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天石、朱丹臣等次晨起身不见了段誉到王语嫣房门口叫了几声不闻答应见房门虚掩敲了几下便即推开房中空空无人。巴朱二人连声叫苦。朱丹臣道:“咱们这位小王子便和王爷一模一样到处留情定然和王姑娘半夜里偷偷溜掉不知去向。”巴天石点头道:“小王子风流潇洒是个不爱江山爱美人的人物。他钟情于王姑娘那是有目共睹之事要他做西夏驸马……唉这位小王子不大听话当年皇上和王爷要他练武他说什么也不练逼得急了就一走了之。”朱丹臣道:“咱们只有分头去追苦苦相劝。”巴天石双手一摊唯有苦笑。
朱丹臣又道:“巴兄想当年王爷命小弟出来追赶小王子好容易找到了哪知道小王子……”说到这里放低声音:“小王子迷上了这位木婉清姑娘两个人竟半夜里偷偷溜将出去总算小弟运气不错早将守在前面道上这才能交差。”巴天石一拍大腿说道:“唉朱贤弟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既有此经历怎地又来重蹈覆辙?咱哥儿俩该当轮班守夜紧紧看住他才是啊。”朱丹臣叹了口气说道:“我只道他瞧在萧大侠与虚竹先生义气的份上总不会撇手便走哪知道……哪知道他……”下面这“重色轻友”四个字的评语一来以下犯上不便出口二来段誉和他交情甚好却也不忍不出。

两人无法可施只得去告知萧峰和虚竹。各人分头出去找寻整整找了一天半点头绪也无。

傍晚时分众人聚在段誉的空房中纷纷议论。正愁间西夏国礼部一位主事来到宾馆会见天石说道次日八月十五晚上皇上在西华宫设宴款待各地前来求亲的佳客请大理国段王子务必光临。巴天石有苦难言只得唯唯称是。

那主事受过巴天石的贿赂神态间十分亲热告辞之时巴天石送到门口。那主事附耳悄悄说道:“巴司空我透个消息给你。明儿晚皇上赐宴席上便要审察各位佳客的才貌举止宴会之后说不定还有什么射箭比武之类的玩意儿让各位佳客一比高下。到底谁做驸马得配我们的公主娘娘这是一个大关键。段王子可须小心在意了。”巴天石作揖称谢从袖中又取出一大锭黄金塞在他手里。

巴天石回入宾馆将情由向众人说了叹:“镇南王千叮万嘱务必要小王子将公主娶了回去咱兄弟俩有亏职守实在是无面目去见王爷了。”

竹剑突然抿嘴一笑说道:“巴王爷小婢子说一句话成不成?”巴天石道:“姊姊请说。”竹剑笑道:“段公子的父王要他娶西夏公主只不过是想结这头亲事西夏、大理成为婚姻之国互相有个照庆是不是?”巴天石道:“不错。”菊剑:“至于这位西夏公主是美如西施还是丑胜无盐这位做公公的段王爷却也不放在心上了是么?”巴天石道:“人家公主之尊就算没有沉鱼落雁之容中人之姿总是有的。”梅剑:“我们姊妹倒有一个主意只要能把公主娶到大理是否能及时找到段王子倒也无关大局。”兰剑笑道:“段公子和王姑娘在江湖上玩厌了过得一年半载两年三年终究会回大理去那时再和公主洞房花烛也自不迟。

巴天石和朱丹臣又惊又喜齐声道:“小王子不在怎么又能把西夏公主娶回大理?四位姑娘有此妙计愿闻其详。”

梅剑:“这位木姑娘穿上了男装扮成一位俊书生岂不比段公子美得多了?请她去赴明日之宴席上便有千百位少年英雄哪一个有她这般英俊潇洒?”兰剑:“木姑娘是段公子的亲妹子代哥哥去娶了嫂子替国家立下大功讨得爹爹的欢心岂不是一举数得?”竹剑:“木姑娘挑上了驸马拜堂成亲总还有若干时日那时想来该可找到段公子了。”菊剑:“就算那时段公子仍不现身木姑娘代他拜堂却又如何?”说着伸手按住了嘴巴四姊妹一齐吃吃笑了起来。

四人一般的心思一般的口音四人说话实和一人说话没有分别。

巴朱二人面面相觑均觉这计策过于大胆若被西夏国瞧破亲家结不成反而成了冤家西夏皇帝要是一怒兵这祸可就闯得大了。

梅剑猜中两人心思说道:“其实段公子有萧大侠这位义兄本来无须拉扰西夏只不过镇南王有命不得不从罢了。当真万一有什么变故萧大侠是大辽南院大王手握雄兵数十万只须居间说几句好话便能阻止西夏向大理寻衅生事。”

萧峰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巴天石是大理国司空执掌政事萧峰能作为大理国的强援此节他自早在算中只是自己不便提出见梅剑说了这番话后萧峰这么一点头便知此事已稳若泰山最多求亲不成于国家却决无大患寻思:“这四个小姑娘的计谋似乎直如儿戏但除此之外却也更无良策只不知木姑娘是否肯冒这个险?”说道:“四位姑娘此议确是妙计但行事之际实在太过凶险万一露出破绽木姑娘有被擒之虞。何况天下才俊云集木姑娘人品自是一等一的了但如较量武功要技压群雄却是难有把握。”

众人眼光都望向木婉清要瞧他是作何主意。

木婉清道:“巴司空你也不用激我我这个哥哥我这个哥哥……”说我两句“我这个哥哥”突然眼泪夺眶而出想到段誉和王语嫣私下离去便如当年和自己深夜携手同行一般倘若他不是自己兄长料想他亦不会变心如今他和旁人卿卿我我活快犹似神仙自己却在这里冷冷清清大理国臣工反而要自己代他娶妻。她想到悲愤处倏地一伸手掀翻了面前的桌子登时茶壶、荣杯乒乒乓乓的碎成一地一跃而起出了房门。

众人相顾愕然都觉十分扫兴。巴天石歉然:“这是我的不是了倘若善言以求木姑娘最多不过不答允可是我出言相激这却惹不她生气了。”朱丹臣摇头:“木姑娘生气决不是为了巴兄这几句话那是另有原因的。唉一言难尽!”

次日众人又分头去寻段誉但见街市之上服饰锦锈的少年子弟穿插来去料想大料是要去赴皇宫中秋之宴的偶而也见到有人相骂殴斗看来吐蕃国的众武士还在尽力为小王子清除敌手。到于段誉和王语嫣自然影踪不见。

傍晚时分众人先后回到宾馆。萧峰道:“三弟既已离去咱们大家也都走了吧不管是谁做驸马都跟咱们毫不相干。”巴天石道:“萧大侠说的是咱们免得见到旁人做了驸马心中有气。”

钟灵忽道:“朱先生你娶了妻子没有?段公子不愿做驸马你为什么不去做?你娶了西夏公主不也有助于大理么?”朱丹臣笑道:“姑娘取笑了晚生早已有妻有妾有儿有女。”钟灵伸了伸舌头。朱丹臣又道:“可惜姑娘的相貌太娇脸上又有洒窝不像男子否则由你出马替你哥哥去娶西夏2以主……”钟灵:“什么?替我哥哥?”朱丹臣知道失言心想:“你是镇南王的私生女儿此事未曾公开不便乱说。”忙:“我说是替小王子办成这件大事……”

忽听得门外一人道:“巴司空朱先生咱们这就去了吧。”门帘一掀进来一个英气勃勃的俊雅少年正是穿了书生衣巾的木婉清。

众人又惊又喜都:“怎么?木姑娘肯去了?”木婉清道:“在下姓段名誉乃大理国镇南王世子诸位言语之间可得检点一二。”声音清郎虽然雌音难免但少年人语音尖锐亦不足为奇。众人见她学得甚像都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木婉清了一阵脾气回到房中哭了一场左思右想觉得得罪了这许多人很是过意不去再觉冒充段誉去西夏娶公主此事倒也好玩得紧内心又隐隐觉得:“你想和王姑娘双宿双飞过快活日子我偏偏跟你娶一个公主娘娘来整日价打打闹闹教你多些烦恼。”又忆及初进大理城时段誉的父母为人醋海兴波相见时异常尴尬段誉若有一个明媒正娶的公主娘娘作正室段誉便做不成他的夫人自己不能嫁给段誉那是无法可想可也不能让这个娇滴滴的王姑娘快快活活的做他妻子。她越想越得意便挺身而出愿出冒充段誉。

巴天石等精神一振忙即筹备诸事。巴天石心想那礼部侍郎来过宾馆曾见过段誉于是取过三百两黄金要朱丹臣送去给陶侍郎。本来礼物已经送过这是特别加赠吩咐朱丹臣什么话都不必提待会陶侍郎倘若见到什么破绽自会心照不宣三百两黄金买一个不开口这叫做“闷声大财”。

木婉清道:“萧大哥虚竹二哥你们两位最好和我同去赴宴那我便什么也不怕了。否则真要动起手来我怎打得过人家?皇宫之中乱毒箭杀人总也不成体统。”

兰剑笑道:“对啦段公子要是毒箭四射西夏皇宫中积尸遍地公主娘娘只怕也不肯嫁给你了。”段誉笑道:“我和二弟已受段伯父之托自当尽力。”

当下众人更衣打扮齐去皇宫赴宴。萧峰和虚竹都扮作了大理国镇南王府的随从。钟灵和灵鹫宫四姝本想都穿了男装齐去瞧瞧热闹但巴天石道:“木姑娘一人乔装改扮已怕给人瞧出破绽再加上五位扮成男子的姑娘定要露出机关。”钟灵等只得罢了。

一行人将出宾馆门口巴天石忽然叫道:“啊哟险些误了大事!那慕容复也要去争为驸马他是认得段公子的这便如何是好?”萧峰微微一笑说道:“巴兄不必多虑慕容公子和段三弟一模一样也已不别而行。适才我去探过邓百川、包不同他们正急得犹如热锅上蚂蚁相似。”众人大喜都:“这倒巧了。”

朱丹臣笑道:“萧大侠思虑齐全竟去探查慕容公子的下落。”慕容复微笑道:“我倒不是思虑周全我想慕容公子人品俊雅武艺高强倒是木姑娘的劲敌嘿嘿嘿嘿!”巴天石笑道:“原来萧大侠是想去劝他今晚不必赴宴了。”钟灵睁大了眼睛说道:“他千里迢迢的赶来为的是要做驸马怎么肯听你劝告?萧大侠你和这位慕容公子交情很好么?”巴天石笑道:“萧大侠和这人交情也不怎么样只不过萧大侠拳脚上的口才很好他是个非听不可的。”钟灵这才明白笑道:“出到拳脚去好言相劝人家自须听从了。”

当下木婉清、萧峰、虚竹、巴天石、朱丹臣五人来到皇宫门外。巴天石递入段誉的名帖西夏国礼部尚书亲自迎进宫中。

来到中和殿上只见赴宴的少年已到了一百余人散坐各席。殿上居中一席桌椅均铺锈了金龙的黄缎当是西夏皇帝的御座。东西两席都铺紫缎。东边席上高坐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身材魁梧身披大红袍子袍上绣有一头张牙舞爪的老虎形貌威武身后站着八名武士。巴天石等一见便知是吐蕃国的宗赞王子。

礼部尚书将木婉清让到西席上不与旁人共座萧峰等站在她的身后。显然这次前来应征的诸少年中以吐蕃国王子和大理国王子身份最尊西夏皇帝也敬以殊礼。其余的贵介子弟便与一般民间俊彦散座各座。众人络绎进来纷纷就座。

各席坐满后两名值殿将军喝道:“嘉宾齐到闭门。”鼓乐声中两扇厚厚的殿门由四名执戟卫士缓缓推上。偏廓中兵甲锵锵走出一群手执长戟的金甲卫士戟头在烛火下闪耀生光。跟着鼓乐又响两队内侍从内堂出来手中都提着一只白玉香炉炉中青烟袅袅。众人都知是皇帝出来了凝气屏息不作一声。

最后四名内侍身穿锦袍手中不持物件分往御座两旁一立。萧峰见这四人太阳穴高高鼓起心知是皇帝贴身侍卫武功不低。一名内侍朗声喝道:“万岁到迎驾!”众人便都跪了下去。

但听得履声橐橐一人自内而出在御椅上坐下。那内侍又喝道:“平身!”众人站起身来。萧峰向那西夏皇帝瞧去只见他身形并不甚高脸上颇有英悍之气倒似是个草莽中的英雄人物。

那礼部尚书站在御座之旁展开一个卷轴朗拨诵:“法天应道、广圣神武、西夏皇帝敕曰:诸君应召远来朕甚嘉许其赐旨酒钦哉!”众人又都跪下谢恩那内侍喝道:“平身!”众人站起。

那皇帝举起杯来在唇间作个模样便即离座转进内堂去了。一众内侍跟随在后霎时之间走得干干净净。

众人相顾愕然没料想皇帝一句话不说一口酒不饮竟便算赴过了酒宴。各人寻思:“我们相貌如何他显然一个也没看清这女婿却又如何挑法?”

那礼部尚书:“诸君请坐请随意饮酒用菜。”众宫监将菜肴一碗碗捧将上来。西夏是西北苦寒之地日常所食以牛羊为主虽是皇宫御宴也是大块大块的牛肉、羊肉。

木婉清见萧峰等侍立在旁心下过意不去低声道:“萧大哥虚竹二哥你们一起坐下吃喝吧。”萧峰和虚竹都笑着摇了摇头。木婉清知道萧峰好酒心生一计将手一摆说道:“斟酒!”萧峰依言斟了一酒。木婉清道:“你饮一碗吧!”萧峰甚喜两口便将大碗酒喝完了。木婉清道:“再饮!”萧峰又喝了一碗。

东席上那吐蕃王子喝了几口酒抓起碗中一大块牛肉便吃咬了几口剩下一根大骨头随意一掷似有意似无意竟是向木婉清飞来势挟劲风这一掷之力着实了得。

朱丹臣取出摺扇在牛骨上一拨骨头飞将回去射向宗赞王子。一名吐蕃武士伸手抓住骂了一声提起席上一只大碗便向朱丹臣掷来。巴天石挥掌拍出掌风到处那只碗在半路上碎成数十片碎瓷纷纷向一众吐蕃人射去。另一名吐蕃武士急解下外袍一卷一裹将数十片碎瓷都裹在长袍之中手法甚是利落。

众人来到皇宫赴宴之时便都已感到与宴之人个个是想做驸马的相见之下岂有好意只怕宴会之中将有争斗却不料说打便打动手如此快法。但听得碗碟乒乒乓乓响成一片众人登时喧扰起来。

突然间钟声当当响起内堂中走出两排人来有的劲装结束有的宽袍缓带大都拿着奇形状的兵刃。一句身穿锦袍的西夏贵官朗声喝道:“皇宫内院诸君不得无礼。这些位都有敝国一品堂中人士诸君有兴大可一一分别比武乱打群殴却万万不许。”

萧峰等均知西夏国一品堂是招揽天下英雄好汉之所搜罗的人才着实不少当下巴天石等即便停手吐蕃众武士掷来的碗碟等物巴天石、朱丹臣等接过放下不再回掷。但吐蕃武士兀自不肯住手连牛肉、羊肉都一块块对准了木婉清掷来。

那锦袍贵官向吐蕃王子:“请殿下谕令罢手免干未便。”宗赞王子见一品堂群雄少说也有一百余人何况身在对方宫禁之中当即左手一挥止住了众人。

西夏礼部尚书向那锦袍贵官拱手:“赫连征东不知公主娘娘有何吩咐?”

这锦袍贵官便是一品堂总管赫连铁树官封征东大将军年前曾率邻一品堂众武士前赴中原却被慕容复假扮李延宗以“悲酥清风”迷倒众人。赫连铁树等都为丐帮群丐擒获幸得段延庆相救脱险锻羽而归。他曾见过阿朱所扮的假萧峰、段誉所扮的假慕容复此刻殿上的真萧峰和假段誉他却没见过。段延庆、南海鳄神等也算是一品堂的人物他们自是另有打算不受西夏朝廷的羁糜。

赫连铁树朗声说道:“公主娘娘有谕请诸位嘉宾用过酒饭之后齐赴青凤阁外书房用茶。”

众人一听都是“哦”的一声银川公主居于青凤阁许多人都是知道的她请大伙儿过去喝茶那自是要亲见众人自行选婿。众少年一听都是十分兴奋均想:“就算公主挑不中我我总也亲眼见到了她。西夏人都说他们公主千娇百媚容貌天下无双总须见上一见也不枉了远道跋涉一场。”

叶蕃王子伸袖一抹嘴巴站起身来说道:“什么时候不好喝酒吃肉?这时候不吃啦咱们瞧瞧公主去!”随从的八名武士齐声应:“是!”吐蕃王子向赫连铁树:“你带路吧!”赫连铁树:“好殿下请!”转身向木婉清拱手:“段殿下请!”木婉清粗声粗气:“将军请。”

一行人由赫连铁树引路穿过一座大花园转了几处加廊经过一排假山时木婉清忽觉身旁多了一人斜眼一看不由得吓了一跳“啊”的一声惊呼出来。那人锦袍玉带竟然便是段誉。

段誉低声笑道:“段殿下你受惊啦!”木婉清道:“你都知道了?”段誉笑道:“没有都知道但瞧这阵仗也猜到了一二。段殿下可真难为你啦。”

木婉清向左右一张要看是否有西夏官员在侧却见段誉身后有两个青年公子。一个三十岁左右双眉斜飞颇有高傲冷峭之态另一个却是容貌绝美。木婉清略加注视便认出这美少年是王语嫣所扮她登时怒从心起:“你倒好不声不响的和王姑娘走了却叫我来跟你背这根木梢。”段誉道:“好妹子你别生气这件事说来话长我给人投在一口烂泥井里险些儿活活饿死在地底。”

木婉清听他曾经遇险关怀之情登时盖过了气恼忙问:“你没受伤么?我瞧你脸色不大好。”

原来当时段誉在井底被鸠摩智扼住了咽喉呼吸难通渐欲冒去。慕容复贴身于井壁高处幸灾乐祸暗暗欣喜只盼鸠摩智就此将段誉扼死了。王语嫣拚命击打鸠摩智终难令他放手情急之下突然张口往鸠摩智右臂上咬去。

鸠摩智猛觉右臂“曲池穴”上一痛体内奔腾鼓荡的内力蓦然间一泻千里自手掌心送入段誉的头颈。本来他内息膨胀全身欲炸忽然间有一个宣泻之所登感舒畅扼住段誉咽喉的手指渐渐松了。

他练功时根基扎得极隐劲力凝聚难以撼动虽与段誉躯体相触但既没碰到段誉拇指与手碗等穴道段誉不会自运“北冥神功”便无法吸动他的内力。此刻王语嫣在他“曲池穴”上咬了一口鸠摩智一惊之下息关大开内力急泻而出源源不绝的注入段誉喉头“廉泉穴”中。廉泉穴属于任脉经天突、璇肌、华盖、紫宫、中庭数穴便即通入气海膻中。

鸠摩智本来神昏迷糊内息既有去路便即清醒心下大惊:“啊哟!我内力给他这般源源吸去不多时便成废人那可如何是好?”当即运劲竭力抗拒可是此刻已经迟了他的内力就不及段誉浑厚其中小半进入对方体内后此消彼长双手更是强弱悬殊虽极力挣扎始终无法凝聚不令外流。

黑暗之中王语嫣觉得自己一口咬下鸠摩智便不再扼住段誉的喉咙心下大慰但鸠摩智的手掌仍如钉在段誉颈上一般任她如何出力拉扯他手掌总是不肯离开。王语嫣熟知天下名家各派的武功却猜不出鸠摩智这一招是什么功夫但想终究不是好事定然与段誉有害更加出力去拉。鸠摩智一心盼望她能拉开自己手掌。不料王语嫣猛然间打个寒噤登觉内力不住外泄。原来段誉的“北冥神功”不分敌我连王语嫣一些浅浅的内力也都吸了过去。过不多时段誉、王语嫣与鸠摩智三人一齐晕去。

慕容复隔了半晌听到下面三个人皆无声息叫了几声不听到回答心想:“看来这三人已然同归于尽。”心中先是一喜但想到王语嫣和自己的情份不禁又有些伤感跟着又想:“啊哟我们被大石封在井内倘若他三人不死四人合力或能脱困而出现下只剩我一人那就难得很了。唉你们要死何不等大家到了外边再拚你死我活?”伸手向上力撑十余块大石重重叠叠的推在井口几及万斤如何推得动分毫?

他心下泪丧正待跃到井底再加察看忽听得上面有说话之声语音嘈杂似乎是西夏的乡家。原来四人扰攘了大半夜天色已明城郊乡农挑了菜蔬到灵州城中去贩卖经过井边。

慕容复寻思:“我若叫唤救援众乡家未必搬得运这些每块重达数百斤的大石搬了几十搬不动不免径自去了须当动之以利。”于是大声叫道:“这些金银财宝都是我的你们不得眼红。要分三千银子给你倒也不妨。”跟着又逼尖噪子叫道:“这里许许多多金银财宝自然是见者有份只要有谁见到了每个人都要分一份的。”随即装作嘶哑之声说道:“别让旁人听见了见者有份黄金珠宝虽多终究是分得薄了。”这些假扮的对答都是以内力远远传送出去。

众乡农听得清楚又惊又喜一窝蜂的去搬抬大石。大石虽重但众人合力之下终于一块块的搬了开来。慕容复不等大石全部搬开一见露出的缝隙已足以通过身子当即缘井壁而上飕的一声窜了出去。

众乡农吃了一惊眼见他一瞬即逝随却不知去向。众人疑神疑鬼虽然害怕但终于为钱为诱辛辛苦苦的将十多块大石都掀在一旁连结绑缚柴菜的绳索将一个最大胆的汉入缒入井中。

这人一到井底伸手出去立即碰到鸠摩智一摸此人全不动弹只当是具死尸登时吓得运动不附体忙扯动绳子旁人将他提了上来。各人仍不死心商议了一番点燃了几根松柴又到井底察看。但见三具“死尸”滚在污泥之中一动不动想已死去多时却哪里有什么金银财宝?众乡农心想人命关天倘若惊动了官府说不定老大爷要诬陷各人谋财害命胆战心惊一哄而散回家之后不免头痛者有之烧者有之。不久便有种种传说愚夫愚妇附会多端说道每逢月明之夜井边便有四个满身污泥的鬼魂作崇见者头痛烧身染重病须得时加祭祀。自此之后这口枯井之旁终年香烟不断。

直到午牌时分井底三人才先后醒转。第一个醒的是王语嫣。她功力虽浅内力虽然全失但原来并没多少受损也就无几。她醒转后自然立时便想到段誉其时虽是天光白日深井之中仍是目不见自我批评她伸手一摸碰到了段誉叫道:“段郎段郎你……你……你怎么了?”不听得段誉的应声只道他已被鸠摩智扼死不禁抚“尸”痛哭将他紧紧抱在胸前哭:“段郎段郎你对我这么情深义重我却从没一天有好言语、好颜色对你我只盼日后丝萝得托乔木好好的补报于你哪知道……哪知道……我俩竟恁地命苦今日你命丧恶僧之手……”

忽听得鸠摩智道:“姑娘说对了一半老衲虽是恶僧段公子却并非命丧我手。”

王语嫣惊:“难道是……是我表哥下的毒手?他……他为什么这般狠心?”

便在这时段誉内息顺畅醒了过来听得王语嫣的娇声便在耳边心中大喜又觉得自己被她抱着当下一动不敢动唯恐被她察觉她不免便即放手。

却听得鸠摩智道:“你的段郎非但没有命丧恶僧之手恰恰相反恶僧险些儿命丧段郎之手。”王语嫣垂泪:“在这当日你还有心思说笑”你不知我心痛如绞你还不如将我也扼死了好让我追随段郎于黄泉之下。”段誉听她这几句话情深之极当真是心花怒放喜不自胜。

鸠摩智内力虽失心思仍是十分缜密识见当然亦是卓不凡如旧但听得段誉细细的呼吸之声显是在竭力抑制已猜知他的用意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段公子我错学少林七十二绝技走火入魔凶险万状若不是你吸去我的内力老衲已然疯狂而死。此刻老衲武功虽失性命尚在须得拜谢你的救命之恩才是。”

段誉是个谦谦君子忽听得他说要拜谢自己忍不住:“大师何必过谦?在下何德何能敢说相救大师性命?”

王语嫣听到段誉开口说话大喜之下又即一怔当即明白他故意不动好让自己抱着他不禁大羞用力将他一推啐了一声:“你这人!”

段誉被她识破机关也是满脸通红忙站起身来靠住对面井壁。

鸠摩智叹:“老衲虽在佛门争强好胜之心却比常人犹盛今日之果实已种因于三十年前。唉贪、嗔、痴三毒无一得免。却又自居为高僧。贡高自慢无惭无愧。唉命终之后身入无间地狱万劫不得生。”

段誉心下正自惶恐不知王语嫣是否生气听了鸠摩智几句心灰意懒的说话同情之心顿生问:“大师何出此言?大师适才身子不愉此刻已大好了吗?”

鸠摩智半晌不语又暗一运气确知数十年的艰辛修为已然废于一旦。他原是个大智大慧之人佛学修为亦是十分睿深只因练了武功好胜之心日盛向佛之心日淡至有今日之事。他坐在污泥之中猛地省起:“如来教导佛子第一是要去贪、去爱、去取、去缠方有解脱之望。我却无一能去名缰利锁将我紧紧系住。今日武功尽失焉知不是释尊点化叫我改邪归正得以清净解脱?”他回顾数十年来的所作所为额头汗水涔涔而下又是惭愧又是伤心。

段誉听他不答问王语嫣道:“慕容公子呢?”王语嫣“啊”的一声:“表哥呢?啊哟我倒忘了。”段誉听到她“我倒忘了”这四字当真是如闻天乐比什么都喜欢。本来王语嫣全心全意都放在慕容复身上此刻隔了半天居然还没想到他可见她对自己的心意实是出于至诚在她心中自己已与慕容复易位了。

只听鸠摩智道:“老衲过去诸多得罪谨此谢过。”说着合什躬身。段誉虽见不到他行礼忙即还礼说道:“若不是大师将晚生携来中原晚生如何能与王姑娘相遇?晚生对大师实是感激不尽。”鸠摩智道:“那是公子自己所积的福报。老衲的恶行倒成了助缘。公子宅心仁厚后福无穷。老衲今日告辞此后万里相隔只怕再难得见。这一本经书公子他日有便费神请代老衲还了给少林寺。恭祝两位举案齐眉、白头偕老。”说着将那本沾满了污泥的易筋经交给段誉。

段誉道:“大师要回吐蕃国去么?”鸠摩智道:“我是要回到所来之处却不一定是吐蕃国。”段誉道:“贵国王子向西夏公主求婚大师不等此事有了分晓再回?”

鸠摩智微微笑道:“世外闲人岂再为这等俗事萦怀?老衲今后行止无定随遇而安心安乐处便是身安乐处。”说着拉住众乡农留下的绳索试了一试知道上端是缚在一块大石之上便慢慢攀援着爬了上去。

这一来鸠摩智大彻大悟终于真正成了一代高僧此后广译天竺佛家经论而为藏文弘扬佛法度人无数。其后天竺佛教衰微经律论三藏俱散失湮灭在西藏却仍保全甚多其间鸠摩智实有大功。

段誉和王语嫣面面相对呼吸可闻虽身处污泥心中却充满了喜乐之情谁也没想到要爬出井去。两人同时慢慢的伸手出来四手相握心意相通。

过了良久王语嫣道:“段郎只怕你咽喉处给他扼伤了咱们上去瞧瞧。”段誉道:“我一点也不痛却也不忙上去。”王语嫣柔声道:“你不喜欢上去我便在这里陪你。”千依百顺更无半点违拗。

段誉过意不去笑道:“你这般浸在污泥之中岂不把你浸坏了?”左手搂着她细腰右手一拉绳索竟然力大无穷微一用力两上便上升数尺。段誉大喜不知自己已只了鸠摩智的毕生功力还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又在井底睡了一觉居然功力大增。

两人出得井来阳光下见对方满身污泥肮脏无比料想自己面貌也必如此忍不住相对大笑当下找到一处小涧跳上去冲洗良久才将头、口鼻、衣服、鞋袜等处的污泥冲洗干净。两个人**地从溪中出去想起前晚段誉跌入池塘情境相类心情却已大异当真是恍如隔世。

王语嫣道:“咱们这么一副样子如果教人撞见当真羞也羞死了。”段誉道:“不如便在这里晒干等天黑了再回去。”王语嫣点头称是倚在山石边上。

段誉仔细端相但见佳人似玉秀滴水不由得大乐却将王语嫣瞧得娇羞无限把脸蛋侧了过去。两人絮絮烦烦尽拣些没要紧的事来说不知时候过得真快似乎只转眼之间太阳便下了山而衣服鞋袜也都干了。

段誉心中喜乐蓦地里想到慕容复说道:“嫣妹我今日心愿得偿神仙也不如却不知你表哥今日去向西夏公主求婚成也不成。”

王语嫣本来一想到此事便即伤心欲绝这时心情已变对慕容复暗存歉咎之意反而亟盼他能娶得西夏公主说道:“是啊咱们快瞧瞧去。”

两人匆匆回迎宾馆来将到门外忽听得墙边有人说道:“你们也来了?”正是慕容复的声音。段誉和王语嫣齐声喜道:“是啊咱们快瞧瞧去。”

两人匆匆回迎宾馆来将到门外忽听得墙边有人说道:“你们也来了?”正是慕容复的声音。段誉和王语嫣齐声喜道:“是啊原来你在这里。”

慕容复哼了一声说道:“刚才跟吐蕃武士打了一架杀了十来个人耽搁了我不少时候。姓段的你怎么自己不去皇宫赴宴却教个姑娘冒充了你去?我……我可不容你使此狡计非去拆穿不可。”

他从井中出来后洗浴、更衣、好好睡了一觉醒来后却遇上吐蕃武士一打斗虽然得胜却也费了不少力气赶回宾馆时恰好见到木婉清、萧峰、巴天石等一干人出来。他躲在墙角后审察动静正要去找邓百川等计议却见到段誉和王语嫣并肩细语而来。

段誉奇:“什么姑娘冒充我去?我可压根儿不知。”王语嫣也:“表哥我们刚从井中出来……”随即想起此言不尽不实自己与段誉在山间畔温存缠绵了半天不能说刚从井中出来不由得脸上红了。

好在暮色苍茫之中慕容复没留神到她脸色忸怩他急于要赶回皇宫也不去注意她身上污泥尽去绝非初从井底出来的模样。只听王语嫣又道:“表哥他……他……段公子……还有我都很对你不住盼望你得娶西夏公主为妻。”

慕容复精神一振喜道:“此话当真?段兄真的不跟我争做驸马了么?”心想:“看来这书呆子呆气作果然不想去做西夏驸马只一心一意要娶我表妹世界是竟有这等胡涂人倒也可笑。他有萧峰、虚竹相助如不跟我相争我便去了一个最厉害的劲敌。”

段誉道:“我决不来跟你争西夏公主但你也决不可来跟我争我的嫣妹。大丈夫一言既出决不翻悔。”他一见到慕容复总不免有些担心。

慕容复喜道:“咱们须得赶赴皇宫。你叫那个姑娘不可冒充你而去做了驸马。”当下匆匆将木婉清乔装男子之事说了。段誉料定是自己失踪巴天石和朱丹臣为了向镇南王交代一力怂恿木婉清乔装改扮代兄求亲。当下三人齐赴慕容复的寓所。

邓百川等正自彷徨焦急忽见公子归来都是喜出望外。眼见为时迫促各人手忙脚乱的换了衣衫。段誉说什么也不肯和王语嫣分开否则宁可不去皇宫。慕容复无奈只得要王语嫣也改穿男装相偕入宫。

三人带同邓百川、公冶乾、包不同、风波恶等赶到皇宫时宫已门闭。慕容复岂肯就此罢休悄悄走到宫墙外的僻静处逾墙而入。风波恶跃上墙头伸手来拉段誉。段誉左手搂住王语嫣用力一跃右手去握风波恶的手。不料一跃之下两个人轻轻巧巧的从风波恶头顶飞越则过还高出了三四尺跟着轻轻落下如顺之堕悄然无声。墙内慕容复墙头风波恶墙外邓百川、公冶乾都不约而同的低声喝采:“好轻功!”只包不同道:“我看也稀松平常。”

七人潜入御花园中寻觅宴客的所在想设法混进大厅去与宴岂知这场御宴片刻间便即散席前来求婚的众少年受银川公主之邀赴青凤阁饮茶。段誉、慕容复、王语嫣三人在花园中遇到了木婉清。

萧峰、巴天石等见段誉神出鬼灭的突然现身都是惊喜交集。众人悄悄商议均说求婚者众西夏国官员未必弄得清楚大伙儿混在一道到了青凤阁再说段誉既到便不怕揭露机关了。

一行数人穿过御花园远远望见花木掩映中露出楼台一角阁边挑出两盏宫灯赫连铁树引导众人来到阁前朗声说道:“四方佳客前来谒见公主。”

阁门开处出来四名宫女每人手提一盏轻纱灯笼其后一名身披紫衫的女官说道:“众位远来辛苦公主请诸位进青凤阁奉茶。”

宗赞王子:“很好很好我正口喝得很了。为了要见公主多走几步路打什么紧?又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哈哈哈哈!”大笑声中昂然而前从那女官身旁大踏步走进阁去。其余众人争先恐后的拥进都想抢个好座位越近公主越好。

只见阁内好大一座厅堂地下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地毯上织了五彩花朵鲜艳夺目。一张张小茶几排列成行几上放着青花盖碗每只盖碗旁一只青衣碟子碟中装了奶酪、糕饼等四色点心。厅堂尽处有个高出三四尺的平台铺了淡黄地毯台上放着一张锦垫圆凳。众人均想这定是公主的坐位你推我拥我都抢着靠近那平台而坐。只段誉和王语嫣手拉着手坐在厅堂角落的一张小茶几旁低声细语眉花眼笑自管说自己的事。

各人坐定后那女官举起一根小小铜锤在一块白玉云板上叮叮叮的敲击三下厅堂中登时肃静无声连段誉和王语嫣也都停了说话静候公主出来。

过得片刻只听得环佩丁东内堂走出八个绿衫宫女分往两旁一站又过片刻一个身穿淡绿衣衫的少女脚步轻盈的走了出来。

众人登时眼睛为之一亮只见这少女身形苗条举止娴雅面貌更是十分秀美。众人都暗暗喝一声采:“人称银川公主丽色无双果然名不虚传。”

慕容复更想:“我初时尚提心银川公主容貌不美原来她虽比表妹似乎稍有不及却也是千中挑、万中选的美女先前的担心大是多余。瞧她形貌端正他日成为大燕国皇后母仪天下。我和她生下孩儿世世代代为大燕之主。”

那少女缓步走上平台微微躬身向众人为礼。众人当她进来之时早已站立见她躬身行礼都躬身还礼有人见仅如此谦逊没半分骄矜更啧啧连声的赞了起来。那少女眼观鼻、鼻观心目光始终不懒情众人相接显得甚是腼腆。众人大气也不敢透一口生怕惊动了她均想:“公主千枝玉叶深居禁中突然见到这许多男子自当如此方合她尊贵的身份。”

过了好半晌那少女脸上一红轻声细气的说道:“公主殿下谕示:诸位佳客远来青凤客愧无好茶美点侍客甚是简慢请诸位随意用些。”

众人都是一凛面面相觑忍不住暗叫道:“惭愧原来她不是公主看来只不过是侍候公女的一个贴身宫女。”但随即又想一个宫女已是这般人才公主自然更回非同小可惭愧之余随即又多了几分欢喜。

宗赞王子:“原来你不是公主那么请公主快些来吧。我好酒好肉也不吃哪爱吃什么好茶美点?”那宫女道:“待诸位用过茶后公主殿下另有谕示。”宗赞笑道:“很好很好公主殿下既然有命还是遵从的好。”举起盖碗揭开了盖瓷碗一侧将一碗茶连茶叶倒在口里骨嘟嘟一口吞下茶水不住的咀嚼茶叶。吐蕃国人喝茶在茶中加盐和以奶酪连茶汁茶叶一古脑儿都吃下肚去。他还没吞完茶叶已抓起四色点心飞快地塞在口中含含糊糊的道:“好我遵命吃完可以请公主出来啦!”

那宫女悄声道:“是。”却不移动脚步。宗赞知她是要等旁人都吃完后才去通报心下好不耐烦不住口的催促:“喂大伙儿快吃加把劲儿!是茶叶么又有什么了不起?”好容易大多数人都喝了茶吃了点心。宗赞王子:“这行了吗?”

那宫女脸色微微一红神色娇羞说道:“公主殿下有请众位佳客移步内书房观赏书画。”宗赞“嘿嘿”的一声说道:“书画有什么好看?画上的美女又怎有真人好看?摸不着闻不到都是假的。”但还是站起身来。

慕容复心下暗喜道:“这就好了公主要我们到书房去观赏书画为命考验文才是实像宗赞王子这等粗野陋夫懂得什么诗词歌赋书法图画?只怕三言两语便给公主逐出了书房。”又即寻思:“单是比试武功我已可压倒群雄现下公主更要考较文才那我更是在占上风了。”当下喜气洋洋的站起身来。

那宫女道:“公主殿下有谕:凡是女扮男装的姑娘们四十岁以上、已逾不惑之年的先生们都请留在这里凝香堂中休息喝茶。其余各位佳客便请去内书房。”

木婉清、王语嫣都暗自心惊均想:“原来我女扮男装早就给他们瞧出来了。”

却听得一人大声道:“非也非也!”

那宫女又是脸上一红她自幼入宫。数岁之后便只见过半男半女的太监从未见过真正的男人连皇帝和皇太子也未见过徒然间见到这许多男人自不免慌慌张张尽自害羞过了半晌才:“不知这位先生有何高见?”

包不同道:“高见是没有的低见倒是有一些。”似包不同这般强颜舌辩之人那宫女更是从未遇到的不知如何应付才是。包不同接着:“料想你定要问我:‘不知这位先生有何低见?’我瞧你忸怩腼腆不如免了你这一问我自己说了出来也就是了。”

那宫女微笑道:“多谢先生。”

包不同道:“我们万里迢迢的来见公主路途之上千辛万苦。有的葬身于风沙大漠有的丧命于狮吻虎口有的给吐蕃王子的手下武士杀了到得灵州的十停中也不过一二停而已。大家只不过想见一见公主的容颜如今只因爹爹妈妈将我早生了几年以致在下年过四年一番跋涉全属徒劳早知如此我就迟些出世了。”

那宫女抿嘴笑道:“木婉清先生说笑了一个人早生迟生岂有自己作得主的?”

宗赞听包不同唠叨不休向他怒目而视喝道:“公主殿下既然有此谕令大家遵命便是你罗唆些什么?”包不同冷冷的道:“王子殿下我说这番话是为你好。你今年四十一岁虽然也不算很老总已年逾四旬是不能见公主的了。前天我给你算过命你是丙寅年、庚子年、乙丑日、丁卯时的八字算起来那是足足四十一岁了。”

宗赞王子其实只有二十八岁不过满脸虬髯到底多大年纪甚难估计。那宫女连男人也是今日第一次见自然更不能判定男人的年纪也不知包不同所言是真是假只见宗赞王子满脸怒容过去要掀打包不同她心下害怕忙:“我说……我说呢各人的生日总是自己记得最明白过了四十岁便留在这儿不到四十岁的请到内书房去。”

宗赞:“很好我连三十岁也没到自当去内书房。”说着大踏步走进内堂。包不同学着他声音:“很好我连八十岁也没到自当去内书房。我虽年逾不惑性格儿却非大惑简直大惑而特惑。”一闪身便走了进去。那宫女想要拦阻娇怯怯的却是不敢。

其余众人一哄而进别说过了四十的便是五六十岁的也进去了不少。只有十几位庄严稳重、行止端方的老人才留在厅中。

木婉清和王语嫣却也停了下来。段誉原却留下陪伴王语嫣。但王语嫣不住催促要他务须进去相助慕容复段誉这才恋恋不舍的入内但一步三回便如作海国万里之行这一去之后再隔三年五载也不能聚会一般。

一行人走过一条长长的甬道心下都暗暗纳罕:“这青凤阁在外面瞧来也不见得如何宏伟岂知里面意然别有天地是这么大一片地方。数十丈长的甬道走完来到两扇大石门前。

那宫女取出一块金属小片在石门上铮铮铮的敲击数下石门轧轧打开。这些人见这石门厚逾一尺坚固异常更是暗自嘀咕:“我们进去之后石门一关岂不是给他们一网打尽?焉知西夏国不是以公主招亲为名引得天下英雄好汉齐来自投罗网?”但既来之则安知在这局面之下谁也不肯示弱重行折回。

众人进门后石门缓缓合上山内又是一条长甬道两边石壁上燃着油灯。走完甬道又是一道石门守了石门又是甬道接连过了三道大石门。这时连本来最漫不经心之人也有些惶惶然了。再转了几个弯忽听得水声淙淙来到一条深涧之旁。

在禁宫之中突然见到这样一条深涧实是匪夷所思。众人面面相觑有些脾气暴躁的几乎便要作。

那宫女道:“要去内书房须得经过这道幽兰涧众位请。”说着娇躯一摆便往深涧去踏去。涧旁点着四个明晃晃的火把众人瞧得明白她这一脚踏下便摔入了涧中不禁都惊呼起来。

岂知那宫女身形婀娜娉娉婷婷的从涧上凌空走了过去。众人诧异之下均想涧上必有铁索之类可资踏足否则决无凌空步虚之理凝目一看果见有一条钢丝从此岸通到彼岸横架涧上。只是钢丝既细又漆得黑黝黝地黑夜中处于火光照射不到之所还真难见。眼见溪涧颇深若是失足掉将下去纵无性命之忧也必狼狈万分。但这些人前来西夏求亲或是护行个个武功颇具根底当即有人施展轻功从钢丝上踏向对岸。段誉武功不行那“凌波微步”的轻功却练得甚为纯熟巴天石携住他手轻轻一带两人便即走了过去。

众人一一走过那宫女不知在什么岩石旁的机括上一按只听得飕的一声那钢丝登时缩入了草丝之中不知去向。众人更是心惊都想这深涧甚阔难以飞越莫非西夏国果然不怀好意?否则公主的深闺之中何以会有这机关?各人暗自提防却都不加叫破。有的人暗暗懊悔:“怎地我这样蠢进宫时不带兵刃暗器?”

那宫女说道:“请众位到这里来。”众人随着她穿过了一大片竹林来到一个山洞门之前那宫女敲了几下山洞门打开。那宫女说道:“请!”当先走了进去。

朱丹臣悄声问巴天石道:“怎样!”巴天石也是拿捏不定不知是否该劝段誉留下不去冒这个大险但如不进山洞当然决无雀屏中选之望。两人正踌躇间段誉已和萧峰并肩走了进去巴朱二人双手一握当即跟进。

在山洞中又穿过一条甬道眼前陡然一亮众人已身处一座大厅堂之中。这厅堂比之先前喝茶的凝香堂大了三有余显然本是山峰中一个天然洞穴再加上偌大人工修饰而成。厅壁打磨得十分光滑到处挂满了字画。一般山洞都有湿气水滴这所在却干燥异常字画悬在壁间全无受潮之象。堂侧放着一张紫檀木的大书桌桌上放了文房四宝碑帖古玩更有几座书架三四张石凳、石几。那宫女道:“这里便是公主殿同步的内书房请众位随意观赏书画。”

众人见这厅堂的模样和陈设极是特异空空荡荡更无半分脂粉气息居然便是公主的书房都大感惊奇。这些人九成是赳赳武夫能识得几个字的已属不易那懂什么字画?但壁上挂的确是字画倒也识得。

萧峰、虚竹武功虽高于艺文一道却均一窍不通两人并肩往地下一坐留神观看旁人动静。萧峰的见识经历比虚竹高出百倍他神色漠然似对壁上挂着的书法图画感到索然无味其实眼光始终不离那绿杉宫女的左右。他知这宫女是关键的所在倘若西夏国暗中伏有奸计定是由这娇小腼腆的宫女动。此时她便如一头在暗窥伺猎物的豹子虽然全无动静实则耳目心灵全神贯注每一片筋肉都鼓足了劲一见有变故之兆立即便扑向那宫女先行将她制住决不容她使什么手脚。

段誉、朱丹臣、慕容复、公冶乾等人到壁前观看字画。邓百川察看每具画架有无细孔可以放出毒气西夏的“悲酥清风”着实厉害中原武林人物早闻其名。巴天石则假装观赏字画实则在细看墙壁、屋角查察有无机关或出路。

只有包不同信口雌黄对壁间字画大加讥弹不是说这幅画布局欠佳便说那幅画笔力不足。西夏虽僻处边陲立国年浅宫中所藏字画不能与大宋、大辽相比但帝皇之家所藏精品毕竟也不在少。公主书房中颇有一些晋人北魏的书法唐朝五代的绘画无不给包不同说得一钱不值。其时苏黄书流播天下西夏皇宫中也有若干苏东坡、黄山谷的字迹在包不同的口中不但颜柳苏黄平平无奇即令是钟王张褚也都不在他眼下。

那宫女听他大言不惭的胡乱批评不由得惊奇万分走将过去轻声说道:“包先生这些字当真写得不好么?公主殿下却说写得极好呢!”包不同道:“公主殿下僻处西夏没见过我们中原真正大名士、大才子的书法以后须当到中原走走以长见闻。小妹子你也当随伴公主殿下去中原玩玩才不致孤陋寡闻。”那宫女点头称是微笑道:“要到中原走走那可不容易了。”包不同道:“非也非也。公主殿下嫁了中原英雄不是便可去中原了吗?”

段誉对墙上字画一幅幅瞧将过去突然见到一幅古装仕女的舞剑图不由得大吃一惊“咦”的一声。图中美女竟与王语嫣的容貌一模一样只衣饰全然不同倒有点像无量山石洞中那个神仙姊姊。图中美女右手持剑左手捏了剑诀正在湖畔山边舞剑神态飞逸明艳娇媚莫可名状。段誉霎时之间神魂飞荡一时似乎到了王语嫣身边一时又似到了无量山的石洞之中出神良久突然叫道:“二哥你来瞧。”

虚竹应声走近一看之下也是大为诧异心想王姑娘的画像在这里又出现了一幅与师父给我的那幅画相像图中人物相貌无别只是姿式不同。

段誉越看越奇忍不住伸手去摸那幅图画只觉图后的墙壁之上似乎凹凹凸凸的另有图样。他轻轻揭起图像果见壁上刻着许多阴阳线条凑近一看见壁上刻了无数人形有的打坐有的腾跃姿势千奇百怪。这些人形大都是围在一个个圆圈之中圈旁多半注着一些天干地支和数目字。

虚竹一眼便认了出来这些图形与灵鹫宫石室壁上所刻的图形大同小异只看得几幅心下便想:“这似乎是李秋水李师步的武功。”跟着便即恍然:“李师步是西夏的皇太妃在宫在刻有这些图形那是丝毫不奇。”想到图形在壁李秋水却已逝世不禁黯然。他知这时逍遥派武功的上乘密诀倘若内力修为不到看得着了迷重则走火入魔轻则昏迷不醒。那日梅兰菊剑四姝便因观看石壁图形而摔倒受伤。他怕段誉受损忙:“三弟这种图形看不得。”段誉道:“为什么??虚竹低声道:“这是极高深的武学倘若习之不得其法有损无益。”

段誉本对武功毫无兴趣但就算兴趣极浓他也必先看王语嫣的肖像而不看武功秘谱当即放回图画又去观看那幅“湖畔舞剑图”。他对王语嫣的身形容貌再细微之处也是瞧得清清楚楚牢记在心再细看那图时便辨出画中人与王语嫣之间的差异来。画中人身形较为丰满眉目间徊带英爽之气不似王语嫣那么温文婉娈年纪显然也比王语嫣大了三四岁说是无量山石沿中那位神仙姊姊倒似了个十足十。

包不同口中兀自在胡说八道对段誉和虚竹的一举一动、一言不语却毫不放过听虚竹说壁上图形乃高深武学当即嗤之以鼻道:“什么高深武学?小和尚又来骗人。”揭开图画凝目便去看那图形。段誉斜身侧目企起了足跟仍是瞧那图中美女。

那宫女道:“包先生这些图形是看不得的。公主殿下说过功夫倘若不到观今有损无益。”

包不同道:“功夫若是到了呢?那便有益无损了是不是?我的功夫是已经到了的。”他本不过是逞强好胜倒也并无偷窥武学秘奥之心不料只看了一个圆圈中人像的姿式便觉千变万化捉摸不定忍不住伸手抬足跟着图形学了起来。

片刻之间便有旁人注意到了他的怪状跟着也见壁上有图。只听得这边有人说到:“咦这里有图形。”那边厢也有人说道:“这里也有图形。”各人纷纷揭开壁上的字画观看刻在壁上的人形图像只瞧得一会便都手舞足蹈起来。

虚竹暗暗心惊忙奔到段誉身边说道:“大哥这些图形是看不得了再看下去只怕人人要受重伤倘若有人颠狂更要大乱。”

萧峰心中一凛大喝道:“大家别看壁上的图形咱们身在险地快快聚拢商议。”

他一喝之下便有几人回过头来聚到他身畔可是壁上图形实在诱力太强每人任意看到一个图形略一思索便觉图中姿式实可解答自己长期来苦思不得的许多武学难题但这姿式到底如何却又朦朦胧胧捉摸不定忍不住要凝神思索。萧峰突然间见到这许多人宛如痴迷着魔也不禁暗自惶栗。

忽听得有人“啊”的一声呼叫转了几个圈了扑地摔倒。又有一人喉间出低声扑向石壁乱抓乱爬似是要将壁上的图形挖将下来。萧峰一凝思间已有计较伸手出去一把抓住一张椅子之背喀的一声拗下了一截在双掌间运劲搓磨捏成了数十块碎片当即扬手掷出。但听得嗤嗤嗤之声不绝每一下响声过去室中油灯或是蜡烛上便熄了一头火光数十下响声过后灯火尽熄书房中一团漆黑。

黑暗之中唯闻各人呼呼喘声有人低呼:“好险好险!”有人却叫道:“快点灯烛我可没看清呢!”

萧峰朗声道:“众位请在原地就坐不可随意走动以免误蹈屋中机关。壁上图形惑人心神更不可伸手去摸自陷祸害。”他说这话之前本有人正在伸手抚摸石壁上的图形线刻一听之下才强自收慑心神。

萧峰低声道:“得罪莫怪!快请开了石门放大伙儿出去。”原来他在射熄灯烛之前一个箭步窜出已抓住了那宫女的手腕。那宫女一惊之下左手反掌便打。萧峰顺手将她左手一并握住。那宫女又惊又羞一动也不敢动这时听萧峰这么说便道:“……你别抓住我手。”萧峰放开她手腕虽在黑暗之中料想听声辨形也不怕她有什么花样。

那宫女道:“我对包先生说过这些图形是看不得的功夫倘若不到观之有损无益。他却偏偏要看!”

包不同坐在地下但觉头痛甚剧心神恍惚胸间说不出的难过似欲呕吐勉强提起精神说道:“你叫我看我就不看你不叫我看我偏偏要看。”

萧峰寻思:“这宫女果曾劝人不可观看壁上的图形倒不似有意加害。但西夏公主邀我们到这里到底是什么用意?”便在这时忽然闻到一阵极幽雅、极清淡的香气。萧峰吃了一惊急忙伸手按住鼻子想起当年丐帮帮众被西夏一品堂人物以“悲酥清风”迷倒之事内息略一运转幸喜并无窒碍。

只听得一个宫女声音莺莺呖呖的说道:“公主殿下驾到。”众人听得公主到来都是又惊又喜只可惜黑暗之中见不到公主的面貌。

只听那少女娇媚的声音说道:“公主殿下有谕:书房壁上刻有武学图形别派人士不宜观看是以用字画悬在壁上以加遮掩不料还是有人见到了。公主殿下说道:请各位千万不可晃亮火摺不可以火石打火否则恐有凶险诸多不便。公主殿下有些言语要向诸位佳客言明黑暗之中颇有失敬还请各位原谅。”

只听得轧轧声响石门打开。那少女又道:“各位倘若不愿在多留可请先行退出回到外边凝香殿用茶休息一路有人指引不致迷失路途。”

众人听得公主已经到来如何还肯退出?再听那宫女声调平和绝无恶意又已打开屋门任人自由进出惊惧之心当即大减竟无一人离去。

隔了一会那少女道:“各位远来公主殿下至感盛情。敝国招待不周尚请谅鉴。公主谨将平时清赏的书法绘画各位各赠一件聊酬雅意这些都是名家真迹请各位晒纳各位离云之时请自行在壁上摘去吧。”

这些江湖豪客听说公主有礼物相赠却只是些字画。不由得纳闷。有些多见世面之人知道这些字画拿到中原均可卖得重价胜于黄金珠宝倒也暗暗欣喜。只有段誉一人最是开心决意取那幅“湖畔舞剑图”俾与王语嫣并肩赏玩。

宗赞王子听来听去都是那宫女代公主言好生焦躁大声道:“公主殿下既然这里不便点火咱们换个地方见面可好?这里黑朦朦的你瞧不见我我也瞧不见你。”

那宫女道:“众位要见公主殿下却也不难。”

黑暗之中百余人齐声叫了起来:“我们要见公主我们要见公主!”另有不少人七张八嘴的叫嚷:“快掌灯吧我们决不看壁上的图形便是。”“只须公主身侧点几盏灯也就够了我们只看到公主看不到图形。”“对对!请公主殿下现身!”扰攘了好一会儿声音才渐渐静下来。

那宫女缓缓说道:“公主殿下请众位来到西夏原是要会见佳客。公主现有三个问题敬请各位挨次回答。若是合了公主心意自当请见。”

众人登时都兴奋起来。有的道:“原来是出题目考试。”有的道:“俺只会使枪舞刀要俺回答什么诗书题目这可难死俺了!问的是武功招数吗?”

那宫女道:“公主要问的题目都已告知婢子。请哪一位先生过来答题?”

众人争先恐后的拥前都道:“让我来!我先答!我先答!”那宫女嘻嘻一笑说道:“众位不必相争。先回答的反而吃亏。”众人一想都觉有理越是迟上去越可多听旁人的对答便可从旁人的应对和公主的可否之中加以摧摩这一来便无人上去了。

忽听得一人说道:“大家一拥而上我便堕后;大家怕做先锋吃亏那我就身先士卒。在下包不同有妻有儿只盼一睹公主芳容别无他意!”

那宫女道:“包先生倒也爽直得很。公主殿下有三个问题请教。第一问:包先生一生之中在什么地方最是快乐逍遥?”

包不同想了一会说道:“是在一家瓷器店中。我小时候在这店中做学徒老板欺侮虐待日日打骂。有一日我狂性大将瓷器店中的碗碟茶壶、花瓶人像一古脑儿打得乒乒乓乓、稀巴粉碎。生平最痛快的便是此事。宫女姑娘我答得中式么?”

那宫女道:“是否中式婢子不知由公主殿下决定。第二问:包先生生平最爱之人叫什么名字?”包不同毫不思索说道:“叫包不靓。”

那宫女道:“第三问是:包先生最爱的这个人相貌如何?”包不同道:“此人年方六岁眼睛一大一小鼻孔朝天耳朵招风包某有何吩咐此人决计不听叫她哭必笑叫她笑必哭哭起来两个时辰不停乃是我的宝贝女儿包不靓。”

那宫口噗哧一笑众豪客也都哈哈大笑起来。那宫女道:“包先生请在这边休息第二位请过来。”

段誉急于出去和王语嫣相聚公主见与不见毫不要紧当即上前黑暗中仍是深深一揖说道:“在下大理段誉谨向公主殿下致意问安。在下僻居南疆今日得得上国观光多蒙厚待实感励情。”

那宫女道:“原来是大理国镇南王世子王子不须多谨劳步远来实深简慢蜗居之地不足以接贵客还请多多担代。”段誉道:“姊姊你太客气了公主今日若无闲暇改日赐见那也无妨。”

那宫女道:“王子既然到此也请回答三问。第一问王子一生之中在何处最是快乐逍遥?”段誉脱口而出:“在一口枯井的烂泥之中。”众人忍不住失笑。除了慕容复一人之外谁也不知他为什么在枯井的烂泥之中最是快活逍遥。有人低声讥讽:“难道是只乌龟在烂泥中最快活?”

那宫女抿嘴低笑又问:“王子生平最爱之人叫什么名字?”

段誉正要回答突然觉得左边衣袖右边衣襟同时有人拉扯。巴天石在他左耳畔低声道:“说是镇南王。”朱丹臣在他右耳中低声道:“说是镇南王妃。”两人听到段誉回答第一个问题大为失礼只怕他第二答也如此贻笑于人。此来是向公主求婚如果他说生平最爱之人是王语嫣或是木婉清又或是另外一位姑娘公主岂有答允下嫁之理?一个说道:该当最爱父亲忠君孝父那是朝中三公的想法。一个说道:“须说最爱母亲孺慕慈母那是文字之士的念头。

段誉听那宫女问到自己最爱之人的姓名本来冲口而出便欲说王语嫣的名字但巴朱二人这么一提段誉登时想起自己是大理国镇南王世子来到西夏一言一动实系本国观瞻自己丢脸不要紧却不能失了大理国的体面便道:“我最爱的自然是爹爹、妈妈。”他口中一说到“爹爹、妈妈”四字胸中自然而然的起了爱慕父母之意觉得对父母之爱和王语嫣之爱并不相同难分孰深孰浅说自己在这世上最爱父母可也决不是虚话。

那宫女又问:“令尊、令堂的相貌如何?是否与王子颇为相似?”段誉道:“我爹爹四方脸蛋、浓眉大眼形貌甚是威武。其实他的性子倒很和善……”说到这里心中突然一凛:“原来我相人只像我娘不像爹爹。这一爷我以前倒没想到过。”那宫女听他说了一半不再说下去心想他母亲是王妃之尊他自不愿当众述说母亲的相貌便道:“多谢王子请王子这边休息。”

宗赞听那宫女对段誉言刮间十分客气相待甚是亲厚、心中醋意登生暗想:“你是王子我也是王子。吐蕃国比你大理强大得多。莫非是你一张小白脸占了便宜么?”当下不再等待踏步上前说到:“吐蕃国王子宗赞请公主会面。”

那宫女道:“王子光降敝国上下齐感荣宠。敝国公主也有三事相询。”

宗赞甚是爽快笑道:“公主那三个问题我早听见了也不用你一个个的来问我一并回答了罢。我一生之中最快乐逍遥的地方乃是日后做了驸马与公主结为夫妻的洞房之中。我平生最爱的人儿乃是银川公主她自然姓李闺名我此刻当然不知将来成为夫妻她定会说与我知晓。至于公主的相貌当然像神仙一般天上少有地下无双。哈哈你说我答得对不对?”

众人之中倒有一大半和宗赞王子存着同样心思要如此回答三个问题听得他说了出来不由得都暗暗懊悔:“我该当抢先一步如此回答才是现下若再这般说法倒似学他的样一般。”

萧峰听那宫女一个个的问来众人对答时有的竭力诌谀讨好公主有的则自高身价大吹大擂越听越觉无聊若不是要将此事看一个水落石出早就先行离去了。

正纳闷间忽听得慕容复的声音说道:“在下姑苏燕子坞慕容复久仰公主芳名特来拜会。”

那宫女道:“原来是‘以彼之道还施彼向’的姑苏慕容公子婢子虽在深宫之中亦闻公子大名。”慕容复心中一喜道:“这宫女知道我的名字当然公主也知道了说不定她们曾谈起过我。”当下说道:“不敢贱名有辱清听。”那宫女又道:“我们西夏虽然僻处边锤却也多闻‘北乔峰、南慕容’的英名。听说北萧峰乔大侠已改姓萧在大辽位居高官不知此事是否属实?”慕容复道:“正是!”他早见到萧峰同赴青凤阁来却不加点破。

那宫女问:“公子与萧大侠齐名想必和他相熟。不知这位萧大侠人品如何?武功与公子相比却是谁高谁下?”

慕容复一听之下登时面红耳赤。他与萧峰在少林寺前相斗给萧峰一把抓起重重摔在地下武功大为不如乃是人所共见在众人之前若加否认不免为天下豪杰所笑。但要他直认不如萧峰却又不愿忍不柱怫然:“姑娘所询可是公主要问的三个问题么?”

那宫女忙:“不是。公子莫怪。婢子这几年听人说起萧大侠的英名仰慕已久不禁多问了几句。”

慕容复道:“萧君此刻便在姑娘身畔姑娘有兴不妨自行问他便是。”此言一出厅中登时一阵大哗。萧峰威名远播武林人士听了无不震动。

那宫女显是心中激动说话之声音也颤了说道:“原来萧大侠居然也降尊屈贵来到敝邦我们事先未曾知情简慢之极萧大侠当真要宽洪大量。原宥则个。”

萧峰“哼”了一声并不回答。

慕容复听那宫女的语气对萧峰的敬重着实在自己之上不禁暗惊:“萧峰那厮也未娶妻此人官居大辽南院大王掌握兵权岂是我一介白丁之可比?他武功又如此了得我决计不能和他相争。这……这……这便如何是好?”

那宫女道:“待婢子先问慕容公子萧大侠还请稍候得罪得罪。”接连说了许多抱谦的言语才向慕容复问:“请问公子!公子生平在什么地方最是快乐逍遥?”

这问题慕容复曾听他问过四五十人但问到自己之时突然间张口结舌答不上来。他一生营营役役不断为兴复燕国而奔走可说从未有过什么快乐之时。别人瞧他年少英俊武功高强名满天下江湖上对之无不敬畏自必志得意满但他内心实在是从来没感到真正快乐过。他呆了一呆说道:“要我觉得真正快乐那是将来不是过去。”

那宫女还道慕容复与宗赞王子等人一般的说法要等招为驸马与公主成亲那才真正的喜乐却不知慕容复所说的快乐却是将来身登大宝成为大燕的中兴之主。她微微一笑又问:“公子生平最爱之人叫什么名字?”慕容复一怔沉吟片刻叹了口气说道:“我没什么最爱之人。”那宫女道:“如此说来这第三问也不用了。”慕容复道:“我盼得见公主之后能回答姐姐第二、第三个问题。”

那宫女道:“请慕容公子这边休息。萧大侠你来到敝国客从主便婢子也要以这三个问题冒犯虎威尚祈海涵婢子这里先谢过了。”但她连说几遍竟然无人答应。

虚竹道:“我大哥已经走啦姑娘莫怪。”那宫女一惊:“萧大侠走了?”虚竹道:“正是。”

萧峰听那西夏公主命那宫女向众人逐一询问三个相同的问题料想其中虽有深意但显无加害众人之心寻思这三个问题问到自己之时该当如何回答?念及阿朱胸口一痛伤心欲绝。雅不愿在旁人之前泄露自己心情当即转身出了石室。其时室门早开他出去时脚步轻盈旁人大都并未知觉。

那宫女道:“却不知萧大侠因何退去?是怪我们此举无礼么?”虚竹道:“我大哥并不是小气之人不会因此见怪。嗯他定是酒瘾作到外面喝酒去了。”那宫女笑道:“正是。素闻萧大侠豪饮酒量天下无双我们这里没有备酒难留嘉宾实在太过慢客这位先生见到萧大侠之时还请转告敝邦公主殿下的歉意。”这宫女能说会道言语得体比之在外厢款客的那个怕羞宫女口齿伶俐百倍。虚竹道:“我见到大哥跟他说便了。”

那宫女道:“先生尊姓大名?”虚竹道:“我么……我么……我道号虚竹子。我是……出……出……那个……决不是来求亲的不过陪着我三弟来而已。”

那宫女问:“先生平生在什么地方最是快乐?”

虚竹轻叹一声说道:“在一个黑暗的冰窖之中。”

忽听得一个女子声音“啊”的一声低呼跟着呛啷一声响一只瓷杯掉到地下打得粉碎。

那宫女又问:“先生生平最爱之人叫什么名字??

虚竹道:“唉!我……我不知道那位姑娘叫什么名字。”

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均想此人是个大傻瓜不知对方姓名便倾心相爱。

那宫女道:“不知那位姑娘的姓名那也不是奇事当年孝子董永见到天上仙女下凡并不知她的姓名底细就爱上了她。虚竹子先生这位姑娘的容貌定然是美丽非凡了?”

虚竹道:“她容貌如何这也是从来没看见过。”

霎时之间石室中笑声雷动都觉真是天下奇闻也有人以为虚竹是故意说笑。

众人哄笑声中忽听得一个女子声音低低问:“你……你可是‘梦郎’么?”虚竹大吃一惊颤声道:“你……你……你可是‘梦姑’么?这可想死我了。”不自由主的向前跨了几步只闻到一阵馨香一只温软柔滑的手掌已握住了他手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悄声道:“梦郎我便是找你不到这才请父皇贴下榜文邀你到来。”虚竹更是惊讶你……你便是……”那少女:“咱们到里面说话去梦郎我日日夜夜就盼有此时此刻……”一面细声低语一面握着他手悄没声的穿过帷幕踏着厚厚的地毯走向内堂。

石室内众人兀自喧笑不止。

那宫女仍是挨次将这三个问题向众人一个个问将过去直到尽数问完这才说道:“请各位到外边凝香殿喝茶休息壁上书画便当送出来请各位拣取。公主殿下如愿和哪一位相见自当遣人前来邀请。”

登时有许多人鼓躁起来:“我们要见公主!”“即刻就要见!”“把我们差来差去那不是消遣人么?”

那宫女道:“各位还是到外面休息的好又何必惹得公主殿下不快?”

最后一句话其效如神众人来到灵州为的就是要做驸马倘若不听公主吩咐她势必不肯召见见都见不到还有什么驸马不驸马的?只怕要做驸牛驸羊也难。当下众人便即安静鱼贯走出石室室外明晃晃火把照路众人循旧路回到先前饮茶的凝香殿中。

段誉和王语嫣重会说起公主所问的三个问题。王语嫣听他说生平觉得最快乐之地是在枯井的烂泥之中不禁吃吃而笑晕红双颊低声道:“我也是一样。”

众人喝茶闲谈纷纷议论猜测适才这许多人的对答不知哪一个的话最合公主心意。过了一会内监捧出书画卷轴来请各人自择一件这些人心中七上八下只是记着公主是否会召见自己那有心思拣什么书画。段誉轻轻易易地便取得了那幅“湖畔舞剑图”谁也不来跟他争夺。

他和王语嫣并肩观赏王语嫣叹道:“图中这人倒很像我妈妈。”想起和母亲分别日久甚是牵挂。

段誉蓦地想起虚竹身边也有一幅相似的图画想请他取出作一比较但游目四顾殿中竟不见虚竹的人影。他叫道:“二哥二哥!”也不听见人答应。段誉心道:“他和大哥一起走了!还是有甚凶险?”正感担心忽然一名宫女走到他的身边说道:“虚竹先生有张书笺交给段王子。”说着双手捧上一张折叠好的泥金诗笺。

段誉接过便闻到一阵淡淡幽香打了开来只见笺上写道:“我很好极好说不出的快活。要你空跑一趟真是对你不起对段老伯又失信了不过没有法子。字付三弟。”下面署着“二哥”二字。段誉情知这位和尚二哥读书不多文理颇不通顺但这封信却实在没头没脑不知所云拿在手上怔怔的思索。

宗赞王子远远望见那宫女拿了一张书笺交给段誉认定是公主邀请他相见不由得醋意大心道:“好啊果然是给你这小白脸占了便宜咱位可不能这样便算。”喝道:“咱家须容不得你!”一个箭步便向段誉扑了过来左手将书笺一把抢过右手重重一拳打向段誉胸口。

段誉正在思索虚竹信中所言是何意思宗赞王子这一拳打到全然没想到闪避而以他武功宗赞这一拳来得快如电闪便想避也避不了。砰的一声正中前胸段誉体内充盈鼓荡的内息立时生出反弹之力但听得砰的一跟着几下“劈拍、呛啷、哎哟!”宗赞王子直飞出数步之外摔上一张茶几几上茶壶茶杯打得片片粉碎。

宗赞“哎哟”一声叫过来不及站起便去看那书笺大声念:“我很好极好说不出的快活!”

众人明知他给段誉弹起重重摔了一交怎么说“我很好极好说不出的快活”无不大为诧异王语嫣忙走到段誉身边问道:“他打痛了你么?”段誉笑道:“不碍事。二哥给我一通书柬这王子定是误会了只道是公主召我去相会。”

吐蕃武士见主公被人打倒有的过去相扶有的便气势汹汹的过来向段誉挑衅。

段誉道:“这里是非之地多留无益咱们回去吧。”巴天石忙:“公子既然来了何必急在一时?”朱丹臣也道:“西夏国皇宫内院还怕吐蕃人动粗不成?说不定公主便会邀见此刻走了岂不是礼数有亏?”两人不断劝说要段誉暂且留下。

果然一品堂中有人出来喝令吐蕃武士不得无礼。宗赞王子爬将起来见那书笺不是公主召段誉去相见心中气也平了。

正扰攘间木婉清忽然向段誉招招手左手举起一张纸扬了扬。段誉点点头过去接了过来。

宗赞又见段誉展开那书笺来看脸上神色不定心道:“这封信定是公主召见了。”大声喝道:“每次你瞒过了我第二次还想再瞒么?”双足一登又扑将过去挟手一把将那信笺抢了过来。

这一次他学了乖不敢再伸拳打段誉胸膛抢到信笺右足一抬便踢中段誉的小腹那脐下丹田正是炼气之士内息的根源内劲不听运转反应立生当真是有多快便多快但听得呼的一声又是“劈拍、呛啷、哎哟”一声响宗赞王子倒飞出去越过数十人的头顶撞翻了七八张茶几这才摔倒。

这王子皮粗肉厚段誉又并非故意运气伤他摔得虽然狼狈却未受内伤。他身子一着地便举起抢来的那张信笺大声读了出来:“有厉害人物要杀我的爸爸也就是要杀你的爸爸快快去救。”

众人一听更加摸不着头脑怎么宗赞王子说“我的爸爸也就是你的爸爸?”

段誉和巴天石、朱丹臣等却心下了然这字条是木婉清所写所谓“我的爸爸也就是你的爸爸”自然是指段正淳而言了都围在木婉清身边齐声探问。

木婉清道:“你们进去不久梅剑和兰剑两位姊姊便进宫来有事要向虚竹先生禀报。虚竹子一直不出来她们便跟我说了说道接得讯息有好几个厉害人物设下陷阱蓄意加害爹爹。这些陷阱已知布在蜀南一带正是爹爹回去大理的必经之地。她们灵鹫宫已派了玄天、朱天两部前去追赶爹爹要他当心同时派人西去报讯。”

段誉急:“梅剑、兰剑两位姊姊呢?我怎么没瞧见?”木婉清道:“你眼中只有王姑娘一人哪里还瞧得见别人?梅剑、兰剑两位姊姊本来是要跟你说的招呼你几次也不知你故意不睬呢还是真的没有瞧见。”段誉脸上一红:“我……我确是没瞧见。”木婉清又冷冷地:“她们急于去找虚竹二哥不等你了。我想招呼你过来你又不理我我只好写了这张字条想递给你。”

段誉心下歉然知道自己心无旁鹜眼中所见只是王语嫣的一喜一愁耳中所闻只是王语嫣的一语一笑便是天塌下来也是不理木婉清远远的示意招呼自然是视而不见了。若不是宗赞王子扑上来猛击一拳只怕还是不会抬起头来见到木婉清招手当下便向巴天石、朱丹臣道:“咱们连夜上道去追赶爹爹。”巴朱二人道:“正是!”

各人均想镇南王既有危难那自是比什么都要紧段誉做不做得成西夏驸马只好置之度外了。当下一行人立即起身出门。

段誉等赶回宾馆与钟灵会齐收拾了行李径即动身。巴天石则去向西夏国礼部尚书告辞。说道镇南王途中身染急病世子须得赶去侍奉不及向皇上叩辞。父亲有病做儿子星夜前往侍候汤药乃是天经起义之事那礼部尚书赞叹一阵说什么“王子孝心格天段王爷定占勿药”等语。巴天石辞行已毕匆匆出灵州城南门施展轻功赶上段誉等人之时离灵州已有三十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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