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边走边斗口一会儿工夫便往东南方去了。梁萧待得四周声息俱无方才钻出长草心跳兀自剧烈。屏息转回谷中却见阿雪收敛柴木刚刚点燃梁萧慌忙抢上一脚踏灭。阿雪讶道:“哥哥你做什么?”梁萧吐了口气将所遇险事说了阿雪吓得面无人色。梁萧道:“这会儿生火浓烟一起岂不自露行迹?”阿雪愁道:“那可怎么办呢?”梁萧白她一眼道:“还能怎地?三十六计走为上。东南边去不得了往西北走还有一条生路。”阿雪全无主意只得由他。
二人略略收拾潜出山谷上了大路。走了约摸十里遥见西边一山兀立风骨峥嵘其后峰峦耸峙没入云雾之中似与天通;那山崖壁与别山不同只见白森森一片鲜有绿意。

梁萧皱眉道:“好硬的山!”阿雪笑道:“这一山分五峰形如莲花故称华山!”梁萧奇道:“你以往来过么?”阿雪头道:“我听姐姐们说的。”梁萧点一点头见她步履轻快并不落后心中一喜说道:“阿雪你内功挺好要不好不了这样快。依我看阿冰、阿凌都不及你。”阿雪脸一红道:“哪里话?我……我一向笨得紧姊妹们一天练好的功夫我十天半月也练不好故而老是挨主人的骂!”梁萧笑道:“那就奇了你这身内功怎么练出来的?”阿雪耳根羞红低声道:“因为阿雪笨呀又怕堂主骂。所以别人练一遍我就练五遍人家练五遍我练十遍。早也练晚也练练呀练的就好了。不过跟冰姊姊、凌姊姊比起来我还差好多所以才会被那云公子打一掌。哎阿雪真是没用。”但听梁萧并不应声转眼一瞧只见他面色阴沉沉的。阿雪这些天见惯他这般模样暗忖道:“他定又在想柳姑娘了。”想到这里只觉心酸酸的眼角潮便低头揉弄衣角不再多言。

两人一路无话正午时分来到山下集镇。那镇子比山而建青砖黑瓦颇具道风。时当赶集镇内外车马熙来攘往好不热闹。

二人方欲入镇忽听有人吆喝梁萧转眼望去只见四个衣衫褴褛的少年使劲拽着一头白驴。那白驴通体如雪高约七尺长及六尺四条修长细腿死死抵住地面任那四人如何拉拽也是纹丝不动。

梁萧暗觉吃惊这四名少年一起用力少说也有两三百斤的力气哪知竟拽不动一头毛驴真是无奇不有。这时其中一个圆脸少年了急叫道“死畜生”一拳打在那白驴耳边。白驴正犯犟脾气挨了一拳不禁了性子脑袋一甩便将那圆脸少年抛出丈外蹄子一撅又踢倒两人。剩下的一个白面少年还没回过神来白驴撒腿就跑将他拖倒在地。那白驴步子虽然细碎但交替风快五六步一走少年竟被带得飞了起来白驴一声叫后腿凌空一弹将他踹出老远跌得个搅土扬尘。

白驴一得自由便往镇里奔去不料一道人影兔起鹘落从旁掠到白驴背上褐衣散正是梁萧。他见白驴伤人逃走顿起了相助之心。白驴暴怒欲狂连踢了几个蹶子。但梁萧使出轻身功夫随它起伏。白驴颠不落他扭过脖子竟要咬人。

梁萧头一遭遇上这等犟毛驴儿不觉笑骂道:“好畜生!”一巴掌打在它头上这一下暗蕴内劲白驴被拍得晕头转向闷着头想跑却又挨了一掌。这一下便是狮虎熊豹也被拍老实了。白驴耳朵耷拉下来乌溜溜的大眼满是乞求之意。

梁萧微微一笑下了驴背向那四个少年招手道:“过来吧!”那四人鼻青脸肿怯怯地不敢上前梁萧眉头一皱正要说话忽见那四人神色陡变拔腿就跑。梁萧还未明白缘由身后劲风疾起向他背心袭来梁萧旋身闪过只见身后立着个小道姑清丽如画秀目中透着愠怒。

梁萧讶然道:“女道长为什么动手?”道姑却不答话又是一掌拍来梁萧见她掌法佳妙内力浑厚更觉讶异当下双手勾弹状若鼓琴。这招“相如鼓瑟”取自司马相如典故昔日司马相如爱慕卓文君以瑶琴鼓奏“凤求凰”之曲博取佳人芳心。

道姑见梁萧出手潇洒不凡暗藏玄机也不敢怠慢足踏奇步呼呼拍出两掌劲风飞扬。两人拆了两招那小道姑内力稍强掌法精奇梁萧渐感不支。他无端与人放对又落了下风心中惊怒忽使一招“扪虱论道”做出前代王猛扪虱论天下的模样右手指点四方左手揣到胸前掏出“阴阳球”。小道姑见梁萧忽取守势猱身疾上挥掌欲攻不防梁萧变一招“太白醉酒”仰身避过她一掌左手状似举杯狂饮暗将阴阳球含入口中。然后左掌斜引右掌直劈变一招“大匠运斤”。小道姑欺他内力不济挥掌硬接不料梁萧得阴阳球之助内力陡增只听“咯”的一响小道姑退出丈余面色酡红胸口烦恶难言不觉大恼锵地从身后拔出一柄短剑。

梁萧双眉一扬正欲猱身而上忽见人越众而出一晃身便将小道姑的宝剑夹手夺下。他定睛一瞧却是一名道姑灰袍宽大两鬓已斑虽不十分美丽但肤色白皙凤眼含笑叫人一见便生亲近。

小道姑见她双手比划嘴里咿咿呀呀灰袍道姑皱眉不语。梁萧却恍然大悟:“无怪这小道姑不答我话原来是个哑巴!”一念及此满腹怨怪顿时烟消了。

灰袍道姑见小道姑比划完毕向梁萧一稽道:“施主为何拉走我们的驴子?”神色沉静语气也颇慈和。梁萧诧然道:“你会说话?”灰袍道姑失笑道:“徒弟不会说话师父可未必就是哑巴!”梁萧自觉失言赧然道:“道长说得是。”小道姑听得又好气又好笑狠狠白他一眼。

梁萧瞧了瞧白毛驴道:“道长说这驴子是你家的何以为证?”灰袍道姑道:“贫道入镇化缘随手将毛驴停在施主门前哪知事毕出门竟然就不见了!”把手一拍婉声道:“快雪过来!”那白毛驴闻声打个响鼻一摇一摆走到道姑身前意甚驯服。

梁萧惊疑不定侧目一瞧却不见了阿雪心道:“这笨丫头去哪儿了?”游目四顾忽见阿雪拽着个白脸少年从人堆里钻出来。梁萧识得是方才赶驴的少年之一便道:“阿雪你做什么?”阿雪道:“我看这些家伙逃走小道长又跟你打架知道必有古怪就赶上去。可惜只逮住一个。哥哥原来他们都是偷驴的小贼!你被人误会啦!”

梁萧哭笑不得一把将那白脸少年拽过冷笑道:“毛驴是你盗的?”那少年面皮白净粗眉大眼身子颇为瘦弱他早先被驴子踢了一下伤得不轻落到后面才被阿雪抓住现在梁萧一问却梗起脖子道:“是我偷的。”梁萧皱眉道:“想装好汉吗?你的同伙都在哪里?”他一伸手提得少年双脚离地。少年脖子被衣衫勒住几乎喘不过气来却仍道:“盗……盗也盗了随……随你打好了要……要我说出同伙那是休想我……”梁萧脸一沉手上加劲少年面红如血口不成言只是摇头。那道姑看得不忍正想说情忽听梁萧哈哈笑道:“好小子算你有种。”劲力忽地一收少年脱口便道:“我……我死也不说!”梁萧将他放下呸了一声道:“不说就不说滚你的臭蛋吧!”

阿雪没料梁萧轻易放人急道:“别忙你不说同伙却要把偷驴的来龙去脉说给道长听!不要让人误会我们。”少年白脸涨红无奈道:“我们早先听几个山西客议论说这头白驴叫‘追风白’是百年难遇的异种能日驮两百斤行走七百里故而就动了心想要盗来换钱。又听说这驴子力气虽大却很贪吃就趁道长不在用炒面将它诱出镇来。谁知牵它时这畜生突然起犟脾气怎也不肯再走。正没奈何多亏这……”他瞅了梁萧一眼嗫嚅道:“这个人来帮忙把它降伏了。”

灰袍道姑一笑向梁萧颔道:“敢情小哥儿也是好心哑儿你错怪他人还不认错?”小道姑急忙比划灰袍道姑摇头道:“这少年说得有根有据叫我如何不信?你总是冒冒失失跟人动手今天还动了剑若非我来得及时可就惹出事来?”梁萧听得不悦:“这女道士好大口气就算你不来这哑道姑又能奈我何?”

哑儿受了呵斥很是不服但师命难违只好瞪了梁萧一眼匆匆打了个稽再猛一拂袖转过身去生气。这时间人群中急匆匆又钻出三个人却是另外三个偷驴的少年为的一个圆脸少年双手叉腰大声道:“三狗儿你没事吗?”白脸少年一怔叫道:“哎呀你们怎么回来了?”那圆脸少年道:“我们走了一程见你没跟上知你定被抓啦就回来看。”他挺起胸脯向道姑大声道:“驴子是我们四个人一块儿偷的三狗儿有伤道长要打就打我们三个不要打他。”

梁萧寻思道:“这几个小泼皮倒有义气。”正想替他们说情却见灰袍道姑向阿雪笑道:“真相已白小施主可否将人交给贫道?”阿雪笑道:“道长真是客气啦。”便将少年交给道姑灰袍道姑淡淡一笑自袖间取出数十枚铜钱交到那白脸少年手里。那少年不由呆住。

道姑叹道:“看你衣衫褴褛也是穷苦家的孩儿。偷鸡摸狗终究不是正道。贫道化缘不多只此而已。唉望你从此莫要再生邪念好好干些诚实营生。”那少年攥着铜钱面红耳赤其他三人也有愧色却见灰袍道姑向小道姑道:“走吧!”牵起毛驴与小道姑穿过人群入镇去了。

梁萧看了四人一眼径自与阿雪迈步入镇买了两套新衣寻了一家客栈定下两间上房沐浴更衣。不一时梁萧换洗已毕方才出房忽听楼下有人道:“那小子往这方来该当没错。谅他也跑不远。咱们不须忙且喝口茶润润喉咙。”梁萧听出是明归大吃一惊匆忙蹲下让栏柱挡住头脸。却听韩凝紫冷冷道:“再问问这里的伙计兴许那小子就在栈里。”

梁萧更惊忽听门响回头一瞧却见阿雪衣衫凌乱探出头来。梁萧冲她打个手势闪入门中两人四目相对均是面色如土。忽听得噔噔噔上楼之声梁萧心儿狂跳揽住阿雪腰肢穿窗而出却不敢走大街手攀着滴水檐翻上房顶驰足狂奔。

还未出镇便听身后传来明归一声长啸。梁萧心知行踪已泄当即足狂奔身后啸声却是悠悠不绝。焦急间忽见前方数人赶着一辆牛车载满茅草缓缓而行。梁萧奔近时却见是那偷驴的三个少年白脸少年三狗儿则因受了伤捂着肚皮躺在茅草堆上。四人见梁萧行色仓皇颇为惊讶其中一个瘦脸宽额、生着八字眉的少年高叫道:“你怎么啦?”梁萧足下不停急声道:“若有一个老头和一个婆娘追上来千万别说见过我。”

那八字眉少年皱眉道:“若逃不了不妨躲到草堆下面来。”梁萧见那茅草堆积甚高大可容人不由心动再瞧那四个少年神色都很镇定便忖道:“此计大妙左右逃不过不如一试。”一点头携阿雪来到车前。众少年匆匆取下茅草堆在二人身上。兄妹二人挤为一团肩背相接梁萧但觉阿雪浑身颤抖只怕她震动茅草泄漏行踪忙伸手将她搂紧但觉阿雪身子渐渐滚烫颤抖却慢慢止了。

蓦地头顶一沉心知三狗儿又躺回茅草堆上片刻间牛车上下颠簸又向前行。只听那啸声到了近前忽地止住明归哈哈笑道:“四个小家伙瞧见一对少年男女么?”梁萧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上。却听那八字眉少年笑道:“瞧见了啊那男的是不是穿褐衫子女的脸圆圆的眼大大的?”梁萧一迭声叫苦心忖自己与这四个少年无亲无故怎就信了他们的言语忽觉阿雪双手向内紧收死死搂住自己腰身将头埋在自己怀里也不知是汗是泪浸得自己胸前湿乎乎的。

却听明归笑道:“不错不错就是这两人他们去哪儿啦?你说了这锭银子便是你的。”梁萧心中更慌却听八字眉少年哧地一笑:“好啊他们到了前面岔路向北去了。”明归沉默一阵笑道:“也罢暂且信你若没有人转回来我扒了你们的皮。”却听韩凝紫冷哼一声道:“明老鬼跟这些村夫野汉磨什么嘴皮子追那小贼才是正经。”明归笑道:“说得是。”那圆脸少年忽地高叫道:“喂你别走啊。有买有卖钱货两清咱们给了消息你还没给银子呢!”明归冷笑一声阴森森地道:“这锭银子价值可不菲恰好值四个脑袋。”圆脸少年似乎害怕低低支吾两声明归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梁萧听得明归笑声去远一颗心始才落地不一时忽觉头顶放亮茅草已被掀开。阿雪一见光慌忙撒开双手退到一旁双眼红红的。梁萧跳下车拱手道:“四位相救之德梁萧没齿难忘。”圆脸少年笑道:“举手之劳不妨事。方才你放过三狗儿大家都很承你的情无论如何也要帮你。”梁萧点头微笑心忖未料这穷乡僻壤竟有如此好义的人物。

却听那八字眉少年道:“这位大哥那两个人脚力快得古怪倘若现上当转回来大大不妙。你现今去哪里呢?”梁萧道:“他们往北我自然往南了按照那老头的话说这叫反其道而行之。”话音未落便听有人大笑道:“好一个反其道而行之。梁萧啊梁萧你忒也小看人了。”梁萧脸色都变转眼一望只见明归从道边直起身子脸上挂着嘲意回头再望韩凝紫正笑吟吟立在后方。原来二人素性奸诈明归更是年老成精见这四个少年目光闪烁神色有异再瞧茅草堆放散乱顿时生疑假意与韩凝紫离开而后绕了个圈子兜截回来果然将梁萧逮了个正着。

四个少年惊惧万分各自从牛车上掣出杆棒死死攥在手里。梁萧暗叹一口气朗声道:“明归、韩凝紫一人做事一人当要擒要杀冲我梁萧来勿要迁怒这几个路人。”韩凝紫笑道:“小畜生事到如今还这么不识相么?擒谁杀谁由得了你?”明归也拈须笑道:“不错不错我方才说什么来着。扒皮是脏了老夫的手但四颗脑袋不能不要。”面露阴笑与韩凝紫一前一后逼了过来。

梁萧瞧了阿雪一眼却见她也望着自己目光不胜凄然那四个少年却提着杆棒浑身抖。梁萧心道:“我梁萧死不足惜。但连累了阿雪和这四个少年叫人死也难以安心。”心中愧疚蓦地拔剑在手暗暗捏了个剑诀。韩凝紫瞧得清楚冷笑道:“困兽之斗何足道哉?”向明归打个眼色让他杀光旁人自己专擒梁萧。明归会意哈哈一笑气贯十指正欲出手。忽听大道上传来得得蹄声。回头望去只见两个女冠牵着一头白驴飘然而来。

明归瞧了韩凝紫一眼却见她将手向下一挥顿然会意心道:“这姓韩的小娘心肠倒狠连这两个道士也不放过。”只见那两人一驴来得极快走到近前骤然停住那灰袍道姑打量众人面色讶异。明归笑道:“两位道长此间有事你们还是退回去得好。”那灰袍道姑双眉一舒笑道:“既然如此贫道便先退一步……”阿雪见了这灰袍道姑不知为何顿感亲切蓦地福至心灵脱口叫道:“道长你别走啊他们……他们要杀我们……”那灰袍道姑一挑秀眉讶然道:“姑娘此话当真?”阿雪两眼泛红连连点头。

灰袍道姑皱眉道:“杀人总是不好的。”转身向明韩二人打个稽道“他们若有得罪处贫道代为讨个情。两位大人大量就此放手吧。”韩凝紫抿嘴轻轻一笑叹道:“可惜不巧得很本座的气量小得紧一粒沙子也容不下呢。”灰袍道姑神色一变敛眉沉吟忽地身边黄影一闪明归双爪陡至灰袍道姑也不转身大袖一拂斜飘数尺。

明归指尖被那道姑大袖拂中微微麻心头不禁一凛与韩凝紫对视一眼互成犄角一左一右向道姑逼近。梁萧见状叫道:“人多欺负人少么?”他拔剑踏上欲施援手。却见那灰袍道姑从腰间掣出一支两尺许的斑竹长箫来随意摆了个架势苦笑一下叹道:“贫道本领微薄还请二位指教了。”明归瞪着她手中那支竹箫眉间流露出诧异之色蓦地身子一震瞪着那道姑涩声道:“你……是你?”灰袍道姑打量他一眼神色一黯长叹道:“明先生当真神目如炬一瞥之间便认出贫道来啦?”明归神气古怪既似气恼又似吃惊喃喃道:“你你是林……”说到这里浓眉一挑左顾右盼。

灰袍道姑摇头道:“足下放心他不在附近。”明归闻言忖道:“老子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儿哪会中你计策。哼你说不在那便是在了。老夫羽翼未丰暂不宜与那人正面为敌。”他想到此处已有决断瞧着远处林莽扬声叫道:“足下既不肯露脸明某也不久留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韩凝紫听他言辞古怪怪道:“明老鬼你对谁说话?”明归却不答话急匆匆转身便走。韩凝紫见他走得如此仓皇端的莫名奇妙只待他背影消失方才转过眼来仔细打量那灰袍道士忽而吃吃笑道:“惭愧得紧明老鬼忒不成器。还是小女子不知好歹领教领教道长高招吧。”她忽使一招“冰花六出”身子快如风轮绕那道姑疾行她不明对方底细有意试探绕行两匝方才轻轻拍出一掌。

那道姑手拈竹箫伫立不动见她掌来也飘然伸出竹箫箫端不偏不倚正对着韩凝紫掌心“劳宫穴”。韩凝紫暗凛匆忙缩手疾走数步又拍一掌却见那道姑飘然转身竹箫仍指着她的“劳宫穴”。韩凝紫大骇蓦地清啸一声越转越快顷刻间向那道姑拍出六掌。道姑不慌不忙转身挥出六箫箫端始终不离韩凝紫掌心“劳宫穴”。韩凝紫忽地一个筋斗倒掠而出飘然落地盯着那道姑脸色苍白。

那道姑稽叹道:“尊驾是大雪山高手么?”韩凝紫一怔咯咯笑道:“道长见识高明小女子佩服佩服。”说罢躬身还礼。梁萧知她素来笑里藏刀暗暗留心忽见韩凝紫拱手之际指间蓝光闪动不由叫道:“道长当心。”喝叱间只见一道蓝光自韩凝紫指间掠出直奔道姑咽喉。道姑得梁萧点醒已然有备竹箫一挥箫孔上顿时多了一口蓝汪汪的钢针不由讶道:“阁下怎么如此毒辣?”韩凝紫心道一不做二不休娇叱一声使招“千雪盖顶”挥掌纵起从天拍出。道姑飘退数步竹箫一偏仍点向韩凝紫掌心。韩凝紫匆忙缩手翻掌如电劈她肩头。

瞬息间两人兔起鹘落斗到十招上下韩凝紫忽地一声闷哼倒掠丈余低头瞧去只见“劳宫穴”上多了一口蓝汪汪的钢针倏忽间半条手臂尽已麻痹不由面如死灰。她匆匆掏出一支玉瓶倾出丹丸噙在口中恨声道:“道长今日之赐韩某必当双倍奉还。”转身欲走。

却听梁萧叫道:“且慢。”韩凝紫闻言心惊却又不甘示弱冷笑道:“怎么?韩某即便受伤也不怕你。”梁萧本有趁人之危的念头但听她挑明反觉不妥冷然道:“趁人之危梁某倒还不屑为之。只是告诉你一句话那日天圆地方洞之赐来日重逢梁某也当双倍奉还。”韩凝紫心中大石落地冷笑道:“好得很只愿你有那份能耐。”忽觉掌心那股麻意循臂而上心儿也似乎麻痹起来心知那毒针霸道余毒攻心后果堪虞当下急忙转身掠入道旁林莽。

梁萧瞧她背影消失方觉一时意气放走此人恐怕贻害无穷不觉大感后悔。但话已出口也只有眼睁睁瞧她去了。忽听车轮声响转眼望去却见那四个少年竟不招呼一声赶着牛车去得远了心知他们必是先前偷驴此刻羞见事主是以不告而别。

当下梁萧向灰袍道姑拱手道:“多谢道长相助。”灰袍道姑稽叹道:“无量寿佛贫道修持已久到底还是断不了嗔念方才出手忒也重了。”梁萧笑道:“道长不必挂怀那女子大奸大恶杀之犹轻区区一枚毒针算是便宜她了。”道姑皱眉道:“大恶之辈或许有之但必杀之人却未尝有。”她辞约意深梁萧领悟不及只是皱眉不语。却听那灰袍道姑又道:“那女子武功既高人又狠辣你与她有了过节极难善了。就怕她毒伤一好又来寻你晦气不若先去小观盘桓几日暂避风头。”

梁萧知她有心相护又想这道姑武功深不可测若能得她庇佑再好不过便笑道:“道长高义梁萧恭敬不如从命。”话未说完却见那小道姑双手叉腰横眉怒眼冲他一阵比划。灰袍道姑叹道:“哑儿你尽多心!男女之防总不及人命重要。”转向梁萧道:“她胡说八道。施主莫怪。”梁萧笑道:“她骂我么?随她骂好了左右我也看不明白。”灰袍道姑笑道:“骂倒没有女孩子生来小气你莫见怪。”梁萧不觉莞尔哑儿被师父说笑面红耳赤狠狠一顿足转身去了。

梁萧又道:“请问道长名号。”灰袍道姑道:“贫道了情。”梁萧道:“了情道长一人逼退两大恶人当真了不起。”了情苦笑道:“那两人都很厉害一个也难对付倘若联手贫道是必败无疑的。说起来我也是仰仗了他人威名方才惊走那个黄衫老者。”言罢眉间若有怅意叹了口气。梁萧奇道:“谁能有此威名?”了情口唇翕动欲言又止终究摇了摇头。梁萧见她不说也不多问。

四人边走边说渐上山道。了情山居日久风光胜迹了然于胸。此时一路上山便充为向导为他二人指点景色。她胸中所学十分渊博诗词文赋莫不信口道来常自一草一木、一碑一石阐幽微说的虽是一座华山听者却如纵横八荒历经千古叹山河之锦绣感兴亡之倏忽。别说阿雪目不转睛便是梁萧也听得津津有味。

行过千尺幢众人坐下歇息。哑儿独自远引不与众人同座。梁萧向了情问道:“了情道长小子向你打听个人。”了情笑道:“施主请说。”梁萧道:“我爹在世时曾对我说过他少时在华山长大在此有个长辈也是位道士道号玄音。道长认得么?”了情咦了一声上下打量梁萧神情古怪半晌点头道:“恰好认得!”梁萧喜道:“他在哪里?”

了情默然一阵叹了口气起身道:“随我来吧!”梁萧看她模样微觉诧异起步跟上。行了约摸数里路程前方现出一面山崖笔直陡峭森然兀立。了情挽着古藤老葛纵身攀上她去势奇快大袖飘飘便似一只苍鹞凌空盘旋数个起落便至崖顶。哑儿系好白驴紧随其后。

梁萧心中奇怪打点精神与阿雪并肩攀上眼前豁然开朗原来崖顶是百丈见方一块平地苍松成林拥着一座道观。了情行至观旁的一座土坟前黯然道:“这便是了。”梁萧闻声止步再看土坟上面生满青草前有一块石碑写着“玄音遗冢”四个字。

梁萧惊道:“当真么?”了情点头道:“这座坟乃是贫道亲手所筑年久日深矣。”梁萧心神一阵恍惚道:“他……他怎么死的?”了情缓缓道:“十五年前我那时还未入玄门因避一个故人只身来到华山脚下。恰好遇上一队蒙古兵骑着马砍杀一老一少两个道士。我将鞑子杀退救下二人那小道士连中数箭又被马蹄踩伤顷刻死了。老道人身受重伤也不久于人世。他怕追兵再来让我将他带到此处并告知我:他道号玄音因为蒙古南侵心中不忿听说一名蒙古将军要从山下经过便率徒刺杀。哎!本要得手哪知他小徒弟羽灵在紧要关头临阵逃走告了他结果被蒙古人一路追杀……”说到这里不由一叹。

梁萧扬眉道:“羽灵?”他顾视阿雪道:“莫不是被韩凝紫腰斩的那个?”阿雪也有些吃惊说道:“我倒是听阿冰姊姊说过羽总管少时在华山呆过。”梁萧嗯了一声道:“想必就是他了!这个奸贼从小就不是好货。”再看眼前孤冢心生凄凉:“爹爹死了玄音道长也死了莫非真是皇天无亲不佑善人么?”思来想去不觉痴了。

了情见他如此神情叹道:“当年我来此地苦闷难当。玄音道长虽在生死边缘却对我多有宽慰。我入玄门也是感他言语。他于我算有半师之分的可惜终究救不得他。哎世人生死各有所归小施主你也不必太难过了。”梁萧略一沉默冲土坟拜了三拜。阿雪看到也跟着跪下来拜了三拜。梁萧奇道:“你拜什么?”阿雪怔然道:“你是我哥哥啊!”梁萧心道:“是了我的长辈也是她的长辈了。”

祭拜已毕四人入观。玄音观以茅草为顶不大不小约有两进。前面一间挂着一张老君骑牛图年代已久色泽脱落。左右有厢房两间后进则是书斋。阿雪与哑儿同住一间厢房梁萧则宿在书斋。

用过斋饭梁萧颇觉无聊翻看书籍竟现不少父亲的笔迹当真又惊又喜。原来当年梁文靖少时常来观中读书又爱在书里写写画画。梁萧一路看去只觉其言天真笨拙如“氓之嗤嗤抱布贸丝”上批“勿要上当拿住此贼痛打”;读到“硕人之宽”又批:“如此健壮女子与冯家六婶相类”;读到“父慈子孝”却写道:“正午时分父亲痛击我臀。”梁萧好笑之余又添伤感时哭时笑难以自已。

他看到半夜心潮澎湃了无睡意。于是起身踱步踱了片刻忽听远处传来断续箫声调子凄凉摧人肝肠。

梁萧被箫声触动心事披衣出门。哪知才一出门箫声忽止唯有习习清风拂过耳畔。梁萧穿过松林四顾无人。便在玄音坟前站住想起母亲哀别父亲惨死的情形不由得悲愤难抑又想到柳莺莺更是生出无边的幽愁暗恨。回想起那“穿心七式”当下拔出剑来还未刺击忽又想起与楚仙流的赌斗真气一泄。仰头望天但见夜空爽朗点点繁星明暗不已。

梁萧目视这诸天斗数不自觉心机萌动:“世间武功都是人创楚仙流不让我使那七招剑法我便不能自创一路剑法么?”刹那间他灵智斗开生出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梁萧也被这念头一震倏忽长笑一声但觉无穷剑意涌上心头。霎时间他剑若飘风吹雪挥洒开来。走龙蛇飞矫电仰刺北斗斜引参商;精光点点与漫天星斗上下辉映使到得意处胸中郁积之气化入剑中剑光如斗转星移日月盈缩处处暗合天文之理。

梁萧一任性情将这路剑使了足足半个时辰方才消尽胸中块垒收光罢影微微喘息。这时忽听有人拍手赞道:“好剑法!”梁萧举目一看却见了情手持一支斑竹洞箫悄然凝立前方。

梁萧收剑入鞘拱手笑道:“原来是道长的箫声!吹得凄凄惨惨愁死人呢!”了情笑道:“贫道信口乱吹扰施主清梦了。”梁萧笑道:“无妨左右我也睡不着。我姓梁单名一个萧字道长呼我姓名也好叫我小子也罢但万万不要施主来施主去叫得我浑身不自在。”

了情莞尔道:“那好!我便托个大叫你梁萧!”微微一顿又道“方才你这一路剑法好生出奇似乎蕴有天文。”梁萧大惊道:“道长好眼力。”了情笑道:“乍看未必明白但贫道粗通剑道略知天文瞧得久了也猜出几分但不知这路剑法是谁传给你的。”梁萧赧然道:“没人教我我一时心动自己胡乱想出来的。”了情讶道:“这剑法是你自创的么?”梁萧道:“前段日子我被困在一个地方无所事事唯以钻研天文为乐刚才瞧着天上星图忽有所悟便胡乱使了几剑。”

了情笑道:“你小小年纪便能悟通天象新创剑法真是不容易。嗯是了这路剑法参星效天之行叫做天行剑法好么?”梁萧笑道:“道长抬举人了这点微薄伎俩怎当得起‘天行’二字。”了情莞尔道:“莫要自谦。你于剑理知之甚少故而有心无力创出的剑法穷不尽天文之妙。但若明白绝顶的剑理世间万物皆可入剑又何止于区区天文呢?”梁萧听得神往问道:“说到绝顶楚仙流的剑法算不算绝顶?”

了情微微笑道:“你认得他么?嗯若以剑法而论楚仙流也算是顶尖儿的人物了。”梁萧道:“道长与他斗剑谁更厉害些?”了情微微笑道:“贫道萤烛之光如何能同皓月争辉?”梁萧大不服气抗声道:“道长何必谦逊!”了情摇头道:“不是谦逊楚仙流剑术绝为人洒脱。剑法人品都担得起‘皓月当空’四字。”说到这里若有所思幽幽叹了口气道“只不过月华虽浓却总不及太阳光炽烈罢了。”梁萧笑道:“是了楚仙流号称天下第二剑定还有更厉害的人物。”了情默然不答目光投向极远处梁萧循她目光望去但见云开雾霁弦月如弓照得山崖上下皆白。

过得良久了情悠悠道:“当今论及剑之一物有两人堪称宗师。一位名叫欧龙子乃是铸剑的宗师此人有个怪癖铸一剑必毁一剑。”

梁萧奇道:“铸便铸了何以要毁?”了情笑道:“欧龙子自言:非天下第一利器不铸。然天下之剑能入前三甲者莫不是他一手铸出。故而他不能越先铸之剑决不动手再铸但只要铸出一剑必是天下第一。而后这位欧先生也必定千方百计将先前所铸之剑断去。”了情说到这里微微一笑道:“因他自负一代宗师决不会铸出一柄‘天下第二剑’!”

梁萧笑道:“这人倒也有趣。倘若遇上也让他帮我铸把剑。”了情摇头道:“可惜欧龙子绝迹江湖已有多年了。”梁萧一怔叹道:“是么那真可惜了。”了情笑道:“也莫泄气万事皆有缘法若然有缘必能遇上。至于另一个人么却是用剑的大宗师。此人文武双全、学究天人只惜一生多难习文时直笔犯禁屡考未中沦为小吏。他虽然潦倒却热心时务上书朝廷针砭时弊。结果触怒权贵被严刑拷打流配三千里家资尽被抄没;父母也遭差人殴辱相继病死。”说到这里了情悠悠一叹一时默然。

梁萧想到身世大生同情颔道:“这人虽然多管闲事却有胆子。怪只怪那王八蛋朝廷太不像话。”了情摇头道:“他所作所为却与胆量并无关系。他是天生的偏激认准一个死理十匹马也拉不回来。十七岁之前他对圣人之言、儒家之教推崇备至谈吐必然孔孟做事必然方正只恐皇帝不若尧舜大臣不如稷契。所以才做出这等顾前不顾后的事。却不料一腔热忱遭此厄运。他一怒之下又犯偏激陡然从天南转到地北在天地间削明誓:今生今世就算天崩地塌也不理江山社稷之事。自此远离庙堂弃文修武。此人确是奇才忽忽六七年间竟成一代高手。”

梁萧听到这里脱口赞道:“痛快痛快大丈夫正当如此。但不知他后来报仇没有?若换了是我定揪住那个劳什子皇帝权贵一刀一个杀了干净。”了情为人恬淡宽以待人听得这话不禁大大皱眉道:“你这孩子怎比他还要偏激。”梁萧道:“这算哪门子偏激。我妈常说做人不能吃亏。这是人之常情罢了。”又问道“了情道长那人既然是用剑的大宗师他的剑法一定有独到之处。”

了情笑道:“说到独到么却是一言难尽了但你既然能从天文中悟剑料来也通数理。所谓夏有《连山》商有《归藏》周有《周易》这三本书均是探究宇宙之微的奇书。《连山》粗陋颇不足论;《周易》虽屡得圣人批注流传最广但所谓‘亢龙有悔’有失自然本色……”她说到这里忽一皱眉道:“哎呀我兴许说得深了。梁萧你知道这三部书的来历么?”

梁萧笑道:“这我倒听说过。上古之时大禹治水得到老天爷相助虬龙背了幅图从黄河里冒出来乌龟衔了本书从洛水中钻出来。”了情皱眉道:“那可不是乌龟而是神兽玄鼋!”梁萧笑道:“乌龟也好玄鼋也好左右都是一个模样。难不成叫玄鼋会多长一个乌龟壳子。”了情心道:“这孩子真顽皮说个故事也是胡拉乱扯。”又问道:“后来呢?”梁萧听出她有考考自己的意思一整容色说道:“后来么那图被世人唤为河图书则叫洛书。大禹凭着河图洛书指点江山疏理百川平定九州洪水赢得天下太平。他晚年闲来无事在河图之中加上治水体悟写出一部《连山》。连山意即‘水山相连’以示不忘治水。”说到这里惊觉自己大有卖弄之嫌顿然住口不言。

了情笑道:“说得很好怎么不说啦?”梁萧笑道:“惭愧惭愧道长定要我班门弄斧我也就厚着脸皮再说两句。却说此后又过了几年大禹虽然很了不起终究还是两腿一蹬……”了情怪道:“何谓两腿一蹬?”梁萧道:“那是我家乡的说法也就是完蛋大吉。”了情正色道:“大禹为民造福平定天下洪水乃是了不起的大英雄咱们应该敬重他些。”梁萧不好跟她顽皮只得讪讪笑道:“是是。却说大英雄大禹去世他的儿子小英雄夏启做了夏朝的皇帝把那本《连山》奉为神书作为占卜依据推断祸福。夏启之后又过了许多年出了一个大英雄商汤灭了夏朝建立商朝。《连山》落入商朝宰相伊尹之手。说起来这伊尹也是个聪明人他花了许多工夫对《连山》增删整理最终写出一本《归藏》。‘归藏’之意便是:‘天地万物莫不归藏于其间’足见伊尹对这本书十分自负。后代的商王也都以它勘定祸福。”

他说到这里但觉世事倏忽兴亡难知不由叹道:“可惜‘祸福天注定从来不由人’无论《归藏》怎么了不起过了好些年商朝也快完啦。那时天下乱糟糟的商纣王火烧了屁股四处捕风捉影抓捕对头。他怕周国诸侯姬昌谋反就把他关在一个叫羌里的地方谁知这姬昌也是个极聪明的人他在监牢里百无聊赖穷究《归藏》一书突妙想写出了大名鼎鼎的《周易》来。至此易数之理得以大成其中智慧光照千古。所以说这三部书虽然名目有异实则一气贯之。”说到这里梁萧一敲脑门皱眉道“说到这里了情道长我就有些不明白啦。这三部书中若论精奥完备公认是《周易》第一但听道长的意思却是《周易》不如《归藏》了。”

了情笑道:“若论登峰造极自然当数《周易》。古今学易者如过江之鲫解注之书汗牛充栋。只不过那些注解多为穿凿附会学者只凭一己好恶曲解易理。殊不知易理本是天地之理性任自然。唉天长日久好好一本《周易》竟被一群腐儒弄得不伦不类、四分五裂了。”梁萧深有体会拍手赞道:“道长这番话说得精到。”了情摇头道:“这些话却不是贫道说的而是出自那位大宗师之口。他说《归藏》继往开来质朴无华已得卦象三昧故而取其精髓糅合武功妙诣在而立之年创出一门剑法名为‘归藏剑’。”

梁萧脱口道:“归藏剑?天地万物莫不归藏于其间?”了情听他一语道破剑法微义欣然笑道:“正是。归藏剑有八剑道分为乾、坤、巽、坎、离、艮、兑、震依《归藏》之理交相生衍幻化天地万象。梁萧你瞧这便是乾剑道了。”说罢撤出竹箫在梁萧面前一招一式演示起“乾剑道”来。“乾”者天也剑势高远如万古云霄空灵无极。

梁萧看了两招心中忽地通透:“原来了情道长费这许多唇舌竟是要指点我剑术但不知她何不言明偏要绕了这许多弯子?”但这归藏剑着实妙不可言一经使出他双眼顿被牢牢吸住不忍离开。

“乾剑道”包容天象与“天行剑法”相近但变化之繁却尤有过之前后九个‘大剑势’每个“大剑势”又包容九个‘中剑势’每个“中剑势”里又包括九个“小剑势”环环相套生生不穷。

了情口说手比用了一个时辰才将“乾剑道”演完说道:“梁萧你瞧明了吗?”梁萧点头道:“大体瞧明了。”了情听他口气甚大不觉一愣要知“乾剑道”变化繁复为诸剑之一时不信道:“好你使出来给我瞧瞧。”想瞧梁萧有何不明再酌情指点。

梁萧默然理了一下思绪陡然撒开长剑将“乾剑道”从头至尾逐招使来。了情越瞧越觉吃惊敢情梁萧使得虽慢但进退之间挥洒自若剑招间起承转合丝毫不爽。梁萧一遍使罢停身道:“小子使得对么?”了情呆了呆奇道:“真如做梦一般!若那位大宗师见了你也必定欢喜。”梁萧心中得意笑嘻嘻道:“道长过奖了许多变化我也记不分明了!”了情失笑道:“你若全数记下岂不成了神仙。我自忖也不笨但学这‘乾剑道’足足花了六天。”

她心绪激动一时竟忘了自称“贫道”与梁萧你我相称起来。其实这“乾剑道”纵然繁复却不出“古算术”的樊篱。梁萧通晓算学关节处并非死记全凭数理推演。他见了情面带喜色便拱手道:“道长与小子初逢便传授如此剑法小子无功受禄心中难安!”了情笑道:“也难怪你疑惑了。当年那位大宗师授我剑法时曾说归藏剑深奥无比能够领悟者一万个人中有一个也不错啦。贫道若得良才美质不妨代为传授否则剑法失传反而不美了。哑儿虽然学了些但限于资质精妙处难以尽悟十成剑法挥不出三成。方才我见你自创剑法聪颖难得是以便想试你一试如今看来贫道还是没走眼!”

梁萧得她如此看重胸中热血滚沸朗声道:“既是如此道长便是梁萧的师父请受我一拜。”他纵然骄傲也知了情传授这路剑法乃是给了他天大的好处感激之余顿兴起拜师之念。正待跪下了情早伸出双手将他扶住梁萧只觉一股柔劲涌来颇有“不战而屈人之兵”之能禁不住随她搀扶站起身来心中好不吃惊。

了情防他再拜双手并不收回半笑半嗔道:“胡闹我一个女道士怎好收男徒弟!惹来闲言碎语反而不美。”梁萧对女师男徒本无所谓但见了情如此在意也只好罢了。了情瞧他一眼笑道:“剑法出自那位大宗师贫道不过代为传授。你若有心来日遇上拜他为师最好!”梁萧方知她不肯收徒乃是故意留下余地好叫自己以“归藏剑”为媒直接拜那位大剑客为师不觉心生感动一揖到地道:“道长虽不收梁萧但授艺之恩梁萧没齿不忘。”

了情笑笑让他将疑惑处说出逐一为他解说继而讲述心法。乾剑道的心法并非全是数术更多的是武学。两人一个说一个听待到星汉西流天色将明梁萧已将“乾剑道”心法领悟了三四层欲待再学了情见他一宿未睡怕他次日精力不济便催他回去休息。

梁萧心绪激动回到床上反侧难眠好容易睡了两个时辰便即起床抱剑出门。此时天已大亮忽听剑风呼啸飕飕作响抬眼看去只见哑儿正在松林里练剑起落进退疾若闪电一把短剑寒光四溢森森剑气激得松针乱飞。阿雪则在一旁笑观见梁萧出门招呼道:“哥哥快来瞧哑儿的剑法真好。”

梁萧皱眉道:“阿雪你真不知好歹偷看他人练剑可是大忌。若她给你一剑怎生是好?”阿雪颇觉委屈低头道:“可是哑儿让我看的。”梁萧一愣却见哑儿奔过来板着俏脸拿剑指着自己。阿雪忙道:“你别动手他不是骂我!”哑儿看了她一眼又向梁萧撇撇嘴方才垂下短剑。梁萧咦了一声笑道:“好呀阿雪你什么时候跟她狼狈为奸一个鼻孔出气啦。”阿雪挽住哑儿的手笑道:“哥哥你不知道哑儿面冷心热……”哑儿忽地伸手拧她一下阿雪疼叫出声哑儿猛然跳开自个儿舞剑去了。

阿雪嘻嘻直笑。梁萧奇道:“究竟出了什么事?”阿雪道:“昨晚我和哑儿住在一屋但又不懂手语正不知怎么办好。哑儿忽地用纸写字问我叫啥名字。就这么我们用笔写了一晚纸写完了哑儿就写在我手心里写了又抹。哥哥你想不到的哑儿看上去冷冷的心却很好。”梁萧笑道:“我是想不到本当她只会乱打人!”他见哑儿剑法变幻莫测偶尔也使出一招“乾剑道”。不由心痒难禁一纵而上叫道:“看招!”长剑一挥却是“乾剑道”中的剑招。

哑儿没料他突然使出这路剑法瞪眼垂剑竟忘了抵挡梁萧长剑及胸她才缓过神来不由大惊失色。阿雪失声叫道:“哥哥……”叫声未落却见梁萧收剑笑道:“拿剑刺你也不还手么?”

哑儿俏脸一沉回剑刺出梁萧有心练招便以“乾剑道”抵挡。但他初学乍练颇为生疏数招不到便被哑儿一剑脊拍在手腕上痛得他龇牙咧嘴骂道:“小牛鼻子……”话未说完嘴上又挨了一记疼得他嘴都歪了。

二人拆了二十来招梁萧一心练剑始终以“乾剑道”迎敌结果只听噼啪之声不绝哑儿横批竖抽拿宝剑当荆条一手叉腰摆出三娘教子的架势打得开心至极。阿雪虽知她不会刺伤梁萧也瞧得心惊肉跳连叫“罢了”。了情听得叫声出门一看大是皱眉。

梁萧连挨了十余下浑身上下火辣辣的失去耐性骂道:“让你个牛鼻子再打!”把剑扔了猛地扑上正要以死相拼忽听了情叫道:“慢着!”梁萧看到了情甚觉尴尬心道:“糟糕只顾着骂‘牛鼻子’不防连了情道长也骂了。”不觉脸颊烫。了情叹道:“哑儿我教了他几招剑法你陪他练练点到即止不许趁机打人。”哑儿连连摇头。了情皱眉道:“你这孩子又闹什么别扭。”哑儿望了梁萧一眼忽用剑尖在地上写出一行字:“这小贼讨厌死了我才不陪他练剑。”梁萧面色一白怒道:“好你不肯就罢了。我才不稀罕。”挥袖便走阿雪跟着追出但梁萧怒气冲天只顾足狂奔片刻工夫便走得不见人影阿雪叫唤了两声眼圈倏地红了。

了情心中气恼想斥责哑儿两句但终究心慈又知这徒弟天生哑疾心性不同常人倘若言语重些只怕闹出事来。因而话到口边却又吞了回去想来思去只得叹了口气忖道:“她与梁萧这孩子怎就不咬弦须得想个法子叫他俩和好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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