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室中的情景萧峰若不风亲眼所见不论是谁说与他知他必斥之为荒谬妄言。他自在无锡城外杏子林中次见到马夫人后此后两度相见总是见她冷若冰霜凛然有不可犯之色连她的笑容也是从未一见怎料得到竟会变成这般模样。更奇的是她以言语陷害段正淳自必和他有深仇大恨但瞧小室中的神情酒酣香浓情致缠绵两人四目交投惟见轻怜密爱那里有半分仇怨?
桌上一个大花瓶中插满了红梅。炕中想是炭火烧得正旺马夫人颈中扣子松开了露出雪白的项颈还露出了一条红缎子的抹胸边缘。炕边点着的两枝蜡烛却是白色的红红的烛火照在她红扑扑的脸颊上。屋外朔风大雪斗室内却是融融春暖。

只听段正淳道:“来来来再陪我喝一杯喝够一个成双成对。”

马夫人哼了一声腻声道:“什么成双成对?我独个儿在这里孤零零、冷清清的日思夜想朝盼晚望总是记着你这个冤家你……你……却早将人抛在脑后那里想到来探望我一趟?”说到这里眼圈儿便红了。

萧峰心想:“听她说话倒与秦红棉、阮星竹差不多莫非……莫非……她也是段正淳的旧情人么?”

段正淳低声细气的道:“我在大理那一天不是牵肚挂肠的想着我的小康?恨不得插翅飞来将你搂在怀里好好的怜你惜你。那日听到你和马副帮主成婚的讯息我接连三日三夜没吃一口饭。你既有了归宿我若再来探你不免累了你。马副帮主是丐帮中大有身份的英雄好汉我再来跟你这个那个可太也对他不起这……这不是成了卑鄙小人了么?”

马夫人道:“谁希罕你来向我献殷勤了?我只是记挂你身子安好么?心上快活么?大事小事都顺遂么?只要你好我就开心了做人也有了滋味。你远在大理我要打听你的讯息不知可有多难。我身在信阳这一颗心又有那一时、那一刻不在你的身边?”

她越说越低萧峰只觉她的说话腻中带涩软洋洋地说不尽的缠绵宛转听在耳中当真是荡气徊肠令人神为之夺魂为之消。然而她的说话又似纯系出于自然并非有意的狐媚。他平生见过的人着实不少真想不到世上竟健有如此艳媚入骨的女子。萧峰虽感诧异脸上却也不由自主的红了。他曾见过段正淳另外两个情妇秦红棉明朗爽快阮星竹俏美爱娇这位马夫人却是柔到了极处腻到了极处又是另一种风流。

段正淳眉花眼笑伸手将她拉了过来搂在怀里。马夫人“唔”的一声半推半就伸手略略撑拒。

萧峰眉头一皱不想看他二人的丑态忽听得身侧有人脚下使劲踏着积雪出擦的一声响。他暗叫:“不好这两位打翻醋坛子可要坏了我的大事。”身形如风飘到秦红棉等四人身后一一点了她四人背心上的穴道。

这四人也不知是谁做的手脚便已动弹不得这一次萧峰点的是哑穴令她们话也说不出来。秦红棉和阮星竹耳听得情郎和旁的女子如此情话连篇自是怒火如焚妒念似潮倒在雪地之中双双受苦煎熬。

萧峰再向窗缝中看去只见马夫人已坐在段正淳身旁脑袋靠在他肩头全身便似没了几根骨头自己难以支撑一片漆黑的长披将下来遮住了段正淳半边脸。她双眼微开微闭只露出一条缝说道:“我当家的为人所害你总该听到传闻也不赶来瞧瞧我?我当家的已死你不用再避什么嫌疑了吧!”语音又似埋怨又似撒娇。

段正淳笑道:“我这可不是来了么?我一得讯息立即连夜动身一路上披星戴月、马不停蹄的从大理赶来生怕迟到了一步。”马夫人道:“怕什么迟到了一步?”段正淳笑道:“怕你熬不住寂寞孤单又去嫁了人。我大理段二岂不是落得一场白白的奔波?教我十年相思又付东流。”马夫人啐了一口道:“呸也不说好话编排人家熬不住寂寞孤单又去嫁人?你几时想过我了说什么十年相思不怕烂了舌根子。”

段正淳双臂一收将她抱得更加紧了笑道:“我要是不想你又怎会巴巴的从大理赶来?”马夫人微笑道:“好吧就算你也想我。段郎以后你怎生安置我?”说到这里伸出双臂环抱在段正淳颈中将脸颊挨在他面上不住轻轻的揉擦一头秀如水波般不住颤动。

段正淳道:“今朝有酒今朝醉往后的事儿提他干么?来让我抱抱你别了十年你是轻了些呢还是重了些?”说着将马夫人抱了起来。

马夫人道:“那你终究不肯带我去大理了?”段正淳眉头微皱说道:“大理有什么好玩?又热又湿又多瘴气你去了水土不服会生病的。”马夫人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嗯你不过是又来哄我空欢喜一场。”段正淳笑道:“怎么是空欢喜?我立时便要叫你真正的欢喜。”

马夫人微微一挣落下地来斟了杯酒道:“段郎再喝一杯。”段正淳道:“我不喝了酒够啦!”马夫人左手伸过去抚摸他脸说道:“不我不依我要你喝得迷迷糊糊的。”段正淳笑道:“迷迷糊糊的有什么好?”说着接过了酒杯一饮而尽。

萧峰听着二人尽说些风情言语好生不耐眼见段正淳喝酒忍不住酒瘾作轻轻咽了口谗涎。

只见段正淳打了个呵欠颇露倦意。马夫人媚笑道:“段郎我说个故事给你听好不好?”萧峰精神一振心想:“她要说故事说不定有什么端倪可寻。”

段正淳却道:“且不忙说来我给你脱衣衫你在枕头边轻轻的说给我听。”

马夫人白了他一眼道:“你想呢!段郎我小时候家里很穷想穿新衣服爹爹却做不起我成天就是想几时能像隔壁江家姊姊那样过年有花衣花鞋穿那就开心了。”段正淳道:“你小时候一定长得挺俊这么可爱的一个小姑娘就是穿上一身破烂衣衫那也美得很啊。”马夫人道:“不我就是爱穿花衣服。”段正淳道:“你穿了这身孝服雪白粉嫩嗯又多了三分俏花衣服有什么好看?”

马夫人道:“你从小大富大贵自不知道穷人家孩子的苦处。那时候啊我便是有一双新鞋穿那也开心得不得了。我七岁那一年上我爹爹说到腊月里把我家养的三头羊、十四只鸡拿到市集上去卖了过年再剪块花布回家来给我缝套新衣。我打从八月里爹爹说了这句话那时候起就开始盼望了我好好的喂鸡、放羊……”

萧峰听到‘放羊’两个字忍不住热泪盈眶。

马夫人继续说道:“好容易盼到了腊月我天天催爹爹去卖羊、卖鸡。爹爹总说:‘别这么心急到年近岁晚鸡羊卖得起价钱。’过得几天下起大雪来接连下了几日几晚。那一天傍晚突然垮喇喇几声响羊栏屋给大雪压垮啦。幸好羊儿没压死。爹将羊儿牵在一旁说道这可得早些去将羊儿卖了。不料就是这天半夜里忽然羊叫狼嚎吵了起来。爹爹说:‘不好有狼!’提了标枪出去赶狼。可是三头羊都给饿狼拖去啦十几只鸡也给狼吃了大半。爹爹大叫大嚷出去赶狼想把羊儿夺回来。”

“眼见他追入了山里我着急得很不知道爹爹能不能夺回羊儿。等了好久好久才见爹爹一跛一拐的回来。他说在山崖上雪里滑了一交摔伤了腿标枪也摔到了崖底下羊儿自然夺不回了。”

“我好生失望坐在雪地里放声大哭。我天天好好放羊就是想穿花衣衫到头来却是一场空。我又哭又叫只嚷:‘爹你去把羊儿夺回来我要穿新衣我要穿新衣!’”

萧峰听到这里一颗心沉了下去:“这女人如此天性凉薄!她爹爹摔伤了她不关心爹爹的伤势尽记着自己的花衣何况雪夜追赶饿狼那是何等危险的事?当时她虽年幼不懂事却也不该。”

只听她又说下去:“我爹爹说道:‘小妹咱们赶明儿再养几头羊到明年卖了一定给你买花衣服。’我只是大哭不依。可是不依又有什么法子呢?不到半个月便过年了隔壁江家姊姊穿了一件黄底红花的新棉袄一条葱绿色黄花的裤子。我瞧得真是了痴啦气得下肯吃饭。爹爹不断哄我我只不睬他。”

段正淳笑道:“那时候要是我知道了一定送十套、二十套新衣服给你。”说着伸了个懒腰烛火摇幌映得他脸上尽是醺醺酒意浓浓**。

马夫人道:“有十套、二十套那就不希罕啦。那天是年三十到了晚上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就悄悄起来摸到隔壁江伯伯家里。大人在守岁还没睡蜡烛点得明晃晃地我见江家姊姊在炕上睡着了她的新衣新裤盖在身上红艳艳的烛火照着更加显得好看。我呆呆的瞧着瞧了很久很久我悄悄走进房去将那套新衣新裤拿了起来。”

段正淳笑道:“偷新衣么?哎唷我只道咱们小康只会偷汉子原来还会偷衣服呢。”

马夫人星眼流波嫣然一笑说道:“我才不是偷新衣新裤呢!我拿起桌上针线篮里的剪刀将那件新衣裳剪得粉碎又把那条裤子剪成了一条条的永远缝补不起来。我剪烂了这套新衣新裤之后心中说不出的欢喜比我自己有新衣服穿还要痛快。”

段正淳一直脸蕴笑意听到这里脸上渐渐变色颇为不快说道:“小康别说这些旧事啦啦咱们睡吧!”

马夫人道:“不难得跟你有几天相聚从今而后只怕咱俩再也不得见面了我要跟你说多些话。段郎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故事?我要叫你明白我的脾气从小就是这样要是有一件物事我日思夜想得不到手偏偏旁人运气好得到了那么我说什么也得毁了这件物事。小时候使的是笨法子年纪慢慢大起来人也聪明了些就使些巧妙点的法子啦。”

段正淳摇了摇头道:“别说啦。这些煞风景的话你让我听了叫我没了兴致待会可别怪我。”

马夫人微微一笑站起来慢慢打开了绑着头的白头绳长直垂到腰间柔丝如漆。她拿起一支黄杨木的梳子慢慢梳着长忽然回头一笑脸色娇媚无限说道:“段郎你来抱我!”声音柔腻之极。

萧峰虽对这妇人心下厌憎烛光下见到她的眼波听到她“你来抱我”这四个字也不自禁的怦然心动。

段正淳哈哈一笑撑着炕边要站起来去抱她却是酒喝得多了竟然站不起身笑道:“也只喝了这六七杯酒儿竟会醉得这么厉害。小康你的花容月貌令人一见心醉真抵得上三斤烈酒嘿嘿。”

萧峰一听吃了一尺:“只喝了六七杯酒如何会醉?段正淳内力非同泛泛就算没半点酒量也决没这个道理这中间大有蹊跷。”

只听马夫人格格娇笑腻声道:“段郎你过来哟我没半点力气你……你……你快来抱我。”

秦红棉和阮星竹卧在窗外马夫人这等撒娇使媚一句句传入耳来均是妒火攻心几欲炸裂了胸膛偏又提不起手来塞住耳朵。

段正淳左手撑在炕边用力想站起身来但身子刚挺直双膝酸软又即坐倒笑道:“我也是没半点力气真是奇怪了。我一见到你便如耗子见了猫全身都酸软啦。”

马夫人轻笑道:“我不依你只喝了这一点儿便装醉哄人。你运运气使动内力不就得了?”

段正淳调运内息想提一口真气岂知丹田中空荡荡地便如无边无际什么都捉摸准不着他连提三口真气不料修培了数十年的深厚内力陡然间没影没踪不知已于何时离身而去。这一来可就慌了知道事情不妙。但他久历江湖风险脸上丝毫不动声色笑道:“只胜下一阳指和六脉神剑的内劲这可醉得我只会杀人不会抱人了。”

萧峰心道:“这人虽然贪花好色却也不是个胡涂脚色。他已知身陷危境说什么‘只会杀人一会抱人’。其实他一阳指是会的六脉神剑可就不会显是在虚声恫吓。他若没了内力一阳指也使不出来。”

马夫人软洋洋的道:“啊哟我头晕得紧段郎莫非……莫非这酒中给你作了手脚么?”段正淳本来疑心她在酒中下药听她这么说对她的疑心登时消了招了招手说道:“小康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马夫人似要举步走到他身边但却站不起来伏在桌上脸泛桃花只是喘气媚声道:“段郎我一步也动不了啦你怕我不肯跟你好在酒里下了**是不是?你这小不正经的。”

段正淳摇了摇头打个手势用手指醮了些酒在桌上写道:“已中敌人毒计力图镇静。”说道:“现下我内力提上来啦这几杯毒酒却也迷不住我。”马夫人在桌上写道:“是真是假。”段正淳写道:“不可示弱。”大声道:“小康你有什么对头却使这毒计来害我?”

萧峰在窗外见到他写‘不可示弱’四字暗叫不妙心道:“饶你段正淳精明厉害到头来还是栽在女人手里。这毒药明明是马夫人下的她听你说‘只会杀人不会抱人’忌惮你武功了得这才假装自己也中了毒探问你的虚实如何这么容易上当?”

马夫人脸现忧色又在桌上写道:“内力全失是真是假?”口中却道:“段郎若有什么下三滥的奸贼想来打咱们主意那是再好也没有了。闲着无聊正好拿他来消遣。你只管坐着别理会瞧他可有胆子动手。”

段正淳写道:“只盼药性早过敌人缓来。”说道:“是啊有人肯来给咱们作耍正是求之不得。小康你要不要瞧瞧我凌空点穴的手段?”

马夫人笑道:“我可从来没见过你既内力未失便使用一阳指在纸窗上戳个窟窿好不好?”段正淳眉头微蹙连使眼色意思说:“我内力全无那里还能凌空点穴?我是在恐吓敌人你怎地不会意?”马夫人却连声催促道:“快动手啊你只须在纸窗上戳个小窟窿便能吓退敌人否则那可糟了别让敌人瞧出了破绽。”

段正淳又是一凛:“她向来聪明机伶何以此刻故意装傻?”正沉吟间只听马夫人柔声道:“段郎你中了‘十香**散’的烈性毒药任你武功登天那也必内力全失。你如果还能凌空点穴能在纸窗上用内力真气刺一个小孔那可就奇妙得紧了。”段正淳失惊道:“我……我是中了‘十香**散’的歹毒迷药?你怎么……怎样么知道?”

马夫人娇声笑道:“我给你斟酒之时嘻嘻好像一个不小心将一包毒药掉入酒壶中了。唉我一见到你就神魂颠倒手足无措段郎你可别怪我。”

段正淳强笑道:“嗯原来如此那也没什么。”这时他已心中雪亮知道已被马夫人制住若是狂怒喝骂决计无补于事脸上只好装作没事人一般竭力镇定心神设法应会危局寻思:“她对我一往情深决不致害我性命想来不过是要我答允永不回家和她一辈子厮守又或是要我带她同回大理名正言顺的跟我做长久夫妻。那是她出于爱我的一片痴心手段虽然过份总也不是歹意。”言念及此便即宽心。

果然听得马夫人问道:“段郎你肯不肯和我做长久夫妻?”

段正淳笑道:“你这人忒是厉害好啦我投降啦。明儿你跟我一起回大理去我娶你为镇南王的侧妃。”

秦红棉和阮星竹听了又是一阵妒火攻心均想:“这贱人有什么好?你不答允我却答允了她。”

马夫人叹了一口气道:“段郎早一阵我曾问你日后拿我怎么样你说大理地方湿热多瘴我去了会生病你现下是被迫答允并非出于本心。”

段正淳叹了口气道:“小康我跟你说我是大理国的皇太弟。我哥哥没有儿子他千秋万岁之后便要将皇位传了给我。我在中原不过是一介武夫可是回到大理便不能胡作非为你说是不是呢?”马夫人道:“是啊那又怎地?”段正淳道:“这中间本来颇有为难之处但你对我这等情切竟不惜出到下毒的手段我自然回心转意了。天天有你这样一个好人儿陪在身边我又不是不想。我既答允了带你去大理自是决无反悔。”

马夫人轻轻“哦”了一声道:“话是说得有理。日后你做了皇上能封我为皇后娘娘么?”段正淳踌躇道:“我已有元配妻室皇后是不成的……”马夫人道:“是啊我是个不祥的寡妇怎能做皇后娘娘?那不是笑歪了通大理国千千万万人的嘴书么?”她又拿起木梳慢慢梳头笑道:“段郎刚才我说那个故事给你听你明白了我的意思吧?”

段正淳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勉力镇慑心神可是数十年来勤修苦练而成的内功全不知到了何处便如一个溺水之人双手拚命乱抓却连一根稻草也抓不到。

马夫人问道:“段郎你身上很热是不是我给你抹抹汗。”从怀中抽出一块素帕走到他身前轻轻给他抹去了额头的冷汗柔声道:“段郎你得保重身子才好酒后容易受凉要是有什么不适那不是教我又多担心么?”

窗内段正淳和窗外萧峰听了都是感到一阵难以形容的惧意。

段正淳强作微笑说道:“那天晚上你香汗淋漓我也曾给你抹了汗来这块手帕我十几年来一直带在身边。”

马夫人神色腼腆轻声道:“也不怕丑十多年前的旧事亏你还好意思说?你取出来给我瞧瞧。”

段正淳说十几年来身边一直带着那块旧手帕那倒不见得不过此刻却倒真便在怀里。他容易讨得女子欢心这套本事也是重要原因令得每个和他有过风流孽缘的女子都信他真正爱的便是自己只因种种难以搞拒的命运变故才无法结成美满姻缘。他想将这块手巾从怀中掏出来好令她顾念旧情那知他只手指微微一动手掌以上已全然麻木这‘十香**散’的毒性好不厉害竟然无力去取手巾。

马夫道:“你拿给我瞧啊!哼你又骗人。”段正淳苦笑道:“哈哈醉得手也不能动了你给我取了出来吧。”马夫人道:“我才不上当呢。你想骗我过来用一阳指制我死命。”段正淳微笑道:“似你这般俏丽无比的绝世美人就算我是十恶不赦的凶徒也舍不得在你脸上轻轻划半道指甲痕。”

马夫人笑道:“当真?段郎我可总有点儿不放心我得用绳子绑住你双手然后……然后再用一缕柔丝牢牢绑住你的心。”段正淳道:“你早绑住我的心了否则我怎么会乖乖的送上门来?”马夫人嗤的一笑道:“你原是个好人儿也难怪我对你害上了这身永远治不好的相思病。”说着拉开炕床旁的抽屉取出一根缠着牛筋的丝绳来。

段正淳心下更惊:“原来她早就一切预备妥当我却一直犹似蒙在鼓里段正淳啊段正淳今日你命送此处可又怨得谁来?”马夫人道:“我先将你的手绑一绑段郎我可真是说不出的喜欢你。你生不生我的气?”

段正淳深知马夫人的性子她虽是女子却比寻常男子更为坚毅恶毒辱骂不能令她气恼苦苦哀恳不能令她回心眼下只好拖延时刻且看有什么机会能转危为安脱此困境便笑道:“我一见到你水汪汪的眼睛天大的怒气也化为乌有了。小康你过来给我闻闻你头上那朵茉莉花香不香?”

十多年前段正淳便由这一句话和马夫人种下了一段孽缘此刻旧事重提马夫人身子一斜软答答的倒在他的怀中风情无限娇羞不胜。她伸手轻轻抚摸段正淳的脸蛋腻声道:“段郎段郎那天晚上我将身子交了给你我跟你说他日你若三心两意那便如何?”段正淳只觉眼前金星乱冒额上黄豆大的汗珠一粒粒的渗了出来。马夫人道:“没良心的好郎君亲亲郎君你赌过的咒转眼便忘了吗?”

段正淳苦笑道:“我说让你把我身上的肉一口口的咬了下来。”本来这句誓语盟约纯系戏谑是男女欢好之际的**言语但段正淳这时说来却不由得全身肉为之颤。

马夫人媚笑道:“你跟我说过的话。隔了这许多年居然没忘记我的段郎真有良心。段郎我想绑绑你的手跟你玩个新鲜花样儿你肯不肯?你肯我就绑;你不肯我就不绑。我向来对你千依百顺只盼能讨你欢心。”

段正淳知道就算自己说不让她绑她定会另行想出古怪法子来苦笑道:“你要绑那就绑吧。我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死在你的手里那是再快活也没有了。”

萧峰在窗外听着也不禁佩服他定力惊人在这如此危急的当口居然还说得出调笑的话来。只见马夫人将他双手拉到背后用牛筋丝绳牢牢的缚住接连打了七八个死结别说段正淳这时武功全失就是内力无损也非片刻间所能挣脱。

马夫人又娇笑道:“我最恨你这双腿啦迈步一去那就无影无踪了。”说着在他大腿上轻轻扭了一把。段正淳笑道:“那年我和你相会却也是这双腿带着我来的。这双腿儿罪过虽大功劳可也不小。”马夫人道:“好吧!我也把它绑了起来。”说着拿起另一条牛筋丝绳将他双脚又绑住了。

她取过一把剪刀慢慢剪破了他右肩几层衣衫露出雪白的肌肤来。段正淳年纪已然不轻但养尊处优一生过的是荣华富贵日子又兼内功深厚肩头肌肤仍是光滑结实。

马夫人伸手在他肩上轻轻抚摸凑过樱桃小口吻他的脸颊渐渐从头颈而吻到肩上口中唔唔唔的腻声轻哼说不尽的轻怜密爱。

空中之间段正淳“啊”的一声大叫声音刺破了寂静的黑夜。马夫人抬起头来满嘴都是鲜血竟已将他肩头一块肉咬了下来。

马夫人将咬下来的那小块肉吐在地下媚声道:“打是情骂是爱我爱得你要命这才咬你。段郎是你自己说的你若变心就让我把你身上的肉儿一口口的咬下来。”

段正淳哈哈一笑说道:“是啊小康我说过的话怎能不作数?我有时候想我将来怎样死才好呢?在床上生病而死未免太平庸了。在战场上卫国战死当然很好只不过虽英勇而不风流有点儿美中不足不似段正淳平素为人。小康今儿你想出来的法子可了不起段正淳命丧当代第一美人的樱桃小口之中珍珠贝齿之下这可偿了我的心愿啦。你想若不是我段正淳跟你有过这么一段刻骨相思之情换作了第二个男人就算给你满床珠宝你也决计不肯在他身上咬上一口。小康你说是不是呢?”

秦红棉和阮星竹早已吓得六神无主知道段郎已是命在顷刻但见萧峰仍蹲在窗下观看动静并不出手相救心中千百遍的骂他。

萧峰却还捉摸不定马夫人的真意不知她当真是要害死段正淳还不过是吓他一吓教他多受些风流罪过然后再饶了他好让他此后永作裙边不2之臣。倘若她这些作为只是情人间闹一些别扭自己却莽莽撞撞闯进屋去救人那可失却了探听真相的良机是以仍然沉住了气静以观变。

马夫人笑道:“是啊就算大宋天子契丹皇帝他要杀我容易却也休想叫我咬他一口。段郎我本想慢慢的咬死你要咬你千口万口但怕你部属赶来相救。这样吧我将这把小刀插在你心口只刺进半寸要不了你的性命倘若有人来救我在刀柄上一撞你就不用吃那零碎苦头了。”说着取出一柄明晃晃匕割天了段正淳胸前衣衫将刀尖对准他心口仟仟素手轻轻一送将匕插进了他胸膛果真只刺进少许。

这一次段正淳却一哼也不哼眼见胸口鲜血流出说道:“小康你的十根手指比你十七岁时更加雪白粉嫩了。”

萧峰当马夫人用匕刺进段正淳身子之时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瞧着她手若见她用力过大有危及段正淳性命之虞便立即一掌拍了进去将她身子震开待见她果只轻轻一插当下仍是不加理会。

马夫人道:“我十七岁那时候要洗衣烧饭手指手掌自然粗些。这些年来不用做粗重生活皮肉倒真的娇贵些了。段郎我第二口咬在你那里好?你说咬那里我便咬那里我一向听你的话。”

段正淳笑道:“小康你咬死我后我也不离开你身边。”马夫人道:“干什么?”段正淳道:“凡是妻子谋害了丈夫死了的丈夫总是阴魂不散缠在她身边以防第二个男人来跟她相好。”

段正淳这句话原不过吓她一吓想叫她不可太过恶毒不料马夫人听了之后脸色大变不自禁的向背后瞧了一眼。段正淳乘机道:“咦!你背后那人是谁?”

马夫人吃了一惊道:“我背后有什么人?胡说八道。”段正淳道:“嗯是个男人裂开了嘴向你笑呢他摸着自己的喉咙好像喉头很痛那是谁啊衣服破破烂烂的眼中不住的流泪……”

马夫人急转身那见有人颤声道:“你骗人你……你骗人!”

段正淳初时随口瞎说待见她惊恐异常登时心下起疑一转念间隐隐约约觉得马大元之死这事中间只怕有什么蹊跷。他知马大无是死于‘锁喉擒拿手’之下当下故意说那人似乎喉头很痛眼中有泪衣服破烂果然马夫人大是惊恐。段正淳更猜到了三分说道:“啊奇怪怎么这男子一幌眼又不见了他是谁?”

马夫人脸色惊惶已极但片刻间便即宁定如常说道:“段郎今日到了这步田地你吓我又有什么用?你也知道不应咒是不成的了咱俩相好一场我给你来个爽爽快快的了断吧。”说着走前一步伸手便要往匕柄上推去。

段正淳眼见再也延挨不得双目向她背后直瞪大声呼叫:“马大元马大元快捏死你老婆!”

马夫人见他脸上突然现出可怖异常的神色又大叫‘马大元’不由得全身一颤回头瞧了一眼。段正淳奋力将脑袋一挺撞中她的下颏马夫人登时摔倒晕了过去。

段正淳这一撞并非出自内力马夫人虽昏晕了一阵片刻间便醒款款的站了起来抚着自己的下颚笑道:“段郎你便是爱这么蛮来撞得人家这里好生疼痛。你编这些话吓我我才不上你的当呢。”

段正淳这一撞已用尽了他聚集半天的力气暗暗叹了口气心道:“命该如此夫复何言!”一转念间说道:“小康你这就杀我么?那么丐帮中人来问你谋杀亲夫的罪名时谁来帮你?”

马夫人嘻嘻一笑说道:“谁说我谋杀亲夫了?你又不是我的亲夫。倘若你当真是我的丈夫我怜你爱你还来不及又怎舍得害你?我杀了你之后远走高飞也不会再耽在这里啦。你大理国的臣子们寻来我对付得了么?”她幽幽的叹了口气说道:“段郎我实在非常非常的想你、爱你只盼时时刻刻将你抱在怀里亲你、疼你只因为我要不了你只好毁了你这是我天生的脾气那也没有法子。”

段正淳道:“嗯是了那天你故意骗那个小姑娘要假手乔峰杀我就是为此。”

马夫人道:“是啊乔峰这厮也真没用居然杀你不了给你逃了出来。”

萧峰心中不住的想:“阿朱乔装白世镜其技如神连我也分辨不出马夫人和白世镜又不相稔如何会识破其中的机关?”

只听马夫人道:“段郎我要再咬你一口。”段正淳微笑道:“你来咬吧我再喜欢也没有了。”萧峰见不能再行延搁伸出拳头抵在段正淳身后的土墙之上暗运劲力土墙本不十分坚牢他拳头慢慢陷了进去终于无声无息的穿破一洞手掌抵住段正淳背心。

便在此时马夫人又在段正淳肩头咬下一块肉来。段正淳纵声大叫身子颤动忽觉双手已得自由原来缚住他手腕的牛筋丝绳已给萧峰用手指扯断同时一股浑厚之极的内力涌入了他各处经脉。

段正淳一怔之间已知外面来了强援气随意转这股内力便从背心传到手臂又传到手指嗤的一声轻响一阳指神功出。马夫人肋下中指“哎哟”一声尖叫倒在炕上。

萧峰见段正淳已将马夫人制住当即缩手。

段正淳正想开口相谢忽见门帘掀开走进一个人来。只听那人说道:“小康你对他旧情未断是不是?怎地费了这大功夫还没料理干净?”

萧峰隔窗见到那人心中一呆又惊又怒片刻之间脑海中存着的许许多多疑团一齐都解开了。马夫人那日在无锡杏子林中取出自己常用的摺扇诬称是他赴马家偷盗书信而失落这柄摺扇她从何处得来?如是有人盗去势必是和自己极为亲近之人然则是谁?自己是契丹人这件大秘密隐瞒了这么多年何以突然又翻了出来?阿朱乔装白世镜本是天衣无缝马夫人如何能够识破机关?

原来走进房来的竟是丐帮的执法长老白世镜。

马夫人惊道:“他……他……武功未失点……点了我的穴道。”

白世镜一跃而前抓住了段正淳双手喀喇、喀喇两响扭断了他腕骨。段正淳全无抗拒之力萧峰输入他体内的真气内力只能支持得片刻萧峰一缩手他又成了废人。

萧峰见到白世镜后一霎时思涌如潮没想到要再出手相助段正淳同时也没想到白世镜竟会立时便下毒手待得惊觉段正淳双腕已断。他想:“此人风流好色今日让他多吃些苦头也是好的瞧在阿朱的面上最后我总是救他性命便了。”

白世镜道:“姓段的瞧你不出倒好本事吃了十香**散功夫还剩下三成。”

段正淳虽不知墙外伸掌相助之人是谁但必定是个大有本领的人物眼前固然多了个强敌但大援在后心下并不惊慌听白世镜口气显是不知自己来了帮手便问道:“尊驾是丐帮中的长老么?在下和尊驾素不相识何以遽下毒手。”

白世镜走到马夫人身边在她腰间推拿了几下段氏一阳指的点穴功夫极为神妙白世镜虽武功不弱却也无法解开她的穴道皱眉道:“你觉得怎样?”语气甚是关切。

马夫人道:“我便是手足酸软动弹不得。世镜你出手料理了他咱们快些走吧。这间屋子……这间屋子我不想多耽了。”

段正淳突然纵声大笑说道:“小康你……你……怎地如此不长进?哈哈哈哈!”马夫人微笑道:“段郎你兴致倒好死在临头居然还笑得这么欢畅。”

白世镜怒道:“你还叫他‘段郎’?你这贱人。”反手拍的一下重重打了她一记耳光。马夫人雪白天的右颊登时红肿痛得流下泪来。

段正淳怒喝:“住手你干么打他?”白世镜冷笑道:“凭你也管得着么?她是我的人我爱打便打爱骂便骂。”段正淳道:“这么如花如玉的美人儿亏你下得了手?就算是你的人你也该低声下气的讨她欢心、逗她高兴才是啊。”

马夫人向白世镜横了一眼说道:“你听听人家怎么待我你却又怎样待我?你也不害臊。”语音眼色仍然尽是媚态。

白世镜骂道:“小淫妇瞧我不好好炮制你。姓段的我可不听你这一套你会讨女人欢心片面么她又来害你?请了明年今日是你的周年祭。”说着踏上一步伸手便去推插在他胸口的那柄匕。

萧峰右掌又从土墙洞口中伸进只要白世镜再走近半步掌风立。

便在此时突然户门帘子给一股疾风吹了起来呼的一声劲风到处两根蜡烛的烛火一齐熄灭房中登时黑漆一团。

马夫人啊的一声惊叫。白世镜知道来了敌人这时已不暇去杀段正淳迎敌要紧喝道:“什么人?”双掌护胸转过身来。吹灭烛火的这一阵劲风明明是一个武功极高之人所但烛火熄灭之后更无动静。白世镜、段正淳、马夫人、萧峰四人一凝神间隐隐约约见到房中已多了一人。

马夫人第一个沉不住气尖声叫了起来:“有人有人!”只见这人挡门而立双手下垂面目却瞧不清楚一动一动的站着。白世镜喝问:“是谁?”向前跨了一步。那人不言不动。白世镜喝道:“再不答话在下可要不客气了。”他从来者扑灭烛火的掌力之中知他武功极强不敢贸然动手。那人仍是不动黑暗之中更显得鬼气森森。

段正淳和萧峰见了来人模样心下也均起疑:“这人武功了得那是谁啊?”

马夫人尖声叫道:“你点了烛火我怕我怕!”

白世镜喝道:“这淫妇别胡说八道!”这当口他若转身去点烛火立时便将背心要害卖给了敌人他双掌护胸要待对方先动。不料那人始终不动。两人如此相对几乎有一盏茶时分。萧峰当然不会出声息段正淳不开口说话。四下里万籁无声连雪花飘下来的声音几乎也听得见了。

白世镜终于沉不住气叫道:“阁下既不答话我可要得罪了。”他这了片刻见对方仍是一无动静当即翻手从怀中取出一柄破甲钢锥纵身而上。黑暗中青光闪动钢锥向那人胸口疾刺过去。

那人斜身一闪让了开去。白世镜只觉一阵疾风直逼过来对方手指已抓向自己喉头这一招来得快极自己钢锥尚未收回敌人手指尖便已碰到了咽喉这一来当真吓得魂不附体急忙后跃避开颤声道:“你……你……”

他真正害怕的倒还不是对方武功奇高而是适才那人所出的招数竟是‘锁喉擒拿手’。这门功夫是马大元的家传绝技除了马家子弟之外无人会使。白世镜和马大元相交已久自是明白他的武功家数。白世镜背上出了一身冷汗凝目向那人望去但见他身形甚高和马大元一般只是黑暗中瞧不清他相貌。那人仍是不言不动阴森森的一身鬼气白世镜觉得颈中隐隐生疼想是被他指甲刺破了。他定了定神问道:“尊驾可是姓马?”那人便如是个聋子全不理会。

白世镜道:“小淫妇点亮了蜡烛”马夫人道:“我动不得你来点吧。”白世镜却怎敢随便行动授人以隙?又想:“这人的武功明明比我为高他要救段正淳不用等旁人前来相帮为何一招之后不再追击?”

这般又是良久寂静无声白世镜突然之间察觉到一件怪事房中虽是谁都不言不动呼吸之声却是有的马夫人的呼吸段正淳的呼吸自己的呼吸可是对面站着的那人却没出呼吸之声。

白世镜屏住呼吸侧耳静听以他的内力修为该当听得到屋中任何人的透气之声可是对面那人便没有呼吸。隔了好久好久那人仍是汉有呼吸。若是生人岂有不透气之理?白世镜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音:扑、扑、扑、卟……他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越来越响感到自己胸口在剧烈颤动这颗心似乎要从口腔中跳出来再也忍耐不住大喝一声向那人扑去破甲锥连连幌动刺向那人面门。

那人左手一掠将白世镜的右臂格在外门右手疾探而出抓向他咽喉。白世镜已防到他会再施‘锁喉擒拿手’一低头从他腋下闪了开去。那人却不追击就此呆呆的站在门口。白世镜举锥向他腿上戳去那人直挺挺的向上一跃避开。

马夫人见这人身形僵直上跃时膝盖不弯不禁脱口而呼:“僵尸僵尸!”

只听得腾的一声那人重重的落了下来。白世镜心中更是毛:“这人若是武学高手纵起落下的身手怎会如此笨拙?难道世间真有僵尸么?”

白世镜微一犹豫猱身又上嗤嗤嗤三声破甲锥三招都刺向那人下盘。那人的膝盖果真不会弯曲只直挺挺的一跳一跳闪避看来他连迈步也不会。白世镜刺向左他便右跃闪开刺向右他就躲向左。白世镜觉了对手的弱点心中惧意略去可是越来越觉得他不是生人。又刺数锥对方身法虽拙但自己几下变化精妙的锥法却也始终没能伤到他。

突然之间后颈一冷一只冰凉的大手摸了上来。白世镜大吃一惊挥锥猛力反刺嗤的一声轻响刺了个空那人的大手却已抓住了他后颈。白世镜全身酸软再也动弹不得只有呼呼呼的不住喘气。马夫人大叫:“世镜世镜你怎么啦?”白世镜如何还有余力答话只觉体中的内力正在被后颈上这只大手一丝丝的挤将出来。

蓦地里一只冰凉如铁的大手摸到了他脸上这只手当真不是人手半分暖气也无。白世镜也妨不住叫道:“僵尸!僵尸!”声音凄厉可怖。那只大手从他额头慢慢摸将下来摸到他的眼睛手指在他眼珠上滑来滑去。白世镜吓得几欲晕去对方的手指只须略一使劲自己一对眼珠立时便给他挖了出来这只冷手却又向下移摸到了他鼻子再摸向他嘴巴一寸一寸的下移终于叉住了他喉喉两根冰冷的手指挟住了他喉结渐渐收紧。

白世镜惊怖无已叫道:“大元兄弟饶命!饶命!”马夫人尖声大呼:“你……你说什么?”白世镜叫道:“大元兄弟都是这贱淫妇出的主意是她逼我干的跟我……跟我可不相干。”马夫人怒道:“是我出的主意又怎么?马大元你活在世上是个脓包死了又能作什么怪?老娘可不怕你。”

白世镜觉得自己刚才出言推诿罪责之时喉头的手指便松了些自己一住口冰冷的手指又慢慢收紧心中慌乱听得马夫人叫他‘马大元’更认定这怪物便是马大元的僵尸叫道:“大元兄弟饶命!你老婆偷看到了汪帮主的遗令再三劝你揭露乔峰的身世秘密你一定不肯……她……她这才起意害你……”

萧峰心头一凛他可不信世间有什么鬼神料定来人是个武学名家故意装神弄鬼使得白世镜和马夫人心中慌乱以便乘机逼问他二人的口供。果然白世镜心力交瘁吐露了出来从他话中听来马大元乃是给他二人害死马夫人更是主谋。马夫人所以要谋杀亲夫起因在于要揭露自己的身世之秘而马大元不允“他为什么这样恨我?为什么非推倒我不可?她如为了想要丈夫当帮主就不该害了丈夫。”

马夫人尖声叫道:“马大元你来捏死我好了我就是看不惯你这副脓包样子!半点大事也担当不起的胆小鬼!”

只听得喀喇一声轻响白世镜的喉头软骨已被捏碎了一块。白世镜拚命挣扎说什么也逃不脱那人的手掌跟着又是喀喇一声响喉管碎裂。他大声呼了几口气口中吸的气息再也吸不进胸中手脚一阵痉挛便即气绝。

那人一捏死白世镜转身出门便即无影无踪。

萧峰心念一动:“此人是谁?须得追上去查个明白。”当下飘身来到前门白雪映照之下只见淡淡一个人影正向东北角上渐渐隐去若不是他眼力奇佳还真没法见到。

萧峰心道:“此人身法好快!”俯身在躺在脚边的阿紫肩头拍了一下内力到处解开了她的穴道心想:“马夫人不会武功这小姑娘已足可救她父亲。”一时不及再为阮星竹等人解穴迈开大步急向前面那人追去。

一阵疾冲之下和他相距已不过十来丈这时瞧得清楚那人果然是个武学高手这时已不是直着腿子蹦跳脚步轻松有如在雪上滑行一般。萧峰的轻功源出少林又经丐帮汪帮主陶冶纯属阳刚一派一大步迈出便是丈许身子跃在空中又是一大步迈出姿式虽不如何潇洒优雅长程赶路却甚是实在。再追一程跟那人又近了丈许。

约莫奔得半炷香时分前面那人脚步突然加快如一艘吃饱了风的帆船顺流激驶霎时之间和萧峰之间相距又拉长了一段。萧峰暗暗心惊:“此人当真了得实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高手若非是这等人物原也不能于举手之际便杀死了白世镜。”

他天生异禀实是学武的奇才受业师父玄苦大师和汪帮主武功已然甚高萧峰却青出于蓝更远远胜过了两位师父任何一招平平无奇的招数到了他手中自然而然出巨大无比的威力。熟识他的人都说这等武学天赋实是与生俱来非靠传授与苦学所能获致。萧峰自己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觉什么招数一学即会一会即精临敌之际自然而然有诸般巧妙变化。但除了武功之外读书、手艺等等都只平平而已也与常人无异。他生平罕逢敌手许多强敌内力比他深厚招数比他巧妙但一到交手总是在最要紧的关头以一招半式之差而败了下来而且输得心服口服自知终究无可匹敌从来没人再去找他寻仇雪耻。

他此刻遇上了一个轻功如此高强的对手不由得雄心陡起加快脚步又抢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的向东北疾驰萧峰始终无法追上那人却也无法抛得脱他。一个时辰过去两个时辰过去两人已奔出一百余里仍是这般的不即不离。

又过得大半个时辰天色渐明大雪已止萧峰远远望见山坡下有个市镇房屋栉比鳞次又听得报晓鸡声此起彼落他酒瘾忽起叫道:“前面那位兄台我请你喝二十碗酒咱俩再比脚力如何?”那人不答仍是一股劲儿的急奔。萧峰笑道:“你手诛白世镜这等奸徒实是英雄了得萧峰甘拜下风轻功不如你。咱二人去沽酒喝吧不比了不比了。”他一面说话一面奔跑脚下丝毫不缓。

那人突然止步说道:“乔峰威震江湖果然名不虚传。你口中说话真气仍然运使自如真英雄真豪杰!”

萧峰听他话声模糊但略显苍老年纪当比自己大得多说道:“前辈过奖了。晚辈高攀想跟前辈交个朋友不知会嫌弃么?”

那人叹道:“老了不中用了!你别追来再跑一个时辰我便输给你啦!”说着缓缓向前行去。

萧峰想追上去再跟他说话但只跨出一步心道:“他叫我别追。”又想起自己为中原群豪所不齿只怕这人也是个鄙视仇恨契丹之人当即停步目送那人的背影渐渐远去没入树林之后心下感叹:“此人轻功佳妙内力悠长可惜不能和他见上一面!”又想:“他话声模糊显是故意压低了嗓子好让我认不出他口音。他连声音也不想给我听清楚何况见面?”

凝思半晌这才进了市镇到一家小酒店沽酒而饮每喝得一两碗便拍桌先吹:“好男儿好汉子唉可惜可惜!”

他说“好男子好汉子”是称赞那人武功了得杀死白世镜一事又处置得十分妥善;连称可惜是感叹没能交上这个朋友。他素来爱朋友如命这一次被逐出丐帮更与中原群豪结下了深仇以前的朋友都断了个干净心下自是十分郁闷今日无意中遇上一位武功堪与自己相匹的英雄偏又无缘结识只得以酒浇愁。但心中长期积着的不少疑团已然解开却也大感舒畅。

喝了二十余碗付了酒资扬长出门心想:“段正淳不知如何了?阮星竹、秦红棉她们被我点了穴道须得回去解救。”于是迈开大步又回马家。

回去时未曾施展全力脚程便慢得多了回到马家时已过午。只见屋外雪地中一人也无阮星竹等都已不在料想阿紫已将她们抱进了屋中。推门进屋只见白世镜的尸身仍倒在门边段正淳人已不在炕边伏着一个女人满身是血正是马夫人。

她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低声道:“行行好快你快杀了我吧!”萧峰见她脸色灰败只一夜之间便如老了二三十年一般变得十分丑陋便问:“段正淳呢?”马夫人道:“救了他去啦这……这恶人!啊!”突然之间她一声大叫声音尖锐刺耳之极。萧峰出其不意倒给她吓了一跳退后一步问道:“你干什么?”

马夫人喘息道:“你……你是乔……帮主?”萧峰苦笑道:“我早不是丐帮的帮主了。难道你又不知?”马夫人道:“是的你是乔帮主。乔帮主请你行行好快杀了我。”萧峰皱眉道:“我不想杀你。你谋杀亲夫丐帮中自有人来料理你。”

马夫人哀求道:“我……我实在抵不住啦那小贱人手段这般毒辣我……我做了鬼也不放过她。你……你看……我身上。”

她伏在阴暗之处萧峰看不清楚听她这么说便过去推开窗子亮光照进屋来一瞥之下不由得微微一颤只见马夫人肩头、手臂、胸口、大腿到处给人用刀子划成一条条伤口伤口中竟密密麻麻的爬满了蚂蚁。萧峰看了她伤处知她四肢和腰间关节处的筋络全给人挑断了再也动弹不得。这不同点穴可以解开穴道回复行动筋脉既断那就无可医治从此成了软瘫的废人。但怎么伤口中竟有这许多蚂蚁?

马夫人颤声道:“那小贱人挑断了我的手筋脚筋割得我浑身是伤又……又在伤口中倒了密糖水……密糖水说要引得蚂蚁来咬我全身让我疼痛麻痒几天几夜受尽苦楚说叫我求生不得求……求死不能。”

萧峰只觉再看她的伤口一次便要作哎。他绝不是软心肠之人但杀人放火素喜爽快干脆用恶毒法子折磨敌人实所不取叹了口气转身到厨房中去提了一大桶水来泼在她身上令她免去群蚁啮体之苦。

马夫人道:“谢谢你你良心好。我是活不成了。你行行好一刀将我杀了吧。”萧峰道:“是谁……谁割伤你的?”马夫人咬牙切齿道:“是那个小贱人瞧她年纪幼小不过十五六岁心肠手段却这般毒辣……”萧峰失惊道:“是阿紫?”马夫人道:“不错我听得那个贱女人这么叫她叫她快将我杀了。可是这阿紫这小贱人偏要慢条斯理的整治我说要给她父亲报仇代她母亲出气要我受这等无穷苦楚……”

萧峰心想:“我生怕秦红棉和阮星竹喝醋一出手便杀了马夫人没了活口不能再向她盘问。那知阿紫这小丫头这般的残忍恶毒。”皱眉道:“段正淳昔日和你有情虽然你要杀他但他见到女儿如此残酷的折磨你难道竟不阻止?”

马夫人道:“那时他已昏迷不醒人事不知那是……那是十香**散之故。”

萧峰点头道:“这就是了。想他也是个明辨是非的好汉岂能纵容女儿如此胡作非为?嗯那几个女子呢?”马夫人呻吟道:“别问了别问了快杀了我吧。”萧峰哼了一声道:“你不好好回答我在你伤口上再倒些密糖水撒手而去任你自生自灭。”马夫人道:“你们男人……都这般狠心恶毒……”萧峰道:“你谋害马大哥的手段便不毒辣?”马夫人奇道:“你……你怎地什么都知道?是谁跟你说的?”

萧峰冷冷的道:“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是你求我不是我求你。快说!”

马夫人道:“好吧什么都跟你说。阿紫这小贱人这般整治我她母亲不住喝止小贱人只是笑嘻嘻的不听。她母亲已给人点了穴道却动弹不得。过不多久段正淳手下有五六个人到来。阿紫这小贱人将她父亲、母亲还有秦红棉母女俩一个个抱出屋去却不许人进屋来免得他们见到底了我。段正淳手下那些人骑得有马便接了她们去啦。”

萧峰点了点头寻思:“段正淳由部属接了去阮星竹她们三人身上穴道被封再过得几个时辰便即自解这干人便不必理会了。”马夫人道:“我都跟你说了你……你快杀了我。”萧峰道:“你什么都说了不见得吧?要死还不容易?要活就难了。你为什么要害死马大哥?”

马夫人目露凶光恨恨的道:“你非问不可么?”

萧峰道:“不错非问不可。我是个硬心肠的男子不会对你可怜的。”

马夫人呸了一声道:“你当然心肠刚硬你就不说难道我不知道?我今日落到这个地步都是你害的。你这傲慢自大、不将人家瞧在眼里的畜生!你这猪狗不如的契丹胡虏你死后坠入十八层地狱天天让恶鬼折磨你。用蜜糖水泼我伤口啊为什么又不敢了?你这狗杂种王八蛋……”她越骂越狠毒显然心中积蓄了满腔怨愤非不可骂到后来尽是市井秽语肮脏龌龊匪夷所思。

萧峰自幼和群丐厮混什么粗话都听得惯了他酒酣耳热之余也常和大伙儿一块说粗话骂人但见马夫人一向斯文雅致竟会骂得如此泼辣悍恶实大出意料之外而这许多污言秽语居然有许多是他从来没听见过的。

他一声不响待她骂了个痛快只见她本来脸色惨白经过这场兴奋的毒骂已挣得满脸通红眼中出喜悦的神色。又骂了好一阵她声音才渐渐低了下来最后说道:“乔峰你这狗贼你害得我今日到这步田地瞧你日后有什么下场。”萧峰平心静气的道:“骂完了么?”马夫人道:“暂且不骂了待我休息一会再骂。你这没爹没娘的狗杂种!老娘只消有一口气在永远就不会骂完。”

萧峰道:“很好你骂就是。我次和你会面是在无锡城外的杏子林中那时马大哥已给你害死了以前我跟你素不相识怎说是我害得你到今日这步田地?”

马夫人恨恨的道:“哈你说在无锡城外这才次和我会面就是这句话不错就为了这句话。你这自高自大自以为武功天下第一的傲慢家伙直娘贼!”

她这么一连串的大骂又是半晌不绝。

萧峰由她骂个畅快直等她声嘶力竟才问:“骂够了么?”马夫人恨恨的道:“我永远不会够的你……你这眼高于顶的家伙就算你是皇帝也不见得有什么了不起。”萧峰道:“不错就算是皇帝又有什么了不起?我从来不以为自己天下无敌刚才……刚才那个人武功就比我高。”

马夫人也不去理会他说的是谁只是喃喃咒骂又骂了一会才道:“你说在无锡城外次见到我哼洛阳城里的百花会中你就没见到我么?”

萧峰一怔洛阳城开百花会那是两年前的事了他与丐帮众兄弟同去赴会猜拳喝酒闹了个畅快可是说什么也记不起在会上曾见过她便道:“那一次马大哥是去的他可没带你来见我啊。”

马夫人骂道:“你是什么东西?你不过是一群臭叫化的头儿有什么神气了?那天百花会中我在那黄芍药旁这么一站会中的英雄好汉那一个不向我瞧上一眼。倘若你当真没见到我那也罢了我也不怪你。你明明见到我的可就是视而不见眼光在我脸上扫过居然没停留片刻就当我跟庸脂俗粉没丝毫分别。伪君子不要脸的无耻之徒。”

萧峰渐明端倪道:“是了我记起来了那日芍药花旁好像确有几个女子那时我只管顾着喝酒没功夫去瞧什么牡丹芍药、男人女人。倘若是前辈的女流英侠我当然会上前拜见。但你是我嫂子我没瞧见你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失礼?你何必记这么大的恨?”

马夫人恶狠狠地道:“你难道没生眼珠子么?恁他是多出名的英雄好汉都要从头至脚向我细细打量。有些德高望重之人就算不敢向我正视乘旁人不觉总还是向我偷偷的瞧上几眼。只有你只有你……哼百花会中一千多个男人就只你自始至终没瞧我。你是丐帮的大头脑天下闻名的英雄好汉。洛阳百花会中男子汉以你居女子自然以我为第一。你竟不向我好好的瞧上几眼我再自负美貌又有什么用?那一千多人便再为我神魂颠倒我心里又怎能舒服?”

萧峰叹了口气说道:“我从小不喜欢跟女人在一起玩年长之后更没功夫去看女人了又不是单单的不看你。比你再美貌百倍的女子我起初也没去留意到得后来可又太迟了……”

马夫人尖声道:“什么?比我更美貌百倍的女人?那是谁?那是谁?”萧峰道:“是段正淳的女儿阿紫的姊姊。”马夫人吐了口唾沫道:“呸这种贱女人也亏你挂在嘴上……”她一言未毕萧峰抓住她的头提起她身子重重往地下一摔说道:“你敢再说半句不敬她的言语哼教你偿偿我的毒辣手段。”

马夫人给他这么一摔几乎昏晕过去全身骨骼格格作响突然纵声大笑说道:“原来……原来咱们的乔大帮主是给这小蹄子迷上啦哈哈哈哈笑死人啦。你做不成丐帮帮主便想做大理国公主的驸马爷。乔帮主我只道你是什么女人都不看的。”

萧峰双膝一软坐入椅中缓缓的道:“我只盼再能看她一眼可是……可是……再也看不到了。”

马夫人冷笑道:“为什么?你想要她凭你这身武功难道还抢她不到?”

萧峰摇头不语过了良久才道:“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抢她不回来了。”马夫人大喜问道:“为什么?哈哈哈哈。”萧峰低声道:“她死了。”1

马夫人笑声陡止心中微感歉意觉得这个自大傲慢的乔帮主倒也有三分可怜但随即脸露微笑笑容越来越欢畅。

萧峰瞥眼见到她的笑容登时明白她是为自己伤心而高兴站起身来说道:“你谋杀亲夫死有余辜还有什么说话?”马夫人听到他要出手杀死自己突然害怕起来求道:“你……你饶了我别杀死我。”萧峰道:“好本来不用我动手。”迈步出去。

马夫人见他头也不回的跨步出房心中忿怒又生大声道:“乔峰你这狗贼当年我恼你正眼也不瞧我一眼才叫马大元来揭你的疮疤。马大元说什么也不肯我才叫白世镜杀了马大元。你……你今日对我仍是丝毫也不动心。”

萧峰回过身来冷冷的道:“你谋杀亲夫就只为了我不曾瞧你一眼。哼撒这等弥天大谎有谁能信?”

马夫人道:“我立刻便要死了更骗你作甚?我本来有什么法子?那也只有心中恨你一辈子罢了。别说丐帮那些臭叫化对你奉若天神普天下又有谁敢得罪你?也是老天爷有眼那一日让我在马大元的铁箱中见了汪帮主的遗书。要偷拆这么一封书信不损坏封皮上火漆看了重行封好又是什么难事?我偷看那信得知了其中过节你想我那时可有多开心?哈哈那正是我出了心中这口恶气的良机我要你身败名裂再也逞不得英雄好汉。我便要马大元当众揭露好叫天下好汉都知你是契丹的胡虏要你别说做不成丐帮帮主更在中原无法立足连性命也是难保。”

萧峰明知她全身已不能动弹再也无法害人但这样一句句恶毒的言语钻进耳来却也背上感到一阵寒意哼了一声说道:“马大哥不肯依你之言你便将他杀了?”

马夫人道:“是啊他非但不听我话反而狠狠骂了我一顿说道从此不许我出门我如吐露了支字要把老娘斩成肉酱。他向来对我千依百顺几时有过这样的疾言厉色?我向来便没将他放在心上瞧在眼里他这般得罪我老娘自有苦头给他吃的。过了一个多月白世镜来作客那日是八月十四他到我家来过中秋节他瞧了我一眼又是一眼哼哼这老色鬼!我糟蹋自己身子引得这老色鬼为我着了迷。我叫老色鬼杀了马大元这脓包他不肯我就要揭露他强*奸我。这老贼对着旁人一脸孔的铁面无私在老娘跟前什么丑样少得了?我跟他说:‘你杀了马大元我自然成世跟你。要不然你就爽爽快快一掌打死了我吧!’他不舍得杀我只好杀马大元啦。”

萧峰呈了口气道:“白世镜铁铮铮的一条好汉子就这样活活的毁在你手中。你……你也是用十香**散给马兄弟吃了然后叫白世镜捏碎他的喉骨装作是姑苏慕容氏以‘锁喉擒拿手’杀了他是不是?”

马夫人道:“是啊哈哈怎么不是?不过‘姑苏慕容’什么的我可不知道是老色鬼想出来的。”

萧峰点了点头。马夫人又道:“我叫老色鬼出头揭露你的身世秘密。呸这老色鬼居然跟你讲义气给我逼得狠了拿起刀子来要自尽。好啦我便放他一马找上了全冠清这死样活气的家伙。老娘只跟他睡了三晚他什么全听我的了胸膛拍得老响说一切包在他身上必定成功。老娘料想单凭全冠清这家伙一人可扳你不倒于是再去找徐长老出面。以后的事你都知道了不用我再说了罢?”

萧峰终于心中最后一个疑窦也揭破了为什么全冠清主谋反叛自己而白世镜反遭叛党擒获问道:“我那把扇子是白世镜盗来的?”马夫人道:“那倒不是。老色鬼说什么也不肯做对不起你的事。是全冠清说动了陈长老等你出门之后在你房里盗出来的。”

萧峰道:“段姑娘假扮白世镜虽然天衣无缝却也因此而给你瞧出破绽?”

马夫人奇道:“这小妮子就是段正淳的女儿?是你的心上人?她当真美得不得了?”

萧峰不答抬头向着天边。

马夫人道:“这小……小妮子也真吓了我一跳还说什么八月十五的那正是马大元的死忌。可是后来我说了两句风情言语我说天上的月亮又圆又白那天老色鬼说:‘你身上有些东西比天上月亮更圆更白。’我问她月饼爱吃咸的还是甜的那天老色鬼说:‘你身上的月饼自然是甜过了蜜糖。’你那位段姑娘却答得牛头不对马嘴立时便给我瞧出了破绽。”

萧峰恍然大悟才明白那晚马夫人为什么突然提到月亮与月饼原来是去年八月十四晚上她与白世镜私通时的无耻之言。马夫人哈哈一笑说道:“乔峰你的装扮可差劲得紧了我一知道那小妮子是西贝货再想一想你的形状说话嘿嘿怎么还能不知道你便是乔峰?我正要杀段正淳恰好假手于你。”

萧峰咬牙切齿的道:“段家姑娘是你害死的这笔帐都要算在你身上。”

马夫人道:“是她先来骗我的又不是我去骗她。我只不过是将计就计。倘若她不来找我等白世镜当上了丐帮帮主我自有法子叫丐帮和大理段氏结上了怨家这段正淳嘛嘿嘿迟早逃不出我的手掌。”

萧峰道:“你好狠毒!自己的丈夫要杀跟你有过私情的男人你要杀;没来瞧瞧你容貌的男人你也要杀。”

马夫人道:“美色当前为什么不瞧?难道我还不够美貌?世上那有你这种假道学的伪君子。”她说着自己得意之事两颊潮红甚是兴奋但体力终于渐渐不支说话已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萧峰道:“我最后问你一句话那个写信给汪帮主的带头大哥到底是谁?你看过那封信见过信上的署名。”

马夫人冷笑道:“嘿嘿嘿嘿乔峰最后终究是你来求我呢还是我求你?马大元死了、徐长老死了、赵钱孙死了、铁面判官单正死了、谭公谭婆死了、天台山智光大师死了。世上就只胜下我和那个带头大哥自己才知道他是谁。”

萧峰心跳加剧说道:“不错毕竟是乔峰向你求恳请你将此人的姓名告知。”马夫人道:“我命在顷刻你又有什么好处给我?”

萧峰道:“乔某但教力所能及夫人有何吩咐无有不遵。”

马夫人微笑道:“我还想什么?乔峰我恼恨你不屑细细瞧我以致酿成这种种祸事你要我告知那带头大哥的名字那也不难只须你将我抱在怀里好好的瞧我半天。”

萧峰眉头紧蹙实是老大不愿但世上确是只有她一人才知这个大秘密自己的血海深仇都着落在她口唇中吐出来的几个字别说她所说的条款并不十分为难就算当真是为难尴尬之极的事也只有勉强照做。她命系一线随时均能断气威逼利诱全无用处。心想:“倘若我执意不允她一口气转不过来那么我杀父杀母的大仇人到底是谁从此再也不会知道了。我抱着她瞧上几眼又有何妨?”便道:“好我答允你就是。”弯腰将她抱在怀中双目炯炯凝视着她的脸颊。

这时马夫人满脸血污又混合着泥土灰尘加之这一晚中她饱受折磨容色憔悴甚是难看。萧峰抱着她本已十分勉强瞧着她这副神情不自禁的皱起了眉头。

马夫人怒道:“怎么?你瞧着我挺讨厌吗?”萧峰只得道:“不是!”这两个字实是违心之论平时他就算遇到天大的危难也不肯心口不一此刻却实在是无可奈何了。

马夫人柔声道:“你要是不讨厌我那么亲亲我的脸。”萧峰正色道:“万万不可。你是我马大哥的妻子萧峰义气为重岂可戏侮朋友的孀妇。”马夫人甜腻腻的道:“你要讲义气怎么又将我抱在怀里呢……”

便在此时只听得窗外有人卟哧一笑说道:“乔峰你这人太也不要脸啦!害死了我姊姊又来抱住了我爹爹的情人亲嘴偷情你害不害臊?”正是阿紫的声音。

萧峰问心无愧于这些无知小儿的言语自亦不放在心上对马夫人道:“你快说说那个带头大哥是谁?”

马夫人昵声道:“我叫你瞧着我你却转过了头干什么啊?”声音中竟是不减娇媚。

阿紫走进房来笑道:“怎么你还不死?这么丑八怪的模样有那个男人肯来瞧你?”

马夫人道:“什么?你……你说我是丑八怪的模样?镜子镜子我要镜子!”语调中显得十分惊慌。萧峰道:“快说快说啊你说了我就给你镜子。”

阿紫顺手从桌上拿起一面明镜对准了她笑道:“你自己瞧瞧美貌不美貌?”

马夫人往镜中看去只见一张满分是血污尘土的脸惶急、凶狠、恶毒、怨恨、痛楚、恼怒种种丑恶之情尽集于眉目唇鼻之间那里还是从前那个俏生生、娇怯怯、惹人怜爱的美貌佳人?她睁大了双目再也合不拢来。她一生自负美貌可是在临死之前却在镜中见到了自己这般丑陋的模样。

萧峰道:“阿紫拿开镜子别惹恼她。”

阿紫格格一笑说道:“我要叫她知道自己的相貌可有多丑!”

萧峰道:“你要是气死了她那可糟糕!”只觉马夫人的身子已一动不动呼吸之声也不再听到忙一探她鼻息已然气绝。萧峰大惊叫道:“啊哟不好她断了气啦!”这声喊叫直如大祸临头一般。

阿紫扁了扁嘴道:“你当真挺喜欢她?这样的女人死了也值得大惊小怪。”萧峰跌足道:“唉小孩子知道什么?我要问她一件事。这世上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若不是你来打岔她已经说出来了。”阿紫道:“哎哟又是我不好啦是我坏了你的大事是不是?”

萧峰叹了口气心想人死不能复生脾气也已无济于事阿紫这小丫头骄纵成性连她父母也管她不得何况旁人?瞧在阿朱的份上什么也不能和她计较当下将马夫人放在榻上说道:“咱们走吧!”

四处一查屋中更无旁人那老婢已逃得不知去向便取出火种到柴房中去点燃了片刻间火焰升起。

两人站在屋旁见火焰从窗子中窜了出来。萧峰道:“你还不回爹爹、妈妈那里去?”阿紫道:“不我不去爹爹、妈妈那里。爹爹手下那些人见了我便吹胡子瞪眼睛我叫爹爹将他们都杀了爹爹真胡闹偏不答允。”

萧峰心想:“你害死了褚万里他的至交兄弟们自然恨你段正淳又怎能为你而杀他忠心耿耿的部属?你自己胡闹反说爹爹胡闹真是小孩儿家胡说八道。”便道:“好吧我要去了!”转过身子向北而去。

阿紫道:“喂喂慢着等一下我。”萧峰立定脚步回过身来道:“你去那里?是不是回师父那里?”阿紫道:“不现下我不回师父那里我不敢。”萧峰奇道:“为什么不敢?又闯了什么祸啦?”阿紫道:“不是闯祸我拿了师父的一部书这一回去他就抢过去啦啦。等我练成之后再回去那时给师父拿去就不怕了。”萧峰道:“是练武功的书吧?既是你师父的你求他给你瞧瞧他总不会不答允。何况你自己练一定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由你师父在旁指点岂不是好?”

阿紫扁扁小嘴道:“师父说不给就是不给多求他也没用。”

萧峰对这个给骄纵惯了的小姑娘很是不喜又想她师父星宿海老怪丁春秋恶名昭彰不必跟这种人多生纠葛说道:“好吧你爱怎样便怎样我不来管你。”

阿紫道:“你到那里去?”

萧峰瞧着马家这几间屋子烧起熊熊火焰长叹了一声道:“我本该前去报仇可是不知仇人是谁。今生今世这场大仇是再也不能报的了。”

阿紫道:“啊我知道了马夫人本来知道可惜给我气死了从此你再不知道仇人是谁。真好玩真好玩!乔帮主威名赫赫却给我整治得一点法子也没有。”

萧峰斜眼瞧着她只见她满脸都是幸灾乐祸的喜悦之情熊熊火光照射在她脸上映得脸蛋有如苹果般鲜红可爱那想得到这天真无邪的脸蛋之下隐藏着无穷无尽的恶意。霎时间怒火上冲顺手便想重重给她一个耳光但随即想起阿朱临死时求恳自己要他照料她这个世上唯一的同胞妹子心想:“阿朱一生只求我这件事我岂可不遵?这小姑娘就算是大奸大恶我也当尽力纠正她的过误何况她只不过是年轻识浅、胡闹顽皮?”

阿紫昂起了头道:“怎么?你要打死我吗?怎么不打了?我姊姊已给你打死了再打死我又有什么打紧?”

这几句话便如尖刀般刺入萧峰心中他胸口一酸无言可答掉头不顾大踏步便往雪地中走去。

阿紫笑道:“喂慢着你去那里?”萧峰道:“中原非我可居之地杀父杀母的大仇也已报不了啦。我要到塞北之地从此不回来了。”阿紫侧头道:“你取道何处?”萧峰道:“我先去雁门关。”

阿紫拍手道:“那好极了我要到晋阳去正好跟你同路。”萧峰道:“你到晋阳去干什么?千里迢迢一个小姑娘怎么单身赶这远路。”阿紫笑道:“嘿怕什么千里迢迢?我从星宿海来到此处不是更加远么?我有你作伴怎么又是单身了?”萧峰摇头道:“我不跟你作伴。”阿紫道:“为什么?”萧峰道:“我是男人你是个年轻姑娘行路投宿诸多不便。”

阿紫道:“那真是笑话奇谈了我不说不便你又有什么不便?你跟我姊姊也不是一男一女的晓行夜宿、长途跋涉么?”

萧峰低沉着声音道:“我跟你姊姊已有婚姻之约非同寻常。”阿紫拍手笑道:“哎哟真瞧不出我只道姊姊倒是挺规矩的那知道你就跟我爹爹一样我姊姊就像我妈妈一般没拜天地结成夫妻却早就相好成双了。”

萧峰怒喝道:“胡说八道!你姊姊一直到死始终是个冰清玉洁的好姑娘我对她严守礼法好生敬重。”

阿紫叹道:“你大声吓我又有什么用?姊姊总之是给你打死了。咱们走吧。”

萧峰听到她说“姊姊总之是给你打死了”这句话心肠软了下来说道:“你还是回到小镜湖畔去跟着你妈妈要不然找个僻静的所在将那本书上的功夫练成了再回到师父那里去。到晋阳去有什么好玩?”

阿紫一本正经的道:“我不是去玩的有要紧的大事要办。”

萧峰摇摇头道:“我不带你去。”说着迈开大步便走。阿紫展开轻功随后追来叫道:“等等我等等我!”萧峰不去理她迳自去了。

行不多时北风转紧又下起雪来。萧峰冲风冒雪快步行走想起从此冤沉海底大仇也无法得报心下自是郁郁但无可奈何之中抛开了满怀心事倒也是一场大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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