不舍。彩凤与其他人密议道:“大伙儿催马把这个大胡子抛到爪哇国去。”纷纷打马狂奔行了一程回头一瞧却见梁萧仍在一丈之外不禁纷纷咋舌:“这厮到底是人还是鬼脚程这么了得?”

又奔一程柳莺莺缓下马来她虽不言语但同来的却都是“十二禽”中的女流:彩凤、青鸾、黄鹂、云雀一个个气量狭窄、口齿伶俐以彩凤为少不得冷言冷语讥刺梁萧一会儿讥他胡子太多一会儿又嘲他脸上留有刀疤。梁萧泰然处之风怜却听不过去开口与她们争辩但对方人多口利风怜使尽解数也分辩不过气得眼里泪花儿直转举目望去却见柳莺莺低头前行柳条遮面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到了午后众人下马用饭彩凤等人燃起篝火烹煮饭食。风怜也取了肉脯用小刀切碎裹在面饼里递给梁萧。梁萧接过嚼了一口抬眼一瞧柳莺莺忽见两道森冷目光透过柳条射了过来。梁萧心道:“我对她不住她心中恨我也是应该。”想着叹了口气正要埋头吃饼忽听脚步声响举目一看却见柳莺莺径直走来梁萧见她眼神冰冷不由起身道:“莺莺……”

柳莺莺一言不伸手从背上取下一个锦囊抽出一张早巳枯败的柳笠双手一搓柳笠化为齑粉四散飞扬梁萧口唇翕动但终究没说出话来。柳莺莺掉头走回盘膝坐下梁萧盯了地上粉末半晌颓然坐倒转眼望向风怜却见她朱唇未启似欲说话终又咽了回去。

梁萧心烦意乱抬头望天忽见东北方飞来十多只鸟雀。他通晓兵法精擅风角鸟占之术瞧这鸟雀来得惊乱心念一动说道:“东北方有杀气!”柳莺莺哼了一声彩风却冷笑道:“你当自己是神仙吗?鬼才信你!”话音方落便听得东北方升起两起尖利的铁哨声同时间一支火箭蹿上天空噼啪一声散成橘黄火光。柳莺莺猛地站来叫道:“黑鹰求援!”当先跃上马背向火箭起处疾驰而去衣袂飘飘仿佛飞动着一朵绿云。众人均是瞧了梁萧一眼神色惊疑继而纷纷上马追随柳莺莺去了。

梁萧正要迈步忽听风怜道:“西昆仑你去哪儿?”梁萧道:“她们遭逢大敌我怎能不加援手?"风怜略一默然低声道:“她……她是你情人么?”梁萧略一默然道:“过去曾是。”但觉身后悄无声息回头望去只见风怜两眼迷离脸上泪痕斑斑梁萧心神一黯欲要安慰她几句但又不知如何开口。忽见风怜脸色白后退一步捂着脸跳上马背催赶火流星一路向着西奔去。梁萧望着她背影心念数转终于叹了口气施展轻功向东北方赶去。

不一时便见柳莺莺等人背影梁萧随众登上一座浅丘。举目望去只见前方原野之上灰黄间杂狼头耸动其势不下千头狼嚎声此起彼伏惊心动魄。狼阵中围了四十来人众人坐骑多被咬伤纷纷舍马步战其中一名黑衣汉子手持一对鹰嘴刀刀光一闪便有狼头滚落。梁萧心道:“此人骁勇当是所说的黑鹰了!”

柳莺莺见梁萧赶来暗暗皱眉但此时情势危迫无暇计较只是凝目观望。梁萧见狼群东一撮西一团便道:“狼阵趋退有度攻守得法必然有人暗中指使。”阿莫奇道:“那为何不见有人?”梁萧道:“换了是我应有两个法子足以藏身第一便是混入人群暗中调度……”彩凤叱道:“你说什么难道黑鹰会是天狼子的走狗?”众人闻言均有怒色。梁萧眉头大皱未及辩解边听柳莺莺喝道:“下马上弩。”众人轰然应命弃了马匹手持“八臂神弩”背倚浅丘箭镞对准狼阵。柳莺莺将鞭一挥乱箭齐当先十头恶狼嗷嗷惨叫立时毙命。忽然间狼群躁动起来四散分开东一团西一撮三三两两逃出弩机射程之外。柳莺莺见状正要喝令上马追击忽见群狼在远处结成两团一左一右兜了一个大圈子好似两道浊流向众人后方绕来。众人转身欲射狼群忽又合流从前扑至。柳莺莺急命结成圆阵。只见狼群忽东忽西叫人难以测度众人射出弩箭大多落空须臾一盒弩箭射尽群豪未及上弩狼群齐声嚎叫剽若疾电狂奔扑来。群豪收起弩机拔刀相迎霎时间人声叱咤狼群哀嚎人与狼殊死相搏斗成一团。

梁萧摇头道:“擒贼先擒王不找出脑这狼群终究难灭。”却听阿莫涩声道:“这般说来老阿莫倒想瞧瞧西昆仑擒贼擒王的手段。”梁萧回头望去见他手按伤臂神色漠然不由笑道:“说得是阿莫老爹大可壁上观望瞧我逼那天狼子出来。”他迈开大步走下浅丘两头恶狼欺他空手迎面便扑。梁萧身形一错双手抓住二狼颈皮两头恶狼凌空扑腾无处着力。此时又有一头黄狼扑来梁萧将左手活狼迎上“陷空力”向内急收两头狼尾相接粘做一处任凭如何挣扎也难分开。

只瞧梁萧身形飘忽穿行于群狼之间但凡有狼扑来便如法炮制。不一时他两手各粘了五头恶狼张牙舞爪狰狞异常好似两串活狼长鞭。狼群似乎听了招呼纷纷向梁萧扑来。梁萧笑道:“来得好。”“滔天劲”注人狼鞭挥舞起来所到之处仿佛雷霆扫过只听惨嚎不绝血肉横飞群狼只须荡着一牙半爪立时丧命。不一阵梁萧身旁狼尸枕籍不可计数。

柳莺莺见梁萧吸引住大群恶狼便出号令众人取下弩机一齐箭。一时间狼群倒毙无数。蓦地一声长嚎自狼群中响起群狼如蒙大赦纷纷夹起尾巴掉头便逃。梁萧笑道:“想走吗?哪有这么便宜。”手中狼鞭一抖一左一右向嚎声起处飞掷过去猛可间只见一头白眼巨狼人立而起前爪连挥拨开狼尸。

梁萧动如闪电劈手抓向巨狼头顶只听嗤的一声他手中多了一张狼皮。地上一个人骨碌碌滚出丈余翻身站起只见他微微佝楼浑身精赤毛漆黑盖住面目。那人盯着梁萧声尖啸遍体毛根根竖起。柳莺莺不由叫道:“当心这是天狼功毛也能伤人……”谁知梁萧闻如未闻两眼只是征怔瞧着手中狼皮柳莺莺心中有气:“我何苦为他担忧?这厮不知好歹死了更好?”蓦然间忽听梁萧仰天大笑起来。众人都觉奇怪彩风努嘴道:“大胡子疯了吗?一张狼皮有什么好笑?”天狼子也觉莫名其妙躬腰探爪瞪着梁萧黑漆漆的眼珠骨碌碌乱转。

梁萧笑罢朗声道:“天狼子你避开我一爪也算有点本事。但若全力相搏你斗得过我吗?”天狼子仍是眼珠乱转一言不。梁萧眼中神光进出喝道:“不敢答么?好你若能接我三掌我便饶你不死。”他这话咄咄逼人天狼子眼中透出怒色厉啸一声浑身毛竖起作势欲扑梁萧动也不动长长吸一口气张口喷出天狼子只觉劲风扑面口鼻窒浑身毛陡然向后飘起他惊骇已极四肢着地向后蹿出。梁萧喝道:“还没完呢!”手臂抡转正要出掌忽听柳莺莺叫道:“且慢!”梁萧势子一顿道:“怎么?”

天狼子趁机退到丈外但觉肌肤如遭电殛酥麻无比饶是他凶残盖世也不由忖道:“他一口气便将我吹成这样倘使出掌我还有命么?”双眼左顾右盼萌生退意。

但听柳莺莺冷然道:“他杀了我三名属下这笔账先得算算。”梁萧诧道:“你要出手?”柳莺莺不耐道:“这一阵你让是不让?”梁萧对她性情了如指掌深知劝也无用便道:“也罢你且当心。”当下袖手退在一旁。

柳莺莺见他说到“当心”二字眉梢眼角关切之色绝非伪饰没得胸中一酸黯然片刻她长吸了一口气压住心底波澜高声道:“天狼子你我斗了多年今日也该做个了断!我且问你朱雀是你杀的么?”天狼子只咧嘴一笑露出森森白齿。柳莺莺冷笑道:“我却忘了你是个哑口畜生不会说人话。”

莲步轻移飘飘然拍出六掌梁萧识得这招“冰花六出”但较之当年柳莺莺双掌交换间隙带上了“梭罗指”是以招式更为绵密。天狼子不敢硬接形如狸猫向左蹿开。

柳莺莺一声娇喝使招“冰河倒悬”纵出丈余掌劲重重向天狼子凌空罩落。天狼子对她掌上寒劲甚为忌惮一蜷身闪电般又滚出丈余。柳莺莺一掌拍空拧腰旋身衣带当风飘然点出七指天狼子躲闪不及肩头挨了一指嗷嗷大叫蓦地翻身跃出数尺。尚未停下忽又蹿上扑跌纵翻掏抓挠拿口间嚎声不绝身法快得出奇便似一道疾电瞬息间便绕柳莺莺转了三匝嗤的一声柳莺莺翠色水袖着他一抓撕裂露出欺霜赛雪的一段小臂众人骇然齐呼。天狼子一招得手出刺耳嚎叫以壮声势。

梁萧从旁观看瞧出天狼子这路拳法当是从野狼习性中化来凶狠怪诞。不过相较之下最难对付的还是他周身毛这些毛注人“天狼功”锐若钢针。梁萧臻达乘光照旷之境自无所俱柳莺莺内力未臻绝顶须得躲避毛是以落了下风。

只见二人再拆数招柳莺莺右掌拍出迫开天狼子毛左拳一晃击他面门。天狼子将头后仰张开大嘴向她粉拳咬落“天狼拳”本有一个“咬”字诀故而这一咬快逾闪电。人群中惊呼又起黑鹰一挺双刀便欲扑上忽听天狼子声惨哼踉跄倒退数步满口鲜血长流眼中露出怪讶神气突然间他张开大嘴噗地吐出一堆碎石其中赫然有三枚血淋淋的断牙。众人怔了怔禁不住哄然大笑。

原来柳莺莺适才俯身之际暗将一枚卵石擞在掌心诱得天狼子张口来咬顺手将石块搁在他齿间她有妙手空空之技这一握一送鬼神莫测天狼子猝不及防果然齿断血流吃了大亏。梁萧不禁笑道:“好一招‘断狼牙’下一招当是‘刺狼眼’了吧!”柳莺莺一招得手飘退数步临风俏立听了这话冷笑道:“卖弄嘴舌多管闲事!”

天狼子断了牙齿凶性不减反增双眼似欲滴血嚎叫一声猛扑过来。柳莺莺双足微撑翻身纵起。天狼子见她腰际露出破绽心头一喜将身一纵、头一低根根黑冲天而出好似软针怪蛇忽屈忽直向柳莺莺腰腹刺去。众人未及喊叫便听柳莺莺娇叱一声:“好!”忽地摘下柳笠瞧着天狼子毛来势凌空罩落。柳笠三尺方圆恰如一张软盾将天狼子毛一并挡住。天狼子不及转念便听柳莺莺喝一声:“着。”十成“冰河玄功”注人笠中笠沿的柳条原本水分饱满随她真气所及倏尔凝水成冰根根直起锐若尖枪刺进天狼子面颊。

天狼子厉声惨嚎从天跌落翻滚数匝始才掀掉柳笠踉跄站了起来但见他脸上血肉模糊双眼鲜血如注。天狼子但觉眼前漆黑一团不由得惊恐起来嗷嗷乱叫拳挥足踢以防柳莺莺上前。狼群听到嚎声也纷纷聚在他四周相护。柳莺莺一拧纤腰宛如飞天仙子凌空飘出丈余方才慢慢落地只因柳笠已失她的绝世容光一览无遗一别十载伊人美艳如故眉间却多了几分风霜颜色。

众人见柳莺莺并不乘胜追击均感迷惑忽听梁萧叹道:“杀一眼盲之人非是豪杰所为放他去吧。”柳莺莺被他道破心思忍不住回头望去晶莹秀眼之中透出幽怨之意。

天狼子听得这话颇感错愕当即停下手脚凝神倾听下文。就当此时一头灰狼从他身后无声蹿起一口咬住他的后颈。天狼子吃痛厉吼一声反手将其撕成两片狼血喷洒染得他遍体猩红。刹那间又有三头黄狼纵起两头咬他手臂另一头则扑向他咽喉换作平日百十头野狼也休想近他身侧但此刻天狼子双目俱盲知觉混沌慌乱间咽喉竟被那黄狼一撕而破猛然间他只觉喉间一空满腔热血一泻而出骤然间没了气力两头苍狼趁势跃起将他扑倒在地。群狼平日为其驱使饱受荼毒都是恨在心上见状纷纷扑上顷刻间只听一阵傲嗷狼嚎天狼子已被撕成粉碎。

这番变故突兀已极待得众人还过神来又惊又怒纷纷出弩箭群狼或死或伤幸存者窜入草原深处。众人驱散狼群收了弩箭瞧得天狼子的残骸甚是惊心。梁萧叹道:“此人纵使披了一张狼皮与狼为伍但终究是人非狼稍一失势便为群狼趁乘委实可悲。”

柳莺莺凝思片刻忽道:“天狼子虽死但这事仍有可疑之处叫人想不明白。”梁萧笑了笑道:“那是自然只因此天狼非彼天狼也。”柳莺莺奇道:“此话怎讲?”梁萧道:“我方才说了这人只不过披了一张狼皮而有的狼却是披了一张人皮!”他转过身子目视山坡上的阿莫笑容一敛缓缓道:“阿莫老爹你说是么?”

阿莫一愕哑然笑道:“西昆仑你说啥?小老儿可听不明白。”梁萧道:“你该当明白得紧我只须一招半式便能逼出你的底细!”阿莫淡淡道:“小老儿武艺平平阁下却是一代宗师要打要杀小老儿岂敢抗拒!”柳莺莺皱眉道:“梁萧你别莽撞先说道理?”梁萧瞧她一眼叹道:“好我便说三个道理叫他心服。”他盯着阿莫屈起左手拇指缓缓道:“其一你曾向我说过天狼子的师父是一个道士。”阿莫叹道:“我也说过道听途说当不得真。”梁萧抬头望天冷冷道:“但你从何知晓‘山泽通气沙中取水’的道家秘术莫非你的师父也是道士?”

阿莫道:“这不过巧合而已小老儿少时正巧听人说过。再说这个秘术阁下不也知道么?”他这话连消带打颇为厉害。梁萧淡淡一笑屈下食指道:“再说其二你道我为何断定天狼子并非一人?”阿莫笑道:“阁下说笑了小老儿这般鲁笨怎么会知道这些?”梁萧摇头道:“你不鲁笨鲁笨的是我。倘若机灵一些我早该明白这其中诈术。当初我出啸声向天狼子邀战哪知比斗轻功却输了一筹。我只道天下之大奇人辈出此地有如许高手不足为怪。可惜你也瞧见了这天狼子武功尚可但却远非区区敌手。是以我私心揣度当初出的‘天狼啸月’的并非一人而是两人一个在东一个在西我追东边西边那人出啸声我往西赶东边的又啸声扰我以致我东西奔命被你二人从容遁走。”

阿莫笑道:“这与我有何干系?”梁萧冷冷一笑又道:“不错这二点虽令我生疑却还不足以断定便是你阿莫老爹。”他扳下第三个指头“可惜你一心嫁祸于我却弄巧成拙。今早你见我与朱雀离队便尾随其后让你同伙出嚎声引我离开而后上前与朱雀相见。朱雀怎料天狼子化身为二大意之下被你从后施袭一举击杀。不过你离队之事商队人尽皆知若我返回势必疑到你的身上。你当即使诈将我诱开再绕道返回召来狼群将商队杀了个干净。”说到这里梁萧目光一寒脸色变得铁青寒声道:“然后你诈作被狼咬伤找上彩风等人。你早将朱雀尸搁在必经之途估摸着我已现朱雀尸便引彩风前来小丫头骄横无比几乎儿便中了你的奸计。”彩凤听得脸胀通红欲要驳斥却被柳莺莺瞪了一眼将话吞了回去。

阿莫摇摇头道:“汉人有话说得真好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你这些话都是臆测哪算什么道理?”梁萧眉间掠过一丝嘲意笑道:“你说的是这三个道理都是猜测定不得你的罪孽。不过你终究百密一疏留下一个老大破绽如今想赖也赖不掉的。”阿莫笑道:“小老儿愿闻其详。”梁萧打量他一眼笑道:“你倒是镇定得紧。想来古今大奸大恶之徒均有过人的本事!阿莫老爹你可还记得你以‘天狼功’击杀朱雀之时刻意在他后心留下五个青色指印吗?”

阿莫脸色微变梁萧笑容一敛扬声道:“阿莫朱雀的尸身便在你身后的马背上你可敢将手指和他背上指痕印证一番?”霎时间百余双眼睛均投在阿莫身上场上寂然无声。阿莫面肌微微抽*动数下错退半步双眉向下一耷哈哈笑道:“西昆仑算你厉害!常言道:成王败寇老子认栽!不过你要杀我却是想也别想。”梁萧笑道:“口说无凭试过便知。”

阿莫手一翻掌心多了一把匕笑道:“我这一刀下去看你怎么杀我?”梁萧眉头微蹙。阿莫狞笑道:“你猜得不错老子才是夭狼子地上那个不过是我的徒弟也是我多年来调教的替身!哼老子杀人无算……”他狠狠瞪着柳莺莺“你手下那些鸟男女也是我杀的要报仇么?哈那是休想!”

众人不料他用出这招想到难以手刃此獠均是气愤难平。正当此时忽见一骑人马奔来来势奇快顷刻间逼近山丘。梁萧大惊高叫道:“风怜别过来!”

来人正是风怜早先她伤心失意夹马狂奔过了好一阵见梁萧并未跟来心知他必是随柳莺莺去了更觉伤心呆呆坐了一阵忽然想起梁萧说过天狼子十分厉害不自禁又担起心事思索再三忍不住折了过来。方才赶到山丘之下便听梁萧叫喊正自诧异忽觉头顶风响一道黑影扑面压来她伸臂一格手腕忽地一痛如加铁箍方要挣扎脖子已被匕抵住。

阿莫这一番兔起鹘落干净利落梁萧武功虽高但相隔太远救援不及。阿莫绝处逢生纵声笑道:“西昆仑看来老天不长眼到底不肯收留老子呢!’’梁萧一点头缓缓道:“好你放了她今日你我两清我决不为难于你。”阿莫笑道:“你当我蠢猪么?我凭什么信你?不过老子心中有个疑惑倒要向你请教。”

梁萧浓眉一挑却听阿莫笑道:“我混入商队原想伪装常人暗中算计‘天山十二禽’。不过瞧你显露武功又变了主意。心想略加挑拨让你双方厮并那是最好不过了。”他瞧了柳莺莺一眼笑道“只不过为何你一见了她便再三隐忍若非如此我早已大功告成何须挨到现今被你揭破。”梁萧看了看柳莺莺叹道:“她与我曾是故人我明白她就如她也明白我一般。”柳莺莺娇躯一震呆呆望着梁萧美目倏地蒙上一抹泪光。风怜望着二人心中酸楚:“难怪西昆仑那么爱她她美若天仙才智过人。我和她一比不过是个又丑又笨的小丫头罢了……”一时万念俱灰忘了身在何处。

阿莫默然良久忽地叹道:“想不到我只当天下人人奸险女子水性杨花尤其不可深信故而才甘愿与狼为伍。没料到今日却输给信任二字。嘿也是天意。哈哈西昆仑跟你斗智大大有趣。你说得对老子就是披了人皮的狼以往么我也曾披着狼皮做人后来觉披了人皮做狼更有意思。骗得了更多的人吃人不用牙齿。既然如此哈哈名马美人老子暂且受用西昆仑草枯草长后会有期。”

说罢纵声大笑。众人悲愤异常纷纷破口大骂梁萧却是面沉如水冷冷瞧着阿莫。阿莫被他一瞧但觉心头冷低头望去却见风怜目光呆滞一动不动不觉心中得意:“小丫头长得不错又很听话。”当下收了匕一拍马臀火流星不知究竟撒腿便跑。

众人正自束手无策柳莺莺忽地目光一闪唤过胭脂在它背上一拍手指火流星胭脂会意蓦地扬起前蹄长嘶一声嘶声中充满挑衅之意。火流星闻声顿时鬃毛怒张阿莫还未转过念头火流星早巳怒气冲天掉转马头便向胭脂奔去。

火流星为昆仑马神啸傲昆仑山下万马臣服;胭脂横行天山南北也是未逢敌手;二强相遇本有一争。只是胭脂被柳莺莺约束住了一味忍让火流星百般挑斗无果也只好作罢此时忽听胭脂邀战正是求之不得。这昆仑马神了性子暴烈绝伦除了梁萧无人约束得住阿莫连连使力也煞不住它的去势。

手忙脚乱间梁萧早已飘身抢到马前。火流星猝然一惊纵蹄而起。阿莫挥掌劈落梁萧怕误伤风怜不敢出掌相迎身形一矮自马腹下穿过。阿莫一咬牙匕精光一闪刺向风怜颈项正想来个同归于尽耳边忽地传来梁萧一声大喝响若沉雷震得他双耳嗡嗡乱响眼角似有紫电闪过。阿莫只觉肩头一凉匕到了风怜颈边却再也刺不进去正自讶异忽觉自己飞了起来再往下瞧却见两条人腿兀自端端正正乘跨马上腰部以上尽都不见。阿莫转念未及便觉眼前天旋地转从所未有的痛楚涌将上来身子如葫芦般滚人乱草扭动数下便已寂然。

原来梁萧见风怜危殆情急间从火流星臀后拔出“天罚剑”运足内劲扫出切断阿莫执匕的右臂谁料收剑不住剑锋顺势斜下将这一代凶人截成两段。只是他出剑太快天罚剑又锋利得邪乎剑过人体便如风过虚空无所阻碍是故阿莫肢残胸断也未立时感觉痛楚。

一时大寇得诛梁萧颇感讶异适才他劲透剑身剑上黄褐铁锈变成紫色烂若云霞隐现星文。梁萧虽知此剑为两大剑师用性命铸就定然神异但何以有此变化却是想之不透试着再催内力锈剑晦暗如故。梁萧百思不解还剑人匣将风怜抱下马来。经过这番变故风怜已吓得傻了呆如木偶到了梁萧怀里方才感到后怕低声哭泣。

梁萧心中怜惜正想安慰。忽听蹄声阵阵回头望去只见柳莺莺催马绝尘向北驰去。梁萧心头一沉瞧身旁的黑鹰形容沉稳便道:“黑鹰你代我看着她。”黑鹰一愣梁萧将风怜推到他身边纵身跃上火流星拍马向柳莺莺追去。

火流星一心要与胭脂较个高下早已憋足了劲此刻得逞所欲自是四蹄攒空如昊天龙行。不一时遥见柳莺莺人马背影。柳莺莺回头瞧见挥鞭催马。一时间两匹旷世神驹奋起神威前后追逐火流星既难逼近胭脂也无法将它抛下。追逐半晌梁萧骤然提气一起一落跃上胭脂柳莺莺反身一肘想要推他下马却被梁萧搂住腰肢叹道:“莺莺你误会了。”

柳莺莺怒道:“你抱她那么亲热还有脸说我误会?”梁萧哑然苦笑遥见苍烟淡远罩着一个海子湖水含碧杉林如怀风光颇为佳秀便说道:“好俊的去处咱们去坐坐。”柳莺莺冷冷道:“我干么要去?”梁萧不再多言抖动缰绳来到湖边将柳莺莺拉下马来柳莺莺别过身子只是不理。

梁萧坐在湖边默默望了远方一阵忽道:“我在西方呆了几年本想终老彼方但想着你和晓霜终究忍不住回来。”柳莺莺陡然回头盯着他道:“你有了晓霜就不该还念着我。”梁萧微微一窒原本他与柳莺莺阔别已久心中憋了千百句话儿想要对她一吐为快但一听这话莫说千百句便是一个字也吐出不来。不由得神色一黯站起身来方欲上马忽听柳莺莺冷道:“你去哪里去见晓霜妹子么?”梁萧道:“她身罹绝症这些年不知是否好了一些我心里挂念得紧这次前去但能偷瞧她一眼也心满意足了。”柳莺莺沉默一阵忽道:“我走了之后生出许多变故么?”梁萧被她这句话勾起往事摇头叹道:“所谓云烟过眼转头成空不提也罢。”

柳莺莺坐下来摘了一朵野花在湖面上拨出阵阵涟漪她凝望湖水忽地轻声道:“你这笨蛋嘴里不说倒愿意憋在心里?哼也罢我只问你那个叫风怜的女子是怎么回事?”梁萧双眉一扬正色道:“莺莺你还提那孩子便是瞧我不起了。”

柳莺莺冷笑道:“我就瞧你不起不服气么?那孩子?哼那孩子对你的心意瞎子也瞧得出来。”梁萧不觉一呆又听柳莺莺道:“你过来。”梁萧又是一怔柳莺莺怒道:“来是不来?”梁萧瞧她眉眼神态便知她性子作只好坐下柳莺莺也不正眼瞧他拍拍身边草地说道:“坐这里。”梁萧略略迟疑勉强靠得近些。柳莺莺道:“你且闭上眼。”梁萧不敢违拗阖上双眼忽觉柳莺莺纤手搭上肩头将自己的头枕在她香肩之上梁萧不禁慌乱起来欲要挣起忽觉脖子上一凉张眼看去却见柳莺莺将匕搭在自己颈上冷笑道:“我刀子一动就能割断你这臭贼的脖子。”梁萧一时捉摸不透咽了口唾沫道:“杀了我有什么好。”柳莺莺道:“宰了喂狗倒是好的。”梁萧惨笑道:“你好狠。”

柳莺莺怒道:“少废话我叫你闭眼你干么睁开?”梁萧唯唯闭眼他肉眼虽闭心眼犹开觉出柳莺莺将匕蘸了水给他刮起胡须来一边骂道:“邋遢鬼这把胡子能当扫帚使啦无怪那些小丫头也敢来嘲笑你!还有这身衣服臭死人了这次被我瞧见你若不洗个澡儿换件干净衣衫休想离开。”梁萧听得这话蓦地心头一酸几乎淌下泪来当下紧闭双目默不作声。

刮完胡须柳莺莺慢慢伸出纤指轻抚他颊上疤痕叹了口气却没说话。梁萧偷偷张眼从下方瞧去只见她目光凝注湖面双颊散出淡淡的柔光宛若透明。湖水旷远尽头处白日西匿云空瓦蓝一片远山低小含烟叠翠。柔风贴地吹过在二人身边绕来绕去拂过草尖宛若歌吟蓦地惊起两团火球样的鸟儿扑楞楞蹿到半空盘旋数匝各自飞去了。

过了许久梁萧听到动静直起身子只见暮霭中飘来一片朦胧火光。柳莺莺拢了拢秀淡淡地道:“不用看啦是孩儿们来了!这里是回村的必经之途。”梁萧瞧她惆怅神色不自禁悲从中来转头望去却见火流星扭头摆尾正与胭脂顶撞拗气不由骂道:“这个野小子没有胭脂一半听话。”柳莺莺白他一眼骂道:“物似主人形。”梁萧笑道:“女诸葛你这回却猜错了这马儿可不是我的。”柳莺莺奇道:“是那女孩子的么瞧不出她本事如此之大竟能降服这匹神驹?”

梁萧摇了摇头将昆仑山下捕马赠马之事略略讲了一遍。柳莺莺摇头道:“你这个大蠢材行事莽撞不计后果更不懂女儿家的心意你送马给她时那女孩子就对你动了真情。”

刚出山口便见风怜牵了火流星好整以暇立在路旁瞧见他来顿时眉开眼笑脆生生叫道:“师父您一个人走么?”梁萧甚感意外唔了一声。风怜小嘴一噘将天罚剑横在马前道:“你??走也须带着这个。”梁萧道:“这是你族神剑我岂能染指。”风怜哼了一声道:“那么你使这把剑杀了天狼子算不算染指?”梁萧不禁一愕但事实确凿无从辩驳。风怜又道:“师父你是天下有数的大高手说话算不算数?”梁萧道:“天下有数不敢当但说话一定算数。”风怜道:“你答应做我师父教我武功是不是?”

梁萧道:“但我要去中土办事过些时候回来教你。”风怜挺胸翘看着天上冷笑道:“不行我信不过你。”梁萧楞道:“为什么?”风怜道:“当日你那样狠心说走就走。这次一走天知道你什么回来一年十年还是一辈子呢?我才不要傻傻地等你我要随你去中原。”梁萧蹙额低头半晌不语风怜瞧着他心儿扑扑直跳只怕他说个不字。过了半晌忽听梁萧叹道:“你定要跟来我也不拦你!”迈开步子走在前面。风怜芳心狂喜匆匆拍马跟着。

二人行了半日遇上牧民梁萧买了一匹驽马和风怜并辔而行。师徒二人朝行幕宿到了休憩之时梁萧便教授风怜武功。风怜天资不算绝顶但至为好强梁萧教她一招半式她都要苦学勤练直到梁萧点头始才罢休。梁萧洞明阴阳功参造化胸中所学一瓢半勺也够常人受用不尽何况他对风怜满怀歉疚有心补偿是以倾囊以授格外耐心。

关山路遥戴月披星两人走走停停这一日抵达黄河岸边。梁萧久别中土忍不住纵马上了高坡揽辔南望但见山峦连绵云掩长河其实东风正恶浊浪滔天落在河堤上进珠溅玉。梁萧心有所动遥指河水朗声道:“风怜你瞧或许过不了多久这黄河之上一个船夫便能驾驭小山一样的巨舰再大的风浪也无法撼动;世人也再不用驱牛赶马可用‘火’力驱赶大车;大鹏一样的机械也会制造出来载了人畜扶摇上天……”他说到这里见风怜神色迷惑不由叹道“风怜为师生平有三样本事:第一是算术机关、格物致理之学;第二是运筹帷幄、云侵孤虚之道;第三才是武功。可惜头一样艰深奥哲你怕是学不全的;第二样乱世祸国大可不学;是以我虽名分上是你师父却也唯有那点微末功夫能够教你。”

风怜微笑道:“师父你过谦啦那也叫微末功夫别人的功夫岂不比针眼儿还小么。”梁萧道:“又胡说了任是哪门武功练到绝顶都有可取之处你别要学了点儿本事就小觑天下英雄。”风怜一翘鼻翼撅嘴道:“你又作脸作色么?哼做师父就了不起吗我有你一半厉害天底下谁也不怕!”梁萧摇了摇头不再说话。一路上他也曾几度摆出师尊架势欲要管束管束这个女弟子哪知每到紧要关头风怜便撒娇弄痴顶嘴蒙混他二人原本关系特殊梁萧被她三言两语一说端地没了脾气空负师父之名却无半点尊长威严好在他对这师徒虚名也不甚在意争辩几句也就任她去了。

风怜初到中原不免事事好奇一路询问。梁萧无不耐心解答。二人沿河而行梁萧说着说着禁不住神采焕大言水利:在何处筑坝在何处分流在何处架设水车又在何处开渠灌溉说到得意之处大有图画山川、疏理天下的气概。风怜自与梁萧结识从未见他流露出这般风采瞧那眉眼气度不觉痴醉至于那些高谈阔论当然一句话也没听进耳里。

二人边说边走行了一程风怜指着河岸边一座宝塔问道:“师父那是什么塔?”梁萧道:“那是开封铁塔号称天下第一塔下方是前朝故都汴梁昔年冠盖神州繁华不尽。可惜历经兵灾河患凋零衰败盛景不再了!”说着长叹一声大有惋惜之意。风怜也觉可惜又问道:“可还剩下什么好去处么?”

梁萧沉吟道:“我记得距铁塔不远有一座‘九曲阁’毗邻河堤大可临风把酒看黄河九曲浩荡奔流。”风怜喜道:“好啊既然来了就不能错过。”梁萧抬头看看云色但见密云晦暗心知大雨将至当即答允二人快马加鞭望九曲阁而去。抵达阁楼前斜雨如丝已然浙沥洒落。两人弃马上楼方才坐定便听踢达踢达从楼底走上一个儒生方巾歪戴下巴削尖手里摇了一把竹扇扇骨已是折断大半。

酒保瞧见慌不迭地叫道:“啊哟吃白食的又来啦!”张开双臂便要攘人。那儒生却当堂一坐笑骂道:“放你娘的屁今天你说老爷白吃老爷偏不白吃。”转手从袖里掏出一锭大银来啪地一声搁在桌上。酒保既惊且喜掂过真假两眼直嘻嘻笑道:“贾秀才你从哪儿偷来的?大相国寺?还是何员外家?”儒生翻起眼白道:“你狗眼瞧人么?这银子又白又亮哪会来路不正?何六儿屁话少说大爷拿银子定下这桌酒席你千万记住了。”酒保牙缝里透出冷笑说道:“贾秀才日前你还欠掌柜的一两六分银子怎么算?”贾秀才刷地一声打开折扇露出黑油油的扇面徽声道:“你没长眼么?老爷今日阔了区区小钱何足挂齿。”酒保平日与他胡闹惯了闻言道:“好好今天你权且装一回老爷来日装孙子的时候我再与你计较!”走出两步儒生又招呼道:“何六儿你先给老爷打一旋上色好酒漱漱口润润喉咙。”

酒保心里暗骂一道烟下楼去了。风怜低声道:“师父这人是作什么的脸皮可真厚。”梁萧心想你也瞧出他穷措大装阔人当下笑道:“他大约是落第秀才功名无着却又心高气傲不肯屈人!”他两人小声议论却听那贾秀才拖长声气道:“***背后说人闲话当心嚼了舌头?嘿谁又告诉你老爷是秀才了?”

梁萧与他相距甚远说得又小声不想这儒生耳力奇好竟然听见梁萧心想背后议论终究不够磊落便笑道:“抱歉则个敢情阁下是假秀才真假之假却不是姓贾的贾。”那儒生笑道:“谁又说是真假之假?老爷就姓贾大名上秀下才合称贾秀才。”他嘴上笑嘻嘻语气却十分不逊梁萧尚未在意风怜却禁不住怒视儒生。贾秀才对她嘻嘻一笑道:“胡娘儿倒生得俊不若嫁给贾某做个便宜媳妇儿哈哈。”风怜双颊涨红握紧粉拳梁萧却一皱眉摆手道:“勿与这等妄人计较平白自低身份!”话音才落便听贾秀才笑道:“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华夏之无也’尔等蛮夷鼠辈混同禽兽哪还有什么身份?”

梁萧恍然大悟原来自己与风怜都是异族装束风怜碧眼雪肤一瞧便是胡人。而今元人治国胡汉之间便如寇仇无怪此人口出不逊。只不过胡强汉弱之际这贾秀才胆敢当面辱骂胡人倒也颇具胆色。当下笑笑懒得理会。风怜见他不动声色禁不住撅起小嘴好不气闷。这时间忽听身后一个稚嫩童音笑道:“有趣有趣大大有趣。”风怜更恼回头一瞧却见不远处坐了一个俊美男童约莫十岁头戴二龙抢珠冠身着白缎袍子手中握了一把泥金小扇。

风怜瞧这小孩粉团也似一张小脸却偏生装扮成大人不由得心头一乐噗哧笑出声来。小孩猜到她所笑何事小嘴一撇眼露愠色。风怜更觉滑稽转过头来望着梁萧偷笑。

不多时酒保将酒水端上来。贾秀才接过斟了一盏洒在地上。这酒乃是上好汾酒酒保瞧得肉痛忍不住叱道:“死穷酸你疯了么?”贾秀才却不理他一敛疏狂神态叹道:“这一碗是敬文天祥文丞相今朝是他忌辰。”酒保脸都绿了手中铜托盘呕啷丢开叫道:“贾秀才你胡说什么?”贾秀才两眼一翻喝道:“闭上你娘的鸟嘴老爷请人喝酒关你屁事?”酒保气得抖不由战声道:“你……你死人能喝什么酒?”

贾秀才抬起脸来长声吟道:“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山河破碎风吹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惶恐滩头说惶恐伶仃洋里叹零丁。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声调沉郁胸中似有无穷悲愤。吟罢贾秀才喝光盏中残酒冷笑道“有的人虽已死丹心永照有的人虽然活着却不过一具腐

臭皮囊罢了。当年文丞相被囚大都三载不屈壮烈赴义;而今的读书人个个只知卑躬屈膝于外族贪求功名于鞑虏没几个有骨气的东西可耻乎可悲也……”酒保听他口无遮拦越说越是不堪起急来劈手揪住贾秀才的胸衣怒道:“你再谈国事我丢你下去……啊哟……”惨叫声中酒保胖大身躯腾空而起直往楼下栽去。

旁人都感错愕梁萧却知这贾秀才身怀武功酒保伸手拖他反被他劈胸拽住抛了出去只是他出手太快寻常人瞧不明白。风怜也看见了忖道:“瞧不出这无赖能耐不小?”一念未绝又听酒保声惊呼身如掷丸竟又飞上楼来不偏不倚砸向贾秀才。贾秀才嘻嘻笑道:“来得妙。”伸出折扇在酒保腰上一拨将他翻转过来但楼下那人这一掷气力太大酒保两脚虽然着地却仍是收势不住滴溜溜撞向梁萧他又惊又怕大声惨叫起来。梁萧不动神色随手托住酒保腰脊酒保去势一缓倏地停住只觉双腿其软如绵扑通坐倒脸上早已没了血色。贾秀才瞧在眼里心头暗凛这一拨借力打力本有数百斤力道存心将梁萧撞个人仰马翻殊不料这异族人举重若轻漫不经心地将人扶住了。正自惊疑忽听楼梯上传来咚咚咚的巨大响声抑且夹杂呼哧呼哧的粗重喘息好像有人抬了极沉重的物事一步步走上楼来。不一阵便见一个肥胖脑袋从楼梯口钻了出来脸上肥肉堆积几乎不见五官满身横肉随那人举步登楼一抖一颤汗水淋漓。

贾秀才盯着这人眼中露出讶色。那人径直走到他桌边拉开一张板凳坐下却听喀嚓一声板凳断作两截那人跌坐在地板上幸得楼板厚实轻响了一声倒是将他盛住了。那人呼呼喘气红着脸嘟嚷道:“就坐地上好就坐地上好!”贾秀才听得这话还过神来从板凳上跳将起来惊道:“白老二是你?”那人小眼中进出怒意粗声粗气地道:“贾老三你装作不认得老子么?***你欠我五百两雪花银子呢还来!”

贾秀才望了他半晌猛地捂着肚皮哈哈大笑。白老二大怒叫道:“笑你祖宗。”抓起地上两根断凳一左一右向贾秀才掷过去。贾秀才头一低折扇左右两拨拨得一根断凳穿窗而过落入河里另一根则撞在墙上。白老二跳起来便要挥掌贾秀才后退半步摆扇笑道:“白不吃慢来你这样子可打不过我。”白老二小眼中精光暴射叫道:“废话少说还银子来。”贾秀才笑道:“白不吃咱俩也算是结义兄弟区区五百两银子何必计较。”

白不吃啐了一口道:“去你妈的结义兄弟那银子一半是借的一半却是你骗的老子可以在银子上吃亏却不能被人糊弄。”贾秀才眼珠乱转正谋对策忽听楼下有人咯咯娇笑道:“白不吃说得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何况贾秀才你骗人钱财更加不对。”话音方落便见黄影一闪一个女子怀抱琵琶

俏生生站在楼心。风怜暗道:“这人轻功好俊。”

那女子杏黄衫绿襦裙年约三旬长相清丽眉心一点朱砂痣凭添英气。贾秀才却不急不恼笑道:“金翠羽你甚时与白不吃勾搭上了一齐来消遣我?”黄衫女子啐骂道:“你这挨千刀的破落户舌头上长疮烂到你肚肠。老娘这可是持平之论。”贾秀才笑道:“好好今儿贾某势单力薄权且认了。白不吃咱们来赌一把你胜了银子我双倍还你。你若输了五百两银子就此作罢。”金翠羽道:“破落户你又想什么鬼点子白二哥你千万不要着了他的道儿。”

白不吃小眼连转数下一拍大腿叫道:“赌就赌怎么个赌法?”金翠羽叹了口气微微摇头。贾秀才从怀里掏出三枚铜钱笑嘻嘻地道:“我这法子至为简单叫做‘望天打卦落地还钱’我将这三枚打卦的铜子抛起来有一枚落地算我输不落地算你输。”白不吃心道:“铜钱要不落地除非被你凌空捉住。哼破落户竟要和我拼手快。”肥脸之上不禁露出笑意。

金翠羽美目一转笑道:“破落户白不吃的‘拿云手’称雄关洛你拼手法可占不了便宜。但你倘使将铜钱扔得远远他轻功及不上你势必要输。”贾秀才脸色一变白不吃恍然大悟:“若非金老四提点几乎儿又上当了。”当即正色道:“贾老三我加上一条铜钱不得掷出阁楼之外要么便算你输。”贾秀才耸了耸肩道:“好吧瞧清楚了。”将手向上一挥三枚铜钱倏地激射而出白不吃还未还过神来便听嗤嗤数声三枚铜钱尽数没人大梁。金翠羽一呆摇头叹道:“破落户你够狠的。”贾秀才瞅了白不吃一眼笑道:“白不吃怎么说?”那铜钱陷人极深唯有震碎大梁方能取出。白不吃哇哇怒叫一跳而起但他过于肥胖这一跳竟只得三尺一时恼羞成怒抓起一张凳子便望木梁打去。

金翠羽瞧见纤指微曲在琵琶弦上乍拨乍弹铮地一声指间脱出一道黄光将长凳凌空击落黄光落地却是一枚黄铜扳指金翠羽以小小扳指击落长大木凳虽借了琵琶弦劲却也十分惊人了。白不吃错愕间金翠羽已移步拾起扳指笑道:“白二哥罢了。总不成为了五百两银子拆了人家的酒楼!要么神鹰使到了如何招待人家?”白不吃怒哼一声贾秀才刷地撑开破扇笑道:“白不吃说好铜钱不落地便算你输。”白不吃小眼喷火但瞧金翠羽脸色一顿足叫道:“好便算我输。”气乎乎又坐回地上。

金翠羽怀抱琵琶袅袅坐下笑道:“关洛四杰来了三个池老大怎还不来?”贾秀才道:“你们也是池老大召来的?”金翠羽道:“不错听说神鹰使到了。”贾秀才斟了一盏酒笑道:“神鹰令三年没过黄河!这回来便来了偏要选在这九曲阁聚头害我这地主大大破财糟糕之极。”金翠羽抿嘴轻笑道:“这话被神鹰使听见更加糟了。”

贾秀才哈哈一笑又道:“白二哥话说起来你怎么变了个模样。”金翠羽也关切道:“是啊三年不见二哥你竟福了。”白不吃小眼一瞪怒道:“个屁福老子这是灾。”金翠羽讶然道:“这话怎讲?”白不吃拍了拍圆大肚皮忿然道:“若有法子谁肯长这个鸟样?哼我是被人害的!”贾、金二人面面相觑贾秀才肃容道:“你说说经过关洛四杰一气同心贾某拼了性命也要为你出头。”

白不吃眼中晃过一丝感动叹道:“三年前池老大让我筹集粮草以备将来举事。我辛苦奔波好容易张罗了两万担粮食囤在家里。谁想那年黄河大水将附近田地一古脑洗了我家门前一下子拥来许多饥民求我开仓赈济。唉二位弟妹不是做哥哥的心痛家财着实是受了池老大托付不能将粮食随便予人……”贾秀才正色道:“白二哥这可大大的不对事有缓急江湖中人急人之难不拘一格开仓赈灾正是分内中事。”白不吃一拍大腿懊丧道:“现今想来你说得半点不差但我当时鬼迷心窍犯了糊涂将那群饥民一顿棍棒赶了。唉这也罢了你知道哥哥我素来贪杯好吃故而才有白不吃这个名称。当日我赶走饥民便杀鸡宰牛整治了一桌上好酒席叫来几个狐朋狗党还寻了一票窑姐儿在家中痛快吃喝……”

贾秀才收起折扇冷笑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白老二倘若当时被我瞧见定要与你翻脸了。”金翠羽面有忧色叹道:“不错此举大违侠义池老大知道说不定要如何对你呢。”白不吃小眼一翻大声道:“我当着你们说出来便不将生死放在心上何况我变成如此模样也是生不如死。”言下大为颓唐。

贾秀才诧道:“莫非当真来了讨公道的能人?”白不吃点了点头道:“那时候大伙儿吃喝正欢门外突然来了三个人为那人倒也客气说了些好话无非是上天好生有德求我开仓济民之类。我那时酒意方浓没将对方放在眼里只道:‘放了粮老子喝西北风去?再聒噪老子拿你下酒吃老子什么都吃过就没吃过人!’此外还说了许多浑话。那人性子却好不管我说得如何难听总是不急不恼好言好语。老子听得多了焦躁起来趁了酒兴便上前动手却不料那人所带帮手十分扎手伸手一拨便摔了我个筋斗……”金翠羽惊道:“莫不是你醉了?”

白不吃摇头道:“哪里话二哥我从来一分酒一分气力再说那日喝得正好还没到烂醉如泥的地步。”贾秀才摇动折扇冷笑道:“人有失手马有失蹄一招失手也是有的。”他与白不吃武功不相伯仲听说他一招落败也颇不服。

白不吃道:“那时我也这般设想翻身起来又使一记鸳鸯拐踹他小腹。谁知却被那帮手拿住脚踝再摔一跤。老子兀自不服爬起再上还被摔倒。这般前前后后摔了五六下终于把我摔清醒了知道这次来了高人。不过咱们习武之人功夫输了一口气却不能输。我白不吃横行关洛几曾受过这般鸟气一时怒火上冲从兵器架上拔了一杆大枪心想擒贼先擒王抖枪便向为那人刺去。却不料那帮手笑嘻嘻一伸手又将枪头捉住了老子使了吃奶的气力也夺不回分毫。”听到这里贾、金二人彼此对视脸色都有些白。

白不吃神色颓败又道:“为那人见状叹了口气道:‘白不吃你恁地冥顽不灵却是何苦?我再问你你愿开仓放粮么?’我当时便赌一口鸟气当即拒绝。那人道:‘好粮食是你自己的我不逼你。但你殴打饥民万万不该此乃其一;外面哀鸿遍野你却纵情饮乐于心何忍此乃其二;而今用心狠毒招招夺人性命此乃其三。就此三样便该罚你。’我当时兀自嘴硬嚷道:‘你有种将老子杀了要我低头决计不能。’那人摇头说道:‘我不杀人但听说你贪吃好货最爱口舌之欲我便罚你三年之中不得吃肉喝酒。’我便道:‘你想把老子关起来?’那人笑道:‘我哪来这许多闲工夫。三年之内若你改邪归正我便解了你的禁制但若你泄漏我半点行踪那便休想见我了。’说罢招呼两个帮手径自去了。我听他说得凶狠到底却是雷声大雨点小心中鄙夷张嘴骂了一通又招呼众人继续喝酒吃肉。谁料到第二天一早起床我便觉筋骨酸痛身子胀初时我只当被昨日摔了几跤不以为意又寻朋友吃喝。这般过了三五天但觉身子一天痛过一天到了第七天早上浑身皮肉便似要爆裂一般那个痛啊!唉我白不吃自忖也是条铁打的汉子却痛得死去活来满地乱滚寻遍大夫但无一人明白缘由。”

白不吃说到这里肥脸上爬满苦涩神情。金翠羽道:“白二哥莫非是那人临走时动了手脚?”白不吃道:“我也奇怪那人从头到尾都没动过一个指头如何算计到我?当真费人思量。且说我痛到极处猛可间想起那人言语忙叫下人煮了青菜萝卜来吃。说也古怪这一吃素竟然好了许多。我接连吃了三天素疼痛全消只是练功时身法略嫌滞涩临镜一照竟然胖了许多。你也知道老哥我贪图口腹之欲最爱吃香喝辣怎受得了顿顿素餐。过了四五日又忍不住铤而走险吃了点酒肉这回倒也无病无痛。我兀自不知厉害心中窃喜就这么一顿顿酒肉吃下来眼瞧着这身子骨便似吹气球一般日日见长。***只过了一月功夫我便从那个彪形壮汉长成了一个胜似肥猪的大胖子。到这时我才明白那人话中含义不自禁害怕起来重又吃素。还怕三年之后那人不来解救又被迫开仓放粮赈济饥民。唉但哥哥我吃惯了荤腥瞧那美酒佳酿如何割舍得下每过十天半月总要破戒一回。这般三年过去就成了这般模样。”说罢长叹了口气贾秀才道:“那人还没来么?”白不吃隐现愁容道:“或许时日未到或许人家早已忘了。再说我胖成这样也不知有救无救?”金翠羽柳眉倒竖怒道:“杀人不过头点地用这般恶毒法子折磨人太也可恨了些。”贾秀才笑道:“我倒不以为然此计叫他自作自受绝妙之极。”白不吃怒道:“贾老三你胳膊肘往外拐么?”贾秀才恼他不肯开仓济民有心揶揄笑道:“诚所谓好死不如赖活二哥你想开些。咱三个久不会面今日定要一醉方休哈哈长醉不醒。”白不吃怒目相向叫道:“破落户你存心与我为难是不是?”贾秀才笑道:“你左右胖成这样不妨再胖一回。九曲阁的‘黄河大鲤鱼’天下一绝劲道嫩滑滋味十足今日也不能不吃的。”白不吃小眼圆瞪呼呼呼直喘粗气。贾秀才却不理他向酒保一招手道:“何六儿。”那酒保见他显过功夫心中虽恨嘴里却一迭声答应。

贾秀才笑道:“做两尾黄河大鲤鱼来给老爷下酒。”风怜听得心痒便道:“咱也要一尾!”话一出口却听那个小童也异口同声叫出来不觉瞧他一眼微微一笑那小童被她笑得小脸通红张开泥金小扇遮住脸儿那扇面上描了一绺儿兰草边上留了数行草书。梁萧乍见那行字迹眼神微微一变。

那酒保略怔一怔赔笑道:“对不住这两日风高浪急没一个渔家敢下河捕鱼这大鲤鱼么当真没有。”贾秀才掉眼看去但见河上波涛滚滚雨脚如麻心知酒保所言不假不由得大为扫兴悻悻挥手。

酒保正待退下忽听河上有人纵声唱道:“老子长在大河边不靠地来不靠天小小船儿浪里过打个鱼儿趁酒钱。’歌声清壮盖住那穿林打雨之声颇有振聋聩之势。梁萧循声瞧去但见一叶小船在波涛间载沉载浮船上站一个舟子披蓑戴笠手摇双槽随那船儿起伏始终不被风浪吞没。

不多时船至楼下那舟子系好船左手拎两尾鲤鱼右手拿一支长篙点在岸边双手微撑便似燕子穿云轻轻巧巧钻过窗户落在楼心哈哈笑道:“你们三个来得却早。”贾秀才三人早已起身拱手笑道:“池老大。”舟子挑开蓑衣竹笠正是关洛四杰之池羡鱼他年过五旬洵洵儒雅双鬓已然灰白只见他拎起两尾活蹦乱跳的大鲤鱼笑道:“河上风大寻常人下不得水我怕没得鱼吃扫了大伙的兴致特意早起到河里摸了两只。”

金翠羽咯咯笑道:“大哥心细如当真想得周到。”贾秀才道:“错了该是小弟心占一卦、未卜先知故而点了这道好菜专等池老大的鲤鱼。”金翠羽白他一眼啐道:“破落户你那鬼卦骗傻子还差不多。”贾秀才做出惊讶神气道:“奇了我骗过你么?”金翠羽气得脸色白便要嗔怒。池羡鱼伸手隔住二人哈哈笑道:“老三老四我只当三年不见你俩早结连理琴瑟相偕怎地还是这么拗气?”金翠羽脸胀通红莲足一顿道:“老大您可别张口就来但凡天下的好女子谁肯嫁给这个下贱无耻、坑蒙拐骗的破落户了?”贾秀才嗤了一声懒声懒气地道:“你也算好女子么?我看是猪鼻子插大葱楞充大象吧!”风怜瞧得好笑心道:“这厮别的还罢了就这拖得老长的腔调格外惹人生气。”

果不其然金翠羽俏脸又沉便要作池羡鱼笑道:“罢了罢了只怪我多嘴你们若要撒气冲为兄来吧!”他如此一说那二人便不好再吵。池羡鱼见白不吃体态臃肿心中怪讶一皱眉正要询问忽听一个脆脆的童音道:“老先生你这鲤鱼怎么卖?”池羡鱼扭头瞧去却是屋角里那个装束老成的小童不觉莞尔道:“小朋友你家大人不在么?”那小童小脸一沉闷声道:“谁是你小朋友?哼我瞧来不够大么?”池羡鱼一怔哈哈大笑两个手指上下一比笑道:“就这么一点大!”那小童脸色更加难看作起恼来道:“老头儿卖鱼就卖鱼哪来这么多废话?”池羡鱼脸色微变白不吃性子暴躁不觉怒道:“臭小鬼作死么?这样跟你爷爷说话?”

那小童晒道:“他也配作我爷爷?哼我爷爷一根指头压死你们四个!”白不吃心头蹿起三丈无名火袖子一撸猛然跳起。池羡鱼伸手拦住心道:“这孩子有恃无恐莫非是高人子弟再说我关洛四杰老大一把年纪如何与小孩一般见识?”当下淡淡笑道:“小朋友这鱼可不是拿来卖的?”那小童撅嘴道:“原来你年纪老脸皮也老说了假话也不脸红。”池羡鱼奇道:“我如何说假话?”那小童道:“你唱着歌儿来时不是说‘打个鱼儿趁酒钱’么?现在又说不卖出尔反尔不算好汉。”

池羡鱼哑然失笑心道:“到底是小孩儿家我随口唱曲他也当真。”但他素来豪气即便面对妇孺也不肯食言想了想道:“说是这般说就怕你买不起。”那小童小眉头一扬伸手在腰间一摸抓起一串明珠哗啦啦搁在桌上那明珠颗颗大过拇指光滑莹润出柔和光芒。

众人投料这小小孩童竟是身怀重宝无不惊诧白不吃最是贪财好货瞧着明珠眼珠子几乎掉了下来。小童刷地撑开泥金小扇笑道:“这串珠子够了么?”池羡鱼长长吸了一口气将眼珠从珠链上移开瞅了瞅梁萧师徒正色道:“小朋友匹夫无罪怀璧有罪你快将珠子收起来若是被坏人瞧见对你大大不利。”小童脖子一仰冷笑道:“我自有主张不劳你费心。”

池羡鱼瞧他小脸稚嫩说出话来却是老气横秋又好气有好笑打趣道:“小朋友我这鱼儿想卖时一文两丈白送也成;不想卖时你便有明珠万斛我也不卖。”那小童瞪眼不解池羡鱼笑道:“瞧你这身打扮想必是读书人家的孩儿我且出个对子考你一考若能答得上来我就把鱼送你答不上来时嘿嘿那便怪不得我了。”那小童展颜笑道:“对对子呀我最拿手了你只管说。”

池羡鱼心道:“小娃儿不知天高地厚老夫的对子岂是你对得上来的?”略一沉吟笑道:“前两日天气窒闷我经过河边瞧见一尾鲤鱼出水透气不想岸边李子树上果子落水正巧打在鲤鱼头上小娃娃我就以此为题说个上联叫做:‘李打鲤鲤沉底鲤沉李浮。”贾秀才击掌笑道:“这个上联妙得紧就只怕太难了些。”

那小童心道:“这对子与鲤鱼相关合情合景李鲤谐音忒不好对。”小眉头蹙起看向屋角只见屋角搁了盆秋葵作为点缀一只蜜蜂被雨困在屋内绕着秋葵飞舞忽地一阵疾风裹雨扑进屋来蜜蜂被风一吹顿时扑在地上。小童眼神一亮脱口便道:“风吹蜂蜂扑地风息蜂飞。”话音未落那阵风正巧过去蜜蜂嗡的一声又飞起来。池羡鱼一愕拍手赞道:“妙对妙对。”他为人豁达认赌服输正要递上鲤鱼却听白不吃道:“慢来!”池羡鱼诧道:“白老二你有何话说?”白不吃道:‘她老大关洛四杰纵横一世怎能被一个小孩儿折了威风。”贾秀才打个哈哈懒声道:“白老二说得是。”金翠羽虽不说话眼中也有赞同之意。池羡鱼寻思道:“三位弟妹都是心高气傲之辈。我若拱手奉上鲤鱼他们定然脸上无光。”便道:“好你说如何?”

白不吃道:“咱是生意人不及老大、老四儒雅多才不过既是比文我便考考这小孩儿的算术。”池羡鱼忖道:“二弟分明故意刁难这小孩儿虽侥幸对上对子但终究年纪幼小你理财有方算计精到说起算术怎能和你相比?”但碍于情分不便明说却听那小童嘻嘻笑道:“好啊你说题目。”白不吃瞧他气定神闲心尖上有些痒清了清嗓子方道:“今有活鲤鱼七斤草鱼二斤总价四百二十六文钱

……”贾秀才插口道:“几斤鱼罢了哪有这么贵?”白不吃哼道:“你懂个屁物以稀为贵如今河上打不着鱼自然行情见涨了。咳闲话不说假令现今又打了鲤鱼三斤草鱼四斤共价钱二百八十文且问鲤鱼、草鱼每斤各要多少价钱?”他一气说完随手端起茶盅喝了一口瞅着那小童肥脸上颇有得色。

那小童淡淡笑了笑道:“这是‘直减’之法有什么难得。”白不吃脸色陡变手里茶盅吧嗒一声掉在地上。

那小童取了一把竹筷当作算筹左右一排道:“右鲤鱼左草鱼右行的七遍乘左行然后连减右行三次得草鱼每斤三十一文代人右行.由此可得鲤鱼每斤五十二文。”白不吃张着大嘴瞧他算完口水不知不觉从大嘴里流出来。池羡鱼既惊且喜笑道:“好个聪俊的娃儿。不知谁做了你的爹娘真真羡杀旁人。”白不吃抹了一把口水怒道:“不算不算重新来过。”金翠羽笑道:“白二哥你遇上行家了有道是生手遇行家千万莫惹他丢脸丢一回也就够了。”白不吃瞪圆小眼嚷道:“金老四你这是什么屁话?”金翠羽笑道:“还是让他听我弹上一手猜猜什么曲目。”那小童连过两关眉飞色舞只笑道:“请请。”

金翠羽心头打鼓:“这小娃儿莫不是还通音律?”勉强笑笑怀抱昆琶危襟正坐拨弦试音。那小童闭上双眼摇头赞道:“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婶婶真是个中里手呀。”金翠羽被这小娃娃一夸心花怒放掩口笑道:“你这娃儿小小年纪就这么嘴甜舌滑长大了岂不要诓死人么?”贾秀才冷笑道:“臭美什么?小娃儿乳臭未干他的话也能当真?”

金翠羽恨恨瞪他一眼咬牙暗骂:“这呆子真个不解风情。”整整容色拨动琶弦但听初韵舒缓清高雅旷众人如处山限水畔眼前仿佛矮山陌远细水流长;忽而弦音又矮呢呢啾啾起伏难定似空山人语遥相问答似喜还乐怡然自得。正当众人渐人忘情之境金翠羽摘下银簪指如轮转破空一划琵琶声铮然拔起变得激烈轩昂如壮士拔剑将军披甲万蹄杂沓山呼海应般扑面而来霎时间众人如处铁血战场四面风声萧萧刀枪齐鸣一起一落撼人魂魄。不料弹到至为高昂处弦声忽又低沉如江水呜咽败马哀鸣远方夕阳斜堕天地如血于肃杀之中更添凄凉这一轮琵琶声如流水般泻过渐弹渐缓终又变为明快清扬似于宛转江流中托起一团冰轮月光如霰朗照花林这般低回流转奏了一柱香的功夫曲终音散不复再闻。

阁中寂然半晌池羡鱼长长吁了一口气叹道:“三年不见四妹这手琵琶弹得越精彩了。”金翠羽躬身笑道:“得大哥金口一赞小妹幸何如之。”她美目流盼向那小孩道“小娃娃你听得出这是支什么曲子么?”小童始终闭目倾听闻声张眼笑道:“这是一支曲子么?”金翠羽俏脸微变却见小童摇头晃脑道:“这曲子共分五段第一段调子旷雅乃是《高山流水》第二段人语空山有隐者之趣当是《渔樵问答》第三段忽变轩昂却是一段楚汉相争的《十面埋伏》第四段一派萧索为《夕阳箫鼓》之曲至于最后一段么月照大江自然是陈后主的《春江花月夜》了。”他说到得意处童真流露手舞足蹈好不欢喜。

金翠羽怔忡半晌忽地叹道:“小娃娃真有你的。”小童笑道:“你琵琶是弹得极好的更难为你将五曲混为一曲前后衔接不露痕迹只不过技法仍有瑕疵!”金翠羽听他说得老气横秋仍不住道:“不知有何瑕疵还请指教?”小童道:“女子弹琵琶通常腕力不济你的轮指、滚指、弹挑并非熟极而流关节处略有滞涩。”白不吃怒道:“我四妹的琵琶关洛无对小鬼头你胡说什么?”.

金翠羽始终凝眉细听闻言道:“二哥莫恼这孩子说得一点不假。”白不吃一愣却见金翠羽挽起衣袖露出如雪皓腕掌腕交接处赫然有一道细长红痕金翠羽道:“小妹这只手掌两年前被人斩断过!”众人闻言俱是一惊池羡鱼道:“何以如此?”白不吃一跳而起叫道:“妈拉巴子谁这么大的胆子。”贾秀才抿嘴不言眼里却掠过一丝煞气。

金翠羽道:“两年前我在西凉道上卖唱遇上了凉州二鬼。”白不吃怒道:“好啊又是那几个鬼崽子么?”金翠羽道:“正是凉州七鬼被咱们宰了五个只剩大鬼三鬼。这两个畜生洗荡了一个庄子杀人越货不说还在淫辱庄中妇女。我既然遇上焉能袖手旁观。”贾秀才忽地嘀咕道:“大鬼三鬼武功很好啊。”金翠羽俏脸一沉喝道:“锄强扶弱本是侠者本分别说大鬼三鬼便是遇上梁萧那等大魔头老娘也不会退缩半分。”风怜猛可间听到梁萧二字心头一跳忍不住瞧了梁萧一眼。却见他神色淡定低头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风怜心中犯疑按捺性子继续张耳聆听。

贾秀才赧然道:“四妹说得是但你孤身犯险却又如何胜出?”金翠羽白他一眼道:“我占了突袭的便宜用‘五音箭’射死了三鬼却没伤着大鬼。那厮倒也厉害一口劈风刀使得水泼不进边斗边说些下流言语乱我心神我和他苦斗了五十余合一个疏失被他将右手斩了下来。那厮一刀得手使招‘风卷残云’转刀便向我颈上绕来……”贾秀才忍不住打断她道:“后来如何?”金翠羽嗔怒道:“还能如何总不成把我劈了你瞧清楚了老娘是人还是鬼?”贾秀才摸摸头打个哈哈道:“人不象人鬼不象鬼。”金翠羽啐了一口一正容色续道:“正当危急我忽听见噢的风响一枚石子从耳轮边掠过去当的一声将那口劈风刀撞出老远。大鬼虎口流血退了五步那厮倒也机灵知道来了强人撒腿就跑不料又是一枚石子飞来击中他背心大鬼顿时扑倒。我赶上前去见那贼子只是闭了穴道心想除恶务尽不可留情二话不说奋起琵琶就将他脑袋敲得稀烂。”

池羡鱼拍手赞道:“痛快痛快从此西凉道上多了几分安宁。”金翠羽点头微笑说道:“我宰了大鬼转身来瞧却见身后站了三人当下施礼作谢哪知其中一人摇头叹道:‘姐姐的手段狠辣了些为何定要你死我活才肯甘心。’我但觉这话迂腐颇是不以为然。这时另一人抢上前来拾起我那只断手道:‘我与你接上。’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法伸手便将我血脉封住而后取出小针细线三下两下就将我这断手续上了前前后后我只觉手臂麻木一片也不觉疼痛。那人续好手腕又抹了一些药给我一张药方吩咐我如何内服外敷。我也不敢怠慢便依他吩咐找地方调养了三月工夫手腕合好如初再过半年又能弹奏琵琶唉但如小娃娃所说这只手终归不及从前活便弹到关节处总是有一两分滞涩。”

那小童插口道:“断手能续那人的医术很了不起啊!”众人纷纷点头。白不吃想了想问道:“老四那三人什么模样?”金翠羽叹道:“三位恩公不许我泄漏行迹还请二哥见谅。”白不吃道:“那给你接手腕的是男是女这总能说吧?”金翠羽迟疑一下道:“是男的年纪很轻。”白不吃皱起眉头嘀咕道:“那倒有些不像。”贾秀才道:“怎么不像?”白不吃只是摇头却不作答。

风怜听得有趣回顾梁萧见他望着窗外出神便道:“师父世上竟有这等医术真是稀奇?”梁萧淡然道:“断手能续算不得什么天下还有更厉害的医术呢。”风怜笑道:“总不成将砍掉的脑袋也续上去吧!”梁萧怔了征莞尔道:“那可不能。”风怜嘻嘻一笑吐吐舌头却听金翠羽又道:“小娃娃真了不起连这点滞涩处也能听出来端地是家学渊源我金翠羽心服口服。大哥这鲤鱼你就给他吧!”

“且慢!”贾秀才站起来摇头晃脑道“容区区先打一卦瞧瞧这鲤鱼给他吉不吉利?”金翠羽不恢道:“破落户你又弄什么玄虚?”贾秀才掏出三枚铜钱笑道:“易书有云:‘凶吉者言乎失得也’动土造房也要瞧瞧时辰吧!”当下将铜钱撒在桌上瞧了一眼便讶然道“啊哟不好是个始卦卦辞有云:‘包无鱼起凶无鱼之凶远民也’也就是说咱们没了鱼大大不妙故而这鲤鱼不送为好。”金翠平心知肚明贾秀才长年在大相国寺摆摊算命这三枚铜钱到他手里阴阳反覆随心所欲要扔出什么圭象便是什么卦象好说歹说总能叫主顾掏钱。这媚卦自也是他有意扔出来的。金翠羽正想着如何折穿这套把戏却听小童笑道:“既是娠卦那么还有一句卦辞你记得不记得?”贾秀才一愣道:“什么?”

小童道:“有云:‘九二包有鱼无咎不利宾’那便是说你留着鲤鱼自己没事却对宾客大大不利。”贾秀才不禁赞道:“好伶俐的小家伙!但我们兄妹聚会哪有什么客人?”小童笑道:“没有么?戮问你神鹰使算不算客人?”四人神色陡变却见那小童手腕一翻手中蓦地多了一块玉佩雪白晶莹壮若苍鹰张翅探爪栩栩欲飞。

关洛四杰同时站起失声叫道:“神鹰令。”小童笑道:“你们不送鲤鱼对我这神鹰使可是大大的不利!”四杰面面相觑一脸惊容。他们来此聚会确是蒙“神鹰使”所召但万想不到“神鹰使”竟是个孩子。小童笑容不改从四人脸上扫过去说道:“三年前你们加人神鹰盟怎生说得?‘黄河一夫’池羡鱼自愿召集两河豪杰而今怎么样了?”池羡鱼面有惭色道;“那些绿林中人各怀异心难以号令。”

小童道:“那么‘变铜成金’白不吃筹集粮饷又是如何?”白不吃额上冒汗嗫嚅道:“两年前黄河大水粮食尽都捐了。”池羡鱼听得一惊还不及细加询问却听那小童又道:“那么‘卦中千秋’贾秀才搜集线报也该劳而无功吧?”贾秀才拱手笑道:“不敢不敢区区一向懒散做这种辛苦事儿力不从心所谓‘量才为用’使者不如再派我一个好玩儿的勾当……”池羡鱼不禁叱道:“老三不得无礼。”小童冷冷一笑又道:“那么‘马上琵琶’金翠羽张罗马匹却又如何?”金翠羽脸色白道:“这个……我当时手腕受损误了那笔买马的生意。”

小童撑开泥金小扇摇头道:“盟主对你们十分赏识常说关洛四杰乃是北武林中一等一的豪杰而今三年过去却是一事无成。”白不吃面红耳赤连珠炮般叫了起来:“如今是鞑子的天下要想起事哪有这么容易?何况我……”话未说完只听池羡鱼雷霆般一声大喝:“住口。”白不吃被他一喝猛然惊醒缄口不言。

池羡鱼目光如电射到梁萧身上冷声道:“这位朋友我们有事相商请你下楼去酒资饭钱池某一概负担。”梁萧笑了笑举杯浅酌却不起身。白不吃恼将起来怒道:“臭胡儿我大哥让你滚开。”一步抢上便向梁萧劈胸抓去。贾秀才心知梁萧不可易与叫道:“白老二不可造次……”但白不吃身形虽然臃肿“拿云手”却是独步关中贾秀才话才出口他已抓到梁萧肩头。蓦见梁萧沉肩抬手大袖翻起搭在白不吃手上飘飘一拂笑道:“接着吧。”白不吃只觉一股旋劲涌来身不由主如陀螺般向贾秀才撞去。

贾秀才早先曾用这个法子戏弄酒保梁萧这时如法炮制只是将酒保变作了白不吃。贾秀才见状不慌不忙笑眯眯使一招“呵欠连天”吸了口气身形后仰。这是他生平绝学“懒人拳”里的招术有四两拨千斤之巧本想借以消去白不吃的来势哪知白不吃肥胖沉重远非酒保可比这一撞之下更带上了梁萧的“涡旋劲”非同小可。

贾秀才方才接实便觉一腔子热血直冲喉头心知不妙忙叫道:“池老大!”变招“懒汉推磨”双臂一搓将白不吃转向池羡鱼。

池羡鱼马步陡沉双掌前后推出。他的“缺月掌力”取法明月亏盈右掌如缺月亏蚀以虚劲接引化去白不吃身上旋劲左掌若圆月满盈以实劲抵住他后心这般虚实互易反复数次白不吃只觉身子忽轻忽重脚下忽高忽低蓦地一阵天旋地转双腿虚软坐在地上肥脸涨紫好比猪肝。

梁萧一袖压住三大高手伸手在桌上一按飘然落到小童身前。金翠羽厉声娇叱轮指勾动琴弦引起五支小箭铮铮铮一串激响鱼贯射出这五箭叫作“五音箭”依宫商角微羽五音出快慢不一方位莫测。但见梁萧却不回头左手反转五指连弹每一指俱都弹中箭身只听得得之声不绝“五音箭”风车般掉了个头飕飕飕向金翠羽反射回去。金翠羽心中凛然手上却不慌不忙抡起琵琶铮然数响又将五支小箭挂回弦上。梁萧见她接箭手法如此精妙心头喝了声彩右手毫不怠慢抓向那个小童。那小童年纪虽小却也不慌左掌一挥右手食中二指从下方穿出点向梁萧脉门。梁萧笑道:“穿花蝶影手?”小童被他叫破武功心神一乱骤感手腕疼痛已被扣牢。

关洛四杰见神鹰使被擒无不惊怒贾秀才纵身抢出使招‘旧上三竿”直击梁萧面门梁萧方要拆解贾秀才身子右偏变招“懒妇绣花”毛手毛脚直掏梁萧腰眼。

梁萧瞧他拳法有趣微感好奇右手抓起小童左手与他拆解。霎时间贾秀才连使“步履踉跄”、“昏天黑地”、“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偏来倒去俱是“懒人拳”中的妙着看似疏懒实则似拙还巧、杀机暗藏。转眼间两人拆到第五招上贾秀才使一招“醉踢南山”伸腿扫出梁萧左掌斜挂贾秀才立足不稳向后跌出。梁萧身形略转探臂如风抓他腰际贾秀才慌忙使招“懒人脱衣”身子一蜷贴地蹿出只听哧溜一声贾秀才一身儒袍被梁萧抓在手里梁萧但觉人手滑滑腻腻低头一瞧手心里竟满是污垢大感烦恶将衣袍丢在一旁。

贾秀才翻身站起浑身上下只剩一条裤衩刷地撑开折扇哈哈笑道:“臭贼子哈哈老子的衣服可是宝贝哈哈摸一把赚十斤老泥……哈哈……”他一迭声笑得面红耳赤兀自不停敢情他虽躲过梁萧一抓却被梁萧的指风拂中了腰上的笑穴。

池羡鱼为人磊落不肯恃多为胜始终旁观见贾秀才败落才朗声叫道:“阁下好功夫池某前来领教。”一个箭步蹿上前来呼呼拍出两掌梁萧但觉掌风扑面也挥掌迎上顺手一带引得池羡鱼两掌交错粘在一处。池羡鱼大喝一声使出“缺月掌力”左掌实出右掌虚引哪知左掌内劲吐出却如泥牛人海无影无踪一瞬间大得出奇的内劲涌出梁萧掌心撞向他右掌池羡鱼右掌正自空虚被这无双内劲一撞身子一晃面色顿然通红慌忙双掌虚实互易左虚右实。但梁萧也用上了碧海惊涛掌中的“生灭道”以虚当其实以实冲其虚。霎时间池羡鱼被那掌劲连撞三次脸色由红变青由青变紫。其他三人瞧出不对不由齐声叫道:“池老大。”但他们都知池羡鱼的脾气兀自焦急却不敢上前相助。梁萧见池羡鱼面色涨紫眉间透出一股黑气心知再过片刻这人不死即伤心忖道:“这四人颇有豪侠之风我伤了他们大不妥当。”掌力骤缩池羡鱼噔噔噔连退三步白不吃一步抢上将他扶住。那小童对着梁萧拳打足踢大叫道:“刀疤脸把我放开。”但人小拳轻落到梁萧身上全无动静。梁萧对脸上刀痕颇为忌讳心头怒起劈手夺过他的泥金小扇冷笑道??“你姓花?”那小童一愣道:“你怎么知道?”梁萧道:“瞧了‘穿花蝶影手’我还不知道?何况除了天机宫哪儿养得出你这小怪胎来!”

那小童怒啐道:“你才是怪胎呢。”梁萧撑开那把泥金小折扇瞅着那行草书念道:“花香满庭慈父渊赠爱子镜圆。”他合上泥金小扇道:“花清渊是你爹你叫做花镜圆吧?”小童小脸通红叫道:“是又怎么样呢?不关你事!”梁萧心道:“这孩儿果真是晓霜的幼弟当日我被他爹爹使诈擒住瞧过这小子一次那时他尚在襁褓而今竟然这么大了。”

花镜圆正自作恼却见梁萧目光变得柔和起来不禁一呆只听梁萧幽幽叹了口气软语道:“镜圆你姊姊还好么?”花镜圆皱眉道:“我姊姊?我哪有姊姊?”梁萧身子剧震心中没得一乱:“是了当年晓霜冒天下之大不韪拼死救我势必激怒花无媸。老太婆一贯狠毒当年将晓霜逼出天机宫这次说不定将她幽禁起来不许她和爹娘幼弟相见甚或不让花镜圆知道有她这个姊姊。这十多年中也不知晓霜经受多少苦楚……”花镜圆瞧得梁萧面色渐转苍白目光森冷宛如电光饶是他胆大妄为也不觉害怕起来突然间只听梁萧长声厉笑呼然一声大响身旁一张檀木桌被他一掌震得粉碎。

花镜圆哪受过如此惊吓忍不住撇了撇小嘴眼里淌下泪来。风怜忙道:“师父你吓着他了。”伸手将花镜圆揽过掏出手巾给他拭泪花镜圆有人怜惜眼泪更是止不住地往外落。梁萧一怔长叹道:“可别让他逃了。”风怜茫然不解问道:“他一个孩子你抓他作什么?”梁萧道:“你别多问他不是寻常孩子。”池羡鱼调息已毕站了起来铁青着脸道:“今日‘关洛四杰’一败涂地还请阁下留下万儿也叫咱们栽得明白!”风怜接口道:“你问我师父啊他是‘西方巍巍大哉昆仑’!”四杰一愣不解其意梁萧眉头一拧说道:“风怜不要乱说。”转身向四杰道“四位倘若有暇不妨转告天机宫主花清渊花镜圆在我梁萧手里他若要儿子便让花晓霜来开封铁塔见我。”

他话未说完关洛四杰脸色已然白。十年前梁萧震怖一时当时关洛四杰犹未结义便已听说他的恶名天下侠义之士说起梁萧二字无不咬牙切齿恨不能生食其肉夜寝其皮。换作往日四人明知不是对手也要以死相拼、玉碎以谢。但眼下花镜圆落人敌手关洛四杰心有忌惮兀自恼恨却不敢妄动。

梁萧说完拂袖转身下楼牵马去了风怜向店小二讨了一把描花纸伞抱着花镜圆随在后面。白不吃瞧着二人背影消失跌足道:“池老大难道就这么算了?”池羡鱼沉吟片刻道:“这大魔头绝迹十余年今日竟然出现在此只怕天下从此多事。三弟你门庭广阔设法将消息报与天机宫;四妹你火乘马渡过黄河去江西总坛求见云大侠这魔头是他夙敌你千万让他有个提防;二弟你身子不便就留在开封监视此獠动静。”白不吃急道:“老大你呢?”

池羡鱼拈须叹道:“为兄要将消息散将出去招引四方好手。这魔头大奸大恶仇家遍布天下若是大家齐心协力定叫他不能生离中原。”白不吃一拍大腿喜道:“池老大高见。”贾秀才默然片刻忽道:“池老大恕小弟多嘴这梁萧恶名虽著但气度不凡不似传说中那么不堪。”池羡鱼冷笑道:“但凡大奸大恶之辈必有过人的气度。”贾秀才叹道:“老大所言甚是唉此等人物偏要弃善从恶可惜可叹。”四人商量已毕各行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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