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承志在十三岁上无意中现铁盒这些年来早把这件事忘得干干净净眼看这张春九
与秃子的神情《金蛇秘笈》中定是藏有重大秘密否则他们不会连续找上十八年之久找

到之后又如此你抢我夺的性命相搏。“到底秘笈中写着甚么?”此念一动再也不能克

制于是在床底角落中把那只尘封蛛结的小铁盒找了出来。这只盒子小得多张春九和秃头

一时没见。两人一见到大铁盒中的假秘笈便欣喜若狂再也不去找寻别物了。袁承志打

开铁盒取出真本《金蛇秘笈》放在桌上。翻开阅读前面是些练功秘诀以及打暗器的心

法与他师父及木桑道人所授大同小异约略看去秘笈中所载颇有不及自己所学的但

手法之阴毒狠辣却远有过之。心想这次险些中了敌人的卑鄙诡计日后在江湖上行走

难保不再遇到阴恶的对手这些人的手法自己虽然不屑使用但知己知彼为了克敌护身

却不可不知于是对秘笈中所述心法细加参研。一路读将下去不由得额头冷汗涔涔而下

世上原来竟有这种种害人的毒法当真是匪夷所思相较之下张春九和那秃子用闷药迷

人可说是毫不足道了。

读到第三日上见秘笈所载武功已与自己过去所学全然不同不但与华山派武功无丝毫

共通之处而且从来不曾听师父说起过那也并非仅是别有蹊径而已直是异想天开往往

与武学要旨背道而驰却也自具克敌制胜之妙。他一艺通百艺通武学上既已有颇深造诣

再学旁门自是一点即会。秘笈中所载武功奇想怪着纷至叠来一学之下再也不能自休

当下不由自主的照着秘笈一路练将下去。练到二十余日后却遇上了难关秘笈中要法关窍

记载详明但根基所在的姿势却无图形诀要甚是简略不知招式只得略过不练。再翻下

去是一套“金蛇剑法”心想:此剑法以“金蛇”为名金蛇郎君定是十分重视必有独到

之处。照式练去初时还不觉甚么到后来转折起伏刺打劈削之间甚是不顾有些招式

更是绝无用处连试几次总感不对突然想起金蛇郎君埋骨的洞中壁上有许多图形莫非

与此有关?一想到这事再也忍耐不住招了哑巴带了绳索火把又去洞中。这时他身材

已经高大幸而当年曾将洞口拆大于是钻进洞内举起火把往壁上照去对图形一加琢

磨果是秘笈中要诀的图解。他心下大喜照图试练暗暗默记花了几个时辰将图形尽

数记熟了在金蛇郎君墓前又拜了两拜谢他遗书教授武功。正要走出一瞥间见到洞壁上

的那个剑柄当日年幼力弱未能拔出此时紧紧握住剑柄潜运内力嗤的一声响拔了

出来剑柄下果然连有剑身。

突然之间全身凉飕飕地只感寒气逼人只见那剑形状甚是奇特与先前所见的金蛇锥

依稀相似整柄剑就如是一条蛇盘曲而成蛇尾勾成剑柄蛇头则是剑尖蛇舌伸出分叉

是以剑尖竟有两叉。那剑金光灿烂握在手中甚是沉重看来竟是黄金混和了其他五金所

铸剑身上一道血痕出碧油油的暗光极是诡异。

观看良久心中隐生惧意寻思金蛇郎君武功如此高强当年手持此剑横行江湖剑刃

不知已饮了多少人血。这一道碧绿的血痕不知是何人身上的鲜血所化?是仁人义士还是

大奸大恶?又还是千百人的颈血所凝聚?

持剑微一舞动登时明白了“金蛇剑法”的怪异之处原来剑尖两叉既可攒刺亦可勾

锁敌人兵刃倒拖斜戳皆可伤敌比之寻常长剑增添了不少用法先前觉得“金蛇剑法”

中颇多招式甚不可解原来用在这柄特异的金蛇剑上尽成厉害招术。舞到酣处无意中一

剑削向洞壁一块岩石应手而落这金蛇剑竟是锋锐绝伦。他又惊又喜转念又想:“金蛇

郎君并未留言赠我此剑我见此宝剑便欲据为己有未免贪心还是让它在此伴着旧主

吧。”提起剑来奋力向石壁上插了下去。这一插使尽了全力剑虽锋锐但剑身终究尚有

尺许露在石外未能及柄而止。剑刃微微摇晃剑上碧绿的血痕映着火光似一条活蛇不住

扭动身子拚命想钻入石壁。再看石壁上那“重宝秘术付与有缘入我门来遇祸莫怨”

那十六个字不由得怔怔的出了神心想这位金蛇前辈不知相貌如何?不知生平做过多少惊

世骇俗的奇事?到头来又何以会死在这山洞之中?

他金蛇剑这么一插自知此时修为比之这位怪侠尚颇有不及对《金蛇秘笈》中所载

的武功更增向往而不知不觉间心中对这位怪侠又多了几分亲近之意。出得洞来又花

了二十多天功夫将秘笈中所录的武功尽数学会了其中金蛇锥的手法尤为奇妙与木桑

道人的暗器心法可说各有千秋。读到最后三页只见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口诀参照前面所

载有些地方变化精奥颇增妙悟但一大半却全不可解。埋头细读这三页口诀苦思了两

天总觉其中矛盾百出必定另有关键但把一本秘笈翻来覆去的细看所有功诀法门实已

全部熟读领会更无遗漏。他重入山洞细看壁上图形仍是难以索解。这天晚上他因参

究不出其中道理在床上翻来覆去始终睡不安稳只见窗外一轮明月射进室来照得满地

银光忽想:“我混元功早已练成为了这部金蛇秘笈却在山上多耽了两个月功夫只怕

师父久等不至为我担心。师父曾说金蛇郎君为人怪僻他的书观之无益。我一时好奇心

起学了书上武功师父说不定会大不高兴。我又何必苦思焦虑去探索这旁门功夫中的不

解之处?”

但他武学修为既到如此境界见到高深的武功秘奥而竟不探索到底实所难能心想:

“眼不见为净我一把火将它烧了便是。”主意已定下炕来点亮油灯拿起秘笈放在灯上

焚烧。但烧了良久那书的封面只薰得一片乌黑竟是不能着火。

他心中大奇用力拉扯那书居然纹丝不动。他此时混元功已成双手具极强内家劲

力这一扯力道非同小可就是铁片也要拉长不料想这书居然不损情知必有古怪细加

审视原来封面是以乌金丝和不知甚么细线织成共有两层。他拿小刀割断钉书的丝线拆

下封面再把秘笈在火上焚烧这一下登时火光熊熊把金蛇郎君平生绝学烧成了灰烬。再

看那书封面夹层之中似乎另有别物细心挑开两层之间连系的金丝果然中间藏有两张纸

笺。

一张纸上写着:“重宝之图”四字旁边画了一幅地图又有许多记号。图后写着两行

字:“得宝之人务请赴浙江衢州石梁寻访女子温仪赠以黄金十万两。”心想:“这话

口气好大!”只见笺末又有两行小字:“此时纵聚天下珍宝亦焉得以易半日聚?重财宝

而轻别离愚之极矣悔甚恨甚!”凝思半晌不明其意。另一张纸笺上写的却密密的都

是武功诀要与秘笈中不解之处一加参照登时豁然贯通果然妙用无穷。他眼望天上明

月《金蛇秘笈》中种种武功秘奥有如一道澄澈的小溪缓缓在心中流过清可见底更

先半分渣滓直到红日满窗这才醒觉。只是这些武功似乎过份繁复花巧太多想来那是

金蛇郎君的天性使然喜在平易处弄得峰回路转使人眼花撩乱。经此一晚苦思不但通解

了金蛇郎君的遗法而对师父及木桑道人所授诸般上乘武功也有更深一层体会。他望着两

页白笺一堆灰烬呆呆出神暗叹金蛇郎君工于心计一至于斯故意在秘笈中留下令人

不解之处诱使得到秘笈之人刻意探索终于找到藏宝地图。如果秘笈落入庸人之手不去

钻研武功的精微那么多半也不会现地图。他把两张纸笺仍然夹在两片封面之间再去山

洞取出金蛇剑来练熟了剑法才将金蛇剑插还原处。又过两日袁承志收拾行装与哑巴

告别。他在山上住了十年忽然离去心下难过。大威与小乖颇通灵性拉住了吱吱乱叫

不放他走。袁承志更是难分难舍。哑巴带了两头猩猩直送到山下这才洒泪而别。

袁承志艺成下山所闻所见俱觉新奇只见一路行来见百姓人人衣服褴褛饿得面

黄饥瘦。行出百余里后见数十名百姓在山间挖掘树根而食。他身边有些师父留下的银两

却也无处可买食物只得施展武功捕捉鸟兽为食。又行数十里只见倒毙的饥民不绝于

途甚感凄恻。行了数日将到山西境内竟见饥民在煮了饿死的死尸来吃他不敢多看

疾行而过。

这一日来到一处市镇只见饥民大集齐声高唱唱的是:“吃他娘穿他娘开了大

门迎闯王。闯王来时不纳粮。”“朝求升幕求合近来贫汉难求活。早早开门拜闯王管

教大家都欢悦。”一名军官带了十多名兵卒大声吆喝:“你们唱这种造反的歌儿不怕杀

头吗?”挥动鞭子向众百姓乱打。众饥民叫道:“闯王不来大家都是饿死我们正是要

造反!”一拥而上抓住了官兵有的打有的咬登时将十多名官兵活活打死了。袁承志

见了这等情景心想:“无怪闯王声势日盛。百姓饥不得食也只好杀官造反了。”向一名

饥民问道:“这位大哥可知闯王是在哪里我想前去相投。”那饥民说道:“听说闯王大

军眼下在襄陵、闻喜一带不久就要过来。我们大伙也正要去投军呢。”袁承志又问:“刚

才听得大家唱的歌儿甚好此外还有没有?”那饥民道:“还有好多呢。那都是闯王部下的

李公子所作。”于是又唱了几歌意都是劝人杀官造反迎接闯王。袁承志沿途打听在

黄河边上遇到了小部闯军。带兵的领听说是来找闯王的不敢怠慢忙派人陪他到李自成

军中。闯王听得是神剑仙猿穆人清的弟子到来虽在军务倥偬之际仍然亲自接见。袁承志

见他气度威猛神色和蔼甚是敬佩。闯王说他师父去了江南想是穆人清在言语中对自己

这爱徒颇为奖许是以闯王对他甚加器重言下颇有招揽之意。袁承志听得师父不在登时

忽忽不乐再问起崔秋山则是和穆人清同到江南苏杭一带筹措军饷去了。袁承志说要去寻

师禀明师父之后再来效力。闯王也不勉强命制将军李岩接待又送了五十两银子作路

费。袁承志谢过受了。那李岩虽是闯军中带兵的将官但身穿书生服色谈吐儒雅。原来他

是前兵部尚书李精白之子本是举人因赈济灾民得罪了县官和富室被诬陷入狱。有一

位女侠仰慕他为人率领灾民攻破牢狱救了他出来。那女侠爱穿红衣众人叫她为红娘

子。李岩实逼处此已非造反不可便和红娘子结成夫妇投入闯王军中献议均田免赋

善待百姓。闯王言听计从极为重用。闯军本为饥民、叛卒所聚造反只不过为求一饱原

无大志所到之处不免劫掠因之人心不附东西流窜时胜时败始终难成气候。自得

李岩归附李自成整顿军纪严禁滥杀**登时军势大振。李岩治军严整又编了许多歌

儿令人教小儿传唱四处流播。百姓正自饥不得食官府又来拷打逼粮一听说“闯王来

时不纳粮”自是人人拥戴。因此闯军未到有些城池已不攻自破。李岩对袁崇焕向来敬

仰听说袁督师的公子到来相待尽礼接入营中请夫人红娘子出见。那红娘子英风爽

朗豪迈不让须眉。三人言谈投机当真是一见如故。袁承志除武功一门之外见识甚浅。

李岩和红娘子跟他纵谈天下大势袁承志当真茅塞顿开。在李岩营中留了三日直至闯军要

拔营北上这才依依作别。袁承志初出茅庐对李岩的风仪为人暗生模仿之心过得潼

关便去买了一套书生衣巾学着也作书生打扮径来江南寻访师父。江南地方富庶虽然

官吏一般的贪污虐民但众百姓尚堪温饱比之秦晋饥民的苦况却是如在天堂了。这日来

到赣东玉山吃过饭后到码头去搭船东行见江边停了一艘大船相问之下说是上饶一

个富商包了到浙江金华去办货的袁承志便求附载。船老大贪着多得几个船钱和包船的富

商龙德邻商量。龙德邻见他是个儒生也就允了。船老大正要拔篙开航忽然码头上匆匆奔

来一个少年叫道:“船老大我有急事要去衢州请你行个方便多搭我一人。”袁承志

听这人声音清脆悦耳抬头看时不禁一呆心想:“世上竟有如此美貌少年?”这人十八

九岁年纪穿一件石青色长衫头顶青巾上镶着块白玉衣履精雅背负包裹皮色白腻

一张脸白里透红俊秀异常。龙德邻也见这少年服饰华贵人才出众心生好感命船老大

放下跳板把他接上船来。那青衫少年一踏上船那船便微微一沉袁承志心下暗奇瞧他

身形瘦弱不过百斤上下但这船一沉之势却似有两百多斤重物压上一般他背上包裹不

大怎会如此沉重?那少年上船之后船就开了。

那青衫少年走进中舱与龙德邻、袁承志见礼自称姓温名青因得知母亲病重是以

赶着回去探望他见了龙德邻不以为意一双秀目却不住向袁承志打量问道:“听袁兄

口音好似不是本地人?”袁承志道:“小弟原籍广东从小在陕西居住江南还是生平第

一次来。”温青问道:“袁兄去浙江有何贵干?”袁承志道:“我是去探访一个朋友。”正

说到这里忽然两艘小船运橹如飞从坐船两旁抢了过去。温青眼睛盯着小船直望着两船

转了一个弯被前面的山崖挡住这才不看。吃中饭时龙德邻很是好客邀请两人同吃。

袁承志一餐要吃三人碗鸡鱼蔬菜都吃了不少温青却只吃一碗甚是秀气文雅。刚吃过

饭只听得水声响动又是两艘小船抢过船旁。一艘小船船头站着一名大汉望着大船狠狠

的瞪了几眼。温青秀眉一竖满脸怒色。袁承志心感奇怪:“他为甚么见了这两艘小船生

气?”温青似乎察觉到了微微一笑脸色登转柔和接过船伙泡上来的一杯茶啜了一

口似嫌茶叶粗涩皱了眉头把茶杯放在桌上。到了傍晚船在一个市镇边停泊了。袁承

志想上岸游览龙德邻不肯离开货物邀温青时他嘴唇一扁神态轻蔑说道:“这种荒

野地方有甚么可玩的?”似是讥他没见过世面。袁承志觉这少年骄气迫人却也不以为

忤。他见江南山温水软景色秀丽与华山的雄奇险峻全然不同一路上从不肯错过了游览

的机缘当下上岸四下闲逛喝了几杯酒买了几斤枇杷回船想请龙德邻和温青吃时见

两人都已睡了便也解衣就寝。睡到中夜睡梦中忽听远处隐隐有唿哨之声袁承志登时醒

转想起师父所说江湖上的种种变故情状料知有事悄悄在被中穿了衣服。不久橹声急

响下游有船上来。只见温青突然坐起原来他并未脱衣又见他从被窝中取出一柄精光耀

眼的长剑跃到船头。袁承志一惊心想:“莫非他是水盗派来卧底的要打劫这姓龙的商

人?这事教我遇上了可不能不管。”穆人清离山之时曾说世间方乱道路不靖带着长

剑惹眼不免多生事端因此他遵师父之嘱随身只带了一柄匕那柄平日习练剑法的长

剑留在华山当下一摸身边匕坐起身来。只听得对面小船摇近船头上一个粗暴的声音

喝道:“姓温的你讲不讲江湖义气?”温青叱道:“讲又怎样不讲又怎样?”那人叫

道:“我们辛辛苦苦的从九江一路跟踪下来你倒好半路里杀出来吃横梁子!”

这时龙德邻也已惊醒探头张望见四艘小船上火把点得晃亮船头上站满了人个个

手执兵刃登时吓得不住抖。袁承志已听出其间过节安慰他道:“莫怕没你的事!”

龙德邻道:“他……他们不是来抢我货物……货物的强人么?”温青喝道:“天下的财天下

人得难道这金子是你的?”那人道:“快把两千两金子拿出来大家平分了。咱们双方

各得一千两就算便宜你。”温青叫道:“呸你想么?”小船上两名大汉怒道:“沙大

哥何必跟这横蛮的东西多费口舌!他不要一千两金子那么一个子儿也不给他。”手执兵

刃向大船上纵来。龙德邻听他们喝骂本已全身抖这时见小船上两人跳将过来更是

魂飞魄散大叫道:“袁……袁相公强人……强人来打劫……打劫啦。”袁承志将他拉到

自己身后低声道:“别怕。”只见温青身子一偏左足飞起扑通一声左边一人踢下了

江去跟着右手长剑斩落。来人举刀一挡哪知他长剑忽地斜转避过了刀锋顺势削落

只听得喀擦一声响那人连肩带刀都被削了下来跌在船头晕死了过去。温青冷笑一

声叫道:“沙老大别让这些脓包来现世啦。”对面那大汉哼了一声道:“去抬老李回

来。”小船上两人空手纵将过来温青只是冷笑并不理会让两人将右膀被削之人抬了回

去不久跌在江中那人也**的爬上小船。沙老大叫道:“我们龙游帮和你石梁派素来河

水不犯井水。我们当家的冲着你五祖面子不来跟你为难可别当我们是好惹的。”袁承志

听他提到石梁派心中一凛:“那天到华山来的张春九不是自称石梁派么?”

温青道:“你别向我卖好打不过想软求么?”沙老大怒道:“你到底按不按江湖上

的规矩办事?”温青冷笑道:“我爱怎样就怎样偏有这许多废话?”沙老大道:“咱们话

说在先我们龙游帮已尽到了礼数跟你好说好话只盼双方不伤了和气。你五祖可不能再

说我们以多欺少以大欺小。”袁承志听他口气似乎对温青的一个甚么五祖很是忌惮。温

青笑道:“凭你这点玩艺儿就能欺得了我么?”袁承志听双方越说越僵知道定要动手

从两边言语中听来似是龙游帮想劫一批黄金却给温青中间杀出来挟手夺了去龙游帮不

服气赶上来要分一半赃。温青上船时身子如此沉重想来包裹中就藏着这二千两黄金了。

心想两边都非正人自己装作不会武功只袖手旁观便是。沙老大大声呼喝手握一柄泼风

大环刀跃上船来十多名大汉跟着纷纷跃过站在他身后。沙老大一抱拳说道:“你石

梁派武功号称独步江南今日姓沙的领教阁下高招!”温青哼了一声道:“是你一人和我打

呢还是你们大伙儿齐上?”沙老大怒道:“你也太瞧不起人啦!你船上还有甚么朋友请他

出来作个见证别让江湖上朋友说姓沙的不要脸。”他掉头对着舱口说道:“叫舱里的朋

友出来吧!”两名大汉走进舱去对袁承志和龙德邻道:“我们大哥要你们出去。”龙德邻

全身抖不敢作声。袁承志道:“他们要打架只不过叫咱们作个见证没甚么要紧。出

去吧。”拉着他手走上船头。温青似乎等得不耐烦了不让沙老大再交待甚么场面话冷

笑道:“你定要出丑可莫怪我手辣进招。”刷刷两剑分刺对方左肩右膀。沙老大身材

魁梧身法却颇为灵动泼风刀一招“铁牛顶颈”反转刀背向温青砸来这一招既避来

剑又攻敌人可是手下留情只以刀背砸打。温青叱道:“有甚么本事一古脑儿的都抖

出来吧我可不领你情。”口中说着手上长剑连攻数招。

沙老大微一疏神嗤的一声肩头衣服被刺破了一片肩头也割伤了一道口子他叽哩

咕噜的骂了几句一柄泼风刀施展开来狠砍狠杀招招狠毒。温青剑走轻灵盘旋来去

长剑青光闪烁已把对方全身裹住。

袁承志看两人拆了数招已知温青武功远在沙老大之上。沙老大刀沉力劲看来倒是十

分威猛但刀法失之呆滞。温青以巧降力时候稍长沙老大额头见汗呼吸渐粗身法已

不如初战时的矫捷。刀光剑彩中只听得温青一声呼叱沙老大腿上中剑。他脸色大变纵出

三步右手一扬三枚透骨钉打了过来。温青扬剑打飞两枚另一枚侧身避过。他打飞的两

枚透骨钉中有一枚突向袁承志当胸飞去。

温青惊呼一声心想这一次要错伤旁人。哪知袁承志伸出左手只用两根手指便轻轻

巧巧的将那枚透骨钉拈住了。沙老大带来的大汉中多人手执火把将船头照得明晃晃地有如

白昼温青瞧得清楚不禁一怔:“这手功夫可俊得很哪!原来他武功着实了得。”沙老大

见温青注视着袁承志面露惊愕之色乘他不备又是三枚透骨钉射了过去。

袁承志急叫:“温兄留神!”

温青急忙转过头来只见三枚透骨钉距身已不过三尺若不是得他及时呼叫至多躲得

过一枚下面两枚却万万躲避不开急忙侧头让过了一枚挥剑击飞了另外两枚转身向袁

承志点头示谢挺起长剑向沙老大直刺过去。沙老大一击不中早已有备提起泼风刀一

轮猛砍。温青恨他歹毒出手尽是杀着。拆了数招沙老大右膀中剑呛啷啷一响泼风刀

跌落船板。温青抢上一步挥剑将他右腿砍下。沙老大长声惨叫晕了过去他手下众人大

惊拥上相救。温青掌劈剑刺登时打死了七八人。

袁承志看着不忍说道:“温大哥饶了他们吧!”温青毫不理会继续刺杀又伤了

两人。余人见他凶悍纷纷跳江逃命。温青顺手一剑割下沙老大的级跟着两脚把他

级和尸身都踢入江中。

袁承志心下不快暗想你既已得胜何必如此心狠手辣转头看龙德邻时他早已吓得

全身瘫软动弹不得。跳入江中的龙游帮众纷纷爬上小船摇动船橹如飞般向下游逃去。

袁承志道:“他们要抢你财物既没抢去也就罢了何苦多伤性命?”温青白了他一眼

道:“你没见他刚才的卑鄙恶毒么?要是我落入他手里只怕还有更惨的呢。你别以为救了

我一次就可随便教训人家我才不理呢。”袁承志默然不语心想这人实在不通情理。温

青拭干剑上血迹还剑入鞘向袁承志一揖忽然甜甜的一笑说道:“袁大哥适才幸得

你出声示警叫我避开暗器谢谢你啦。”袁承志脸上一红还了一揖心下窘无言可

答只觉这美少年有礼时温若处子凶恶时狠如狼虎不知到底是甚么性子。温青叫船夫出

来吩咐洗净船头血迹立即开船。船夫见了刚才的狠斗哪敢违抗提水洗了船板拔锚

扬帆连夜开船。温青又叫船夫取出龙德邻的酒菜喧宾夺主自与袁承志在船头赏月。他

绝口不提刚才恶斗也不谈论武功喝了几杯酒说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哼

青天只怕也管他不着呢。明月几时爱出来便出来不爱出来便不出来。袁大哥你说是不

是?”袁承志听他忽然掉文只得随口嗯了一声。他小时跟应松念了几年书自从跟穆人清

学武后虽然晚间偶然翻阅一下书籍但不当它正经功课是以文字上甚是有限。温青道:

“袁兄月白风高如此良夜咱们来联句好不好?”袁承志道:“联句?甚么叫联句?

我可不会。”温青一笑不答替袁承志斟了杯酒。忽见前面江上一叶小舟破浪而来虽是逆

水但驶得甚快。温青脸色一变冷笑数声只管喝酒。座船顺风顺水冲向下游转眼间

两船驶近。温青掷下酒杯突然飞身跃起双脚在船篷上点了几点落在后梢从船老大手

里抢过舵来只一扳座船船头向左偏斜对准了小船直撞过去。小船忙要避让哪里还来

得及只听一声巨响两船已然相撞。袁承志叫得一声:“啊哟!”已见小船上跃起三个人

影先后落在大船船头身手均颇迅捷。这时小船一侧翻了过去船底向天。袁承志老远

看出小船上原有五人除这三人外尚有两人一个掌舵一个打桨。这两人不及跃起都

落入水中只叫得一声“救命”便沉落江底。这一带江面水急礁多就算熟识水性黑夜中

跌入江心也是凶多吉少。袁承志暗骂温青歹毒无端端的又去伤人等两人从水中冒上当

即伸手扯断帆索咬在口中双足在船舷上一撑飞身落向江中一手一个抓住落水的两

人头借着牙齿咬住帆索之力在江面打了个圈子提着两人回到座船这一下既使上了

“混元功”内劲又用了木桑所授的轻身功夫。只听四人齐声喝采。一是温青他已从船梢

跃回船头另外三个则是从小船跳上来的。

袁承志放下两人月光下看那三人时见一个是五十多岁的枯瘦老者留了疏疏的胡

子一个是中年大汉身材粗壮另一个则是三十岁左右的妇人。

那老者阴恻恻一笑说道:“这位老弟好俊身手请教尊姓大名师承是哪一位?”

袁承志抱拳说道:“晚生姓袁因见这两位落水怕有危险这才拉了起来并非胆敢

在前辈面前卖弄粗浅功夫请勿见怪。”那老者见他十分谦恭颇出意料之外只道他是怕

了自己冷笑一声对温青道:“怪不得你这娃儿越来越大胆啦原来有了这么硬的一个帮

手。他是你的相好么?”温青登时满脸通红怒喝:“我尊称你一声长辈你说话给我放尊

重些!”袁承志心想:“看这些人神气全都不是正人我可莫卷入是非漩涡之中。”于是

朗声说道:“在下与这位温兄也是萍水相逢谈不上甚么交情。我奉劝各位有事好好商

量不必动刀动枪的伤了和气。”

那老者还未接口温青狠狠瞪了袁承志一眼怒道:“你要是害怕那就上岸走你的

吧!”袁承志心想:“这个人可当真蛮不讲理。”当下默然不语。

那老者听了袁承志口气知他不是温青帮手喜道:“袁朋友既跟这姓温的没有瓜葛

那好极啦等我们事了之后我再和袁朋友详谈咱们很可以交交。”言下颇有结纳之意。

袁承志不便回答作了一揖退在温青身后。

那老者对温青道:“你小小年纪做事这等心狠手辣。沙老大打不过你你赶了他走

也就罢了干么要伤他性命?”温青道:“我只一个人你们这许多大汉子一拥而上我不

狠一些成么?还说人家呢?也不怕旁人笑你们大欺小多欺少。有本事哪就把人家的金子

给拾下来。等我捡了又是阴魂不散的追着来要想吃现成么?也不知道要不要脸呢?”他

语音清脆咭咭呱呱的一顿抢白那老者给他说得哑口无言。那妇人突然双眉竖起骂道:

“你这小娃儿你温家大人把你宠得越来越没规矩啦。我要问问你爷爷去是谁教你这般目

无尊长?”温青道:“尊长也要有尊长的样儿想摆摆空架子来捡便宜那可不成。”

那老者大怒右手噗的一掌击在船头桌上桌面登时碎裂。温青道:“荣老爷子的功

夫如何我早就知道左右也不过这点玩艺儿又何必在小辈面前卖弄?你要显功夫去显

给我爷爷们看。”那老者道:“你别抬出你那几个爷爷来压人。你爷爷便怎样?他们真有本

事也不会让女儿给人糟蹋也不会有你这小杂种来现世啦!”温青惨然变色伸手握住了

剑柄一只白玉般的手不住抖动显是气恼已极。那大汉和妇人却大笑起来。袁承志见温青

脸颊上流下两道清泪心中老大不忍暗道:“他行事比我老练得多怎么给人一激就哭了

起来?这老头儿跟人吵嘴怎地又去骂人家的父母?年纪一大把却不分说道理乱七八糟

的尽说些难听话来损人。”他本来决意两不相助但眼见温青被人欺侮却动了锄强扶弱

之念。那老者阴森森的道:“哭有甚么用?快把金子拿出来。我们自己也不贪金子要拿去

给沙老大的寡妇。再说这位袁朋友也该分上一份。”袁承志忙摇手道:“我不要!”温青

气得身子颤哭道:“我偏偏不给。”那大汉哼了一声见大船虽已收帆但仍顺水下

流举起船头的大铁锚在空中舞了一个圈向岸上掷去。那铁锚连上铁链不下两百多

斤他掷得这么远力气确然非同小可。铁锚一落在岸上大船登时停了。那大汉叫道:

“你到底拿不拿出来?”温青举起左袖拭干了泪水说道:“好我拿给你们。”奔进船

舱过了一会双手捧着一个包裹出来看模样甚是沉重。那大汉正要伸手去接温青喝

道:“呸有这么容易!”手上使劲那包裹直飞出去扑通一声大响、落入江心叫道:

“你们有种就把我杀了要想得金子吗?别妄想啦!”那大汉气得哇哇大叫拔刀向他砍

来。

温青一掷出包裹早已拨剑在手刷刷两剑还刺大汉。那老者叫道:“住手!”大汉

回架来剑跃开两步。那老者向温青侧目斜视冷笑道:“果然龙生龙凤生凤乌龟原是

王八种。有这样的老子就生这样的小畜生。今日再让你这小辈在老夫面前放肆我就不姓

荣啦。”也不见他身子晃动突然拔了起来落在温青面前。温青挺剑刺去那老者空手进

招运掌成风攻势凌厉之极。温青虽有长剑在手却被他逼得连连倒退。拆得十多招温

青右腕忽被他手指点中长剑当啷落地。那老者脚尖一挑把剑踢了起来左手握住剑柄

右手搭定剑尖双手里弯拍的一声剑身登时折断。温青吃了一惊。老者喝道:“今日不

在你身上留个记号只怕你日后忘了老夫的厉害!”手持断剑向他脸上划去。温青惊呼闪

避老者步步进逼毫不放松左手递出剑尖青光闪烁眼见便要划到温青脸上。

袁承志心想:“再不出手他脸上非受重伤不可。”从囊中掏出一枚铜钱向老者手中

断剑上投去。

当的一声老者只感手上一震一枚暗器打在断剑之上撞击之下虎口一痛断剑竟

自脱手。温青本已吓得面色大变这时喜极而呼纵到袁承志身后拉着他的手臂似乎求

他保护。那老者姓荣名彩是龙游帮的帮主在浙南一带除了石梁派五祖、吕七先生等寥

寥数人武功数他为高。他十指练就大力魔爪功比寻常刀剑还更厉害。哪知竟被对方一枚

小小暗器将手中兵刃打落真是生平未遇之奇耻大辱登时面红过耳却又不禁暗暗心惊:

“这小伙子的手劲怎地如此了得?”那大汉和妇人也已看出袁承志武功惊人心想反正金子

已给丢入江中今日有这硬手在这里无论如何占不到便宜了不如交待几句场面话就此

退走。那妇人叫道:“老爷子咱们走吧冲着这位袁朋友今日就饶了这娃儿。”温青叫

道:“见人家本领好就想走啦你们龙游帮就会欺软怕硬羞也不羞?”袁承志眉头一

皱心想这人刚脱大难随即如此尖酸刻薄不给人留丝毫余地。那妇人给他说得神情狼

狈动武又不是不理又不是满脸怒容。荣彩也感难以下台强笑道:“这位老弟功夫真

俊今日相逢也是有缘咱俩来玩一趟拳脚如何?”他在大力鹰爪手上下过二十余年苦

功颇具自信心想你这小子暗器功夫虽好在拳脚上却决不能输了给你。

袁承志寻思:“如和这老者一动手就算是助定了温青。这少年心胸狭隘刁钻狡猾

为了一些金子便胡乱杀人。决不能是益友。何必为他而无谓与人结怨。”于是拱手说道:

“晚辈初涉江湖不知天高地厚。一点微末小技如何敢在老前辈面前献丑?”荣彩微微一

笑。心想:“这少年倒很会做人。”他乘此收篷说道:“袁朋友太客气了!”狠狠瞪了温

青一眼说道:“终有一天教你这娃儿知道老夫的厉害。”转头对那大汉与妇人道:“咱

们走吧。”温青道:“你有多大厉害我早就知道啦。见到人家功夫好就是不敢动手巴

不得想早早扯呼赶回家去先服几包定惊散再把头钻在被窝里抖。”他嘴上丝毫不肯

让人立意要挑拨他与袁承志过招。他看出袁承志武功高强荣彩不是敌手。这一来不但荣

彩尴尬万分连袁承志也自恼。荣彩怒道:“这位袁朋友年纪虽轻可是很讲交情来来

来咱们来玩一手别让无知小辈说我没胆子。”袁承志道:“老前辈何必和他一般见识

他是说玩话。”荣彩道:“你放心我决不和你当真。”温青冷冷的道:“还说不怕呢没

动手先套交情赶快还是别过招的好。我活了这么大还没见过这样哼哼这算甚

么?我可说不上来啦。荣老爷子你既怕得很了何不请这位袁相公回去请他来当龙游帮

的帮主呢?”荣彩怒气冲天挥拳劈面向袁承志削去掌缘将近他面门倏地收回叫道:

“袁朋友来来来我请教请教你的高明招术。”到了这地步袁承志已不能不出手只得

纵到船头中间说道:“老前辈掌下留情。”荣彩道:“好说好说。你进招吧大家初次

见面。无冤无仇点到即止便是。”温青道:“是啊袁兄他在讨饶呢苦苦哀求你别打

痛了他的老骨头。”荣彩呸的一声一口浓痰向温青吐了过去。温青嘻嘻一笑侧身避过。

袁承志知道若再谦逊那就是瞧人不起展开五行拳拳当胸打去。荣彩和旁观三人本来

都以为他武功有独到之秘哪知使出来的竟是武林中最寻常不过的五行拳。敌对三人登时意

存轻视温青脸上不自禁露出失望的神色。

荣彩心中暗喜双拳如风连抢三下攻势满拟自己的大力魔爪手江南独步三四招之

间就可破去对方五行拳那知袁承志轻描淡写的一一化解。再拆数招荣彩暗暗吃惊原来

对方所使虽是极寻常的拳术但每一招均是含劲不吐意在拳先举手抬足之间隐含极浑厚

的内力。五行拳本以猛攻为主但他全不抢攻只是展开架式使荣彩双手欺不近身。荣彩

心中焦躁心想他明明是在让着自己如被温青一说穿老脸可挂不住了蓦地拳招一变

改掌为抓双手手指尽是抓向对方要害一招一式越来越快。

袁承志心想:“此人魔爪功练到此地步也非一朝一夕之功得给他留下颜面如不让

他一招温青免不得还要说嘴。”他自艺成下山此刻是初次与人动手过招决意遵照师父

叮嘱容让为先眼见荣彩右手向自己肩头抓来故意并不退避。荣彩大喜心中倒并不想

伤他只拟将他衣服撕破一块就算赢了一招哪知一抓到他的肩头突觉他肌肉滑溜异

常竟像水中抓到一尾大鱼那样一下子就被他滑了开去正自一惊袁承志已跳开两步

说道:“我输了!”荣彩拱手道:“承让承让!”温青道:“他是真的让你你自知之明

倒还有的知道了就好啦!”荣彩脸一板正待作忽见岸上火光闪动数十人手执兵刃

火把快步奔来。当先一人叫道:“荣老爷子已把那小子抓到了吧?咱们把这小子剐了

给沙老大报仇!”温青见对方大队拥到虽然胆大妄为心中也不禁惴惴。荣彩叫道:“刘

家兄弟你们两人过来!”岸上两人应声走到岸边见大船离岸甚远扑通两声跳入江内

迅游到船边水性极是了得单手在船舷上一搭扑地跳了上来。荣彩道:“那包货色给

这小子丢到江心去啦你哥儿俩去捡起来!”说着向江心一指。刘氏兄弟跃落江中潜入水

内。温青一扯袁承志的袖子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快救救我吧他们要杀我呢!”袁承志

回过头来月光下见他容色愁苦一副楚楚可怜的神气便点了点头。温青拉住他的手道:

“他们人多势众。你想法子斩断铁链咱们开船逃走。”袁承志还未答应只觉温青的手又

软又腻柔若无骨甚感诧异:“这人的手掌像棉花一样当真希奇。”这时荣彩已留意到

两人在窃窃私议回头望来。温青把袁承志的手捏了一把突然猛力举起船头桌子向荣彩

等三人推去。那大汉与妇人正全神望着刘氏兄弟潜水取金出其不意背上被桌子一撞惊

叫一声一齐掉下水去。荣彩纵身跃起伸掌抓出五指嵌入桌面用力一拉一掀格格两

声温青握着的桌脚已然折断。荣彩知道那大汉与妇人不会水性这时江流正急刘氏兄弟

相距甚远不及过来救援忙把桌子抛入江中让二人攀住了不致沉下随即双拳呼呼两

招向温青劈面打来。温青提了两条桌腿护住面门急叫:“快!你。”袁承志提起铁

链“混元功”内劲到处一提一拉那只大铁锚呼的一声离岸向船头飞来。荣彩和温青

大惊忙向两侧跃开回头看袁承志时但见他手中托住铁锚缓缓放在船头。铁锚一起

大船登时向下游流去与岸上众人慢慢远离。荣彩见他如此功力料知若再逗留决计讨不

了好去双足一顿提气向岸上跃去。袁承志看他的身法知他跃不上岸提起一块船板

向江边掷去。荣彩下落时见足底茫茫一片水光正自惊惶突见船板飞到恰好落在脚下水

面之上当真大喜过望左脚在船板上一借力。跃上了岸暗暗感激他的好意又不禁佩服

他的功力自己人先跃出他飞掷船板居然能及时赶到。温青哼了一声道:“不分青红

皂白便是爱做滥好人!到底你是帮我呢还是帮这老头儿?让他在水里浸一下喝几口江

水不好吗?又不会淹死人。”

袁承志知道这人古怪不愿再理心想这种人以少加招惹为妙自己救了他性命他非

但毫不感恩反而如此无礼数说当下也不接口回到舱里睡了。

次日下午船到衢州袁承志谢了龙德邻取出五钱银子给船老大。龙德邻定要代付袁

承志推辞不得只得又作揖相谢。温青对龙德邻道:“我知你不肯替我给船钱哼你就是

要给我也不要你的。”从包裹中取出一只十两重的银元宝来掷给船老大道:“给

你。”船老大见这么大一只元宝吓得呆了说道:“我找不出。”温青道:“谁要你找?

都给你。”船老大不敢相信说道:“不用这许多。”温青骂道:“啰嗦甚么?我爱给这许

多就给这许多你招得我恼起上来把你船底上打几个窟窿教你这条船沉了!”船老大

昨晚见他力杀数人凶狠异常不敢多说连谢也不敢谢忙把元宝收起。温青在桌上打开

包裹一阵金光耀眼包裹中累累皆是黄金十两一条的金条总有二百来条他右拳在金条

堆中切了下去平分成两份将一份包在包裹背在背上双手把另一堆金条推到袁承志面

前说道:“给你!”袁承志不解问道:“甚么?”温青笑道:“你当我真的把金子抛到

了江里吗?傻死啦!让他们去江底瞎摸摸来摸去只是衣服包着的一块压舱石。”说着格格

大笑只笑得前仰后合伏在桌子上身子颤。袁承志也不禁佩服他的机智心想这人年纪

比自己还轻着一两岁连荣彩这样的老手也给他瞒过说道:“我不要你都拿去我帮你

并非为了金子。”温青道:“这是我送给你的又不是你自己拿的何必装伪君子?”袁承

志不住摇头。龙德邻虽是富商但黄澄澄一大堆金子放在桌上一个一定不要一个硬要对

方拿去这样的事情固然闻所未闻此刻亲眼目睹兀自不信只道袁承志嫌少。

温青怒道:“不管你要不要我总是给了你。”突然跃起纵上岸去。袁承志出其不

意一呆之下忙飞身追出两个起落已抢在他面前双手一拦说道:“别走你把金

子带去!”温青冲向右他拦在右面温青冲向左又被他抢先挡住。温青几次闯不过

了脾气举掌向他劈面打去。袁承志举左掌轻轻一架温青已自抵受不住向后连退三步

这才站住。他知道无法冲过忽然往地下一坐双手掩面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袁承志大

奇连问:“我震痛了你吗?”温青呸了一声:“你才痛呢!”一笑跃起。袁承志不敢再

追目送他背影在江边隐去。眼见他一身武功杀人不眨眼明明是个江湖豪客哪知又哭

又笑竟如此刁钻古怪不由得摇摇头回到船内把金条包起与龙德邻拱手作别。

他在衢州城内大街上找了一家客店住下心想:“这一千两黄金如不归还心中如何能

安?我不过见他可怜才出手相助岂能收他酬谢?好在他是本地石梁派的人我何不找到

他家里去?他如再撒赖我放下金子就走。”翌日问明了石梁的途径负了金子迈开大步

走去。石梁离衢州二十多里他脚步迅不消半个时辰就到了。石梁是个小镇附近便是

烂柯山。相传晋时樵夫王质入山采樵观看两位仙人对弈等到一局既终回过头来自己

的斧头柄已经烂了回到家来人事全非原来入山一去已经数十年。烂柯山上两峰之间有

一条巨大的石梁相连鬼斧神工非人力所能搬上当地故老相传是神仙以法力移来石梁

之名由此而起。

袁承志来到镇上迎面遇见一个农妇问道:“大嫂请问这里姓温的住在哪里?”那

农妇吃了一惊说道:“不知道!”脸上一副嫌恶的神气掉头便走。

袁承志走到一家店铺向掌柜的请问。那掌柜淡淡的道:“老兄找温家有甚么事?”袁

承志道:“我要去交还一些东西。”那掌柜冷笑道:“那么你是温家的朋友了又来问我干

甚么?”袁承志讨了个没趣心想这里的人怎地如此无礼见街边两个小童在玩耍摸出十

个铜钱塞在一个小童的手里说道:“小兄弟你带我到温家去。”那小童本已接过了

钱听了他的话把钱还他气忿忿的道:“温家?那边大屋子就是这鬼地方我可不

去。”袁承志这才明白原来姓温的在这里搞得天怒人怨没人肯和他家打交道倒不是此

地居民无礼。他依着小童的指点向那座大屋子走去远远只听得人声嘈杂。走到近处见

数百名农人拿了锄头铁靶围在屋前大叫大嚷:“你们把人打得重伤眼见性命难保就

此罢了不成?姓温的快出来抵命!”人群中有七八个妇人披散了头坐在地上哭嚷。袁

承志走将过去问一个农夫道:“大哥你们在这里干么?”那农夫道:“啊你是过路的

相公。这里姓温的强凶霸道昨天下乡收租程家老汉求他宽限几天他一下就把人推得撞

向墙上受了重伤。程老汉的儿子侄儿和他拚命都被他打得全身是伤只怕三个人都难活

命。你说这样的财主狠不狠?相公你倒评评这个理看。”

正说之间众农夫吵得更厉害了有人举起铁耙往门上猛砸更有人把石头丢进墙去。

忽然大门呀的一声开了一条人影倏地冲出众人还没看清楚已有七八名农人给他飞

掷出来跌出两三丈外撞得头破血流。袁承志心想:“这人好快身手!”定睛看时见那

人身材又瘦又长黄澄澄一张面皮双眉斜飞神色甚是剽悍。那人喝道:“你们这批猪狗

不如的东西胆敢到这里来撒野?活得不耐烦了?”众人未及回答那人抢上一步又抓住

数人乱掷出去。袁承志见他掷人如掷稻草毫不用力心想不知此人与温青是甚么干系倘

若前晚他与温青在一起那么他抵敌荣彩等人绰绰有余用不到自己出手了。

人群中三名农夫抢了出来大声道:“你们打伤了人就这样算了吗?我们虽穷可是

穷人也是命哪!”那瘦子哈哈几声冷笑说道:“不打死几个你们还不知道好歹。”身形

一晃已抓住一个中年农夫后心随手甩出把他向东边墙角掼去。就在这时两个青年农

夫一齐举起锄头向他当头扒下。那瘦子左手一横两柄锄头向天飞出随即抓住两人胸口向

门口旗杆石上掷去。袁承志见这人欺侮乡民本甚恼怒但见他武功了得若是纠缠上了

麻烦甚多只想等他们事情一了便求见温青交还黄金之后立即动身哪知这瘦子竟然骤

下杀手。眼见这三人撞向墙角坚石不死也必重伤不由得激动了侠义心肠顾不得生事惹

祸飞身而前左手抓住中年农夫右腿往后一拉丢在地下跟着一招“岳王神箭”身子

当真如箭离弦急射而出抢过去抓住两个青年农夫背心这才挺腰站直将两人轻轻放

落。这招“岳王神箭”是木桑道人所传的轻功绝技身法之快任何各派武功均所不及他

本不想轻易炫露但事急救人不得不用心知这一来定招了那瘦子之恨好在温家地点已

知不如待晚上再来偷偷交还于是一放下农夫立即转身就走更不向瘦子多瞧一眼。

三个农夫死里逃生呆在当场做声不得。那瘦子见他如此武功惊讶异常暗忖自己

投掷这三人手法极为迅且是往不同方向掷去此人居然后先至将三人一一救下不

知是何来头。见他转身而去忙飞身追上伸手向他肩头拍去说道:“朋友慢走!”这

一拍使的是大力千斤重手法。袁承志并不闪避肩头微微向下一沉便把他的重手法化解

了却也不运劲反击似乎毫不知情。那瘦子更是吃惊说道:“阁下是这批家伙请来和

我们为难的么?”袁承志拱手道:“实在对不起兄弟只怕闹出人命大家麻烦是以冒昧

扶了他们一把。这可得罪了。老兄如此本领何必跟这些乡民一般见识?”

那瘦子听他出言谦逊登时敌意消了大半问道:“阁下尊姓?到敝处来有何贵干?”

袁承志道:“在下姓袁有一位姓温的少年朋友不知是住在这里的么?”那瘦子道:“我

也姓温不知阁下找的是谁?”袁承志道:“在下要找温青温相公。”那瘦子点点头转身

对数十名尚未散去的乡民喝道:“你们想死是不是?还不快滚?”

众农民见袁承志和那瘦子攀起交情来适才见了两人功夫不敢再行逗留纷纷散去

走远之后便又大骂行得越远骂得越响。乡音佶屈袁承志不懂他们骂些甚么。

那瘦子也不理会向袁承志道:“请到舍下奉茶。”袁承志随他入内只见里面是一座

二开间的大厅当中一块大匾写着三个大字:“世德堂”。厅上中堂条幅云板花瓶陈

设得甚是考究一派豪绅大宅的气派。

那瘦子请袁承志在上坐了仆人献上茶来。那瘦子不住请问袁承志的师承出身言语

虽然客气但袁承志隐隐觉得他颇含敌意当下说道:“请温青相公出来一见兄弟要交还

他一件东西。”那瘦子道:“温青就是舍弟兄弟名叫温正。舍弟现下出外去了不久便

归请老兄稍待。”袁承志本来不愿与这种行为不正、鱼肉乡邻的人家多打交道但温青既

然不在只得等候。可是跟温正实在没甚么话可说两人默然相对均感无聊。等到中午

温青仍然没回袁承志又不愿把大批黄金交与别人。温正命仆人开出饭来火腿腊肉肥鸡

鲜鱼菜肴十分丰盛。等到下午日头偏西袁承志实在不耐烦了心想反正这是温青家里

把金子留下算了于是将黄金包裹往桌上一放说道:“这是令弟之物就烦仁兄转交。兄

弟要告辞了。”正在此时忽然门外传来一阵笑语之声都是女子的声音其中却夹着温青

的笑声。温正道:“舍弟回来啦。”抢了出去。袁承志要跟出去温正道:“袁兄请在此稍

待。”袁承志见他神色诡秘只得停步。

可是温青竟不进来。温正回厅说道:“舍弟要去换衣一会就出来。”袁承志心想:

“温青这人实在女人气得紧。见个客人又要换甚么衣服?”又等良久温青才从内堂出来

只见他改穿了紫色长衫加系了条鹅黄色腰绦头巾上镶着一颗明珠满脸堆欢说道:

“袁兄大驾光临幸何如之。”袁承志道:“温兄忘记了这包东西特来送还。”温青愠

道:“你瞧我不起是不是?”袁承志道:“兄弟绝无此意只是不敢拜领厚赐。就此告

辞。”站起来向温正、温青各自一揖。

温青一把拉住他衣袖说道:“不许你走。”袁承志不禁愕然。温正也脸上变色。温青

笑道:“我正有一件要紧事须得请问袁大哥你今日就在舍下歇吧。”袁承志道:“兄弟在

衢州城里有事要办下次若有机缘当再前来叨扰。”温青只是不允。温正道:“袁大哥既

然有事咱们就别耽搁他。”温青道:“好你一定要走那你把这包东西带走。你说甚么

也不肯在我家住哼我知道你瞧我不起。”袁承志迟疑了一下见他留客意诚便道:”

既是温兄厚意兄弟就不客气了。”

温青大喜忙叫厨房准备点心。温正一脸的不乐意然而却不离开一直陪着有一句

没一句的闲聊。温青尽与袁承志谈论书本上的事。袁承志对诗词全不在行史事兵法却是从

小研读的温青探明了他的性之所近便谈起甚么淝水之战、官渡交兵之类史事来。袁承志

暗暗钦佩心想:“这人脾气古怪书倒是读过不少可不似我这假书生那么草包。”温正

于文事却一窍不通听得十分腻烦却又不肯走开。袁承志不好意思了和他谈了几句武

功。温正正要接口温青却又插嘴把话题带了开去。

袁承志见这两兄弟之间的情形很有点奇怪温正虽是兄长对这弟弟却显然颇为敬畏

不敢丝毫得罪言谈之间常被他无礼抢白反而赔笑言语中总是讨好于他。如温青对他辞

意略为和善他就眉开眼笑高兴非凡。到得晚间开上酒席更是丰盛。用过酒饭袁承

志道:“小弟日间累了想早些睡。”温青道:“小弟局处乡间难得袁兄光临正想剪烛

夜话多所请益。袁兄既然倦了那么明日再谈吧。”温正道:“袁兄今晚到我房里睡

吧。”温青道:“你这房怎留得客人?自然到我房里睡。”温正脸色一沉道:“甚么?”

温青道:“有甚么不好?我去跟妈睡。”温正大为不悦也不道别径自入内。温青道:

“哼没规矩也不怕人笑话。”袁承志见他兄弟为自己斗气很是不安说道:“我在荒

山野岭中住惯了的温兄不必费心。”温青微微一笑说道:“好吧我不费心就是。”拿

起烛台引他进内。穿过两个天井直到第三进从东边上楼。温青推开房门袁承志眼前

一耀先闻到一阵幽幽的香气只见房中点了一支大红烛照得满室生春床上珠罗纱的帐

子白色缎被上绣着一只黄色的凤凰壁上挂着一幅工笔仕女图。床前桌上放着一张雕花端

砚几件碧玉玩物笔筒中插了大大小小六七支笔西一张几上供着一盆兰花架子上停

着一只白鹦鹉。满室锦绣。连椅披上也绣了花。袁承志来自深山几时见过这般富贵气象

不觉呆了。温青笑道:“这是兄弟的卧室袁兄将就歇一晚吧。”不等他回答便已掀帷出

门。袁承志室内四下察看见无异状正要解衣就寝忽听有人轻轻敲门。袁承志问道:

“哪一位?”进来一个十五六岁的丫鬟手托朱漆木盘说道:“袁少爷请用点心。”把

盘子放在桌上盘中是一碗桂花炖燕窝。

袁承志虽是督师之子但自幼穷乡陋居从来没见过燕窝不识得是甚么东西。他成年

以来初次和少女谈话很有点害羞红着脸应了一声。

那丫鬟笑道:“我叫小菊是少爷……少爷嘻嘻吩咐我来服侍袁少爷的。袁少爷有

甚么事。差我做好啦。”袁承志道:“没……没甚么事了。”小菊慢慢退出忽然回头咭咭

一笑说道:“那是我家少爷特地炖给袁少爷吃的。”袁承志愕然不知所对。小菊一笑出

门轻轻把门带上了。袁承志将燕窝三口喝完只觉甜甜滑滑香香腻腻也说不上好吃不

好吃解衣上床抖开被头浓香更烈中人欲醉那床又软又暖生平从未睡过迷迷糊

糊便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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