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南扬说道:“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那时我二十六岁。爹爹叫我到扬州去给六叔做帮
手。”袁承志心想:“原来石梁温氏五祖本有六兄弟。”温南扬续道:“我到了扬州没遇

上六叔。一天晚上出去做案子不小心失了手。”温仪冷冷的道:“不知是做甚么案子?”

温南扬怒道:“男子汉大丈夫敢做难道不敢说?我是瞧见一家大姑娘长得好夜里跳进墙

去采花。她不从我就一刀杀了。哪知她临死时一声大叫给人听见了。护院的武师中竟有

几名好手一齐涌来好汉敌不过人多我就给他们擒住了。”袁承志听他述说自己的恶

行竟然毫无羞愧之意心想这人实是无耻已极。温南扬又道:“他们打了我一顿将我送

到衙门里监了起来。我可也不怕。我这件案子不是小事沸沸扬扬的早传开了。我想六叔既

在扬州他武功何等了得得知讯息后自会来救我出狱。哪知等了十多天六叔始终没

来。上官详文下来给我判了个斩立决。狱卒跟我一说我才惊慌起来。”温青青哼了一

声道:“我还道你是不会怕的。”

温南扬不去理她续道:“过了三天牢头拿了一大碗酒、一盘肉来给我吃。我知道明

天就要处决了心想是人都要死只不过老子年纪轻轻还没好好享够了福不免有点可

惜心一横把酒肉吃了个干净倒头便睡。睡到半夜忽然有人轻轻拍我肩头。我翻身坐

起听得有人低声在我耳边说道:‘别作声我救你出去!’接着嚓嚓几声响我手脚的铁

镣手铐都被他一柄锋利之极的兵刃削断了。他拉着我的手跳出狱去。那人轻功好极手

劲又大拉着我手我赶路省了一大半力气。两人来到城外一座破庙里他点亮神案上的蜡

烛我才看清楚他是个长得很俊的年轻人年纪还比我小着几岁。他是个小白脸哼!”

说到这里向温仪和青青狠狠的望了一眼继续说道:“我便向他行礼道谢。那人骄傲

得很也不还礼说道:‘我姓夏你是石梁派姓温的了?’我点头说是这时见他腰间挂

着那柄削断我铐镣的兵刃弯弯曲曲的似乎是一柄剑只是剑头分叉模样很是古怪。”

袁承志心想:“那便是那柄金蛇剑了。”他不动声色听温南扬继续说下去:“我问他

姓名他冷冷的道:‘你不必知道反正以后你也不会感激我。’当时我很奇怪心想他救

我性命我当然一辈子感激。那人道:‘我是为了你六叔温方禄才救你的。跟我来!’我跟

着他走到运河边上上了一艘船他吩咐船老大向南驶去。那船离开了扬州十多里路我才

慢慢放心知道官府不会再来追赶了。我问了几句他只是冷笑不答忽然从衣囊里拿出一

对蛾眉刺来。这是六叔的兵器素来随身不离怎么会落在这人手中我心中很奇怪。那人

道:‘你六叔是我的好朋友哈哈!’怪笑了几声脸上忽然露出一阵杀气我不由得打了

一个寒噤。他道:‘这口箱子你带回家去。’说着向船舱中一指我见那箱子很大用铁

钉钉得十分牢固外面还用粗绳缚住。他道:‘你赶快回家路上不可停留。这口箱子必须

交你大伯伯亲手打开。’我一一答应了。他又说:‘一个月之内我到你家来拜访你家里

的长辈们好好接待吧。’我听他说话不伦不类但也只得答应。他嘱咐完毕忽然提起船上

的铁锚喀喇喀喇把四只锚爪都拗了下来。”温青青听到这里不由自主的叫了一声:

“好!”温南扬呸的一声在地上吐了一口浓痰。青青**洁净见他如此糟蹋自己亲手布

置的玫瑰小亭心中一阵难过。袁承志知她心意伸脚把痰擦去。青青望了他一眼眼光中

甚有感激之意。温南扬续道:“他向我显示武功也不知是何用意只见他把断锚往船舱中

一掷说道:‘你如不照我的吩咐开箱偷看私取宝物一路上若是再做案子这铁锚便

是你的榜样!’从囊中拿出一锭银子掷在船板上说道:‘你的路费!’拔起船头上的两

支竹篙双手分别握定左手竹篙插入河中身子已跃了起来右手竹篙随即入河同时拔

起左手竹篙又向前点去。这样几下子就如一只长腿鹭鹚般走到了岸上。他高声叫道:

‘接着!’语声方毕两支竹篙如标枪般射了过来。我见来势劲急不敢去接闪身躲开

扑扑两声竹篙穿入船篷。但听得他在岸上一声长笑身子已消失在黑影之中。”袁承志心

想:“这位金蛇郎君大有豪气。”他只心里想想青青却公然赞了起来:“这人真是英雄豪

杰。好威风好气概!”温南扬道:“英雄?呸!英***雄。当时我只道他是我救命恩

人虽见他说话时眼露凶光似乎对我十分憎厌还道他脾气古怪也不怎么在意。过江

后我另行雇船回到家来。一路上搬运的人都说这口箱子好重我想六叔这次定是了横

财箱子中盛满了金银财宝。我花了这么多力气运回家来叔伯们定会多分我一份因此心

里很是高兴。回家之后爹爹和叔伯们很夸奖我能干说第一次出道居然干得不坏。”青

青插口道:“的确不坏杀了一个大闺女带来一口大箱子。”温仪道:“青青别多嘴

听七伯伯说下去。”温南扬道:“这天晚上厅上点满蜡烛两名家丁把箱子抬进来。爹爹

和四位叔伯坐在中间。我亲自动手先割断绳子再把铁钉一枚枚的起出来。我记得很清

楚大伯伯那时笑着说:‘老六又不知看中了哪家的娘儿荒唐的不想回家把这箱东西叫

孩子先带回来。来咱们瞧瞧是甚么宝贝!’我揭开箱盖见里面装得满满的上面铺着一

层纸纸上有一封信信封上写着‘温氏兄弟同拆’几个字。我见那几个字似乎不是六叔的

手笔就把信交给大伯伯。他并不拆信说道:‘下面是甚么东西?’我把那层纸揭开下

面是方方的一个大包裹包裹用线密密缝住。大伯伯道:‘六嫂你拿剪刀来拆吧。六弟怎

么忽然细心起来啦?’六婶拆开缝着的线把包袱一揭开突然之间包裹嗖嗖嗖的射出七

八支毒箭。”青青惊呼了一声。袁承志心想:“这是金蛇郎君的惯技。”温南扬道:“这件

事现今想起来还是教人心惊胆战要是我性急去揭包袱这条命还在吗?这几支毒箭哪每

一箭都射进了六婶的肉里。那是见血封喉、剧毒无比的药箭六婶登时全身黑哼也没哼

一声就倒地死了。”

他说到这里转过头厉声对青青道:“那就是你老子干的好事。这一来厅上众人全都

轰动。五叔疑心是我使奸逼我打开包袱。我站得远远地用一条长竿把包袱挑开总算再

没箭射出来。你道包裹里是甚么珍珠宝贝?”青青道:“甚么?”温南扬冷冷的道:“你六

爷爷的尸!给斩成了八块!”青青吃了一惊吓得嘴唇都白了。温仪伸手搂住了她。四人

静默了一阵。温南扬道:“你说这人毒不毒?他杀了六叔也就罢了却把他尸这般送回家

来。”温仪道:“他为甚么这样做你可还没说。”温南扬道:“哼你当然觉得挺应该

哪。只要是你姘头干的事不论甚么你都说不错。”温仪望着天空的星星出了一会神

缓缓的道:“他是我丈夫虽然我们没拜天地可是在我心中他是我的亲丈夫。青青那

时我比你此刻还小两岁比你更加孩子气又不爱学武甚么也不懂。这些叔伯们在家里凶

横野蛮无恶不作我向来不喜欢他们见六叔死了老实说我心里也不难受。那时我只觉

得奇怪六叔这么好的武功怎么会给人杀死。只听得大伯伯拿起了那封信大声读了起

来。这件事过去有二十年了可是那天晚上的情形我还是记得清清楚楚。那封信里的话

我也记得清清楚楚。”

“大伯伯气得脸色白读信的声音也颤了他这么念:‘石梁派温氏兄弟共鉴:送

上令弟温方禄尸一具务请笑纳。此人当年污辱我亲姊之后又将其杀害并将我父母兄

长一家五口尽数杀死。我孤身一人逃脱在外现归来报仇。血债十倍回报方解我恨。我

必杀你家五十人污你家妇女十人。不足此数誓不为人。金蛇郎君夏雪宜白。”

她背完那封信吁了口气对温南扬道:“七哥六叔杀他全家此事可是有的?”

温南扬傲然道:“我们男子汉大丈夫入了黑道劫财劫色杀人放火那也稀松平

常。六叔见他姊姊长得不错用强不从拔刀杀了又有甚么了不起?本来也不用杀他满

门定是六叔跟她家人朝了相这才要杀人灭口。只可惜当时给这兔崽子漏了网以致后患

无穷。”温仪叹道:“你们男人在外面作了这样大的孽我们女子在家里哪里知道。”温南

扬道:“大伯伯读完了信哈哈大笑说道:‘这贼子找上门来最好否则咱们去找他还

不知他躲在哪里呢?’他话虽这么说可十分谨慎仔细盘问我这奸贼的相貌和武功当晚

大家严行戒备又派人连夜去把七叔和八叔从金华和严州叫回来。”袁承志心中奇怪:“怎

么他们兄弟这么多?”青青也问了起来:“妈我们还有七爷爷、八爷爷怎么我不知

道?”温仪道:“那是你爷爷的堂兄弟本来不住在这儿的。”温南扬道:“七叔一向在金

华住八叔在严州住虽是一家外面知道的人不多哪知这金蛇奸贼消息也真灵七叔和

八叔一动身半路上就给他害死了。这奸贼神出鬼没不知在哪一天上把我们家里收租米

时计数用的竹筹偷去了一批。他杀死我们一个人便在死人身上插一根竹筹看来不插满五

十根不肯收手。”

青青道:“咱们宅子里上上下下一百多人怎会抵挡不住?他有多少人呢?”温南扬

道:“他只有一个。这奸贼从来不公然露面平时也不知躲在甚么地方只等我们的人一落

单就出手加害。大伯伯邀了几十位江湖好手来石梁整天在宅子里吃喝等这奸贼到来

宅子外面贴了大布告邀他正大光明的前来决斗。但他并不理会见我们人多就绝迹不

来。过了半年这些江湖好手慢慢散去了大房的三哥和五房的九弟忽然溺死在塘里身上

又插了竹筹。原来这奸贼也真有耐心悄悄的等了半年看准了时机方下手。接连十来天

宅子里天天有人毙命。石梁镇上棺材店做棺材也来不及只得到衢州城里去买。对外面说

只说宅子里撞了瘟神闹瘟疫。仪妹妹这些可怕的日子你总记得吧?”

温仪道:“那时候全镇都人心惶惶。咱们宅子里日夜有人巡逻爹爹和叔伯们轮班巡

守。女人和孩子都聚集在中间屋里不敢走出大门一步。”

温南扬切齿道:“饶是这样四房里的两个嫂嫂半夜里还是给他掳了去当时咱们只道

又被他害死了哪知过了一个多月两个嫂嫂从扬州捎信来说给这奸贼卖到了娼寮被迫

接了一个月客人。四叔气得险险晕死过去这两个媳妇也不要了派人去杀光了娼寮里的老

鸨龟奴、妓女嫖客连两个嫂嫂也一起杀了一把火连烧了扬州八家娼寮。”袁承志听得毛

骨悚然心想:“这金蛇郎君虽然是报父母兄姊之仇但把元凶恶杀死也已经够了这样

做未免过份。”又想:“温方施怎么地迁怒于人连自己的两个媳妇也杀了?”不自禁的摇

头很觉不以为然。

温南扬道:“最气人的是每到端午、中秋、年关三节他就送一封信来开一张清

单说还欠人命几条妇女几人。石梁派在江南纵横数十年却被这奸贼一人累得如此之

惨大家处心积虑要报此仇。但这奸贼身手实在太强爹爹和叔伯们和他交了几次手都

拾夺他不下。咱们防得紧了他接连几个月不来只要稍稍一松立刻出事。大家实在无计

可施。两年之间咱们温家被他大大小小一共杀死了三十八口。青青你说咱们该不该恨

这恶贼?”青青道:“后来怎样?”温南扬道:“让你妈说下去吧。”

温仪对袁承志望了一眼凄然道:“他的骸骨是袁相公埋葬的那么我甚么事也不必瞒

你只求袁相公待会把他死时的情形说给我们母女俩知道……那么……”她说到这里声

音又咽哽了隔了一会说道:“那时我不懂他为何这样狠其实也不想懂。爹爹不许我们

走出大门一步我好气闷每天只能在园子里玩玩爹爹还说没哥哥们陪着女孩子们就

是大白天也不能到园子里去。这天是阳春三月田里油菜花的香味一阵阵从窗里吹进来我

真想到山坡上去看看花闻闻田野里那股风的气息可是这害死了人的金蛇郎君呀在这样

好的天气把我关在屋子里。我真想独自个溜出去一会儿可是想起爹爹那股严厉的神气

又不敢啦。这天下午我和二房里的三姊姊、五房里的嫂嫂还有南扬哥你和天霸哥我们

五个人在园子里玩我在荡秋千越荡越高。身子飘了起来从墙头上望出去见到绿油油

的杨柳一株株开得十分茂盛的桃花心里真是高兴。忽然天霸哥怪叫了一声仰天跌

倒我吓了一大跳后来才知他胸口中了那人一枚金蛇锥当场就打死了。南扬哥你呢?我

记得你马上逃进了屋把我们三个女人丢在外面。”温南扬胀红了脸辩道:“我打不过

他不走岂不是白送性命我是去叫救兵。”温仪道:“我还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只见墙

头一个人跳了下来刚好站在我的秋千上。他用力一荡秋千飞了起来他一把将我拦腰抱

住我只觉腾云驾雾般的飞了出去。我以为这一下两人都要跌死了哪知他左手抱着我右

手在墙外大树枝上一扳便又弹了起来轻轻的落在数丈之外。这时我吓胡涂了举起拳头

往他脸上乱打。他手指在我肩窝里一点我登时全身瘫软一动也不能动啦。只听得后面很

多人大声叫嚷追赶但后来声音越来越远。他挟着我奔了半天到了一个悬崖峭壁上的山洞

里。他解了我穴道望着我狞笑。我忽然想起了那两位嫂嫂心想与其受辱不如自己死了

干净就一头向山石上撞去。他在我后心一拉我才没撞死留下了这个疤。”说着往自己

额上一指。袁承志见那伤疤隐在头丛里露在外面的有一寸来长深入头顶看来当时受

伤着实不轻。温仪叹道:“倘若就这么让我撞死了对他自己可好得多谁知这一拉竟害苦

了他。那时我昏了过去等醒来时见身上裹着一条毯子我一惊又险险晕了过去后来见

自己身上衣服穿得好好地才稍稍放了一点心想是他见我寻死强盗了善心便不再下

手害我。我紧紧闭住了眼睛一眼也不敢瞧他连心里也不敢去想眼前的事。

“他怕我再寻死那两天之中日夜都守着我。跟我说话我自然不答。他煮了东西给

我吃我只是哭甚么也不吃。到第四天上他见我饿得实在不成样子了于是熬了一大碗

肉汤轻声轻气的劝我喝。我不理不睬他忽然抓住我捏住我的鼻子把肉汤往我口里

灌这样强着我喝了大半碗汤。他手一松我就将一口热汤喷在他脸上。我是要激他生气

干脆一刀杀了我免得受他欺侮再把我像二位嫂嫂那样卖到娼寮里去活受罪。哪知他并

不怒只是笑笑用袖子擦去了脸上汤水呆呆望着我不住叹气。”

袁承志和青青对望了一眼青青突然间红晕满脸。温仪道:“那天晚上他睡在洞口

对我说:‘我唱小曲儿给你听好吗?’我说:‘我不爱听。’他高兴得跳了起来说道:

‘我当作你是哑巴原来会说话。’我骂道:‘谁是哑巴来着?见了坏人我就不说话。’他

不再言语了高高兴兴的唱起山歌来唱了大半夜直到月亮出来他还在唱。我一直在大

宅子里住着哪里听见过这种……这种山歌。”温南扬喝道:“你又怕听又想听是不是?

谁耐烦来听你这些不要脸的事?”大踏步便向亭外走去。青青道:“他定是去告诉爷爷

们。”温仪道:“由他说去我早就甚么都不在乎了。”青青道:“妈你再说下去。”

温仪道:“后来我朦朦胧胧的就睡着了。第二天早晨醒来却不见了他我想一个人逃回

家来可是这山洞是在一个山峰顶上山峰很陡无路可下只有似他这样轻功极高的人

才能上下。到中午时他回来了给我带来了许多饰、脂粉。我不要拿起来都抛到了山谷

里。他可也不生气晚上又唱歌给我听。“有一天他带了好多小鸡、小猫、小乌龟上山峰

来他知道我不忍心把这些活东西丢下山去。他整天陪我逗猫儿玩喂小乌龟吃东西晚上

唱歌给我听。我在山洞里睡他从来不踏进山洞一步。我见他不来侵犯我放心了些也肯

吃东西了。可是一个多月中我一直不跟他说话。他始终对我很温柔很和气爹爹和妈妈都

没他待我这样好。“又过得几天他忽然板起了脸恶狠狠的瞧我我很害怕哭了起来。

他叹了口气哄我别哭。那天晚上我听得他在哭泣哭得很是伤心。不久天下起大雨来

他仍是不进洞来我心中不忍叫他进山洞来躲雨他也不理。“我问他为甚么哭他粗声

粗气说:‘明天是我爸爸、妈妈、哥哥、姊姊的忌辰。我一家全被你家的人在这天害死了。

明天我说甚么也得杀一个人来报仇。你家里现下防备很严请了崆峒派的李拙道人和十方寺

的清明禅师作帮手哼这两人虽然厉害我难道就此罢手不成?’他咬牙切齿的冒着大

雨就下峰去了。第二天到傍晚时他还是没回来我倒有些记挂了暗暗盼望他平安回

来。”

听到这里青青偷偷望了袁承志一眼瞧他是否有轻视之色但见他端谨恭坐留神倾

听这才宽慰缓缓的吁了口气。温仪道:“天快黑了我几次到山峰边眺望。也不知去望

了几次终于见到对面那座山峰上有四个人影在互相追逐身法都快得不得了。我用心细

看最先一人果然是他后面一个是道士另一个是和尚第四个却是我爹爹。他手中拿的

是那把金蛇剑一个斗他们三个边打边逃。斗了一会那和尚一禅杖横扫过去眼见他无

法避开我心中着急大声叫了起来哪知他金蛇剑回过来一格竟把禅杖斩去了一截。爹

爹听见叫声回头望见了我不再争斗往我这山峰上奔来。“他很是焦急两剑把和尚与

道人逼开随后追赶。这样一来变成我爹爹在前面他在中间僧道二人在后。四人不久

就奔下山谷。他追上了我爹爹拦住了不许他到我这边山峰来。斗了几回合一僧一道赶

到我爹爹抽空跳出自我这边攀上来。这四个人边斗边奔追到了我站着的山峰上。我很

是高兴大叫:‘爹爹快来!’这时他如疯般抢了过来接连三剑把爹爹逼得不住倒

退。爹爹打他不过眼见危急僧道二人也到了。爹爹叫道:‘阿仪你怎样!’我说:

‘我很好爹你放心。’爹爹道:‘好咱们先料理了这奸贼再说。’三人又把他围在中

间。

“那道人道:‘金蛇郎君我们崆峒派跟你无冤无仇只不过见你干得太也过份因此

挺身出来作个和事佬。我谁也不帮如你答应罢手以后不再去温家惹事今日之事就此善

罢。’他大声叫道:‘父母兄姊之仇岂能不报?’那和尚道:‘你已经杀了这许多人也

该够了。劝你瞧在我们二人的脸上就此停手吧!’他忽然一剑向和尚刺去四人又恶斗起

来。那道人的兵刃有点儿古怪想来武功甚强和尚的禅杖使开来风声呼呼猛响也很厉

害。他越打越不成了满头大汗忽然一个跄踉险险跌倒。“那和尚一杖打下去被他侧

身躲过他身子这样一侧见到了我的脸。他后来说他那时候本已筋疲力竭但一见到我

流露出对他十分关怀的神气突然间精神大振。他的剑使得越来越快山谷中雾气上升烟

雾中只见到金光闪耀。只听得他叫道:‘温姑娘别怕瞧我的!’那和尚大叫一声骨溜

溜的滚下山去脑门正中钉了一枚金蛇锥。我爹和那道人都吃了一惊。他挺剑向我爹刺去

那道人乘虚攻他后心。他突然大喝一声左手双指向道人眼中截去。道人头一低他一剑挥

过将道人拦腰斩为两截。”

青青呀的一声叫了出来。温仪道:“他回手一剑便向我爹爹刺去。爹爹见他连杀两个

武功高手早已吓得面无人色钢杖使开来已不成家数。我忙从洞里奔出来叫道:‘住

手住手!’他听我一叫就停了手。我道:‘这是我爹爹!’他向我爹爹狠狠望了一眼

说道:‘你走吧饶你性命!’爹爹很感意外回身要走。这时我因整天没吃东西加之刚

才担心受惊见他饶了爹爹心中一喜突然跌倒。他忙抢过来扶我我从他肩上望出去

只见爹爹目露凶光忽然举起钢杖猛力向他后心打去。“他一心只关注着我有没受伤全

没想到爹爹竟会偷袭。我忍不住呼叫:‘留心!’他一愣要待避让已经不及将头一

侧这一杖打中在他的背上。他夹手夺过钢杖掷入山谷双掌向爹爹打去。爹爹无法招

架闭目等死。哪知他回头向我望了一眼叹了口气对爹爹道:‘你快走。别让我回心转

意又不饶你了!’爹爹不再说话奔下山去。他背上吃了爹爹这一杖受伤着实沉重爹

爹刚走他就一口鲜血喷在我胸前衣上。青青哼了一声道:“爷爷这么不要脸明里打不

过人家就来暗下毒手!”温仪叹道:“按理说他是我家的大仇人连杀了我家几十口

人。可是见他受人围攻暗算我禁不住心里向着他这也叫作前生的冤孽。“他摇摇晃晃的

走进洞去从囊中拿出伤药来吃了接连又喷了许多鲜血出来。我吓得只是哭。他虽然受

伤神色却很高兴问我:‘你干么哭?’我哭道:‘你伤得这样。’他笑问:‘你是为了

我才哭?’我回答不出只觉得很是伤心。“过了一会他说:‘自从我全家的人给你六叔

害死之后从来没一人关心过我。我今天杀了你的一个堂兄前后一共已杀了四十人本来

还要再杀十人看在你的眼泪份上就此罢手不杀了。’我只是哭不说话。他又道:‘你

家的女人我也不害了等我伤好之后送你回家。’我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只觉得他答应

不杀人了那很好。以后几天我烧汤煮饭用心服侍他。可是他不停的呕血有时迷迷糊糊

的老是叫‘妈妈’。“有一天他整天晕了过去到了傍晚眼见不成了。我哭得两眼都肿

了。他忽然睁开眼来笑了一笑说道:‘不要紧不会死。’过了两天果然慢慢好了起

来一天晚上对我说那天中了这一杖本来活不成了但想到他死之后我在这高峰绝顶

之上走不下去我家的人又怕了他不敢来找那我非饿死不可。为了我他无论如何要活

着。”青青插嘴道:“妈他待你很好啊这人很有良心。”说着狠狠望了袁承志一眼。袁

承志脸上一阵热把头转了开去。温仪又道:“以后他身子渐渐复元跟我说起小时候的

事情他爸爸妈妈怎样疼他哥哥姊姊又怎样爱护他。有一次他生病他妈妈三天三夜没睡

觉的守在他床边。哪知一天晚上六叔竟把他全家杀了。那时我觉得这人虽然手段凶狠毒

辣但说到他亲人的时候却显得心肠很是良善柔和。他拿出一个绣花的红肚兜来给我看

说是他周岁时他妈妈绣的。”她说到这里从怀中取了一个小孩用的肚兜出来摊在桌上。

袁承志见这肚兜红缎面子白缎里子绣着个光身的胖娃娃睡在一张大芭蕉叶子上。胖娃娃

神情憨憨的很是可爱绣工精致想得到他妈妈刺绣时满心是爱子之情。袁承志从小没有爹

娘看到这肚兜想到自己身世不禁一阵心酸。温仪续道:“他常常唱山歌给我听。还用

木头削成小狗、小马、小娃娃给我玩说我是个不懂事的女娃娃。后来他伤势完全好了我

见他越来越不开心忍不住问他原因。他说他舍不得离开我。我说:‘那么我就住在这里陪

你好啦!’“他非常开心大叫大嚷在山峰上两株大树上跳上跳下像猴子一样翻筋斗。

“他对我说:他得到了一张图知道了一个大宝藏的所在其中金银珠宝多得难以估量。

据说从前燕王篡位从北京打到南京。建文皇帝仓皇出走把内库里的珍珠宝贝埋在南京一

个秘密地方。燕王接位之后搜遍了南京全城也找不到。他派三保太监几次下西洋一来是

为了找寻建文皇帝的下落二来则是为了探查这批珍宝。”

袁承志心道:“原来在《金蛇秘笈》中现的便是这张宝藏的地图。”温仪续道:

“他说成祖皇帝一生没找到这张地图但几百年后却让他无意之中得到了眼下他大仇已

报就要去寻这批珍宝寻到之后便来接我现下先把我送回家去。”她说到这里轻声

道:“他舍不得我离开他其实我心中也舍不得。可是……可是……我总不能就这样跟了他

去。我回家之后大家却瞧我不起我很是恼怒他们没本事保护自己的女儿我清清白白

的回家大家反而来羞辱我我也就不理他们。不跟他们说话。”

青青接口道:“妈妈你很对你又做错了甚么?”温仪道:“我在家里等了三个月

一天晚上忽然听得窗下有人唱歌一听声音我就知道是他到了忙打开窗子让他进来。我

们见了很是欢喜。这天我就和他好了有了你这孩子。那是我自己愿意的到如今我也一点

不后悔。人家说他强迫我不是的。青儿你爸爸待你妈妈很好。我们之间一直很恩爱。他

始终尊重我从来没强迫过我。”

袁承志暗暗钦佩她的勇气听她说得一往情深不禁凄然。青青忽然低声唱了起来:

“从南来了一群雁也有成双也有孤单。成双的欢天喜地声嘹亮孤单的落在后头飞不

上。不看成双只看孤单细思量你的凄凉和我是一般样!细思量你的凄凉和我是一般

样。”歌声娇柔婉转充满了哀怨之情。

温仪凄然道:“那就是她爸爸唱给我听过的一支小曲。这孩子从小在我怀里听这些歌

儿听得多了。居然也记住了。”袁承志道:“夏前辈那时候想是已经找到了宝藏?”温仪

道:“他说还没找到不过已有了线索。他心中挂念着我不愿再为了宝藏而耽搁时日。他

说到宝藏的事我也没留心听。我们商量着第二天一早就偷偷的溜走心中十分欢喜甚么

也没防备不料想说话却给人偷听去了。“第二日天还没亮我收拾好了衣服留了一封信

给爹爹正想要走忽然有人敲门我当然很怕他说不要紧就是千军万马也杀得出去。

他提了金蛇剑打开房门进来的竟是我爹爹及大伯二伯三人。他们都空着双手没带兵

刃穿了长袍马褂脸上居然都是笑嘻嘻地丝毫没有敌意。我们见他三人这副模样很是

诧异。

“爹爹说:‘你们的事我都知道了这也是前生的冤孽。上次你不杀我我也很承你的

情。以后咱们结成亲家可不许再动刀动枪。’他以为爹爹怕他再杀人说道:‘你放心

我早答应了你小姐不再害你家的人!’爹爹说:‘私下走可不成须得明媒正娶好好拜

堂。’他摇头不信。我爹爹说:‘阿仪是我的独生爱女总不能让她跟人私奔一生一世抬

不起头来。’他想这话不错。哪知他为了顾全我却上了爹爹的当。”袁承志道:“令尊是

骗他的不是真心?”温仪点点头说道:“爹爹就留他在厢房里歇办起喜事来。他始终

信不过我家送给他吃的酒饭茶水他先拿给狗吃。狗吃了一点没事但他仍不放心毫不

沾唇晚上都拿去倒掉自己在石梁镇上买东西吃。

“一天晚上妈妈拿了一碗莲子羹来对我说:‘你拿去给姑爷吃吧!’我不懂事还

道妈妈体惜他高高兴兴的捧到房里。他见我亲手捧去喜欢得甚么也没防备几口吃了下

去正和我说话忽然脸色大变站起来叫道:‘阿仪你心肠这样狠!’我吓慌了问

道:‘甚么?’他道:‘你为甚么下我的毒?’”“你为甚么下我的毒?”这句话虽在温

仪轻柔的语音中说来还是充满了森然可怖之意想见当时金蛇郎君是如何愤怒又是如何

伤心。袁承志和青青听了不由得毛骨悚然。温仪的眼泪一滴滴落在衣襟之上再也说不下

去。寂静之中忽听得亭外磔磔怪笑。三人急忙回头只见温氏五兄弟并肩走近后面跟着

二三十人手中都拿着兵刃。温方山喝道:“阿仪你把自己的丑事说给外人听还要脸

么?”温仪胀红了脸要待回答随即忍住转头对袁承志道:“十九年来我没跟爹爹说

过一句话以后我也永不会和他说话。我本来早不该再住在温家可是我有了青青又能去

哪里?再说我总盼望他没有死有一天会再来找我。我若是离开了这里他又怎找得到

我?他既然已经死了我也没甚么顾忌了。我不怕他们你怕不怕?”

袁承志还没答话青青已抢着道:“承志大哥不会怕的。”温仪道:“好我就说下

去。”提高了声音继续说道:“我急得哭了出来不知道要怎样说、怎样做才好突然之

间房门被人踢飞许多人手执了刀枪涌了进来。”她向亭外一指说道:“当时站在房门

外的就是这些人。他们……他们手里都拿着暗器。爹爹总算对我还有几分父女之情叫

道:‘阿仪出来!’我知道他们要等我出去之后立刻向他射暗器房间只是这么一点

地方他往哪里躲去?我叫道:‘我不出来你们连我一起杀了吧!’我挡在他身前心中

只有一个念头要保护他不让他给人伤害。

“他本来眉头深锁坐在椅上以为我和家里的人串通了下毒害他十分伤心难受也

不想动手反抗听我这么说突然跳了起来很开心的道:‘你不知莲子羹里有毒?’我端

起碗来见碗里还剩了一些儿羹汁一口喝下说道:‘我跟你一起死!’他一掌把碗打

落但我已经喝了。他笑道:‘好大家一起死!’转头向他们骂道:‘使这种卑鄙阴毒的

手段你们也不怕丑么?’“大伯伯怒道:‘谁用毒了?下毒的不是英雄好汉。你自恃本领

高就出来斗斗!”他说:‘好!’就出去和他们五兄弟打了起来。他喝的莲子羹里虽没毒

药但放着他们温家秘制的‘醉仙蜜’只要喝了慢慢会全身无力昏睡如死要过一日

一夜才能醒来。这些人哪还舍不得用毒药害死他想把他迷倒再慢慢来折磨他。他

们……他们当真是英雄好汉!”说到这里语气中充满怨毒只是她生性温柔不会以恶语

骂人。温方施怒道:“这无耻贱人早就该杀了养她到今日反而恩将仇报!”青青道:

“我娘儿在温家吃了十几年饭可是四爷爷我这两年来给你们找了多少金银财宝?就是

一百个人一辈子也吃不完吧?我娘儿俩欠你们温家的债早还清啦!”温方达不愿在外人

之前多提家门丑事叫道:“喂姓袁的你敢不敢跟我们五兄弟一起斗斗?”

袁承志前两日念在他们是青青的长辈对之礼数周到这时听温仪说了他们的阴险毒

辣不觉满怀愤怒叫道:“哼别说五人你们就是有十兄弟齐上我又何惧?”温仪冷

笑道:“那天晚上他们也是五兄弟打他一人。本来他能抵敌得住的但他喝了‘醉仙蜜’

之后越打越是手足酸软他们五兄弟有个练好了的‘五行阵’打起架来五兄弟就如是

一个人……”温方山喝道:“阿仪你吃里扒外泄温家的底?”温仪不理父亲的话对袁

承志道:“他急着想击倒五人中的一人就可破了这五行阵但他摇摇晃晃的越来越不行。

我叫道:‘你快走吧我永不负你!’”她这一声叫唤声音凄厉似乎就和那天晚是叫的一

样。青青吓怕了连叫:“妈妈!”袁承志说道:“伯母回房休息吧我和令尊他们谈一

谈明儿再来瞧你。”温仪拉住他的衣袖叫道:“不不我在心中憋了十九年啦今儿

非说出来不可。袁相公你听我说呀!”袁承志听她话中带着哭声点头道:“我在这里听

着呢。”温仪仍然是紧紧扯住他衣袖不放说道:“他们要他的命可是更加要紧的他们

想财。他再打一阵身上受了伤支持不住跌在地下终于……终于给他们擒住了我

扑到他身上也不知是哪一位叔伯将我一脚踢开。他们逼着他交出藏宝的地图来。他说:

‘那图不在我身上谁有种就跟我去拿。他们细搜他身上果然没图。这样就为难啦放了

他吧等药性一过可没人再制得住他。杀了他吧那大宝藏可永远得不到手。最后还是我

的爹爹主意儿高明哈哈好聪明不是吗?那时候他已经昏了过去我也晕倒了。等我醒

来他们已经把他的脚筋和手筋都挑断了教他空有一身武功永远不能再使劲然后逼着

他去取图寻宝。真聪明是不是?哈哈哈哈!”袁承志见她眼光散乱呼吸急促说话已

有些神智失常。劝道:“伯母你还是回房去歇歇。”温仪道:“不等你一走他们就把

我杀死了我要说完了才能死……他们押着他走了。还有崆峒派的两名好手同去。人家都想

这笔横财。但不知怎样还是被他逃脱了。多半是他给了他们一张图他们一快活防备

就疏了。他们很聪明我那郎君可也不蠢哪。他们七个人拿到这张藏宝图你抢我夺五兄

弟合谋把崆峒派的两人先给害死了。”温方义厉声骂道:“阿仪你再胡说八道可小心

着!”温仪笑道:“我干么小心?你以为我还怕死么?”转头对袁承志道:“哪知道这张图

却是假的。他们五人在南京钻来钻去搞了大半年花了几千两银子本钱一个小钱也没找

到哈哈真是再有趣也没有啦。”

温氏兄弟空自在亭外横眉怒目却畏惧袁承志不敢冲进亭来。温仪说到这里呆呆的

出神低声缓缓的道:“他这一去我就没再得到他的音讯。他手脚上的筋都断了已成废

人。他是这样的心高气傲不痛死也会气死……”

温方达又叫:“姓袁的这小贱人说起我们温氏的五行阵你已听到了有种的就出来

试试。”温仪低声道:“你走吧别跟他们斗。”轻轻叹了口气说道:“金蛇郎君所遭冤

屈终于是有人知道了。”袁承志曾和温氏五兄弟一一较量过。知道单打独斗没一个是自

己对手不过他们五人齐上再加上有甚么操练纯熟的五行阵只怕确是不易击破。初次较

量时双方并无冤仇手下互相容情现下自己已知他们**而他们又认定自己与金蛇郎君

颇有渊源这种人甚么阴狠毒辣的手段都使得出一不留神惨祸立至自己却又不欲对他

们痛下杀手一时不禁颇为踌躇。温方义叫道:“怎么不敢么?乖乖的跟爷爷们叩三个响

头就放你出去。”温方施阴森森的道:“这时候叩头也不成啦。”袁承志寻思:“须得静

下来好好想一想筹思个善策。”他初出茅庐阅历甚浅不似江湖上的老手一遇难题

立生应变之计于是朗声道:“温氏五行阵既是厉害无比晚辈倒也想见识见识。不过我现

下甚是疲累让我休息一个时辰成吗?”温方义随口道:“一个时辰就一个时辰你再挨

上十天半月也逃不了。”温方山低声道:“这小子别使甚么诡计咱们马上给他干。”温方

达道:“二弟已经答应了他就让他多活一个时辰也教他死而无怨。”

温仪急道:“袁相公你别上当他们行事向来狠辣哪有这么好心肯让你多休息一

个时辰?这些年来他们念念不忘的就是那个宝藏。他们要想法子害你要挑断你的手筋脚

筋逼你去帮着寻宝。你快和青青一起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温方达听她说穿了自己用

心脸色更是铁青冷笑道:“你们三个还想走得越远越好?哼念头倒转的挺美。姓袁

的你到练武厅上休息去吧。待会动手大家方便些。”袁承志道:“好吧!”站起身来。

温仪母女知道五行阵的厉害心中焦急但也没法阻拦只得跟在他身后一齐出亭。到了

练武厅中温方达命人点起数十支巨烛说道:“蜡烛点到尽处你总养足精神了吧?”袁

承志点点头在中间一张椅上坐下。温氏五老各自拿起椅子排成一个圆圈将他围在中

间五人闭目静坐。在五人之外温南扬、温正等石梁派中十六名好手又分坐十六张矮

凳围成一个大圈。袁承志见这十六人按着八卦方位而坐乃是作为五行阵的辅佐心想:

“五行阵外又有八卦阵要破此阵更是难上加难。”他端坐椅上细思师门所授各项武

功反复思考总觉在这二十一名好手的围攻之下最多只能自保要想冲破阵势脱身只

怕难以办到时候一长精神力气势必不济终须落败。就算以木桑道长所传轻功逃出阵

去那批黄金又怎能夺回?留下温仪母女她二人难免杀身之祸那可如何是好?正焦急

间忽然灵机一动想到《金蛇秘笈》中最后的数页。那几页上的武功当时揣摸不透直到

重入岩洞看了石壁上的图形再参照秘笈封面夹层中的秘诀方才领悟但始终不明白这

些武功何以竟要搞得如此繁复有许多招数显然颇有蛇足之嫌。接战之际敌人武功再高

人数再多也决不能从四面八方同时进攻不露丝毫空隙而这套武功明明是为了应付多方

同时进攻而创。此刻身处困境终于省悟原来金蛇郎君当日吃了大亏脱逃之后殚竭心

智创出这套武功来却是专为破这五行阵而用。他当然是想来石梁报仇可惜手脚筋脉均

被挑断使不出劲。袁承志心下盘算:自己无意中学到了这套武功既可脱今日之难又能

替这位没见过面的恩师一泄当日的怨毒他在九泉之下若是有知也必欣慰不枉了当年

这一番苦心。想到这里心中大喜睁眼一望只见桌上蜡烛已点剩不到一寸。

温氏五老见他脸上忽忧忽喜不知他在打甚么主意但自恃五行八卦阵威力无穷也不

在意只是圆睁着十只眼睛严加防备怕他乘隙脱逃。

袁承志重又闭眼将《金蛇秘笈》末章所载武功从头至尾细想一遍想到最后摧敌致胜

的那一路“快刀斩乱麻”时陡然一惊全身登时冷汗直冒暗叫:“不好了!”心想:

“以后数十招都是要靠宝刀宝剑来使敌人不敢欺近方能乘机打乱敌阵。我手头却无金蛇

剑这一时三刻之间却到哪里找宝刀宝剑去?”青青在旁边一直注视着他蓦地里见他脸

上大显惶急额头见汗心想还未交锋已自心怯气馁如何得了?不由得代他担忧。袁承

志见蜡烛已快烧到尽头烛焰吞吐颤动将灭未灭但破阵之法仍未想出更是忧急。就

在这时一名丫鬟捧了一碗茶走到跟前说道:“相公请用碗糖茶!”他正在出神随手接

过放到唇边张口要喝突然间手上一震茶杯被一支袖箭打落当啷一声响在地下跌得

粉碎。袁承志一晃眼间见青青右手向后一缩知道这箭是她所放心中一惊暗想:“好

险?我怎么如此胡涂竟没想到他们又会给我喝甚么醉仙蜜。”温方悟见诡计为青青揭破

怒不可遏破口大骂:“这样的娘就生这样的女儿!温家祖宗不积德尽出些向着外人的

贱货!”青青嘴头毫不让人说道:“温家祖宗积好大的德呀修桥铺路救济穷人甚么

好事都干。就是不偷不抢不杀人放火。”温方悟大怒跳起来就要打人。温方达道:“五

弟沉住气留神这小子。”原来袁承志这时又是一脸喜色青青这一支袖箭触动了灵机:

“用暗器!”只见烛火晃动已有两支蜡烛熄了当下站起身来说道:“好啦请赐教

吧!这次分了胜负之后怎样?”温方达道:“你胜了金子由你带去。你胜不了那也不必

多说。”袁承志知道自己若是落败当然性命不保但如得胜只怕他们还要抵赖说道:

“你们把金子拿出来我破阵之后拿了就走。”温氏五老见他死到临头还要嘴硬心想

以金蛇郎君如此高手尚且为温氏五行阵所擒现下经过十多年潜心钻研又创了一个八卦

阵来作辅佐你如何能够脱逃?这阵势他们平素练得纯熟异常对付三四十名好手尚且绰绰

有余实是石梁派镇派之宝向来不肯轻用以免被人窥见了虚实。这次实因袁承志武功太

强五兄弟个个身怀绝艺却均被他三招两式之间就打得一败涂地。五人一商议只得拿出

这门看家本领来也顾不得被他说以众欺寡了。温方达吩咐家丁换上蜡烛对青青道:“把

金子拿出来。”

青青早在后悔心想早知如此把黄金都还给他也就算了这时想再私下给他也已来

不及了只得把一大包金条都捧到练武厅中放在桌上。

温方达左手在桌上横扫过去金包打开啪啪啪一声响数十块金条散满了一地灿然

生光冷笑道:“温家虽穷这几千两金子还没瞧在眼里。姓袁的你有本事破了我们这五

行阵尽管取去!”五老一声呼喝各执兵刃已将袁承志围住。袁承志心中一凛:“他们

连屋上也布了人这阵法可又如何破解?”却听得温方施道:“屋上有人!”大声喝道:

“甚么人?都给我滚下来!”只听得屋顶上有人哈哈大笑叫道:“温家五位老爷子姓荣

的登门请罪来啦!”呼喝声中屋上跃下二十多个人来。当先一人正是龙游帮帮主荣彩。

袁承志登时大为宽怀向青青望了一眼见她脸色微变咬住下唇。温方达道:“老

荣你三更半夜光临舍下有甚么指教?啊方岩的吕七先生也来了。”说着向荣彩身后一

个老头子拱了拱手。那老者拱手还礼说道:“老兄弟们都清健这可有几年不见了哪!”

荣彩笑道:“五位老爷子好福气生得一位武功既高、计谋又强的孙小姐不但把我们

的沙老大和十多个兄弟伤了连我小老儿也吃了她亏。”温氏兄弟不知青青和他们这层过

节平时石梁派与龙游帮颇有来往这时强敌当前不愿再旁生枝节。温方达道:“老荣

我家小孩儿有甚么对不起你的我们决不护短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好不好呀?”

荣彩一愣心想:“这个素来横蛮狂傲的老头今日竟这么好说话?难道他当真怕了吕七

先生?”一瞥之间见到了袁承志更是不解:“他们有这样的一个硬手在此吕七先生也未

必能够胜他。我还是见好收篷吧!”便道:“龙游帮跟贵派素来没过节冲着各位老爷子的

金面沙老大已死不能复生总怨他学艺不精。不过这批金子……”眼光向着地下一块块的

金条一扫说道:“我们龙游帮跟了几百里路程费了不少心血又有人为此送命大家在

江湖上混饭吃……”温方达听他说到这里便住口不往下说了知他意在钱财而非为了报

仇便道:“黄金都在这里你要嘛都拿去那也不妨。”荣彩听他说得慷慨大方只道是

反语讥刺但瞧他脸色却似并无恶意道:“温老爷子如肯赐给半数作为敝帮几名死伤

兄弟的抚恤兄弟感激不尽。”温方山道:“你拿吧。”荣彩双手一拱说道:“那么多谢

了!”手一摆他身后几名大汉俯身去拾金条。那几人手指刚要碰到金条。突然肩头被人一

推只觉一股极大的力量涌来站立不定身不由己的跃出数步抬起头来见袁承志已站

在面前。

袁承志道:“荣老爷子这批金子是闯王的军饷你要拿去可不大稳便。”闯王的名

头在北方固然威声远震但在江南江湖人物却不大理会。荣彩转头对吕七先生笑道:“他

拿闯王的名头来吓咱们。”吕七先生手中拿着一根粗大异常的旱烟筒吸了一口喷一口

烟慢条斯理侧目向袁承志打量。袁承志见他神情无礼心头有气只是他一副气派显是

武林中的成名人物倒也不敢轻慢作了一揖说道:“前辈可是姓吕?晚辈初来江南恕

我不识。”

吕七先生吐了一口烟笔直向袁承志脸上喷去又吸了一口跟着两道白蛇般的浓烟从

鼻孔中射出凝聚了片刻不散。袁承志还不怎的青青瞧着却已气往上冲便想开口说话。

温仪在她臂上轻轻一捏。青青回过头来见母亲缓缓摇头才把一句骂人的话忍住了。只见

吕七先生将旱烟袋在砖地上笃笃笃的敲了一阵敲去烟灰又装上烟丝。这时连温氏五老也

有点耐不住了但知他在武林中成名已久据说当年以一套鹤形拳打败过无数高手手中的

烟袋更是一件奇形兵器擅能打穴夺人兵刃可是到底本领如何谁也没有见过。温氏五

老都盼他与袁承志说僵了动手他能取胜固然最好否则至少也可消去袁承志的一点力气。

只见吕先生从怀中摸出火石火纸扑扑扑的敲击烟丝还未点着忽然屋顶上有人大喝:

“快还我们金子!”一个少女、一个粗壮少年双双跃下随后又溜下一个五十余岁的中年汉

子瞧打扮似是个商贾左手拿着一个算盘右手拿着一支笔模样很是古怪。他慢吞吞的

从墙上溜下也瞧不出他武功高低。袁承志见那少女正是安小慧又喜又忧喜的是来了帮

手但不知另外两人武功如何。眼下敌人除了石梁派外又多了龙游帮与吕七先生这批人。

温仪与青青母女和温氏五老撕破了脸已处于绝大危险之中非将她们救走不可要是新来

的两人本领都和安小慧差不多自己反而要分神照顾岂不糟糕?这时温氏弟子中已有人抢

上去拦阻喝问。那少年大声叫道:“快把我们的金子还来!”见金条散在地下说道:“啊

哈原来都在这里!”俯身就拾。袁承志眉头一皱心想这人行事甚为鲁莽只怕没甚么高

明武功。

温南扬见他俯身飞足往他臂上踢去。安小慧急叫:“崔师哥当心!”那少年侧身避

开随即抢攻而前双掌疾劈过去。温南扬不及退让也伸出双掌相抵啪的一声大响四

掌相交两人各自退开数步。那少年又待上前那商贾打扮的人叫道:“希敏慢着。”袁

承志记起安小慧的话说有一个姓崔的师哥和她一起护送这笔金子因两人闹了别扭中途

分手至被青青出其不意的劫了去。那么这少年便是崔秋山的侄儿崔希敏了难道这个形貌

滑稽的商人竟是大师哥铜笔铁算盘黄真?仔细一看见他右手中那支笔杆闪闪光果是

黄铜铸成左手中那算盘黑黝黝地多半是铁的这一下喜出望外忙纵身过去跪下叩

头说道:“小弟袁承志叩见大师哥。”那人正是黄真双手扶起细细打量欢然说道:

“啊师弟你这么年轻真想不到在这里见到你。”袁承志道:“请问大师哥恩师现今

在哪里?他老人家身子安健?”黄真道:“恩师此刻在南京他老人家很好。”

安小慧过来说道:“承志大哥这就是我说的崔师哥。”袁承志向他点点头。安小慧见

袁承志背上粘了些枯草伸手拈了下来。袁承志微微一笑神色表示谢意。

崔希敏瞧着很不乐意。黄真喝道:“希敏怎么这样没规矩?快向师叔叩头!”崔希敏

见袁承志比自己还小着几岁心头不服气慢吞吞的过来作势要跪。袁承志连说:“不敢

当!”双手拦住。崔希敏也就不跪下去了作了一揖叫了声:“小师叔!”黄真又骂:

“甚么小师叔大师叔就算你大过他师叔总是长辈。我比你老你又怎不叫我老师父?”

袁承志向崔希敏笑道:“你叔叔可好我惦记他得紧。”崔希敏道:“我叔叔好。”吕七先

生见他们师兄弟、师侄叔见礼叙话闹个不完将旁人视若无物这时却轮到他耐不住了

怪目一翻抬头望着屋顶说道:“来的都是些甚么人?”这一出声众人都吓了一跳。原

来他这句话说得声若怪枭十分刺耳沙嘎中夹杂着尖锐之音难听异常。

崔希敏踏上一步。说道:“这些金子是我们的给你们偷了来现今师父带我们来拿回

去。”吕七先生仍是眼望屋顶口喷白烟。忽然嘿嘿冷笑两声。

崔希敏见他老气横秋、一副全不把人瞧在眼里的模样气往上冲说道:“到底金子还

是不还你明白说一句。要是你作不得主便让作得主的人出来说话。”吕七先生又是磔磔

两声怪笑转头向荣彩道:“你告诉这娃儿我是甚么人。”荣彩喝道:“这位是大名鼎鼎

的吕七先生可别把你吓坏了。年纪轻轻这么无礼。”崔希敏不知吕七先生是甚么人自

然也吓不坏叫道:“我管你是甚么七先生八先生我们是来拿金子的。”温南扬刚才与他

交了手未分胜负心中不耐跳出来喝道:“要拿金子那很容易得瞧你有没有本事。

先赢了我再说。”不等对方答话跳过来就是一拳。崔希敏猝不及防这拳正中肩头。他大

怒之下出手一拳蓬的一声正打在温南扬肚上。各人各自负痛跳开互相瞪了一眼重

又打在一起。顷刻之间只听得砰蓬、砰蓬之声大作各人头上身上都中了十余拳。两人打

法一般都是疏于防御勇于进攻。袁承志暗暗叹气:“大师哥教的徒弟怎地如此不成话

要是遇到好手身上中了一两拳那还了得?难道崔叔叔也不好好点拨他一下?”他不知崔希

敏为人赣直性子颇为暴躁学武时不能细心。好在他身子粗壮挨几下尽能挺得住。混战

中只见他右手虚晃一拳温南扬向右闪避他左手一记钩拳结结实实的正中对手下颚砰

的一声温南扬跌倒在地晕了过去。崔希敏得意洋洋向师父望了一眼以为定得赞许

却见师父一脸怒色心下大是不解暗想我打胜了怎么师父反而见怪。小慧见他嘴唇肿

起右耳鲜血淋漓拿手帕给他抹血低声道:“你怎不闪避?一味蛮打!”崔希敏道:

“避甚么?一避就打不中他了。”

吕七先生怪声说道:“打倒一个蛮汉有甚么好得意的?你要金子吗?”突然拔起身

子站到了两块金条之上右手中的旱烟袋点着另一块金条说道:“不论你拳打脚踢只

要把这三块金条从我脚底下弄了开去所有这些金条都是你的。”此言一出众人都觉得他

过于狂妄。适才这场打斗大家都看了出来崔希敏武功虽然不高膂力却强。以一根烟管

点住金条料定他无法拨动也不免太过小觑了人。崔希敏怒道:“你说话可不许反悔。”

吕七先生仰天大笑向荣彩道:“你听他怕我反悔。”荣彩只得跟着干笑一阵心中却也

颇为疑惑。崔希敏道:“好我来了!”纵上三步看准了他烟管所点的金条运力右足

一个扫堂腿横踢过去。袁承志看得清楚估计这一腿踢去少说也有二三百斤力道吕七先

生功力再高也决不能用一根烟管将金条点住不动除非他有甚么妖法魔术。

眼见崔希敏一腿将到吕七先生烟管突然一晃在他膝弯里一点。崔希敏一条腿登时麻

木踢到中途便即软垂膝盖一弯不由自主的跪了下来。吕七先生连连拱手一阵怪

笑说道:“不敢当!小兄弟何必多礼?”

安小慧大惊抢上去把崔希敏扶起扶到黄真面前说道:“黄师伯这老头儿使奸

您去教训教训他。”崔希敏破口大骂:“你暗算伤人老家伙你不是英雄好汉!”黄真伸

手给他在腰里一捏大腿上一戳解开了闭住的穴道说道:“原来你小家伙中了人家暗

算才是英雄好汉佩服啊佩服!”他见吕七先生手法如此迅捷也自吃惊心想在浙南偏

僻之地居然有这等打穴好手。黄真使的兵刃左手是把铁算盘专门锁拿敌人的兵器右手

是一支铜笔那自然也擅于打穴。他伸手在算盘上一拨说道:“这笔帐记下了!咱们现银

交易不放赊帐吕七先生你这就还帐吧!”铜笔一指便要上前给徒弟找回这个场子。

袁承志心想:“我是师弟该当先上!”说道:“大师哥待小弟先来。我不成时你

再接上。”

黄真见他年纪甚轻心想他即学全了本门武功火候也必不足谅来不是这吕七先生的

对手。师父临老收幼徒对他一定甚是锺爱如有失闪岂不是伤了师父之心。这可与让崔

希敏出阵不同须知自己这个宝贝徒儿武功平平鲁莽自大让他多吃点苦头受些挫折

于他日后艺业大有好处于是低声道:“师弟还是我来吧。”袁承志也放低了声音道:

“大师哥他们好手很多这五个老头儿有一套很厉害的五行阵待会还有恶斗。你是咱们

主将还是让小弟先来。”黄真见他执意要上心想初生犊儿不怕虎不便拂了他少年人的

兴头便道:“那么师弟小心了。”

袁承志点点头走上一步。向吕七先生道:“我也来踢一脚好不好?”吕七先生与众

人都感愕然心想刚才那粗豪少年明明吃了苦头怎地你还是不知死活。吕七先生见他比崔

希敏还年轻越不放在心上笑道:“好吧咱们话说明在先你给我行大礼可不敢

当。”一边说一边又伸烟管点住了金条。袁承志也和崔希敏一模一样走上三步提起右

足横扫过去。崔希敏看得着急叫道:“小师叔那不成老家伙要点穴!”

温氏五兄弟却知袁承志虽然年轻可是武功奇高眼见他要重蹈崔希敏的覆辙都感奇

怪难道他竟能闭住腿上穴道不怕人点?众人眼光都望着袁承志那条腿。黄真铜笔交在左

手准拟一见袁承志失利立即出手先救师弟再攻敌人。只见袁承志右腿横扫将要踢

到金条吕七先生那支烟袋又是快如闪电般伸出向他腿上点去岂知他这一脚踢出却是虚

招对方手臂刚动早已收回。吕七先生一点不中烟袋乘势前送。袁承志右腿打了半个小

圈。刚好避开烟袋轻轻一挑已将金条挑起右足不停继续横扫。吕七先生也即变招

烟管向他后心猛砸。袁承志弓身向右斜射左手在挑起来的金条上一拍那金条向右飞出

同时左足在吕七先生踏定的两块金条上扫去金条登时飞起。吕七先生身子一晃退步拿桩

站定。袁承志双手各抓住一块金条向内一合啪的一声将第三块金条夹住笑道:“这

些金条我可都要拿了吕老前辈的话总算数吧?”这几下手法迅捷之极众人只觉一阵眼

花缭乱等到两人分开袁承志三块金条已在手中这一来青青笑靥如花黄真惊喜交

集安小慧和崔希敏拍手喝采连石梁派的人也都不自禁的叫起好来。吕七先生老脸红得

紫更不打话左掌嗖的一声向袁承志劈来掌刚出右足半转后跟反踢踹向对方胫

骨。这是鹤形拳中的怪招双掌便如仙鹤两翼扑击双脚伸缩忽长忽短就如白鹤相斗一

般。他将烟管缩在右手袖中手掌翻飞甚是灵动。

袁承志从没见过这路怪拳一时不敢欺近远远绕着他盘旋打转越奔越快。吕七先生

见他不敢接近心想这小子身手虽然敏捷功力却浅登时起了轻视之心哈哈一笑从袖

中掏出烟袋大吸一口喷了口白烟。

袁承志转了几个圈子已摸到他掌法的约略路子见他吸烟轻敌正合心意忽然纵

起劈面一拳向他鼻梁打去。吕七先生一惊举起烟管挡架。袁承志拳已变掌在烟管上一

搭反手抓住。吕七先生用力后扯。袁承志早料到此招乘他一扯之际右胁露空伸手戳

去正中他“天府穴”。吕七先生右边身子一阵酸麻烟管脱手。

袁承志一瞥之间见青青笑吟吟的瞧着自己心想索性再让她开开心倒转烟袋放到

吕七先生胡子上。烟袋中的烟丝给他适才一口猛吸烧得正旺胡子登时烧焦一阵青烟冒

了上来。黄真叫道:“乖乖不得了!吕七先生拿胡子当烟丝抽。”袁承志张口在烟管上一

吹烟丝、烟灰、火星一齐飞出粘得吕七先生满脸都是。黄真哈哈大笑纵身过去推捏

几下解开了吕七先生的穴道挟手夺过烟管塞在他的手里。吕七先生愣在当地见众人

都似笑非笑的望着他只气得脸色青把烟管往地下一摔转身奔了出去。荣彩叫道:

“吕七先生!”拾起烟管追上去拉他的袖子被他猛力一甩打了个踉跄。吕七先生脚不

停步早去得远了。崔希敏问道:“师父老家伙打了败仗怎地连烟管也不要了?”黄真

一本正经的答道:“老家伙戒了烟啦!”崔希敏搔搔头皮可就不明白打了败仗干么得戒

烟。他不敢再问师父向安小慧望去只见她兀自为吕七先生狼狈败逃而格格娇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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