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盈生怕令狐冲有失急展轻功赶到大车旁说道:“冲哥有人来了!”令狐冲
笑道:“你又在偷听人家杀鸡喂狗了是不是?怎地听了这么久?”盈盈呸了一声想到

刚才岳灵珊确是便要在那大车之中和林平之“做真正夫妻”不由得满脸烧说道:

“他们……他们在说修习……修习辟邪剑法的事。”令狐冲道:“你说话吞吞吐吐一定

另有古怪快上车来说给我听不许隐瞒抵赖。”盈盈道:“不上来!好没正经。”令

狐冲笑道:“怎么好没正经?”盈盈道:“不知道!”这时蹄声更加近了盈盈道:“听

人数是青城派没死完的弟子果真是跟着报仇来啦!”令狐冲坐起身来说道:“咱们慢

慢过去时候也差不多了。”盈盈道:“是。”她知令狐冲对岳灵珊关心之极既有敌人

来袭他受伤再重也是非过去援手不可何况任由他一人留在车中自己出手救人也

不放心当下扶着他跨下车来。令狐冲左足踏地伤口微觉疼痛身子一侧碰了碰车辕。拉车的骡子一直悄无声息大车一动只道是赶它行走头一昂便欲嘶叫。盈盈短剑

一挥一剑将骡头切断干净利落之极。令狐冲轻声赞道:“好!”他不是赞她剑法快捷

以她这等武功快剑一挥骡头便落毫不希奇难得的是当机立断竟不让骡子出

半点声息。至于以后如何拉车如何赶路那是另一回事了。

令狐冲走了几步听得来骑蹄声又近了些当即加快步子。盈盈寻思:“他要抢在敌

人头里走得快了不免牵动伤口。我如伸手抱他负他岂不羞人?”轻轻一笑说道:

“冲哥可要得罪了。”不等令狐冲回答右手抓住他背后腰带左手抓住他衣领将他

身子提了起来展开轻功从高粱丛中疾行而前。令狐冲又是感激又是好笑心想自己

堂堂恒山派掌门给她这等如提婴儿般抓在手里倘若教人见了当真颜面无存但若非

如此只怕给青城派人众先到小师妹立遭凶险她此举显然是深体自己心意。

盈盈奔出数十步来骑马蹄声又近了许多。她转头望去只见黑暗中一列火把高举

沿着大道驰来说道:“这些人胆子不小竟点了火把追人。”令狐冲道:“他们拚死一

击甚么都不顾了啊哟不好!”盈盈也即想起说道:“青城派要放火烧车。”令狐

冲道:“咱们上去截住了不让他们过来。”盈盈道:“不用心急要救两个人总还办

得到。”令狐冲知她武功了得青城派中余沧海已死余人殊不足道当下也放宽了心。

盈盈抓着令狐冲走到离岳灵珊大车的数丈处扶他在高粱丛中坐好低声道:“你安安

稳稳的坐着别动。”只听得岳灵珊在车中说道:“敌人快到了果然是青城派的鼠辈。”

林平之道:“你怎知道?”岳灵珊道:“他们欺我夫妻受伤竟人人手执火把追来哼

肆无忌惮之极。”林平之道:“人人手执火把?”岳灵珊道:“正是。”林平之多历患难

心思缜密可比岳灵珊机灵得多忙道:“快下车鼠辈要放火烧车!”岳灵珊一想不

错道:“是!否则要这许多火把干甚么?”一跃下车伸手握住林平之的手。林平之跟

着也跃了下来。两人走出数丈伏在高粱丛中与令狐冲、盈盈两人所伏处相距不远。蹄

声震耳青城派众人驰近大车先截住了去路将大车团团围住。一人叫道:“林平之

你这狗贼做乌龟么?怎地不伸出头来?”众人听得车中寂静无声有人道:“只怕是下

车逃走了。”只见一个火把划过黑暗掷向大车。忽然车中伸出一只手来接住了火把

反掷出来。青城众人大哗叫道:“狗贼在车里!

狗贼在车里!”车中突然有人伸手出来接住火把反掷令狐冲和盈盈自是大出意料

之外想不到大车之中另有强援。岳灵珊却更大吃一惊她和林平之说了这许久话全没

想到车中竟有旁人眼见这人掷出火把手势极劲武功显是颇高。青城弟子掷出八个火

把那人一一接住一一还掷虽然没伤到人余下青城弟子却也不再投掷火把只远远

围着大车齐声呐喊。火光下人人瞧得明白那只手干枯焦黄青筋突起是老年人之手。有人叫道:“不是林平之!”另有人道:“也不是他老婆。”有人叫道:“龟儿子不敢

下车多半也受了伤。”众人犹豫半晌见车中并无动静突然间一声喊二十余人一

涌而上各挺长剑向大车中插去。只听得波的一声响一人从车顶跃出手中长剑闪烁

窜到青城派群弟子之后长剑挥动两名青城弟子登时倒地。这人身披黄衫似是嵩山

派打扮脸上蒙了青布只露出精光闪闪的一双眼珠出剑奇快数招之下又有两名青

城弟子中剑倒地。令狐冲和盈盈双手一握想的都是同一个念头:“这人使的又是辟邪剑

法。”

但瞧他身形绝不是岳不群。两人又是同一念头:“世上除了岳不群、林平之、左冷禅

三人之外居然还有第四人会使辟邪剑法。”岳灵珊低声道:“这人所使的似乎跟你的

剑法一样。”林平之“咦”的一声奇道:“他……他也会使我的剑法?你可没看错?”

片刻之间青城派又有三人中剑。但令狐冲和盈盈都已瞧了出来这人所使剑招虽是辟邪

剑法但闪跃进退固与东方不败相去甚远亦不及岳不群和林平之的神出鬼没只是他本

身武功甚高远胜青城诸弟子加上辟邪剑法的奇妙以一敌众仍大占上风。岳灵珊道

:“他剑法好像和你相同但出手没你快。”林平之吁了口气道:“出手不快便不合

我家剑法的精义。可是……可是他是谁?为甚么会使这剑法?”

酣斗声中青城弟子中又有一人被他长剑贯胸那人大喝一声抽剑出来将另一人

拦腰斩为两截。余人心胆俱寒四下散开。那人一声呼喝冲出两步。青城弟子中有人“

啊”的一声叫转头便奔余人泄了气一窝蜂的都走了。有的两人一骑有的不及乘马

步行飞奔刹那间走得不知去向。那人显然也颇为疲累长剑拄地不住喘气。令狐冲

和盈盈从他喘息之中知道此人适才一场剧斗为时虽暂却已大耗内力多半还已受了

颇重的暗伤。

这时地下有七八个火把仍在燃烧火光闪耀明暗不定。这黄衫老人喘息半晌提起

长剑缓缓插入剑鞘说道:“林少侠、林夫人在下奉嵩山左掌门之命前来援手。”

他语音极低嗓音嘶哑每一个字都说得含糊不清似乎口中含物又似舌头少了一截

声音从喉中出。林平之道:“多谢阁下相助请教高姓大名。”说着和岳灵珊从高粱丛

中出来。那老人道:“左掌门得悉少侠与夫人为奸人所算受了重伤命在下护送两位前

往稳妥之地治伤疗养担保令岳无法找到。”

令狐冲、盈盈、林平之、岳灵珊均想:“左冷禅怎会知道其中诸般关节?”林平之道

:“左掌门和阁下美意在下甚是感激。养伤一节在下自能料理却不敢烦劳尊驾了。”那老人道:“少侠双目为塞北明驼毒液所伤不但复明甚难而且此人所使毒药极为阴

狠厉害若不由左掌门亲施刀圭药石只怕……只怕……少侠的性命亦自难保。”

林平之自中了木高峰的毒水后双目和脸上均是麻痒难当恨不得伸指将自己眼珠挖

了出来以大耐力方始强行克制知道此人所言非虚沉吟道:“在下和左掌门无亲无

故左掌门如何这等眷爱?阁下若不明言在下难以奉命。”那老人嘿嘿一笑说道:“

同仇敌忾那便如同有亲有故一般了。左掌门的双目为岳不群所伤。阁下双目受伤推寻

源由祸端也是从岳不群身上而起。岳不群既知少侠已修习辟邪剑法少侠便避到天涯海

角他也非追杀你不可。他此时身为五岳派掌门权势熏天少侠一人又如何能与之相抗?何况……何况……嘿嘿岳不群的亲生爱女便朝夕陪在少侠身旁少侠便有通天本领

也难防床头枕边的暗算……”岳灵珊突然大声道:“二师哥原来是你!”她这一声叫

了出来令狐冲全身一震。他听那老者说话声音虽然十分含糊但语气听来甚熟觉

是个相稔之人听岳灵珊一叫登时省悟此人果然便是劳德诺。只是先前曾听岳灵珊说

道劳德诺已在福州为人所杀以致万万想不到是他然则岳灵珊先前所云的死讯并非事

实。只听那老者冷冷的道:“小丫头倒也机警认出了我的声音。”他不再以喉音说话

语音清晰确是劳德诺。林平之道:“二师哥你在福州假装为人所杀然则……然则八

师哥是你杀的?”劳德诺哼了一声说道:“不是。英白罗是小孩儿我杀他干么?”岳

灵珊大声道:“还说不是呢?他……他……小林子背上这一剑也是你砍的。我一直还冤

枉了大师哥。哼你做得好事你又另外杀了一个老人将他面目剁得稀烂把你的衣服

套在死人身上人人都道你是给人害死了。”劳德诺道:“你所料不错若非如此岳不

群岂能就此轻易放过了我?但林少侠背上这一剑却不是我砍的。”岳灵珊道:“不是你?难道另有旁人?”

劳德诺冷冷的道:“那也不是旁人便是你的令尊大人。”岳灵珊叫道:“胡说!自

己干了坏事却来含血喷人。我爹爹好端端的为甚么要剑砍平弟?”劳德诺道:“只因

为那时候你爹爹已从令狐冲身上得到了辟邪剑谱。这剑谱是林家之物岳不群第一个要

杀的便是你的平弟。林平之倘若活在世上你爹爹怎能修习辟邪剑法?”

岳灵珊一时无语在她内心知道这几句话甚是有理但想到父亲竟会对林平之忽施

暗算总是不愿相信。她连说几句“胡说八道”说道:“就算我爹爹要害平弟难道一

剑会砍他不死?”林平之忽道:“这一剑确是岳不群砍的二师哥可没说错。”岳灵珊

道:“你……你……你也这么说?”林平之道:“岳不群一剑砍在我背上我受伤极重

情知无法还手倒地之后立即装死不动。那时我还不知暗算我的竟是岳不群可是昏迷

之中听到八师哥的声音他叫了句:‘师父!’八师哥一句‘师父’救了我的性命

却送了他自己的性命。”岳灵珊惊道:“你说八师哥也……也……也是我爹爹杀的?”林

平之道:“当然是啦!我只听得八师哥叫了‘师父’之后随即一声惨呼。我也就晕了过

去人事不知了。”劳德诺道:“岳不群本来想在你身上再补一剑可是我在暗中窥伺

当下轻轻咳嗽了一声。岳不群不敢逗留立即回入屋中。林兄弟我这声咳嗽也可说是

救了你的性命。”岳灵珊道:“如果……如果我爹爹真要害你以后……以后机会甚多

他怎地又不动手了?”林平之冷冷的道:“我此后步步提防教他再也没下手的机会。那

倒也多亏了你我成日和你在一起他想杀我就没这么方便。”岳灵珊哭道:“原来…

…原来……你所以娶我既是为了掩人耳目又……又……不过将我当作一面挡箭牌。”

林平之不去理她向劳德诺道:“劳兄你几时和左掌门结交上了?”劳德诺道:“

左掌门是我恩师我是他老人家的第三弟子。”林平之道:“原来你改投了嵩山派门下。”劳德诺道:“不是改投嵩山门下。我一向便是嵩山门下只不过奉了恩师之命投入华

山用意是在查察岳不群的武功以及华山派的诸般动静。”令狐冲恍然大悟。劳德诺带

艺投师本门中人都是知道的但他所演示的原来武功驳杂平庸似是云贵一带旁门所传

万料不到竟是嵩山高弟。原来左冷禅意图吞并四派蓄心已久早就伏下了这着棋子;

那么劳德诺杀6大有、盗紫霞神功的秘谱自是顺理成章再也没甚么希奇了。只是师父

为人机警之极居然也会给他瞒过。

林平之沉思片刻说道:“原来如此劳兄将紫霞神功秘笈和辟邪剑谱从华山门中带

到嵩山使左掌门习到这路剑**劳不小。”令狐冲和盈盈都暗暗点头心道:“左冷

禅和劳德诺所以会使辟邪剑法原来由此。林平之的脑筋倒也动得甚快。”劳德诺恨恨的

道:“不瞒林兄弟说你我二人连同我恩师可都栽在岳不群这恶贼手下了。这人阴险

无比咱们都中了他的毒计。”林平之道:“嘿我明白了。劳兄盗去的辟邪剑谱已给

岳不群做了手脚因此左掌门和劳兄所使的辟邪剑法有些不大对头。”

劳德诺咬牙切齿的道:“当年我混入华山派门下原来岳不群一起始便即觉只是

不动声色暗中留意我的作为。岳不群所录的辟邪剑谱上所记的剑法虽妙却都似是而

非更缺了修习内功的法门。他故意将假剑谱让我盗去使我恩师所习剑法不全。一到生

死决战之际他引我恩师使此剑法以真剑法对假剑法自是手操胜券了。否则五岳派掌

门之位如何能落入他手?”林平之叹了口气道:“岳不**诈凶险你我都堕入了他

的彀中。”劳德诺道:“我恩师十分明白事理虽然给我坏了大事却无一言一语责怪于

我可是我做弟子的却于心何安?我便拚着上刀山、下油锅也要杀了岳不群这奸贼为

恩师报仇雪恨。”这几句话语气激愤显得心中怨毒奇深。林平之嗯了一声。劳德诺又道

:“我恩师坏了双眼此时隐居嵩山西峰。西峰上另有十来位坏了双目之人都是给岳不

群与令狐冲害的。林兄弟随我去见我恩师你是福州林家辟邪剑门的唯一传人便是辟邪

剑门的掌门我恩师自当以礼相待好生相敬。你双目能够治愈那是最好否则和我恩

师隐居在一起共谋报此大仇岂不甚妙?”这番话只说得林平之怦然心动心想自己双

目为毒液所染自知复明无望所谓治愈云云不过是自欺自慰自己和左冷禅都是失明

之人同病相怜敌忾同仇原是再好不过只是素知左冷禅手段厉害突然对自己这样

好必然另有所图便道:“左掌门一番好意在下却不知何以为报。劳兄是否可以先加

明示?”劳德诺哈哈一笑说道:“林兄弟是明白人大家以后同心合力自当坦诚相告。我在岳不群那里取了一本不尽不实的剑谱去累我师徒大上其当心中自然不甘。我一

路上见到林兄弟大施神威以奇妙无比的剑法杀木高峰诛余沧海青城小丑望风披靡

显是已得辟邪剑法真传愚兄好生佩服抑且艳羡得紧……”林平之已明其意说道:

“劳兄之意是要我将辟邪剑谱的真本取出来让贤师徒瞧瞧?”劳德诺道:“这是林兄弟

家传秘本外人原不该妄窥。但今后咱们歃血结盟合力扑杀岳不群。林兄弟倘若双目完

好年轻力壮自亦不惧于他。但以今日局面却只有我恩师及愚兄都学到了辟邪剑法

三人合力才有诛杀岳不群的指望林兄弟莫怪。”林平之心想:自己双目失明实不知

何以自存何况若不答应劳德诺便即用强杀了自己和岳灵珊二人劳德诺此议倘是出

于真心于己实利多于害便道:“左掌门和劳兄愿与在下结盟在下是高攀了。在下家

破人亡失明残废虽是由余沧海而起但岳不群的阴谋亦是主因要诛杀岳不群之心

在下与贤师徒一般无异。你我既然结盟这辟邪剑谱在下何敢自秘自当取出供贤师徒

参阅。”

劳德诺大喜道:“林兄弟慷慨大量我师徒得窥辟邪剑谱真诀自是感激不尽今

后林兄弟永远是我嵩山派上宾。你我情同手足再也不分彼此。”林平之道:“多谢了。

在下随劳兄到得嵩山之后立即便将剑谱真诀尽数背了出来。”劳德诺道:“背了出来?”林平之道:“正是。劳兄有所不知这剑谱真诀本由我家曾祖远图公录于一件袈裟

之上。这件袈裟给岳不群盗了去他才得窥我家剑法。后来阴错阳差这袈裟又落在我手

中。小弟生怕岳不群觉将剑谱苦记背熟之后立即将袈裟毁去。倘若将袈裟藏在身上

有我这样一位贤妻相伴姓林的焉能活到今日?”岳灵珊在旁听着一直不语听到他

如此讥讽又哭了起来泣道:“你……你……”

劳德诺在车中曾听到他夫妻对话情知林平之所言非虚便道:“如此甚好咱们便

同回嵩山如何?”林平之道:“很好。”劳德诺道:“须当弃车乘马改行小道否则途

中撞上了岳不群咱们可还不是他的对手。”他略略侧头问岳灵珊道:“小师妹你是

帮父亲呢?还是帮丈夫?”

岳灵珊收起了哭声说道:“我是两不相帮!我……我是个苦命人明日去落出家

爹爹也罢丈夫也罢从此不再见面了。”林平之冷冷的道:“你到恒山去出家为尼

正是得其所在。”岳灵珊怒道:“林平之当日你走投无路之时若非我爹爹救你你早

已死在木高峰的手下焉能得有今日?就算我爹爹对你不起我岳灵珊可没对你不起。你

说这话那是甚么意思?”林平之道:“甚么意思?我是要向左掌门表明心迹。”声音极

是凶狠。突然之间岳灵珊“啊”的一声惨呼。

令狐冲和盈盈同时叫道:“不好!”从高粱丛中跃了出来。令狐冲大叫:“林平之

别害小师妹。”

劳德诺此刻最怕的是岳不群和令狐冲二人一听到令狐冲的声音不由得魂飞天外

当即抓住林平之的左臂跃上青城弟子骑来的一匹马双腿力挟纵马狂奔。令狐冲挂

念岳灵珊的安危不暇追敌只见岳灵珊倒在大车的车夫座位上胸口插了一柄长剑探

她鼻息已是奄奄一息。令狐冲大叫:“小师妹小师妹。”岳灵珊道:“是……是大师

哥么?”令狐冲喜道:“是……是我。”伸手想去拔剑盈盈忙伸手一格道:“拔不得。”

令狐冲见那剑深入半尺已成致命之伤这一拔出来立即令她气绝而死眼见无救

心中大恸哭了出来叫道:“小……小师妹!”岳灵珊道:“大师哥你陪在我身边

那很好。平弟……平弟他去了吗?”令狐冲咬牙切齿哭道:“你放心我一定杀了

他给你报仇。”岳灵珊道:“不不!他眼睛看不见你要杀他他不能抵挡。我……

我……我要到妈妈那里去。”令狐冲道:“好我送你去见师娘。”盈盈听她话声越来越

微命在顷刻不由得也流下泪来。

岳灵珊道:“大师哥你一直待我很好我……我对你不起。我……我就要死了。”

令狐冲垂泪道:“你不会死的咱们能想法子治好你。”岳灵珊道:“我……我这里痛…

…痛得很。大师哥我求你一件事你……千万要答允我。”令狐冲握住她左手道:“

你说你说我一定答允。”岳灵珊叹了口气道:“你……你……不肯答允的……而且

……也太委屈了你……”声音越来越低呼吸也越是微弱。令狐冲道:“我一定答允的

你说好了。”岳灵珊道:“你说甚么?”令狐冲道:“我一定答允的你要我办甚么事

我一定给你办到。”岳灵珊道:“大师哥我的丈夫……平弟……他……他……瞎了眼睛

……很是可怜……你知道么?”令狐冲道:“是我知道。”岳灵珊道:“他在这世上

孤苦伶仃大家都欺侮……欺侮他。大师哥……我死了之后请你尽力照顾他别……别

让人欺侮了他……”

令狐冲一怔万想不到林平之毒手杀妻岳灵珊命在垂危竟然还是不能忘情于他。

令狐冲此时恨不得将林平之抓来将他千刀万剐日后要饶了他性命也是千难万难如

何肯去照顾这负心的恶贼?

岳灵珊缓缓的道:“大师哥平弟……平弟他不是真的要杀我……他怕我爹爹……他

要投靠左冷禅只好……只好刺我一剑……”令狐冲怒道:“这等自私自利、忘恩负义的

恶贼你……你还念着他?”岳灵珊道:“他……他不是存心杀我的只不过……只不过

一时失手罢了。大师哥……我求求你求求你照顾他……”月光斜照映在她脸上只见

她目光散乱无神一对眸子浑不如平时的澄澈明亮雪白的腮上溅着几滴鲜血脸上全是

求恳的神色。令狐冲想起过去十余年中和小师妹在华山各处携手共游有时她要自己做

甚么事脸上也曾露出过这般祈恳的神气不论这些事多么艰难多么违反自己的心愿

可从来没拒却过她一次。她此刻的求恳之中却又充满了哀伤她明知自己顷刻间便要死

去再也没机会向令狐冲要求甚么这是最后一次的求恳也是最迫切的一次求恳。霎时

之间令狐冲胸中热血上涌明知只要一答允今后不但受累无穷而且要强迫自己做许

多绝不愿做之事但眼见岳灵珊这等哀恳的神色和语气当即点头道:“是了我答允便

是你放心好了。”

盈盈在旁听了忍不住插嘴道:“你……你怎可答允?”岳灵珊紧紧握着令狐冲的手

道:“大师哥多……多谢你……我……我这可放心……放心了。”她眼中忽然出光

彩嘴角边露出微笑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令狐冲见到她这等神情心想:“能见到她

这般开心不论多大的艰难困苦也值得为她抵受。”

忽然之间岳灵珊轻轻唱起歌来。令狐冲胸口如受重击听她唱的正是福建山歌听

到她口中吐出了“姊妹上山采茶去”的曲调那是林平之教她的福建山歌。当日在思过

崖上心痛如绞便是为了听到她口唱这山歌。她这时又唱了起来自是想着当日与林平之

在华山两情相悦的甜蜜时光。她歌声越来越低渐渐松开了抓着令狐冲的手终于手掌一

张慢慢闭上了眼睛。歌声止歇也停住了呼吸。令狐冲心中一沉似乎整个世界忽然间

都死了想要放声大哭却又哭不出来。他伸出双手将岳灵珊的身子抱了起来轻轻叫

道:“小师妹小师妹你别怕!我抱你到你妈妈那里去没有人再欺侮你了。”

盈盈见到他背上殷红一片显是伤口破裂鲜血不住渗出衣衫上的血迹越来越大

但当此情景又不知如何劝他才好。令狐冲抱着岳灵珊的尸身昏昏沉沉的迈出了十余步

口中只说:“小师妹你别怕别怕!我抱你去见师娘。”突然间双膝一软扑地摔倒

就此人事不知了。迷糊之中耳际听到几下丁冬、丁冬的清脆琴声跟着琴声宛转往复

曲调甚是熟习听着说不出的受用。他只觉全身没半点力气连眼皮也不想睁开只盼

永远永远听着这琴声不断。琴声果然绝不停歇的响了下去听得一会令狐冲迷迷糊糊的

又睡着了。待得二次醒转耳中仍是这清幽的琴声鼻中更闻到芬芳的花香。他慢慢睁开

眼来触眼尽是花朵红花、白花、黄花、紫花堆满眼前心想:“这是甚么地方?”

听得琴声几个转折正是盈盈常奏的《清心普善咒》侧过头来见到盈盈的背影她坐

在地下正自抚琴。他渐渐看清楚了置身之所似乎是在一个山洞之中阳光从洞口射进

来自己躺在一堆柔软的草上。令狐冲想要坐起身下所垫的青草簌簌作声。琴声嘎然而

止盈盈回过头来满脸都是喜色。她慢慢走到令狐冲身畔坐下凝望着他脸上爱怜横

溢。

刹那之间令狐冲心中充满了幸福之感知道自己为岳灵珊惨死而晕了过去盈盈将

自己救到这山洞中心中突然又是一阵难过但逐渐逐渐从盈盈的眼神中感到了无比温

馨。两人脉脉相对良久无语。

令狐冲伸出左手轻轻抚摸盈盈的手背忽然间从花香之中闻到一些烤肉的香气。

盈盈拿起一根树枝树枝上穿着一串烤熟了的青蛙微笑道:“又是焦的!”令狐冲大笑

了起来。两人都想到了那日在溪边捉蛙烧烤的情景。两次吃蛙中间已经过了无数变故

但终究两人还是相聚在一起。令狐冲笑了几声心中一酸又掉下泪来。盈盈扶着他坐了

起来指着山外一个新坟低声道:“岳姑娘便葬在那里。”令狐冲含泪道:“多……多

谢你了。”盈盈缓缓摇了摇头道:“不用多谢。各人有各人的缘份也各有各的业报。”令狐冲心下暗感歉仄说道:“盈盈我对小师妹始终不能忘情盼你不要见怪。”盈

盈道:“我自然不会怪你。如果你当真是个浮滑男子负心薄幸我也不会这样看重你了。”低声道:“我开始……开始对你倾心便因在洛阳绿竹巷中隔着竹帘你跟我说怎

样恋慕你的小师妹。岳姑娘原是个好姑娘她……她便是和你无缘。如果你不是从小和她

一块儿长大多半她一见你之后便会喜欢你的。”令狐冲沉思半晌摇了摇头道:“

不会的。小师妹崇仰我师父她喜欢的男子要像她爹爹那样端庄严肃沉默寡言。我只

是她的游伴她从来……从来不尊重我。”盈盈道:“或许你说得对。正好林平之就像你

师父一样一本正经却满肚子都是机心。”令狐冲叹了口气道:“小师妹临死之前

还不信林平之是真的要杀她还是对他全心相爱那……那也很好。她并不是伤心而死。

我想过去看看她的坟。”盈盈扶着他手臂走出山洞。令狐冲见那坟虽以乱石堆成却大

小石块错落有致殊非草草坟前坟后都是鲜花足见盈盈颇花了一番功夫心下暗暗感

激。坟前竖着一根削去了枝叶的树干树皮上用剑尖刻着几个字:“华山女侠岳灵珊姑娘

之墓”。令狐冲又怔怔的掉下泪来说道:“小师妹或许喜欢人家叫她林夫人。”盈盈道

:“林平之如此无情无义岳姑娘泉下有灵明白了他的歹毒心肠不会愿作林夫人了。”心道:“你不知她和林平之的夫妻有名无实并不是甚么夫妻。”令狐冲道:“那也说

得是。”只见四周山峰环抱处身之所是在一个山谷之中树林苍翠遍地山花枝头啼

鸟唱和不绝是个十分清幽的所在。盈盈道:“咱们便在这里住些时候一面养伤一面

伴坟。”令狐冲道:“好极了。小师妹独自个在这荒野之地她就算是鬼也很胆小的。”盈盈听他这话甚痴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

两人便在这翠谷之中住了下来烤蛙摘果倒也清静自在。令狐冲所受的只是外伤

既有恒山派的治伤灵药兼之内功深厚养了二十余日伤势已痊愈了**。盈盈每日教

他奏琴令狐冲本极聪明潜心练习进境也是甚。这日清晨起来只见岳灵珊的坟上

茁了几枚青草的嫩芽令狐冲怔怔的瞧着这几枚草芽心想:“小师妹坟上也生青草了。她在坟中却又不知如何?”

忽听得背后传来几下清幽的箫声他回过头来只见盈盈坐在一块岩石之上手中持

箫正自吹奏所奏的便是《清心普善咒》。他走将过去见那箫是根新竹自是盈盈用剑

削下竹枝穿孔调律制成了洞箫。他搬过瑶琴盘膝坐下跟着她的曲调奏了起来。渐

渐的潜心曲中更无杂念一曲既罢只觉精神大爽。两人相对一笑。

盈盈道:“这曲《清心普善咒》你已练得熟了从今日起咱们来练那《笑傲江湖曲

》如何?”令狐冲道:“这曲子如此难奏不知甚么时候才跟得上你。”盈盈微笑道:“

这曲子乐旨深奥我也有许多地方不明白。但这曲子有个特异之处何以如此却难以索

解似乎若是二人同奏互相启比之一人独自摸索进步一定要快得多。”令狐冲拍

手道:“是了当日我听衡山派刘师叔与魔……与日月教的曲长老合奏此曲琴箫之声

共起鸣响确是动听无比。这一曲子据刘师叔说原是为琴箫合奏而作的。”盈盈道

:“你抚琴我吹箫咱们慢慢一节一节的练下去。”令狐冲微笑道:“只可惜这是箫不是瑟琴瑟和谐那就好了。”盈盈脸上一红

道:“这些日子没听你说风言风语只道是转性了却原来还是一般。”令狐冲做个鬼

脸知道盈盈性子是最腼腆虽然荒山空谷孤男寡女相对却从来不许自己言行稍有越

礼再说句笑话只怕她要大半天不理自己当下凑过去看她展开琴箫之谱静心听她解

释学着奏了起来。抚琴之道原非易事《笑傲江湖曲》曲旨深奥变化繁复更是艰难

但令狐冲秉性聪明既得名师指点而当日在洛阳绿竹巷中就已起始学奏此后每逢闲

日便即练习时日既久自有进境。此刻合奏初时难以合拍慢慢的终于也跟上去了

虽不能如曲刘二人之曲尽其妙却也略有其意境韵味。此后十余日中两人耳鬓厮磨

合奏琴箫这青松环绕的翠谷便是世间的洞天福地将江湖上的刀光剑影渐渐都淡忘

了。两人都觉得若能在这翠谷中偕老以终再也不被卷入武林斗殴仇杀之中那可比甚么

都快活了。这日午后令狐冲和盈盈合奏了大半个时辰忽觉内息不顺无法宁静接连

奏错了几处心中着急指法更加乱了。盈盈道:“你累吗?休息一会再说。”令狐冲道

:“累倒不累不知怎的觉得有些烦躁。我去摘些桃子来晚上再练琴。”盈盈道:“

好可别走远了。”

令狐冲知道山谷东南有许多野桃树其时桃实已熟当下分草拂树行出**里来

到野桃树下纵身摘了两枚桃子二次纵起时又摘了三枚。眼见桃子已然熟透树下已掉

了不少数日间便会尽数自落在地下烂掉当下一口气摘了数十枚心想:“我和盈盈

吃了桃子之后将桃核种在山谷四周数年后桃树成长翠谷中桃花灿烂那可多美?”

忽然间想起了桃谷六仙:“这山谷四周种满桃树岂不成为桃谷?我和盈盈岂不变成了桃

谷二仙?日后我和她生下六个儿子那不是小桃谷六仙?那小桃谷六仙倘若便如那老桃谷

六仙一般说话缠夹不清岂不糟糕?”

想到这里正欲纵声大笑忽听得远处树丛中簌的一声响。令狐冲立即伏低藏身长

草之中心想:“老是吃烤蛙野果嘴也腻了听这声音多半是只野兽若能捉到一只羚

羊野鹿也好教盈盈惊喜一番。”思念未定便听得脚步声响竟是两个人行走之声。令

狐冲吃了一惊:“这荒谷中如何有人?定是冲着盈盈和我来了。”

便在此时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你没弄错吗?岳不群那厮确会向这边来?”

令狐冲惊讶更甚:“他们是追我师父来了那是甚么人?”另一个声音低沉之人道:“史

香主四周都查察过了。岳不群的女儿女婿突然在这一带失踪各处市镇码头、水6两道

都不见这对小夫妇的踪迹定是躲在近一带山谷中养伤。岳不群早晚便会寻来。”

令狐冲心中一酸寻思:“原来他们知道小师妹受伤却不知她已经死了自是有不

少人在寻觅她的下落尤其是师父师娘。若不是这山谷十分偏僻早就该寻到这里了。”

只听那声音苍老之人道:“倘若你所料不错岳不群早晚会到此处咱便在山谷入口处设

伏。”那声音低沉之人道:“就算岳不群不来咱们布置好了之后也能引他过来。”那

老者拍了两下手掌道:“此计大妙薛兄弟瞧你不出倒还是智多星呢。”那姓薛的

笑道:“葛长老说得好。属下蒙你老人家提拔你老人家有甚么差遣自当尽心竭力报

答你老的恩典。”令狐冲心下恍然:“原来是日月教的是盈盈的手下。最好他们走得远

远地别来骚扰我和盈盈。”又想:“此刻师父武功大进他们人数再多也决计不是师

父的敌手。师父精明机警武林中无人能及凭他们这点儿能耐想要诱我师父上当那

真是鲁班门前弄大斧了。”

忽听得远处有人拍拍拍的击了三下手掌那姓薛的道:“杜长老他们也到了。”葛长

老也拍拍拍的击了三下。脚步声响四人快步奔来其中二人脚步沉滞奔到近处令狐

冲听了出来这二人抬着一件甚么物事。

葛长老喜道:“杜老弟抓到岳家小妞儿了?功劳不小哪。”一个声音洪亮之人笑道

:“岳家倒是岳家的是大妞儿可不是小妞儿。”葛长老“咦”了一声显是惊喜交集

道:“怎……怎……拿到了岳不群的老婆?”

令狐冲这一惊非同小可立即便欲扑出救人但随即记起身上没带剑。他手无长剑

武功便不敌寻常高手心下暗暗着急只听那杜长老道:“可不是吗?”葛长老道:“岳

夫人剑法了得杜兄弟怎地将她拿到?啊定是使了迷药。”杜长老笑道:“这婆娘失魂

落魄来到客店之中想也不想倒了一碗茶便喝。人家说岳不群的老婆宁中则如何了不

起却原来是草包一个。”令狐冲心下恼怒暗道:“我师娘听说爱女受伤失踪数十天

遍寻不获自然是心神不定这是爱女心切哪里是草包一个?你们辱我师娘待会教你

们一个个都死于我剑下。”寻思:“怎能夺到一柄长剑就好了。没剑刀也行。”只听那

葛长老道:“咱们既将岳不群的老婆拿到手事情就大大好办了。杜兄弟眼下之计是

如何将岳不群引来。”杜长老道:“引来之后却又如何?”葛长老微一踌躇道:“咱

们以这婆娘作为人质逼他弃剑投降。料那岳不群夫妻情深义重决计不敢反抗。”杜长

老道:“葛兄之言有理就只怕这岳不群心肠狠毒夫妻间情不深义不重那可就有点

儿棘手。”葛长老道:“这个……这个……嗯薛兄弟你看如何?”那姓薛的道:“在

两位长老之前原挨不上属下说话……”正说到这里西又有一人接连击掌三下。杜长

老道:“包长老到了。”片刻之间两人自西如飞奔来脚步极快。葛长老道:“莫长老

也到了。”令狐冲暗暗叫苦:“从脚步声听来这二人似乎比这葛杜二人武功更高。我赤

手空拳如何才救得师娘?”只听葛杜二长老齐声说道:“包莫二兄也到了当真再好不

过。”葛长老又道:“杜兄弟立了一件大功拿到了岳不群的婆娘。”一个老者喜道:“

妙极妙极!两位辛苦了。”葛长老道:“那是杜兄弟的功劳。”那老者道:“大家奉教

主之命出来办事不论是谁的功劳都是托教主的洪福。”令狐冲听这老者的声音有些耳

熟心想:“莫非是当日在黑木崖上曾经见过的?”他运起内功听得到各人说话却不

敢探头查看。魔教中的长老都是武功高手自己稍一动弹只怕便给他们查觉了。葛长老

道:“包莫二兄我正和杜兄弟在商议怎生才诱得岳不群到来擒他到黑木崖去。”另

一名长老道:“你们想到了甚么计较?”葛长老道:“我们一时还没想到甚么良策包莫

二兄到来定有妙计。”先一名老者说道:“五岳剑派在嵩山封禅台争夺掌门之位岳不

群刺瞎左冷禅双目威震嵩山五岳剑派之中再也没人敢上台向他挑战。听说这人已得

了林家辟邪剑法的真传非同小可咱们须得想个万全之策可不能小觑了他。”杜长老

道:“正是。咱们四人合力齐上虽然未必便输于他却也无必胜之算。”莫长老道:“

包兄你胸中想已算定便请说出来如何?”

那姓包的长老道:“我虽已想到一条计策但平平无奇只怕三位见笑了。”莫葛杜

三长老齐道:“包兄是本教智囊想的计策定是好的。”包长老道:“这其实是个笨法

子。咱们掘个极深的陷坑上面铺上树枝青草不露痕迹然后点了这婆娘的穴道将她

放在坑边再引岳不群到来。他见妻子倒地自必上前相救咕咚……扑通……啊哟不

好……”他一面说一面打手势。三名长老和其余四人都哈哈大笑起来。莫长老笑道:“

包兄此计大妙。咱们自然都埋伏在旁只等岳不群跌下陷坑四件兵刃立即封住坑口不

让他上跃。否则这人武功高强怕他没跌入坑底便跃了上来。”包长老沉吟道:“但这

中间尚有难处。”莫长老道:“甚么难处?啊是了包兄怕岳不群剑法诡异跌入陷阱

之后咱们仍然封他不住?”包长老道:“莫兄料得甚是。这次教主派咱们办事所对付

的是个合并了五岳剑派的大高手。咱们若得为教主殉身原是十分荣耀之事只不过却

损了神教与教主的威名。常言道得好: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既是对付君子便当下

些毒手。看来咱们还须在陷阱之中加上些物事。”杜长老道:“包老之言大合我心。

这‘百花消魂散’兄弟身边带得不少大可尽数撒在陷阱上的树枝草叶之中。那岳不群

一入陷阱立时会深深吸一口气……”四人说到这里又都齐声哄笑。包长老道:“事不

宜迟便须动手。这陷阱却设在何处最好?”葛长老道:“自此向西三里一边是参天峭

壁另一边下临深渊唯有一条小道可行岳不群不来则已否则定要经过这条小道。”

包长老道:“甚好大家过去瞧瞧。”说着拔足便行余人随后跟去。

令狐冲心道:“他们挖掘陷阱非一时三刻之间所能办妥我得赶快去通知盈盈取

了长剑再来教师娘不迟。”待魔教众人走远悄悄循原路回去。

行出数里忽听得嗒嗒嗒的掘地之声心想:“怎么他们是在此处掘地?”藏身树后

探头一张果见四名魔教的教众在弓身掘地几个老者站在一旁。此刻相距近了见到

一个老者的侧面心下微微一凛:“原来这人便是当年在杭州孤山梅庄中见过的鲍大楚。

甚么包长老却是鲍长老。那日任我行在西湖脱困第一个收服的魔教长老便是这鲍大

楚。”令狐冲曾见他出手制服黄钟公知他武功甚高;心想师父出任五岳派掌门摆明要

和魔教为难魔教自不能坐视任我行派出来对付他的只怕尚不止这一路四个长老。见

这四人用一对铁戟、一对钢斧先斫松了土再用手扒土抄了出来心想:“他们明明

说要到那边峭壁去挖掘陷阱却怎么改在此处?”微一凝思已明其理:“峭壁旁都是岩

石要挖陷阱谈何容易?这葛长老是个无智之人随口瞎说。”但这么一来阻住了去

路令他无法回去取剑了。眼见四人以临敌交锋用的兵刃来挖土掘地甚是不便陷阱非

片刻间能掘成他却又不敢离师娘太远绕道回去取剑。

忽听葛长老笑道:“岳不群年纪已经不小他老婆居然还是这么年轻貌美。”杜长老

笑道:“相貌自然不错年轻却不见得了。我瞧早四十出头了。葛兄若是有兴待拿住了

岳不群禀明教主便要了这婆娘如何?”葛长老笑道:“要了这婆娘那可不敢拿来

玩玩倒是不妨。”

令狐冲大怒心道:“无耻狗贼胆敢辱我师娘待会一个个教你们不得好死。”听

葛长老笑得甚是猥亵忍不住探头张望只见这葛长老伸出手来在岳夫人脸颊上拧了一

把。岳夫人被点要穴无法反抗一声也不能出。魔教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杜长老笑道

:“葛兄这般猴急你有没胆子就在这里玩了这个婆娘?”令狐冲怒不可遏这姓葛的倘

真对师娘无礼尽管自己手中无剑也要和这些魔教奸人拚个死活。只听葛长老淫笑道:

“玩这婆娘有甚么不敢?但若坏了教主大事老葛便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鲍大

楚冷冷的道:“如此最好。葛兄弟、杜兄弟你两位轻功好便去引那岳不群到来预计

再过一个时辰这里一切便可布置就绪。”葛杜二老齐声道:“是!”纵身向北而去。

二人去后空谷之中便听得挖地之声偶尔莫长老指挥几句。令狐冲躲在草丛之中

大气也不敢透心想:“我这么久没回盈盈定然挂念必会出来寻我。她听到掘地声

过来察看自会救我师娘。这些魔教中的长老见到任大小姐到来怎敢违抗?冲着任教

主、向大哥和盈盈的面子我能不与魔教人众动手自是再好不过。”想到此处反觉等

得越久越好那好色的葛长老既已离去师娘已无受辱之虞。耳听得众人终于掘好陷阱

放入柴草撒了**毒药再在陷阱上盖以乱草鲍大楚等六人分别躲入旁边的草丛之中

静候岳不群到来。令狐冲轻轻抬起一块大石头拿在手里心道:“等得师父过来倘

若走近陷阱我便将石头投上陷阱口上柴草。石头落入陷阱师父一见自然警觉。”其

时已是初夏幽谷中蝉声此起彼和偶有小鸟飞鸣而过此外更无别般声音。令狐冲将呼

吸压得极缓极轻倾听岳不群和葛杜二长老的脚步声。

过了半个多时辰忽听得远处一个女子声音“啊”的一声叫正是盈盈令狐冲心道

:“盈盈已见了外人到来。不知她见到了我师父还是葛杜二长老?”跟着听得脚步声

响两人一前一后疾奔而来听得盈盈不住叫唤:“冲哥冲哥你师父要杀你千万

不可出来。”令狐冲大吃一惊:“师父为甚么要杀我?”只听盈盈又叫:“冲哥快走你

师父要杀你。”她全力呼唤显是要令狐冲闻声远走。叫唤声中只见她头散乱手提

长剑快步奔来岳不群空着双手在后追赶。眼见盈盈再奔得十余步便会踏入陷阱

令狐冲和鲍大楚等均十分焦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突然间岳不群电闪而出左手拿住了

盈盈后心右手随即抓住她双手手腕将她双臂反在背后。盈盈登时动弹不得手一松

长剑落地。岳不群这一下出手快极令狐冲和鲍大楚固不及救援盈盈本来武功也是甚高

竟无闪避抗拒之能一招间便给他擒住。令狐冲大惊险些叫出声来。盈盈仍在叫唤:

“冲哥快走你师父要杀你!”令狐冲热泪涌入眼眶心想:“她只顾念我的危险全不

念及自己。”

岳不群左手一松随即伸指在盈盈背上点了几下封了她穴道放开右手让她委顿

在地。便在此时他一眼见到岳夫人躺在地下毫不动弹岳不群吃了一惊但立时料到

左近定然隐伏重大危险当下并不走到妻子身边只不动声色的四下察看一时不见异

状便淡淡的道:“任大小姐令狐冲这恶贼杀我爱女你也有一份吗?”

令狐冲又是大吃一惊:“师父说我杀了小师妹这话从哪里说起?”盈盈道:“你女

儿是林平之杀的跟令狐冲有甚么相干?你口口声声说令狐冲杀了你女儿当真冤枉好人。”岳不群哈哈一笑道:“林平之是我女婿难道你不知道?他们新婚燕尔何等恩爱

岂有杀妻之理?”盈盈道:“林平之投靠嵩山派为了取信于左冷禅表明确是与你势

不两立因此将你女儿杀了。”岳不群又是哈哈一笑说道:“胡说八道。嵩山派?这世

上还有甚么嵩山派?嵩山一派早已并入五岳派之中。武林之中嵩山派已然除名林平之

又怎能去投靠嵩山派?再说左冷禅是我属下林平之又不是不知。他不追随身为五岳派

掌门的岳父却去投靠一个瞎了双眼、自身难保的左冷禅天下再蠢的蠢人也不会干这

种事。”

盈盈道:“你不相信那也由得你。你找了到林平之自己问他好了。”岳不群语音

突转严峻说道:“眼前我要找的不是林平之而是令狐冲。江湖上人人都道令狐冲对

我女儿非礼我女儿力拒淫贼被杀身亡。你编了一大篇谎话出来为令狐冲隐瞒显是

与他狼狈为奸。”盈盈哼了一声嘿嘿几下冷笑。岳不群道:“任大小姐令尊是日月教

教主我对你本来不会为难但为了逼迫令狐冲出来说不得只好在你身上加一点儿小

小刑罚。我要先斩去你左手手掌然后斩去你右手手掌再斩去你的左脚再斩去你的右

脚。令狐冲这恶贼若还有半点良心便该现身。”盈盈大声道:“料你也不敢你动了我

身上一根头我爹爹将你五岳派杀得鸡犬不留。”岳不群笑道:“我不敢吗?”说着从

腰间剑鞘中慢慢抽出长剑。令狐冲再也忍耐不住从草丛中冲了出来叫道:“师父令

狐冲在这里!”盈盈“啊”的一声忙道:“快走快走!他不敢伤我的。”令狐冲摇了

摇头走近几步说道:“师父……”岳不群厉声道:“小贼你还有脸叫我:“师父?”令狐冲目中含泪双膝跪地颤声道:“皇天在上令狐冲对岳姑娘向来敬重决不敢

对她有分毫无礼。令狐冲受你夫妇养育的大恩你要杀我便请动手。”盈盈大急叫道

:“冲哥这人半男半女早已失了人性你还不快走!”岳不群脸上蓦地现出一股凌厉

杀气转向盈盈厉声道:“你这话是甚么意思?”盈盈道:“你为了练辟邪剑法自…

…自……自己搅得半死半活早已如鬼怪一般。冲哥你记得东方不败么?他们都是疯子

你别当他们是常人。”她只盼令狐冲赶快逃走明知这么说岳不群定然放不过自己

却也顾不得了。岳不群冷冷的道:“你这些怪话是从哪里听来的?”盈盈道:“是林平

之亲口说的。你偷了林平之的辟邪剑谱你当他不知道么?你将那件袈裟投入峡谷那时

候林平之躲在你窗外伸手捡了去因此他……他也练成了辟邪剑法若非如此他怎能

杀得了木高峰和余沧海?他自己怎样练成辟邪剑法自然知道你是怎样练成的。冲哥你

听这岳不群说话的声音就像女子一般。他……他和东方不败一样早已失却常性了。”

她曾听到林平之和岳灵珊在大车中的说话令狐冲却没听到。她知令狐冲始终敬爱师父

不愿更增他心中难过这番话又十分不便出口是以数月来一直不提。但此刻事机紧迫

只好抖露出来要令狐冲知道眼前的人并不是甚么武林中的宗师掌门不过是个失却常

性的怪人与疯子岂可讲甚么恩义交情?岳不群目光中杀气大盛恶狠狠的道:“任大小

姐我本想留你一条性命但你说话如此胡闹却容你不得了。这是你自取其死可别怪

我。”

盈盈叫道:“冲哥快走快走!”

令狐冲知道师父出手快极长剑一颤之下盈盈便没了性命眼见岳不群长剑提起

作势便欲刺出大叫:“你要杀人便来杀我休得伤她。”

岳不群转过头来冷笑道:“你学得一点三脚猫的剑法便以为能横行江湖么?拾起

剑来教你死得心服。”令狐冲道:“万万不敢……不敢与师……与你动手?”岳不群大

声道:“到得今日你还装腔作势干甚么?那日在黄河舟中五霸冈上你勾结一般旁门

左道故意削我面子其时我便已决意杀你隐忍至今已是便宜了你。在福州你落入我

手中若不是碍着我夫人早教你这小贼见阎王去了。当日一念之差反使我女儿命丧于

你这淫贼之手。”令狐冲急得只叫:“我没有……我没有……”岳不群怒喝:“拾起剑来!你只要能胜得我手中长剑便可立时杀我否则我也决不饶你。这魔教妖女口出胡言

我先废了她!”说着举剑便往盈盈颈中斩落。

令狐冲左手一直拿着一块石头本意是要用来相救岳不群免他落入陷阱此时无暇

多想立时掷出石头往岳不群胸口投去。岳不群侧身避开。令狐冲着地一滚拾起盈盈

掉在地下的长剑挺剑刺向岳不群的左腋。倘若岳不群这一剑是刺向令狐冲他便束手就

戳并不招架但岳不群听得盈盈揭破自己的秘密惊怒之下这剑竟是向她斩落令狐

冲不能不救。岳不群挡了三剑退开两步心下暗暗惊异适才挡这三招已震得他手臂

隐隐麻。当日师徒二人虽曾在少林寺中拆到千招以上但令狐冲剑上始终没真正催动内

力此刻事急这三剑却没再容让。

令狐冲将岳不群一逼开反手便去解盈盈的穴道。盈盈叫道:“别管我小心!”白

光一闪岳不群长剑已然刺到。令狐冲见过东方不败、岳不群、林平之三人的武功知道

对方出手如鬼如魅迅捷无伦待得看清楚来招破绽自身早已中剑当下长剑反挑疾

刺岳不群的小腹。

岳不群双足一弹向后反跃骂道:“好狠的小贼!”其实岳不群虽将令狐冲自幼抚

养长大竟不明白他的为人倘若他不理令狐冲的反击适才这一剑直刺到底已然取了

令狐冲的性命。令狐冲使的虽是两败俱伤、同归于尽的打法实则他决不会真的一剑刺入

师父小腹。岳不群以己之心度人立即跃开失却了一个伤敌的良机。

岳不群数招不胜出剑更快令狐冲打起精神与之周旋。初时他尚想倘若败在师父

手下自己死了固不足惜但盈盈也必为他所杀而且盈盈出言伤他死前定遭惨酷折磨

是以奋力酣斗一番心意全是为了回护盈盈。拆到数十招后岳不群变招繁复令狐

冲凝神接战渐渐的心中一片空明眼光所注只是对方长剑的一点剑尖。独孤九剑敌

强愈强。那日在西湖湖底囚室与任我行比剑任我行武功之高世所罕有但不论他剑招

如何腾挪变化令狐冲的独孤九剑之中定有相应的招式随机衍生或守或攻与之针锋

相对。此时令狐冲已学得吸星**内力比之当日湖底比剑又已大进。岳不群所学的辟邪

剑法剑招虽然怪异毕竟修习的时日甚浅远不及令狐冲研习独孤九剑之久与东方不败

之所学相比那是更加不如了。斗到一百五十六招后令狐冲出剑已毫不思索而以岳不

群剑招之快令狐冲亦全无思索之余地。林家辟邪剑法虽然号称七十二招但每一招各有

数十着变化一经推衍变化繁复之极。倘若换作旁人纵不头晕眼花也必为这万花筒

一般的剑法所迷无所措手但令狐冲所学的独孤九剑全无招数可言随敌招之来而自然

应接。敌招倘若只有一招他也只有一招敌招有千招万招他也有千招万招。然在岳不

群眼中看来对方剑法之繁更远胜于己只怕再斗三日三夜也仍有新招出来想到此

处不由得暗生怯意又想:“任家这妖女揭破了我练剑的秘密今日若不杀得此二人

此事传入江湖我焉有脸面再为五岳派的掌门?已往种种筹谋尽数付于流水了。但林平

之这小贼既对任家妖女说了又怎不对别人说这……这可……”心下焦急剑招更加狠

了。他虑意既生剑招更略有窒碍。辟邪剑法原是以快取胜百余招急攻未能奏效剑法

上的锐气已不免顿挫再加心神微分剑上威力更即大减。

令狐冲心念一动已瞧出了对方剑法中破绽的所在。独狐九剑的要旨在于看出敌手

武功中的破绽不论是拳脚刀剑任何一招之中都必有破绽由此乘虚而入一击取胜。

那日在黑木崖上与东方不败相斗东方不败只握一枚绣花针可是身如电闪快得无与伦

比虽然身法与招数之中仍有破绽但这破绽瞬息即逝待得见到破绽破绽已然不知去

向决计无法批亢捣虚攻敌之弱。是以合令狐冲、任我行、向问天、盈盈四大高手之力

无法胜得了一枚绣花针。令狐冲此后见到岳不群与左冷禅在封禅台上相斗林平之与木

高峰、余沧海、青城群弟子相斗。他这些日子来苦思破解这剑招之法总是有一不可解的

难题那便是对方剑招太快破绽一现即逝难加攻击。

此刻堪堪与岳不群斗到将近二百招只见他一剑挥来右腋下露出了破绽。岳不群这

一招先前已经使过本来以他剑招变化之复杂在二百招内不该重复但毕竟重复了一次

数招之后岳不群长剑横削左腰间露出破绽这一指又是重复使出。陡然之间令狐

冲心中灵光连闪:“他这辟邪剑法于极快之际破绽便不成其为破绽。然而剑招中虽无破

绽剑法中的破绽却终于给我找到了。这破绽便是剑招不免重复。”天下任何剑法不论

如何繁复多变终究有使完之时倘若仍不能克敌制胜那么先前使过的剑招自不免再使

一次。不过一般名家高手所精的剑法总有十路八路每路数十招招招有变极少有使

到千余招后仍未分胜败的。岳不群所会的剑法虽众但知令狐冲的剑法实在太强又熟知

华山派的剑法除了辟邪剑法决无别的剑法能胜得了他。他数招重复令狐冲便已想到

了取胜之机心下暗喜。

岳不群见到他嘴角边忽露微笑暗暗吃惊:“这小贼为甚么要笑?难道他已有胜我的

法子?”当下潜运内力忽进忽退绕着令狐冲身子乱转剑招如狂风骤雨一般越来越

快。盈盈躺在地下连岳不群的身影也瞧不清楚只看得头晕眼花胸口烦恶只欲作呕。

又斗得三十余招后只见岳不群左手前指右手一缩令狐冲知道他那一招要第三次

使出。其时久斗之下令狐冲新伤初愈已感神困力倦情知局势凶险无比在岳不群这

如雷震、如电闪的快招攻击之下只要稍有疏虞自己固然送了性命更令盈盈大受荼毒

是以一见他这一招又将使出立即长剑一送看准了对方右腋斜斜刺去剑尖所指

正是这一招破绽所在。那正是料敌机先、制敌之虑。岳不群这一招虽快但令狐冲一剑抢

了在头里辟邪剑法尚未变招对方剑招已刺到腋下挡无可挡避无可避岳不群一声

尖叫声音中充满了又惊又怒又是绝望之意。令狐冲剑尖刺到对方腋下猛然间听到他

这一下尖锐的叫喊立时惊觉:“我可斗得昏了他是师父如何可以伤他?”当即凝剑

不说道:“胜败已分咱们快救了师娘这就……这就分手了罢!”岳不群脸如死灰

缓缓点头说道:“好!我认输了。”令狐冲抛下长剑回头去看盈盈。突然之间岳

不群一声大喝长剑电闪而前直刺令狐冲左腰。令狐冲大骇之下忙伸手去拾长剑哪

里还来得及噗的一声剑尖已刺中他后腰。幸好令狐冲内力深厚剑尖及体时肌肉自然

而然的一弹将剑尖滑得偏了剑锋斜入没伤到要害。岳不群大喜拔出剑来跟着又

是一剑斩下令狐冲急忙滚开数尺。岳不群抢上来挥剑猛斫令狐冲又是一滚当的一声

剑刃砍在地下与他脑袋相去不过数寸。岳不群提起长剑一声狞笑长剑高高举起

抢上一步正待这一剑便将令狐冲脑袋砍落陡然间足底空了身子直向地底陷落。他大

吃一惊慌忙吸一口气右足着地待欲纵起刹那间天旋地转已是人事不知腾的一

声落入了陷阱。令狐冲死里逃生左手按着后腰伤口挣扎着坐了起来。只听得草丛中

有数人同时叫道:“大小姐!圣姑!”几个人奔了出来正是鲍大楚、莫长老等六人。鲍

大楚先抢到陷阱之旁屏住呼吸倒转刀柄在岳不群头顶重重一击就算他内力了得

迷药迷他不久这一击也当令他昏迷半天。令狐冲急忙抢到盈盈身边问道:“他……他

封了你哪几处穴道?”盈盈道:“你……你……你不碍……不碍事么?”她惊骇之下说

话颤抖难以自制只听到牙关相击格格作声。令狐冲道:“死不了别……别怕。”

盈盈大声道:“将这恶贼斩了!”鲍大楚应道:“是!”令狐冲忙道:“别伤他性命!”

盈盈见他情急便道:“好那么快……快擒住他。”她不知陷阱中已布有迷药只怕岳

不群又再纵上各人不是他对手。鲍大楚道:“遵命!”他决不敢说这陷阱是自己所掘

自己等六人早就躲在一旁否则何以大小姐为岳不群所困之时各人贪生怕死竟不敢出

来相救此事追究起来势将担当老大干系只好假装是刚于此时恰好赶到。他伸手揪住

岳不群的后领提起出手如风连点他身上十二处大穴又取出绳索将他手足紧紧绑缚。迷药、击打、点穴、捆缚连加了四道束缚岳不群本领再大也难以逃脱了。令狐冲

和盈盈凝眸相对如在梦寐。隔了好久盈盈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令狐冲伸过手去搂

住了她这番死里逃生只觉人生从未如此之美问明了她被封穴的所在替她解开一

眼瞥见师娘仍躺在地上叫声:“啊哟!”忙抢过去扶起解开她穴道叫道:“师娘

多有得罪。”适才一切情形岳夫人都清清楚楚的瞧在眼里她深知令狐冲的为人对岳

灵珊自来敬爱有加当她犹似天上神仙一般决不敢有丝毫得罪连一句重话也不会对她

说若说为她舍命倒是毫不希奇至于甚么逼奸不遂、将之杀害简直荒谬绝伦。何况

眼见他和盈盈如此情义深重岂能更有异动?他出剑制住丈夫忍手不杀而丈夫却对他

忽施毒手行径卑鄙纵是左道旁门之士亦不屑为堂堂五岳派掌门竟然出此手段

当真令人齿冷刹那间万念俱灰淡淡的问道:“冲儿珊儿真是给林平之害死的?”

令狐冲心中一酸泪水滚滚而下哽咽道:“弟子……我……我……”岳夫人道:“

他不当你是弟子我却仍旧当你是弟子。只要你喜欢我仍然是你师娘。”令狐冲心中感

激拜伏在地叫道:“师娘!师娘!”岳夫人抚摸他头眼泪也流了下来缓缓的道

:“那么这位任大小姐所说不错林平之也学了辟邪剑法去投靠左冷禅因此害死了珊

儿?”令狐冲道:“正是。”岳夫人哽咽道:“你转过身来我看看你的伤口。”令狐冲

应道:“是。”转过身来。岳夫人撕破他背上衣衫点了他伤口四周的穴道说道:“恒

山派的伤药你还有么?”令狐冲道:“有的。”盈盈到他怀中摸了出来交给岳夫人。

岳夫人揩拭了他伤口血迹敷上伤药从怀中取出一条洁白的手巾按在他伤口上又在

自己裙子上撕下布条替他包扎好了。令狐冲向来当岳夫人是母亲见她如此对待自己

心下大慰竟忘了创口疼痛。岳夫人道:“将来杀林平之为珊儿报仇这件事自然是你

去办了。”令狐冲垂泪道:“小师妹……小师妹……临终之时求孩儿照料林平之。孩儿

不忍伤她之心已答允了她。这件事……这件事可真为难得紧。”岳夫人长长叹了口气

道:“冤孽!冤孽!”又道:“冲儿你以后对人不可心地太好了!”令狐冲道:“是!”突然觉得后颈中有热热的液汁流下回过头来只见岳夫人脸色惨白吃了一惊叫

道:“师娘师娘!”忙站起身来扶住岳夫人时只见她胸前插了一柄匕对准心脏刺

入已然气绝毙命。令狐冲惊得呆了张嘴大叫却一点声音也叫不出来。盈盈也是惊骇

无已毕竟她对岳夫人并无情谊只是惊讶悼惜并不伤心当即扶住了令狐冲过了好

一会令狐冲才哭出声来。鲍大楚见他二人少年情侣遭际大故自有许多情话要说不

敢在旁打扰又怕盈盈追问这陷阱的由来六人须得商量好一番瞒骗她的言词当下提起

了岳不群和莫长老等远远退开。令狐冲道:“他……他们要拿我师父怎样?”盈盈道:

“你还叫他师父?”令狐冲道:“唉叫惯了。师娘为甚么要自尽?她为……为甚么要自

杀?”盈盈恨恨的道:“自然是为了岳不群这奸人了。嫁了这样卑鄙无耻的丈夫若不杀

他只好自杀。咱们快杀了岳不群给你师娘报仇。”

令狐冲踌躇道:“你说要杀了他?他终究曾经是我师父养育过我。”盈盈道:“他

虽是你师父曾对你有养育之恩但他数度想害你恩仇早以一笔勾销。你师娘对你的恩

义你却未报。你师娘难到不是死在他的手中吗?”令狐冲叹了口气凄然道:“师娘的

大恩那是终身难报的了。就算岳不群和我之间恩仇已了我总是不能杀他。”

盈盈道:“没人要你动手。”提高嗓子叫道:“鲍长老!”鲍大楚大声答应:“是

大小姐。”和莫长老等过来。盈盈道:“是我爹爹差你们山来办事的吗?”鲍大楚垂手

道:“是教主令旨命属下同葛、杜、莫三位长老带领十名兄弟设法捉拿岳不群回

坛。”盈盈道:“葛杜二人呢?”鲍大楚道:“他们于两个多时辰之前出去诱引岳不群

到来至今未见只怕……只怕……”盈盈道:“你去搜一搜岳不群身上。”鲍大楚应道

:“是!”过去搜检。

他从岳不群怀中取出一面锦旗那是五岳剑派的盟旗十几两金银另有两块铜牌。

鲍大楚声音愤激大声道:“启禀大小姐:莫杜二长老果然已遭了这厮毒手这是二位长

老的教牌。”说着提起脚来在岳不群腰间重重踢了一脚。令狐冲大声道:“不可伤他。”鲍大楚恭恭敬敬的应道:“是。”盈盈道:“拿些冷水来浇醒了他。”莫长老取过腰

间水壶打开壶塞将冷水淋在岳不群头上。过了一会岳不群呻吟一声睁开眼来只

觉头顶和腰间剧痛又呻吟了一声。盈盈问道:“姓岳的本教葛杜二长老是你杀的?”鲍大楚拿着那两块铜牌在手中抛了几抛铮铮有声。岳不群料知无幸骂道:“是我

杀的。魔教邪徒人人得而诛之。”鲍大楚本欲再踢但想令狐冲跟教主交情极深又是

大小姐的未来夫婿他说过“不可伤他”便不敢违命。盈盈冷笑道:“你自负是正教掌

门可是干出来的事比我们日月神教教下邪恶百倍还有脸来骂我们是邪徒。连你夫人

也对你痛心疾宁可自杀也不愿再和你做夫妻你还有脸活在世上吗?”岳不群骂道

:“小妖女胡说八道!我夫人明明是给你们害死的却来诬赖说她是自杀。”

盈盈道:“冲哥你听他的话可有多无耻。”令狐冲嗫嚅道:“盈盈我想求你一

件事。”盈盈道:“你要我放他?只怕是缚虎容易纵虎难。此人心计险恶武功高强日

后再找上你咱们未必再有今日这般幸运。”令狐冲道:“今日放他我和他师徒之情已

绝。他的剑法我已全盘了然于胸他胆敢再找上来我教他决计讨不了好去。”

盈盈明知令狐冲决不容自己杀他只要令狐冲此后不再顾念旧情对岳不群也就无所

畏惧说道:“好今日咱们就饶他一命。鲍长老、莫长老你们到江湖之上将咱们如

何饶了岳不群之事四处传播。又说岳不群为了练那邪恶剑法自残肢体不男不女好教

天下英雄众所知闻。”鲍大楚和莫长老同声答应。岳不群脸如死灰双眼中闪动恶毒光芒

但想到终于留下了一条性命眼神中也混和着几分喜色。

盈盈道:“你恨我难道我就怕了?”长剑几挥割断了绑缚住他的绳索走近身去

解开了他背上一处穴道右手手掌按在他嘴上左手在他后脑一拍。岳不群口一张只

觉嘴里已多了一枚药丸同时觉得盈盈右手两指已捏住了自己鼻孔登时气为之窒。盈盈

替岳不群割断绑缚、解开他身上被封穴道之时背向令狐冲遮住了他眼光以丸药塞入

岳不群口中令狐冲也就没瞧见只道她看在自己份上放了师父心下甚慰。岳不群鼻孔

被塞张嘴吸气盈盈手上劲力一送登时将那丸药顺着气流送入他腹中。

岳不群一吞入这枚丸药只吓得魂不附体料想这是魔教中最厉害的“三尸脑神丹”

早就听人说过服了这丹药后每年端午节必须服食解药以制住丹中所裹尸虫否则

尸虫脱困而钻入脑中嚼食脑髓痛楚固不必言而且狂性大连疯狗也有所不如。饶

是他足智多谋临危不乱此刻身当此境却也额上出汗如浆脸如土色。

盈盈站直身子说道:“冲哥他们下手太重这穴道点得很狠余下两处穴道稍

待片刻再解免得他难以抵受。”令狐冲道:“多谢你了。”盈盈嫣然一笑心道:“我

暗中做了手脚虽是骗你却是为了你好。”过了一会料知岳不群肠中丸药渐化已无

法运功吐出这才再替他解开余下的两处穴道俯身在他身边低声道:“每年端午节之前

你上黑木崖来我有解药给你。”岳不群听了这句话确知适才所服当真是“三尸脑神

丹”了不由得全身抖颤声道:“这……这是三尸……三尸……”盈盈格格一笑大

声道:“不错恭喜阁下。这等灵丹妙药制炼极为不易我教下只有身居高位、武功

卓的头号人物才有资格服食。鲍长老是不是?”

鲍大楚躬身道:“谢教主的恩典这神丹曾赐属下服过。属下忠心不二奉命唯谨

服了神丹后教主信任有加实有说不尽的好处。教主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令狐冲吃了一惊问道:“你给我师……给他服了三尸脑神丹?”盈盈笑道:“是他

自己忙不迭的张口吞食的多半他肚子饿得狠了甚么东西都吃。岳不群以后你出力保

护冲哥和我的性命于你大为有益。”

岳不群心下恨极但想:“倘若这妖女遭逢意外给人害死我……我可就惨了。甚

至她性命还在受了重伤端午节之前不能回到黑木崖我又到哪里去找她?又或者她根

本就不想给我解药……”想到这里忍不住全身抖虽然一身神功竟是难以镇定。令

狐冲叹了口气心想盈盈出身魔教行事果然带着三分邪气但此举其实是为了自己着想

可也怪不得她。盈盈向鲍大楚道:“鲍长老你去回禀教主说道五岳派掌门岳先生已

诚心归服我教服了教主的神丹再也不会反叛。”鲍大楚先前见令狐冲定要释放岳不群

正自愁生怕回归总坛之后教主怪责待见岳不群被逼服食“三尸脑神丹”登时大

喜当下喜孜孜的应道:“全仗大小姐主持方得大功告成教主他老人家必定十分喜欢。教主中兴圣教泽被苍生。”盈盈道:“岳先生既归我教那么于他名誉有损之事外

边也不能提了。他服食神丹之事更半句不可泄漏。此人在武林中位望极高智计过人

武功了得教主必有重用他之处。”鲍大楚应道:“是谨遵大小姐吩咐。”令狐冲见到

岳不群这等狼狈的模样不禁恻然虽然他此番意欲相害下手狠辣但过去二十年中

自己自幼至长皆由他和师娘养育成*人自己一直当他是父亲一般突然间反脸成仇心

中甚是难过要想说几句话相慰喉头便如鲠住了一般竟说不出来。盈盈道:“鲍长老

、莫长老两位回到黑木崖上请替我问爹爹安好问向叔叔好待得……待得他……他

令狐公子伤愈我们便回总坛来见爹爹。”

倘若换作了另一位姑娘鲍大楚定要说:“盼公子早日康复和大小姐回黑木崖来

大伙儿好尽早讨一杯喜酒喝。”对于年少情侣此等言语极为讨好但对盈盈他却哪里

敢说这种话?向二人正眼也不敢瞧上一眼低头躬身板起了脸唯唯答应一副诚惶诚

恐的神气生怕盈盈疑心他腹中偷笑。这位姑娘为了怕人嘲笑她和令狐冲相爱曾令不少

江湖豪客受累无穷那是武林中众所周知之事。他不敢多耽当即向盈盈和令狐冲告辞

带同众人而去告别之时对令狐冲的礼貌比之对盈盈尤更敬重了三分。他老于江湖历

练人情知道越是对令狐冲礼敬有加盈盈越是喜欢。

盈盈见岳不群木然而立说道:“岳先生你也可以去了。尊夫人的遗体你带去华

山安葬吗?”岳不群摇了摇头道:“相烦二位便将她葬在小山之旁罢!”说着竟不向

二人再看一眼快步而去顷刻间已在树丛之后隐没身法之快实所罕见。黄昏时分

令狐冲和盈盈将岳夫人的遗体在岳灵珊墓旁葬了令狐冲又大哭了一场。

次日清晨盈盈问道:“冲哥你伤口怎样?”令狐冲道:“这一次伤势不重不用

担心。”盈盈道:“那就好了。咱俩住在这里已为人所知。我想等你休息几天咱们换

一个地方。”令狐冲道:“那也好。小师妹有妈妈相伴也不怕了。”心下酸楚叹道:

“我师父一生正直为了练这邪门剑法这才性情大变。”盈盈摇头道:“那也未必。当

日他派你小师妹和劳德诺到福州去开小酒店想谋取辟邪剑谱就不见得是君子之所为。”令狐冲默然这件事他心中早就曾隐隐约约的想到过却从来不敢好好的去想一想。盈

盈又道:“这其实不是辟邪剑法该叫作‘邪门剑法’才对。这剑谱流传江湖遗害无穷。岳不群还活在世上林平之心中也记着一部不过我猜想他不会全本背给左冷禅和劳

德诺听。林平之这小子心计甚深岂肯心甘情愿的将这剑谱给人?”令狐冲道:“左冷禅

和林平之眼睛都盲了劳德诺却眼睛不瞎占了便宜。这三人都是十分聪明深沉聚在一

起勾心斗角不知结果如何。以二对一林平之怕要吃亏。”盈盈道:“你真要想法子

保护林平之吗?”令狐冲瞧着岳灵珊的墓说道:“我实不该答应小师妹去保护林平之。

这人猪狗不如我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如何又能去帮他?只是我答应过小师妹的倘若

食言她在九泉之下也是难以瞑目。”盈盈道:“她活在世上之时不知道谁真的对她

好死后有灵应该懂了。她不会再要你去保护林平之的!”令狐冲摇头道:“那也难说。小师妹对林平之一往情深明知他对自己存心加害却也不忍他身遭灾祸。”盈盈心想

:“这倒不错换作了我不管你待我如何我总是全心全意的待你好。”

令狐冲在山谷中又将养了十余日新伤已大好了说道须到恒山一行将掌门之位传

给仪清此后心无挂碍便可和盈盈浪迹天涯择地隐居。

盈盈道:“那林平之的事你又如何向你过世的小师妹交代?”令狐冲搔头道:“这

是我最头痛的事你最好别提待我见机行事便是。”盈盈微微一笑不再说了。两人在

两座墓前行了礼相偕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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