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五史婆婆率同石清、闵柔、白万剑、石破天、阿绣、成自学、齐自勉、梁自
进等一行人来到南海之滨的一个小渔村中。

史婆婆离开凌霄城时命耿万钟代行掌门和城主之职由汪万翼、呼延万善为辅。风火

神龙封万里参与叛师逆谋虽为事势所迫但白万剑等长门弟子却再也不去理他。史婆婆带

了成自学、齐自勉、梁自进三人同行是为防各支子弟再行谋叛生变。廖自砺身受重伤武

功全失已不足为患。

在侠客岛送出的两块铜牌反面刻有到达该渔村的日期、时辰和路径。想来每人所得之

铜牌镌刻的聚会时日与地点均有不同是以史婆婆等一行人到达之后觉渔村中空无一

人因不见其它江湖豪士白自在更无踪迹可寻甚至海边连渔船也无一艘。

各人暂在一间茅屋中歇足。到得傍晚时分忽有一名黄衣汉子手持木桨来到渔村之

中朗声说道:“侠客岛迎宾使奉岛主之命恭请长乐帮石帮主启程。”

史婆婆等闻声从屋中走出。那汉子走到石破天身前躬身行礼说道:“这位想必是石

帮主了。”石破天道:“正是。阁下贵姓?”那人道:“小人姓赵便请石帮主登程。”石

破天道:“在下有几位师长朋友想要同赴贵岛观光。”那人道:“这就为难了。小舟不堪

重载。岛主颁下严令只迎接石帮主一人前往若是多载一人小舟固须倾覆小人也是

级不保。”

史婆婆冷笑道:“事到如今只怕也由不得你了。”说着欺身而上手按刀柄。

那人对史婆婆毫不理睬向石破天道:“小人领路石帮主请。”转过两处山坳沙滩

边泊着一艘小舟。这艘小舟宽不过三尺长不过六尺当真是小得无可再小是否能容得下

两人都很难说要想多载一人显然无法办到。

那人说道:“各位要杀了小人原只一举手之劳。那一位若是识得去侠客岛的海程尽

可带同石帮主前去。”

史婆婆和石清面面相觑没想到侠客岛布置得如此周密连多去一人也是决不能够。各

人只听过侠客岛之名至于此岛在南在北邻近何处却从未听到过半点消息何况这‘侠

客岛’三字十九也非本名纵是出惯了洋的舟师海客也未必知晓茫茫大海之中却又如

何找去?极目四望海中不见有一艘船只亦无法驾舟跟踪。

史婆婆惊怒之下伸掌便向那汉子头顶拍去掌到半途却又收住向石破天道:“徒

儿你把铜牌给我我代你去老婆子无论如何要去跟老疯子死在一起。”

那黄衣汉子道:“岛主有令若是接错了人小人处斩不在话下还累得小人父母妻儿

尽皆斩。”

史婆婆怒道:“斩就斩好了有什么希罕?”话一出口心中便想:“我自不希罕这

家伙却是希罕的。”当下另生一计说道:“徒儿那么你把长乐帮帮主的位子让给我做

我是帮主他就不算是接错了人。”

石破天踌躇道:“这个……恐怕……”

那汉子道:“赏善罚恶二使交代得清楚长乐帮帮主是位年方弱冠的少年英雄不是年

高德劭的婆婆。”太婆婆怒道:“放你的狗屁!你又怎知我年高德劭了?我年虽高德却不

劭!”那人微微一笑迳自走到海边解了船缆。

史婆婆叹了口气道:“好徒儿你去吧你听师父一句话。”石破天道:“自当遵

从师父吩咐。”史婆婆道:“若是有一线生机你千万要自行脱逃不能为了相救爷爷而自

陷绝地。此是为师的严令决不可违。”

石破天愕然不解:“为什么师父不要我救她丈夫?难道她心里还在记恨么?”心想爷爷

是非救不可的对史婆婆这句话便没答应。

史婆婆又道:“你去跟老疯子说我在这里等他三个月到得明年三月初八他若不到

这里会我我便跳在海里死了。他如再说什么去碧螺山的鬼话我就做厉鬼也不饶他。”石

破天点头道:“是!”

阿绣道:“大哥我……我也一样我在这里等你三个月。你如不回来我就……也跟

着奶奶跳海。”石破天心中又是甜蜜又是凄苦忙道:“你不用这样。”阿绣道:“我要

这样。”这四个字说得声音甚低却是充满了一往无悔的坚决之意。

闵柔道:“孩子但愿你平安归来大家都在这里为你祝祷。”石破天道:“石夫人你

自己保重不用为你儿子担心他跟着谢先生会变好的。你也不用为我担心我这个长乐帮

帮主是假的说不定他们会放我回来。张三、李四又是我结义兄长真有危难他们也不能

见死不救。”闵柔道:“但愿如此。”心中却想:“这孩子不知武林中人心险恶这种金兰

结义岂能当真?”

石清道:“小兄弟在岛上若是与人动手你只管运起内力蛮打不必理会什么招数刀

法。”他想石破天内力惊人一线生机全系于此。石破天道:“是。多谢石庄主指点。”

白万剑拉着他手说道:“贤婿咱们是一家人了。我父年迈你务必多照看他些。”

石破天听他叫自己为‘贤婿’不禁脸上一红道:“这个我理会得。”

只有成自学、齐自勉、梁自进三人却充满了幸灾乐祸之心均想:“三十年来已有三

批武林高手前赴侠客岛可从没听见有一人活着回来你这小子不见得三头六臂又怎能例

外?”但也分别说了些“小心在意”、“请照看着掌门人”之类敷衍言语。

当下石破天和众人分手走向海滩。众人送到岸边阿绣和闵柔两人早已眼圈儿红了。

史婆婆突然抢到那黄衣汉子身前拍的一声重重打了他一个耳光喝道:“你对尊长

无礼教你知道些好歹!”

那人竟不还手抚着被打的面颊微微一笑踏入小舟之中。石破天向众人举手告别

跟着上船。那小舟载了二人船边离海水已不过数寸当真再不能多载一人幸好时当寒

冬南海中风平浪静否则稍有波涛小舟难免倾覆。侠客岛所以选定腊月为聚会之期或

许便是为此。

那汉子划了几桨将小舟划离海滩掉转船头扯起一张黄色三角帆吃上了缓缓拂来

的北风向南进。

石破天向北而望但见史婆婆、阿绣等人的身形渐小兀自站在海滩边的悬崖上凝望。

直到每个人都变成了微小的黑点终于再不可见。

入夜之后小舟转向东南。在海中航行了三日到第四日午间屈指正是腊月初八那

汉子指着前面一条黑线说道:“那便是侠客岛了。”

石破天极目瞧去也不见有何异状一颗心却忍不住怦怦而跳。

又航行了一个多时辰看到岛上有一座高耸的石山山上郁郁苍苍生满树木。申牌时

分小舟驶向岛南背风处靠岸。那汉子道:“石帮主请!”只见岛南是好大一片沙滩东

石崖下停泊着四十多艘大大小小船只。石破天心中一动:“这里船只不少若能在岛上保得

性命逃到此处抢得一艘小船脱险当亦不难。”当下跃上岸去。

那汉子提了船缆跃上岸来将缆索性系在一块大石之上从怀中取出一只海螺呜呜

呜的吹了几声。过不多时山后奔出四名汉子一色黄布短衣快步走到石破天身前躬身

说道:“岛主在迎宾馆恭候大驾石帮主这边请。”

石破天关心白自在问道:“雪山派掌门人威德先生已到了么?”为的黄衣汉子说

道:“小人专职侍候石帮主旁人的事就不大清楚。石帮主到得迎宾馆中自会知晓。”说

着转过身来在前领路。石破天跟随其后。余下四名黄衣汉子离开了七八步跟在他身后。

转入山中后两旁都是森林一条山径穿林而过。石破天留神四周景色以备脱身逃命

时不致迷了道路。行了数里转入一条岩石嶙峋的山道左临深涧涧水湍急激石有声。

一路沿着山涧渐行渐高转了两个弯后只见一道瀑布从十余丈高处直挂下来看来这瀑布

便是山涧的源头。

那领路汉子在路旁一株大树后取下一件挂着的油布雨衣递给石破天说道:“迎宾馆

建在水乐洞内请石帮主披上雨衣以免溅湿了衣服。”

石破天接过穿上只见那汉子走近瀑布纵身跃了进去石破天跟着跃进。里面是一条

长长的甬道两旁点着油灯光线虽暗却也可辨道路当下跟在他身后行去。甬道依着山

腹中天然洞穴修凿而成人工开凿处甚是狭窄有时却豁然开阔只觉渐行渐低洞中出现

了流水之声琮琮铮铮清脆悦耳如击玉罄。山洞中支路甚多石破天用心记忆。

在洞中行了两里有多眼前赫然出现一道玉石砌成的洞门门额上雕有三个大字石破

天问道:“这便是迎宾馆么?”那汉子道:“正是。”心下微觉奇怪:“这里写得明明白

白又何必多问?不成你不识字?”殊不知石破天正是一字不识。

走进玉石洞门地下青石板铺得甚是整齐。那汉子将石破天引进左一个石洞说道:

“石帮主请在此稍歇待会筵席之上岛主便和石帮主相见。”

洞中桌椅俱全三枝红烛照耀得满洞明亮。一名小僮奉上清茶和四色点心。

石破天一见到饮食便想起南来之时石清数番谆谆叮嘱:“小兄弟三十年来无数

身怀奇技的英雄好汉去到侠客岛竟无一个活着回来。想那侠客岛上人物虽然了得总不能

将这许多武林中顶尖儿的豪杰之士一网打尽。依我猜想岛上定是使了卑鄙手段不是设了

机关陷阱便是在饮食中下了剧毒。他们公然声言请人去喝腊八粥这碗腊八粥既是众目所

注或许反而无甚古怪倒是寻常的清茶点心、青菜白饭却不可不防。只是此理甚浅我

石清既想得到那些名门大派的脑人物怎能想不到?他们去侠客岛之时自是备有诸种解

毒药物何以终于人人俱遭毒手实令人难以索解。你心地仁厚或者吉人天相不致遭受

恶报一切只有小心在意了。”

他想到石清的叮嘱但闻到点心香气寻思:“肚子可饿得狠了终不成来到岛上什

么都不吃不喝?张三、李四两位哥哥和我金兰结义曾立下重誓有福共享有难同当他

们若要害我岂不是等于害了自己?”当下将烧卖、春卷、蒸糕四碟点心吃了个风卷残

云一件也不胜一壶清茶也喝了大半。

在洞中坐了一个多时辰忽听得钟鼓丝竹之声大作。那引路的汉子走到洞口躬身说

道:“岛主请石帮主赴宴。”石破天站起身来跟着他出去。

穿过几处石洞后但听得钟鼓丝竹之声更响眼前突然大亮只见一座大山洞中点满了

牛油蜡烛洞中摆着一百来张桌子。宾客正络绎进来。这山洞好大虽摆了这许多桌子仍

不见挤迫。数百名黄衣汉子穿梭般来去引导宾客入座。所有宾客都是各人独占一席亦无

主方人士相陪。众宾客坐定后乐声便即止歇。

石破天四下顾望一眼便见到白自在巍巍踞坐白萧然却是神态威猛杂坐在众英

雄间只因身材特高颇有鹤立鸡群之意。那日在石牢之中昏暗蒙胧石破天没瞧清楚他

的相貌此刻烛光照映之中但见这位威德先生当真便似庙中神像一般形相庄严令人肃然

起敬便走到他身前说道:“爷爷我来啦!”

大厅上人数虽多但主方接待人士固尽量压低嗓子说话所有来宾均想到命在顷刻人

人心头沉重又震于侠客岛之威更是谁都不一言。石破天这么突然一叫每个人的目光

都向他瞧去。

白自在哼了一声道:“不识好歹的小鬼你可累得我外家的曾孙也没有了。”

石破天一怔过了半晌才明白他的意思原来说他也到侠客岛来送死就不能和阿绣

成亲生子说道:“爷爷奶奶在海边的渔村中等你她说等你三个月要是到三月初八还

不见你的面她……她就投海自尽。”白自在长眉一竖道:“她不到碧螺山去?”石破天

道:“奶奶听你这么说气得不得了她骂你……骂你……”白自在道:“骂我什么?”石

破天道:“她骂你是老疯子呢。她说丁不四这轻薄鬼嚼嘴弄舌造谣骗人你这老疯子脑筋

不灵居然便信了他的。奶奶说几时见到丁不四定要使金乌刀法砍下他一条臂膀再割下

他的舌头。”白自在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正该如此。”

突然间大厅角落中一人呜呜咽咽的说道:“她为什么这般骂我?我几时轻薄过她?我对

她一片至诚到老不娶她……她却心如铁石连到碧螺山走一步也不肯。”

石破天向话声来处瞧去只见丁不四双臂撑在桌上全身颤眼泪筱筱而下。石破天

心道:“他也来了。年纪这般大还当众号哭却不怕羞?”

若在平时众英雄自不免群相讪笑但此刻人人均知噩运将临心下俱有自伤之意恨

不得同声一哭声是以竟无一人出笑声。这干英雄豪杰不是名门大派的掌门人便是一帮

一会之主毕生在刀剑头上打滚过来“怕死”二字自是安不到他们身上然而一刀一枪的

性命相搏未必便死何况自恃武功了得想到的总是敌亡己生。这一回的情形却大不相

同明知来到岛上非死不可可又不知如何死法。必死之命再加上疑惧之意比之往日面临

大敌、明枪交锋的情景却是难堪得多了。

忽然西边角落中一个嘶哑的女子口音冷笑道:“哼哼!什么一片至诚到老不娶?丁

不四你好不要脸!你对史小翠倘若真是一片至诚为什么又跟我姊姊生下个女儿?”

霎时间丁不四满脸通红神情狼狈之极站起身来问道:“你……你……你是谁?怎

么知道?”那女子道:“她是我亲姊姊我怎么不知道?那女孩儿呢死了还是活着?”

腾的一声丁不四颓然坐落跟着喀的一响竟将一张梨木椅子震得四腿俱断。

那女子厉声问道:“那女孩儿呢?死了还是活着?快说。”丁不四喃喃的道:“我……

我怎知道?”那女子道:“姊姊临死之时命我务必找到你问明那女孩儿的下落要我照

顾这个女孩。你……你这狼心狗肺的臭贼害了我姊姊一生却还在记挂别人的老婆。”

丁不四脸如土色双膝酸软他坐着的椅子椅脚早断全仗他双腿支撑这么一来身

子登时向下坐落幸好他武功了得足下轻轻一弹又即站直。

那女子厉声道:“到底那女孩子是死是活?”丁不四道:“二十年前她是活的后来

可不知道了。”那女子道:“你为什么不去找她?”丁不四无言可答只道:“这个……这

个……可不容易找。有人说她到了侠客岛也不知是不是。”

石破天见那女子身材矮小脸上蒙了一层厚厚的黑纱容貌瞧不清楚但不知如何这

个强凶霸道、杀人不眨眼的丁不四见了她竟十分害怕。

突然间钟鼓之声大作一名黄衫汉子朗声说道:“侠客岛龙岛主、木岛主两位岛主肃见

嘉宾。”

众来宾心头一震人人直到此时才知侠客岛原来有两个岛主一个姓龙一个姓木。

中门打开走出两列高高矮矮的男女来右的一色穿黄左的一色穿青。那赞礼人

叫道:“龙岛主、木岛主座下众弟子谒见贵宾。”

只见那两个分送铜牌的赏善罚恶使者也杂在众弟子之中张三穿黄排在右每十一

李四穿青排在左第十三在他二人身后又各有二十余人。众人不由得都倒抽了一口凉

气。张三、李四二人的武功大家都曾亲眼见过那知他二人尚有这许多同门兄弟想来各

同门的功夫和他们也均在伯仲之间都想:“难怪三十年来来到侠客岛的英雄好汉个个有

来无回。且不说旁人单只须赏善罚恶二使出手我们这些中原武林的成名人物又有那几

个能在他们手底走得到二十招以上?”

两列弟子分向左右一站一齐恭恭敬敬的向群雄躬身行礼。群雄忙即还礼。张三、李四

二人在中原分送铜牌之时谈笑杀人一举手间往往便将整个门派帮会尽数屠戮此刻回

到岛上竟是目不斜视恭谨之极。

细乐声中两个老者并肩缓步而出一个穿黄一个穿青。那赞礼的喝道:“敝岛岛主

欢迎列位贵客大驾光降。”龙岛主与木岛主长揖到地群雄纷纷还礼。

那身穿黄袍的龙岛主哈哈一笑说道:“在下和木兄弟二人僻处荒岛今日得见众位高

贤大感荣庞。只是荒岛之上诸物简陋款待未周各位见谅。”说来声音十分平和这

侠客岛孤悬南海之中他说的却是中州口音。木岛主道:“各位请坐。”他语音甚尖似是

闽广一带人氏。

待群雄就座后龙木两位岛主才在西侧下主位的一张桌旁坐下。众弟子却无坐位各

自垂手侍立。

群雄均想:“侠客岛请客十分霸道客人倘若不来便杀他满门满帮但到得岛上礼

仪却又甚是周到假惺惺的做作倒也似模似样且看他们下一步又出什么手段。”有的则

想:“囚犯拉出去杀头之时也要给他吃喝一顿好言安慰几句。眼前这宴会便是我们的

杀头羹饭了。”

众人看两位岛主时见龙岛主须眉全白脸色红润有如孩童;那木岛主的长须稀稀落

落兀自黑多白少但一张脸却满是皱纹。二人到底多大年纪委实看不出来总是在六十

岁到九十岁之间如说两人均已年过百岁也不希奇。

各人一就座岛上执事人等便上来斟酒跟着端上菜肴。每人桌上四碟四碗八色菜

肴鸡、肉、鱼、虾煮得香气扑鼻似也无甚异状。

石破天静下心来四顾分坐各桌的来宾见上清观主天虚道人到了;关东四大门派的范

一飞、风良、吕正平、高三娘子也到了。这些人心下惴惴和石破天目光相接时都只点了点

头却不出声招呼。

龙木二岛主举起酒杯说道:“请!”二人一饮而尽。

群雄见杯中酒水碧油油地虽然酒香甚冽心中却各自嘀咕:“这酒中不知下了多厉害

的毒药。”大都举杯在口唇上碰了一碰并不喝酒只有少数人心想:“对方要加害于我

不过举手之劳酒中有毒也好无毒也好反正是个死不如落得大方。”当即举杯喝干

在旁侍候的仆从便又给各人斟满。

龙木二岛主敬了三杯酒后龙岛主左手一举。群仆从内堂鱼贯而出各以漆盘托出一大

碗、一大碗热粥分别放在众宾客面前。

群雄均想:“这便是江湖上闻名色变的腊八粥了。”只见热粥蒸气上冒兀自在一个个

气泡从粥底钻将上来一碗粥尽作深绿之色瞧上去说不出的诡异。本来腊八粥内所和的是

红枣、莲子、茨实、龙眼干、赤豆之类但眼前粥中所和之物却菜不像菜草不像草有些

似是切成细粒的树根有些似是压成扁片的木薯药气极浓。群雄均知毒物大都呈青绿之

色这一碗粥深绿如此只映得人面俱碧药气刺鼻其毒可知。

高三娘子一闻到这药味心中便不禁毛想到在煮这腊八粥时锅中不知放进了多少

毒蛇、蜈蚣、蜘蛛、蝎子忍不住便要呕吐忙将粥碗推到桌边伸袖掩住鼻子。

龙岛主道:“各位远道光临敝岛无以为敬。这碗腊八粥外边倒还不易喝到其中最主

要的一味‘断肠蚀骨腐心草’要开花之后效力方着。但这草隔十年才开一次花。我们总要

等其开花之后这才邀请江湖同道来此同享屈指算来这是第四回邀请。请请不用客

气。”说着和木岛主左手各端粥碗右手举箸相邀。

众人一听到‘断肠蚀骨腐心草’之名心中无不打了个突。虽然来到岛上之后人人都

没打算活着离去但腊八粥中所含毒草的名称如此惊心动魄这龙岛主竟尔公然揭示不由

得人人色为之变。

只见龙木二岛主各举筷子向众人划了个圆圈示意遍请便举碗吃了起来。群雄心想:

“你们这两碗粥中放的自是人参燕窝之类的大补品了。”

忽见东一条大汉霍地站起戟指向龙木二人喝道:“姓龙的、姓木的听着:我关西解

文豹来到侠客岛之前早已料理了后事。解某是顶天立地、铁铮铮的汉子你们要杀要剐

姓解的岂能皱一皱眉头?要我吃喝这等肮脏的毒物却万万不能!”

龙岛主一愕笑道:“解英雄不爱喝粥我们岂敢相强?却又何必动怒?请坐。”

解文豹喝道:“姓解的早豁出了性命不要。早死迟死还不是个死?偏要得罪一下你们

这些恃强横行、为祸人间的狗男女!”说着端起桌上热粥向龙岛主劈脸掷去。

隔着两只桌子的一名老者突然站起喝道:“解贤弟不可动粗!”袍袖一拂出一股

劲风半空中将这碗粥挡了一挡。那碗粥不再朝前飞出略一停顿便向下摔落眼见一只

青花大海碗要摔成碎片一碗粥溅得满地。一名在旁斟酒的侍仆斜身纵出弓腰长臂伸手

将海碗抄起其时碗底离地已不过数寸真是险到了极处。

群雄忍不住高声喝采:“好俊功夫!”采声甫毕群雄脸上忧色更深均想:“一个侍

酒的厮仆已具如此身手我们怎能再活着回去?”各人心中七上八下有的想到家中儿孙家

产;有的想着尚有大仇未报;有的心想自己一死本帮偌大基业不免就此风流云散;更有人

深自懊悔早算到侠客岛邀宴之期将届何不及早在深山中躲了起来?一直总是存着侥幸之

心企盼邀宴铜牌不会递到自己手中待得大祸临头又盼侠客岛并非真如传闻中的厉害

待得此刻眼见那侍仆飞身接碗连这最后一分的侥幸之心终于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个身材高瘦的中年书生站了起来朗声道:“侠客岛主属下厮养到得中原亦足以

成名立万。两位岛主若欲武林为尊原是易如反掌却又何必花下偌大心机将我们召来?

在下来到贵岛自早不存生还之想只是心中留着老大一个疑团死不瞑目。还请二位岛主

开导以启茅塞在下这便引颈就戮。”这番话原是大家都想说的只是不及他如此文诌诌

的说得十分得体人人听了均觉深得我心数百道目光又都射到龙木二岛主脸上。

龙岛主笑道:“西门先生不必太谦。”

群雄一听不约而同的都向那书生望去心想:“这人难道便是二十多年前名震江湖的

西门秀才西门观止?瞧他年纪不过四十来岁但二十多年前他以一双肉掌击毙陕北七霸

三日之间以一枝镔铁判官笔连挑河北八座绿林山寨听说那时便已四十开外自此之后

便即消声匿迹不知存亡。瞧他年岁是不像然复姓西门的本已不多当今武林中更无另一

个作书生打扮的高手多半便是他了。”

只听龙岛主接着说道:“西门先生当年一掌毙七霸一笔挑八寨……”(群雄均想:果

然是他!)“……在下和木兄弟仰慕已久今日得接尊范岂敢对先生无礼?”

西门观止道:“不敢在下昔年此等小事在中原或可逞狂于一时但在二岛主眼中瞧

来直如童子操刀不值一哂。”

龙岛主道:“西门先生太谦了。尊驾适才所问我二人正欲向各位分说明白。只是这粥

中的‘断肠蚀骨腐心草’乘热而喝效力较高各位请先喝粥再由在下详言如何?”

石破天听着这二人客客气气的说话成语甚多倒有一半不懂饥肠辘辘早已饿得狠

了一听龙岛主如此说忙端起粥碗唏哩呼噜的喝了大半碗只觉药气刺鼻入口却甜甜

的并不难吃顷刻间便喝了个碗底朝天。

群雄有的心想:“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徒逞一时之豪就是非死不可也不用抢着去

鬼门关啊。”有的心想:“左右是个死像这位少年英雄那样倒也干净爽快。”

白自在喝彩道:“妙极!我雪山派的孙女婿果然与众不同。”时至此刻他兀自觉得

天下各门各派之中毕竟还是雪山派高出一筹石破天很给他挣面子。

自凌霄城石牢中的一场搏斗白自在锐气大挫自忖那‘古往今来天下剑法第一、拳脚

第一、内功第一、暗器第一的大英雄、大豪杰、大侠士、大宗师’这个头衔之中‘内功第

一’四字势须删去;等见到那斟酒侍仆接起粥碗的身手隐隐觉得那‘拳脚第一’四字恐

怕也有点靠不住了转念又想:“侠客岛上人物未必武功真的奇高这侍仆说不定便是侠客

岛上的第一高手只不过装作了侍仆模样来吓唬人而已。”

他见石破天漫不在乎的大喝毒粥颇以他是‘雪山派掌门的孙女婿’而得意胸中豪气

陡生当即端起粥碗呼呼有声的大喝了几口顾盼自雄:“这大厅之上只有我和这小子

胆敢喝粥旁人那有这等英雄豪杰?”但随即想道:“我是第二个喝粥之人就算是英雄豪

杰却也是天下第二了。我那头衔中‘大英雄、大豪杰’六字又非删除不可。”不由得大

是沮丧寻思:“既然是喝毒粥反正是个死又何不第一个喝?现下成了‘天下第二’

好生没趣。”

他在那里自怨自艾龙岛主以后的话就没怎么听进耳中。龙岛主说的是:“四十年前

我和木兄弟订交意气相投本想联手江湖在武林中赏善罚恶好好做一番事业不意甫

出江湖便现了一张地图。从那图旁所注的小字中细加参详得悉图中所绘的无名荒岛之

上藏有一份惊天动地的武功秘诀……”

解文豹插口道:“这明明便是侠客岛了怎地是无名荒岛?”那拂袖挡粥的老者喝道:

“解兄弟不可打断了龙岛主的话头。”解文豹悻悻的道:“你就是拚命讨好他也未必饶了

你的性命。”

那老者大怒端起腊八粥一口气喝了大半碗说道:“你我相交半生你当我郑光芝

是什么人?”解文豹大悔道:“大哥是我错了小弟向你陪罪。”当即跪下对着他磕

了三个响头顺手拿起旁边席上的一碗粥来也是一口气喝了大半碗。郑光芝抢过去抱住了

他说道:“兄弟你我当年结义立誓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这番

誓愿今日果然得偿不枉了兄弟结义一场。”两人相拥在一起又喜又悲都流下泪来。

石破天听到他说‘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之言不自禁的向张

三、李四二人瞧去。

张三、李四相视一笑目光却投向龙岛主和木岛主。木岛主略一点。张三、李四越众

而出各自端起一碗腊八粥走到石破天席边说道:“兄弟请!”

石破天忙道:“不不!两位哥哥你们不必陪我同死。我只求你们将来去照看一下阿

绣……”张三笑道:“兄弟咱们结拜之日曾经说道他日有难共当有福共享。你既已

喝了腊八粥我们做哥哥的岂能不喝?”说着和李四二人各将一碗腊八粥喝得干干净净转

过身来躬身向两位岛主道:“谢师父赐粥!”这才回入原来的行列。

群雄见张三、李四为了顾念与石破天结义的交情竟然陪他同死比之本就难逃大限的

郑光芝和解文豹更是难了万倍心下无不饮佩。

白自在寻思:“像这二人才说得上一个‘侠’字。倘若我的结义兄弟服了剧毒我白

自在能不能顾念金兰之义陪他同死?”想到这一节不由得大为踌躇。又想:“我既然有

这片刻犹豫就算终于陪人同死那‘大侠士’三字头衔已未免当之有愧。”

只听得张三说道:“兄弟这里有些客人好像不喜欢这腊八粥的味儿你若爱喝不妨

多喝几碗。”石破天饿了半天一碗稀粥本原是不足驱饥心想反正已经喝了多一碗少一

碗也无多大分别斜眼向身边席上瞧去。

附近席上数人见到他目光射来忙端起粥碗纷纷说道:“这粥气味太浓我喝不惯。

小英雄随便请用不必客气。”眼见石破天一双手接不了这许多碗粥生怕张三反悔失去

良机忙不沓的将粥碗放到石破天桌上。石破天道:“多谢!”一口气又喝了两碗。

龙岛主微笑点头说道:“这位解英雄说得不错地图上这座无名荒岛便是眼前各位

处身所在的侠客岛了。不过侠客岛之名是我和木兄弟到了岛上之后这才给安上的。那倒

也不是我二人狂妄僭越自居侠客。其中另有缘故各位等会便知。我们依着图中所示在

岛上寻找了十八天终于找到了武功秘诀的所在。原来那是古诗的图解含义极是深奥繁

复。我二人大喜之下便即按图解修习。

“唉!岂不知福兮祸所倚我二人修习数月之后忽对这图解中所示武功生了歧见我

说该当如此练木兄弟却说我想法错了须得那样练。二人争辩数日始终难以说服对方

当下约定各练各的练成之后再来印证且看到底谁错。练了大半年后我二人动手拆解

只拆得数招二人都不禁骇然原来……原来……”

他说到这里神色黯然住口不言。木岛主叹了一口长气也大有郁郁之意。过了好一

会龙岛主才又道:“原来我二人都练错了!”

群雄听了心中都是一震均想他二人的徒弟张三、李四武功已如此了得他二人自然

更是出神入化深不可测所修习的当然不会是寻常拳脚必是最高深的内功这内功一练

错小则走火入魔重伤残废大则立时毙命最是要紧不过。

只听龙岛主道:“我二人觉不对立时停手相互辩难剖析钻研其中道理。也是我

二人资质太差而图解中所示的功夫又太深奥以致再钻研了几个月仍是疑难不解。恰在

此时有一艘海盗船飘流到岛上我兄弟二人将三名盗魁杀了对余众分别审讯作恶多端

的一一处死其余受人裹胁之徒便留在岛上。我二人商议所以钻研不通这份古诗图解多

半在于我二人多年练武先入为主以致把练功的路子都想错了不如收几名弟子让他们

来想想。于是我二人从盗伙之中选了六名识字较多、秉性聪颖而武功低微之人分别收为

徒弟也不传他们内功只是指点了一些拳术剑法便要他们去参研图解。

“那知我的三名徒儿和木兄弟的三名徒儿参研得固然各不相同甚而同是我收的徒儿之

间三人的想法也是大相迳庭木兄弟的三名徒儿亦复如此。我二人再仔细商量这份图解

是从李太白的一古诗而来我们是粗鲁武人不过略通文墨终不及通儒学者之能精通诗

理看来若非文武双全之士难以真正解得明白。于是我和木兄弟分入中原以一年为期

各收四名弟子收的或是满腹诗书的儒生或是诗才敏捷的名士。”

他伸手向身空黄衣和青衣的七八名弟子一指说道:“不瞒诸位说这几名弟子若去应

考中进士、点翰林是易如反掌。他们初时来到侠客岛未必皆是甘心情愿但学了武功

又去研习图解却个个死心塌地的留了下来都觉得学武练功远胜于读书做官。”

群雄听他说:“学武练功远胜于读书做官。”均觉大获我心许多人都点头称是。

龙岛主又道:“可是这八名士人出身的弟子一经参研图解各人的见地却又各自不同

非但不能对我与木兄弟有所启议论纷纭反而让我二人越来越胡涂了。

“我们无法可施大是烦恼若说弃之而去却又无论如何狠不起心。有一日木兄弟

道:‘当今之世说到武学之精博无过于少林高僧妙谛大师咱们何不请他老人家前来指

教一番?’我道:‘妙谛大师隐居十余年早已不问世事就只怕请他不到。’木兄弟道:

‘我们何不抄录一两张图解送到少林寺去请他老人家过目?倘若妙谛大师置之不理只怕

这图解也未必有如何了不起的地方。咱们兄弟也就不必再去理会这劳什子了。’我道:‘此

计大妙咱们不妨再录一份送到武当山愚茶道长那里。少林、武当两派的武功各擅胜场

这两位高人定有卓见。’

“当下我二人将这图解中的第一图照式绘了图旁的小字注解也抄得一字不漏亲自送

到少林寺去。不瞒各位说我二人初时现这份古诗图解略加参研后便大喜若狂只道但

须按图修习我二人的武功当世再无第三人可以及得上。但越是修习越是疑难不解待得

决意去少林寺之时先前那秘籍自珍、坚不示人的心情早已消得干干净净只要有人能将

我二人心中的疑团死结代为解开纵使将这份图解公诸天下亦不足惜了。

“到得少林寺后我和木兄弟将图解的第一式封在信封之中请知客僧递交妙谛大师。

知客僧初时不肯说道妙谛大师闭关多年早已与外人不通音问。我二人便各取一个蒲团坐

了堵住了少林寺的大门直坐了七日七夜不令寺中僧人出入。知客僧无奈才将那信递

了进去。”

群雄均想:“他说得轻措淡写但要将少林寺大门堵住七日七夜当真谈何容易?其间

不知经过了多少场龙争虎斗。少林群僧定是无法将他二人逐走这才被迫传信。”

龙岛主续道:“那知客僧接过信封我们便即站起身来离了少林寺到少室山山脚等

候。等不到半个时辰妙谛大师便即赶到只问:‘在何处?’木兄弟道:‘还得去请一个

人。’妙谛大师道:‘不错要请愚茶!’

“三人来到武当山上妙谛大师说道:‘我是少林寺妙谛要见愚茶。’不等通报直

闯进内。想少林寺妙谛大师是何等名声武当弟子谁也不敢拦阻。我二人跟随其后。妙谛大

师走到愚茶道长清修的苦茶斋中拉开架式将图解第一式中的诸解姿势演了一遍一言不

转身便走。愚茶道长又惊又喜也不多问便一齐来到侠客岛上。

“妙谛大师娴熟少林诸般绝艺愚茶道长剑法通神那是武林中众所公认的两位顶尖儿

人物。他二位一到岛上便去揣摩图解第一个月中他两位的想法尚是大同小异。第二个

月时便已歧见丛生。到得第三个月连他那两位早已淡泊自甘的世外高人也因对图解所见

不合大起争执甚至……甚至唉!竟尔动起手来。”

群雄大是诧异有的便问:“这两位高人比武较量却是谁胜谁败?”

龙岛主道:“妙谛大师和愚茶道长各以从图解上参悟出来的功夫较量拆到第五招上

两人所悟相同登时会心一笑罢手不斗但到第六招上却又生了歧见。如此时斗时休转

瞬数月两人参悟所得始终是相同者少而相异者多然而到底谁是谁非孰高孰低却又难

言。我和木兄弟详行计议均觉这图解博大精深以妙谛大师与愚茶道长如此修为的高人尚

且只能领悟其中一脔看来若要通解全图非集思广益不可。常言道得好:三个臭皮匠抵

个诸葛亮。咱们何不广邀天下奇材异能之士同来岛上各竟心思一齐参研?

“恰好其时岛上的‘断肠蚀骨腐心草’开花此草若再配以其他佐使之药熬成热粥

服后于我辈练武之士大有补益于是我二人派出使者邀请当世名门大派的掌门人、各教教

主、各帮帮主来到敝岛喝碗腊八粥喝过粥后再请他们去参研图解。”

他这番话各人只听得面面相觑将信将疑人人脸上神色十分古怪。

过了好半晌丁不四大声道:“如此说来你们邀人来喝腊八粥纯是一番好意了。”

龙岛主道:“全是好意也不见得。我和木兄弟自有一片自私之心只盼天下的武学好

手群集此岛能助我兄弟解开心中疑团将武学之道扬光大推高一层。但若说对众位嘉

宾意存加害各位可是想得左了。”

丁不四冷笑道:“你这话岂非当面欺人?倘若只是邀人前来共同钻研武学何以人家不

来你们就杀人家满门?天下那有如此强凶霸道的请客法子?”

龙岛主点了点头双掌一拍道:“取赏善罚恶簿来!”便有八名弟子转入内堂每人

捧了一叠簿籍出来每一叠都有两尺来高。龙岛主道:“分给各位来宾观看。”众弟子分取

簿籍送到诸人席上。每本簿籍上都有黄笺注明某门某派某会。

丁不四拿过来一看只见笺上写着‘**丁氏’四字心中不由得一惊:“我兄弟是六

合人氏此事天下少有人知侠客岛孤悬海外消息可灵得很啊。”翻将开来只见注时某

年某月某日丁不三在何处干了何事;某年某月某日丁不四在何处又干了何事。虽然未能

齐备但自己二十年来的所作所为凡是荧荧大者簿中都有书明。

丁不四额上汗水涔涔而下偷眼看旁人时大都均是脸现狼狈尴尬之色只有石破天自

顾喝粥不去理会摆脱在他面前那本注有‘长乐帮’三字的簿岫。他一字不识全不知上面

写的是什么东西。

过了一顿饭时分龙岛主道:“收了赏善罚恶簿。”群弟子分别将簿籍收回。

龙岛主微笑道:“我兄弟分遣下属在江湖上打听讯息并非胆敢刺探朋友们的**

只是得悉有这么一会子事便记了下来。凡是给侠客岛剿灭的门派帮会都是罪大恶极、天

所不容之徒。我们虽不敢说替天行道然而是非善恶却也分得清清楚楚。在下与木兄弟均

想我们既住在这侠客岛上所作所为总须对得住这‘侠客’两字才是。我们只恨侠客岛

能为有限不能尽诛普天下的恶徒。各位请仔细想一想有那一个名门正派或是行侠仗义的

帮会是因为不接邀请铜牌而给侠客岛诛灭了的?”

隔了半晌无人置答。

龙岛主道:“因此上我们所杀之人其实无一不是罪有应得……”

白自在忽然插口道:“河北通州聂家拳聂老拳师聂立人并无什么过恶何以你们将他

满门杀了?”

龙岛主抽出一本簿子随手轻挥说道:“威德先生请看。”那簿册缓缓向白自在飞了

过去。白自在伸手欲接不料那簿册突然间在空中微微一顿猛地笔直坠落在白自在中指

外二尺之处跌向席上。

白自在急忙伸手一抄才将簿册接住不致落入席上粥碗之中当场出丑簿籍入手

颇有重甸甸之感不由得心中暗惊:“此人将一本厚只数分的帐簿随手掷出来势甚缓而力

道极劲远近如意变幻莫测实有传说中所谓‘飞花攻敌、摘叶伤人’之能。以这般手劲

射暗器又有谁闪避挡架得了?我自称‘暗器第一’这四个字非摘下不可。”

只见簿面上写着“河北通州聂家拳”七字打开簿子第一行触目惊心便是“庚申五

月初二聂宗台在沧州郝家庄奸杀二命留书嫁祸于黑虎寨盗贼”第二行书道:“庚申十

月十七聂宗峰在济南府以小故击伤刘文质之长子当夜杀刘家满门一十三人灭口。”聂宗

台、聂宗峰都是聂老拳师的儿子在江湖上颇有英侠之名想不到暗中竟是无恶不作。

白自在沉吟道:“这些事死无对证也不知是真是假。在下不敢说二位岛主故意滥杀无

辜但侠客岛派出去的弟子误听人言只怕也是有的。”

张三突然说道:“威德先生既是不信请你不妨再瞧瞧一件东西。”说着转身入内随

即回出右手一扬一本簿籍缓缓向白自在飞去也是飞到他身前二尺之处突然下落手

法与龙岛主一般无异。白自在已然有备伸手抄起入手的份量却比先前龙岛主掷簿时轻得

多了打了开来却见是聂家的一本帐簿。

白自在少年时便和聂老拳师相稔识得他的笔迹见那帐簿确是聂老拳师亲笔所书一

笔笔都是银钱来往。其中一笔之上注以‘可杀’两个朱字这一笔帐是:“初八买周家村

田八十三亩二分价银七十两。”白自在心想:“七十两银子卖了八十多亩田这田买得忒

也便宜其中定有威逼强买之情。”

又看下去见另一笔帐上又写了‘可杀’两个朱字这一笔帐是:“十五收通州张县

尊来银二千五百两。”心想:“聂立人好好一个侠义道为什么要收官府的钱财那多半是

勾结贪官污吏欺压良善做那伤天害理的勾当了。”

一路翻将下去出现‘可杀’二字的不下五六十处情知这朱笔二字是张三或李四所

批不由得掩卷长叹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这聂立人当真可杀。姓白的倘若早得几年

见了这本帐簿侠客岛就是对他手下留情姓白的也要杀他全家。”说着站起身来去到张

三身前双手捧着帐簿还了给他说道:“佩服佩服!”

转头向龙木二岛主瞧去景仰之情油然而生寻思:“侠客岛门下高弟不但武功卓

绝而且行事周密主持公道。如何赏善我虽不知但罚恶这等公正赏善自也妥当。‘赏

善罚恶’四字当真是名不虚传。我雪山派门下弟子人数虽多却那里有张三、李四这等人

才?唉‘大宗师’三字倘再加在白自在头上宁不令人汗颜?”

龙岛主似是猜到了他心中的念头微笑道:“威德先生请坐。先生久居西域对中原那

批衣冠禽兽的所作所为多有未知原也怪先生不得。”白自在摇了摇头回归己座。

丁不四大声道:“如引说来侠客岛过去数十年中杀人都是那些人罪有应得;邀请武

林同道前来用意也只在共同参研武功?”

龙木二岛主同时点头道:“不错!”

丁不四又道:“那么为什么将来到岛上的武林高手个个都害死了竟令他们连尸骨也不

得还乡?”龙岛主摇头道:“丁先生此言差矣!道路传言焉能尽信?”丁不四道:“依龙

岛主所说那么这些武林高手一个都没有死?哈哈可笑啊可笑。”

龙岛主仰天大笑也道:“哈哈可笑啊可笑?”

丁不四愕然问道:“有什么可笑?”龙岛主笑道:“丁先生是敝岛贵客。丁先生既说可

笑在下只有随声附和也说可笑了。”

丁不四道:“三十年中来到侠客岛喝腊八粥的武林高手没有三百也有两百。龙岛

主居然说他们尚都健在岂非可笑?”

龙岛主道:“凡人皆有寿数天年大限既届若非大罗金仙焉得不死?只要并非侠客

岛下手害死也就是了。”

丁不四侧过头想了一会道:“那么在下向龙岛主打听一个人。有一个女子名叫……

名叫这个芳姑听说二十年前来到了侠客岛上此人可曾健在?”龙岛主道:“这位女侠姓

什么?多大年纪?是那一个门派帮会的脑?”丁不四道:“姓什么……这可不知道了本

来是应该姓丁的……”

那蒙面女子突然尖声说道:“就是他的私生女儿。这姑娘可不跟爷姓她跟娘姓叫作

梅芳姑。”丁不四脸上一红道:“嘿嘿姓梅就姓梅用不着这般大惊小怪。她……她今

年约莫四十岁……”那女子尖声道:“什么约莫四十岁?是三十九岁。”丁不四道:“好

啦好啦是三十九岁。她也不是什么门派的掌门更不是什么帮主教主只不过她学的梅

花拳天下只有她一家多半是请上侠客岛来了。”

木岛主摇头道:“梅花拳?没资格。”那蒙面女子尖声道:“梅花拳为什么没资格?

我……我这不是收到了你们的邀宴铜牌?”木岛主摇头道:“不是梅花拳。”

龙岛主道:“梅女侠我木兄弟说话简洁不似我这等罗嗦。他意思说我们邀请你来

侠客岛不是为了梅女侠的家传梅花拳而是在于你两年来新创的那套剑法。”

那姓格女子奇道:“我的新创剑法从来无人见过你们又怎地知道?”她说话声音十

分的尖锐刺耳令人听了甚不舒服话中含了惊奇之意更是难听。

龙岛主微微一笑向两名弟子各指一指。那两名弟子一个着黄衫、一个着青衫立即踏

上几步躬身听令。龙岛主道:“你们将梅女侠新创的这套剑法试演一遍有何不到之处

请梅女侠指正。”

两名弟子应道:“是。”走向倚壁而置的一张几旁。黄衫弟子在几上取过一柄铁剑青

衫弟子取过一条软鞭向那姓梅女子躬身说道:“请梅女侠指教。”随即展开架式纵横击

刺斗了起来。厅上群豪都是见闻广博之人但黄衫弟子所使的这套剑法却是从所未见。

那女子不住口道:“这可奇了这可奇了!你们几时偷看到的?”

石破天看了数招心念一动:“这青衫人使的可不是丁不四爷爷的金龙鞭法么?”果

然听得丁不四大声叫了起来:“喂你创了这套剑法出来针对我的金龙鞭法那是什么用

意?”那青衫弟子使的果然正是金龙鞭法但一招一式都被黄衫弟子的新奇剑法所克制。

那蒙面女子冷笑数声并不回答。

丁不四越看越怒喝道:“想凭这剑法抵挡我金龙鞭法只怕还差着一点。”一句话刚

出口便见那黄衫弟子剑法一变招招十分刁钻古怪阴毒狠辣简直有点下三滥味道绝

无丝毫名家风范。

丁不四叫道:“胡闹胡闹!那是什么剑法?呸这是泼妇剑法。”心中却不由得暗暗

吃惊:“倘若真和她对敌陡然间遇上这等下作打法只怕便着了她的道儿。”然而这等阴

毒招数究竟只能用于偷袭不宜于正大光明的相斗丁不四心下虽惊讶不止但一面却也暗

自欣喜:“这种下流撒泼的招数倘若骤然向我施为确然不易挡架但既给我看过了一次

那就毫不足畏了。旁门左道之术毕竟是可一而不可再。”

风良、高三娘子、吕正平、范一飞四人曾在丁不四手下吃过大苦头眼见他这路金龙鞭

法给对方层出不穷的怪招克制得缚手缚脚都忍不住大声喝彩。

丁不四怒道:“叫什么好?”风良笑道:“我是叫丁四爷子金龙鞭法的好!”高三娘子

笑道:“金龙鞭法妙极。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连叫三声‘气死我了’学的

便是那日丁不四在饭店中挑衅生事之时的口吻。

那青衫弟子一套金龙鞭法使了大半突然挥鞭舞个圈子。黄衫弟子便即收招。青衫弟子

将软鞭放回几上空手又和黄衫弟子斗将起来。

看得数招石破天“咦”的一声说道:“丁家擒拿手。”原来青衫弟子所使的竟是

丁不三的擒拿手什么‘凤尾手’、‘虎爪手’、‘玉女拈针’、‘夜叉锁喉’等等招式

全是丁当在长江船上曾经教过他的。丁不四更是恼怒大声说道:“姓梅的你冲着我兄弟

而来到底是什么用意?这……这……这不是太也莫名其妙么?”在他心中自然知道那姓

梅的女子处心积虑要报复他对她姊姊始乱终弃的负心之罪。

眼见那黄衫弟子克制丁氏拳脚的剑法阴狠毒辣什么撩阴挑腹、剜目戳臀无所不至

但那青衫弟子尽也抵挡得住。突然之间那黄衫弟子横剑下削青衫弟子跃起闪避。黄衫弟

子抛下手中铁剑双手拦腰将青衫弟子抱住一张口咬住了他的咽喉。

丁不四惊呼:“啊哟!”这一口似乎便咬在他自己喉头一般。他一颗心怦怦乱跳知道

这一抱一咬配合得太过巧妙自己万万躲避不过。

青衫弟子放开双臂和黄衫弟子同时躬身向丁不四及那蒙面女子道:“请丁老前辈、梅

女侠指正。”再向龙木二岛主行礼拾起铁剑退入原来的行列。

姓梅的女子尖声说道:“你们暗中居然将我手创的剑法学去七八成倒也不容易得很的

了。可是这么演了给他看过那……那可……”

丁不四怒道:“这种功夫不登大雅之堂乱七八糟不成体统有什么难学?”白自在

插口道:“什么不成体统?你姓丁的倘若乍然相遇手忙脚乱之下身上十七八个窟窿也给

人家刺穿了。”丁不四怒道:“你倒来试试。”白自在道:“总而言之你不是梅女侠的敌

手。她在你喉头咬这一口你本领再强十倍也决计避不了。”

姓梅的女子尖声道:“谁要你讨好了?我和史小翠比却又如何?”白自在道:“差得

远了。我夫人不在此处我夫人的徒儿却到了侠客岛上喂孙女婿你去跟她比比。”

石破天道:“我看不必比了。”那姓梅女子问道:“你是史小翠的徒儿?”石破天道:

“是。”那女子道:“怎么你又是他的孙女婿?没上没下乱七八糟一窝子的狗杂种是

不是?”石破天道:“是我是狗杂种。”那女子一怔之下忍不住尖声大笑。

木岛主道:“够了!”虽只两个字声音却十分威严。那姓梅女子一呆登时止声。

龙岛主道:“梅女侠这套剑法平心而论自不及丁家武功的精奥。不过梅女侠能自创

新招天资颖悟这些招术中又有不少异想天开之处因此我们邀请来到敝岛盼能对那古

诗的图解提出新见。至于梅花拳么那是祖传之学也还罢了。”

梅女侠道:“如此说来梅芳姑没来到侠客岛?”龙岛主摇头道:“没有。”梅女侠颓

然坐倒喃喃的道:“我姊姊……我姊姊临死之时就是挂念她这个女儿……”

龙岛主向站在右侧第一名的黄衫弟子道:“你给她查查。”

那弟子道:“是。”转身入内捧了几本簿子出来翻了几页伸手指着一行字朗声

读道:“梅花拳掌门梅芳姑生父姓丁即丁……(他读到这里含糊其词人人均知他是

免得丁不四难堪)……自幼随母学艺十八岁上……其后隐居于豫西卢氏县东熊耳山之枯草

岭。”

丁不四和梅女侠同时站起齐声说道:“她是在熊耳山中?你怎么知道?”

那弟子道:“我本来不知是簿上这么写的。”

丁不四道:“连我也不知这簿子上又怎知道?”

龙岛主朗声道:“侠客岛不才以维护武林正义为己任赏善罚恶秉公施行。武林朋

友的所作所为一动一静我们自当详加记录以凭查核。”

那姓梅女子道:“原来如此。那么芳姑她……她是在熊耳山的枯草岭中……”凝目向丁

不四瞧去。只见他脸有喜色但随即神色黯然长叹一声。那姓梅女子也轻轻叹息。两人均

知虽然获悉了梅芳姑的下落今生今世却再也无法见她一面了——

石破天转身向石壁瞧去不由得骇然失色。只见石壁上一片片石屑正在慢慢跌落满壁

的蝌蚪文字也已七零八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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