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胆琴心谁可语江湖飘泊怜三女。
弹指数华年华年梦似烟。

遥天寒日暮寂寞空山路。

踏遍去来枝孤鸿独自飞。

——自题《江湖三女侠》调寄菩萨蛮

寂寞山村黄菊路旁迎客至;

中秋将近已凉天气未寒时。

在盘曲的山路上一个年约五旬的汉子手中拿着一根长长的烟杆正在怡然自得的吸着旱烟。

山路两旁杂花生树那些野生的小黄菊尤其可爱。山风吹过清香扑鼻。

但这个山路上的行人却不是什么文人雅士他是河南汝州的名武师邝琏。

他也不是为了游山而来前面的村庄有他的儿女亲家。他的亲家姓冯名广潮也是一位武师冯广潮的儿子冯英奇娶了他的女儿邝练霞去年生了一对孪生女儿今天正是他这一对外孙女儿的周岁之喜他是去喝“抓周”酒的。“抓周”是他们家乡的风俗父母在孩子周岁之时把亲友所送的礼物堆在孩子的面前让他自己去“抓”从孩子所抓的物事可以观察他的喜爱推断他的未来。

“人家都说我这两个外孙女儿是玉女下凡阿霞这丫头的福气可真不小王母娘娘的身边也只有一个玉女呢。嗯今天我可得仔细看清楚她们的酒涡别叫女儿笑话。”原来他这对外孙女儿不但有如粉雕玉琢逗人喜爱。而且生得一模一样脸上也都有一个小酒涡。唯一的分别是姐姐的酒涡生在左边妹妹的酒涡生在右边。

他正在满怀喜悦的想着他这对可爱的外孙女儿山风吹来忽地传来了好像是有人说话的声音。

“不会弄错吧?”

“不会。那孩子我……”

好像是两个人对话断断续续听不清楚。邝琏凝神细听又听到一句比较完整的说话:“他们的交情非比寻常”但下面的话语又模糊不清了:“既然有……那人一走……”声音越来越小终于听不见了。

这两个人已经走出村子但邝琏居高临下虽然看不清楚他们的面容也还看得见他们的背影村子里的人邝琏全都熟识这两个人显然是外来的陌生人。

邝琏疑心大起暗自想道:“听他们的口气好像是来这里打听什么事情似的只不知是黑道的人物还是白道的公差?”

住在这个山村的都是普通百姓唯一有点“特殊”的就只是他的亲家冯广潮了。冯广潮少年时候也曾行走江湖但在三十二岁那年就归隐故里闭门谢客课子授徒。他隐居故里、不知不觉亦己过了十年了。武林朋友问他为什么方当壮盛之年便作山村隐士他往往顾左右而言他甚或只是笑而不答。

邝琏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这样早就“息影”田园但他知道在这十年当中冯广潮确实绝迹江湖甘于隐逸。他今年虽然才不过四十二岁比邝琏的年纪还小六岁但已像是个心如止水的老人了去年他做了祖父之后更加以含饴弄孙为乐不问外间的事。

他还知道冯广潮从没参加任何反清的帮会虽然他们对满洲的入主中华压迫汉人都是心中不满。但“大清”朝廷的根基早已稳固(今年是康熙四十五年距离满清入关已经六十三年了。)不满又有什么办法?多少义士遗民也只能吞声忍泪!伏身草莽待隙伺机何况他们只是寻常百姓。

此时那两个人已经是走得连影子都不见了邝琏又再咀嚼他们那些零碎的话语不停的想:“他们说的那个孩子是谁?听那人口气似乎与那孩子相识当然不会是指我那两个刚满周岁的外孙女儿吧?和他们后来说的那个人又有没有关系呢?广潮的朋友我都知道称得上和他有特别交情的恐怕只有我了。他的江湖上的朋友早已断绝往来那还有谁?但‘那人’总不至于是指我吧?”

他想来想去仍是莫名其妙最后想道:“这两个人谈论的事情说不定和我那亲家根本全无关系;也说不定他们根本就不是来查什么案的都是自作聪明的揣测!”“别管他们了还是快点去看我那两个可爱的外孙女儿吧。见了广潮再说。”他抽了一袋旱烟不知不觉已是走到村前了。

冯家的把式场就在村边邝琏远远望去只见一个剑眉朗目蜂腰猿臂的少年在空场中心滴溜溜的疾转忽而贴地翻腰状似犀牛望月忽而耸身张臂俨如剑辨摩空。邝琏暗道:“亲家常常夸奖他新收的徒弟质美好学看来果似不错只是这是那门子的功夫呀?”

冯广潮有两个徒弟大徒弟王陵三年前学满出师;在京中干镖行生意。在把式场中练武的少年名叫唐晓澜乃是他的二徒弟。这唐晓澜来厉甚奇连邝琏也不知他是何方人氏。有一天冯广潮突带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来拜见他说是新收的徒弟说话带关外口音但眉清目秀却又恂如处子。冯广潮从未到过关外却如何会有个带关外口音的徒弟邝琏百思不解暗中也有问过亲家冯广潮总不肯明说而且言词之间似有隐况。武林中虽属至亲也不便探人隐秘邝琏也就罢了。今日凑巧碰着唐晓澜练武邝琏细心观看看了一阵不禁大惊失色!

把式场中唐晓澜身法展开越转越急场边的槐树籁籁作响一片片的树叶飘落下来邝琏细望却不见什么暗器看他身法手法又不是劈空掌之类的功夫而且若是掌风所震必然一落就是一堆俯叶现在却是一片跟着一片轻轻飘下就好像是被伶俐的姑娘巧手摘下枝头邝琏是武林中的行家看出乃是梅花针之类极细小的暗器刺断叶梗飘下来的。这一份吃惊端的非同小可。梅花针之类的暗器份量极轻取准极难。而今唐晓澜能在三丈以外打落树叶。腕力之强目光之准在成名武师中也不多见他拜师不过一年多点一年之间他如何能练成如此功夫?而且邝琏也从未听过冯广潮会梅花针。

邝琏又再心想:“莫非他是带艺投师然则他以前的师傅又是谁人他既有这分功夫又何必远来荒村练冯家的把式。广潮武功虽然比我高明在江湖上他还不能算是一流好手这少年以前的师傅必然比广潮高明得多。”

唐晓澜练了一阵倏然止步拔出一柄三尺多长的利剑扬空一闪纵横挥霍左右劈刺捷如猿猴滑似狸猫剑花错落在朝阳下泛出闪电似的光芒耀眼生辉。邝琏更是惊奇心想冯广潮以**大枪闻名如何却教徒弟使剑?而且唐晓澜的剑法迅捷而伦竟是自己生平仅见能够教他这路剑法的人、不是一派宗师也定是成名剑客。

邝琏越看越奇正自出神忽见唐晓澜把剑舞了个圆圈横在胸前右手搭着剑身躬腰说道:“弟子初练剑不成气候贻笑方家前辈可是来找家师的吗?”邝琏心中有气:“什么前辈不前辈难道你这小子连我也不认得?”正想骂他忽听得一声长啸场中现出一人三绺长须纶中羽扇飘飘若仙看来是个四十有余五十未到的懦生。身法之快简直难以形容邝琏竟不知他是何时来到又是怎样跃进场心就像从天而降平地钻出似的。来客轻摇羽扇笑咪咪的说道:“这路剑法我已久矣乎未见有人使过了你已有三成火候不必谦虚凭你现在的剑法已足以在江湖上扬名立万了!来来我给你喂喂招!”羽扇一收向唐晓澜招手道:“我不能用兵器和你过招你来吧看看你的追风剑法能不能沾着我的衣裳!”

唐晓澜一阵迟疑怪客又笑道:“你放心令师绝不会责怪你十年前他初会这路剑道就曾和我拆招练剑咱们聚了十天才散。”

唐晓澜倏然变色扬声说道:“邝老伯请代禀报家师我在这里接这位老前辈几招。”青钢剑一翻阴把“哧”的一声反手刺出怪客身形微晃唐晓澜一剑刺空刷地一个“怪蟒翻身”身随势转左手剑诀斜往上指右手剑锋猛然一撩刷地又是一剑截斩怪客脉门怪客双臂一抖大声笑道:“快则快矣准头尚差!”身子悬空猛然往下一蹬唐晓澜缩身一闪剑往上撩忽觉微风飒然怪客足尖轻点他的肩头竟然翻到他的背后去了。怪客这一脚若踏实唐晓澜非骨碎肋折不司!唐晓澜吃惊不小这怪客非但身法奇快而且能能收。而又不伤对方这份功夫已是胜过他的师傅不知多少。

不说唐晓澜心里嘀咕旁边的邝琏更是惊疑不己!他本来是要去通报冯广潮的。为了好奇多看一阵那料就在这片刻之间双方已交换了好几个险招那里还敢迟疑急急往冯家跑去背后只听得那怪客又在纵声笑道:“晤这几手还不错比刚才镇定得多了!”邝琏不暇回顾一口气跑进冯家大门!

冯广潮正在庭院里闲坐吸烟见邝琏气急败坏跑来不禁笑道:“亲家翁看你的外孙女来了也不用跑这样急呀!”邝琏把礼物一扔拉着冯广潮便跑说道:“亲家你的徒弟在外面和人过招你还不快去看看!”邝琏担心怪客乃是冯广潮的敌人。存心前来拆台所以先打徒弟然后引出师傅。

冯广潮一听脚步加快但仍是气走神闲微笑说道:“什么人呀?晓澜这孩子三招两式谅还可以抵挡得住。”

把式场就在门前百步之地两亲家这么一跑片刻就到。场中两人斗得正烈忽听得嗤的一声怪客反身跃出场心手上拿着唐晓澜那柄长剑。唐晓澜双脚朝天跌在地上。邝琏双脚点地正想进去救人冯广潮忽然一搭他的手臂硬生生将他拉了回来对着那人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我这徒弟怎样你跌他一跤就算给了见面礼了吗?哈?哈!”徒弟给人打倒他竟一点也不动怒。

怪客纵声笑道:“十年不见你教的徒弟也这样高明了!”把长衫一撩只见衫尾已被剑锋削去一幅。原来他见冯广潮来到稍一分心唐晓澜剑似追风一下子便刺到下盘他逼得回肘一撞将唐晓澜撞跌但长衫亦已给削掉一小片了。

冯广潮笑道:“谁叫你为老不尊欺负小辈来了!”

怪客羽扇轻摇笑着骂道:“亏你练了几十年把式我送你徒弟这份大礼你做师傅的还不多谢竟颠倒说我欺负他叫这位行家听了岂不笑掉牙齿!”

此时唐晓澜已从地上爬起忽地跑到怪客面前卜通跪下行起大礼来口中说道:“多谢老前辈指点!”怪客将他位起说道:“你的剑法比我预料的要高明得多我本来以为你不能沾着我的衣裳料不到你居然能够把我新做的衣衫都弄破。”

冯广潮跃进场心哈哈笑道:“难道我还不晓得你借喂招来指点小徒你放心你老弟家境虽贫一件长衫还赔得起。来来你先见过我的亲家小儿前年成婚了。咳日子过得真快啊!”一招手邝琏跟着进来又是惊奇又是惭愧惊奇的是:从未听亲家说过有这样一位武艺高明的朋友惭愧的是:自己竟然看不出他是藉着“喂招”去指点晓澜。

唐晓澜苦练追风剑法不过一年从未试过用以应敌刚才实地拆招怪客一面动手一面指出他的优劣所在当真令他得益不少。他心悦诚服站在师傅旁边静听师傅的说话。

冯广潮拈须笑道:“徒儿你师伯给你的见面礼可不轻呀跌这一跤也还值得。亲家这位客人的大名你一定听过他就是无极剑的名宿钟万堂呀!”邝琏“啊呀”一声说道:“原来是钟老师怪不得这样厉害!”

钟万堂的师祖是明末清初的神医傅青主所以他也颇通医术。在江湖上药囊宝剑随身也做过不少侠义之事只是近十年来也像冯广潮一样突然销声匿迹。邝琏绝未想到这位名霍江湖的剑客会突然来到荒村而且还是亲家的好友。

冯广潮一面走一面说道:“我知道你会来可想不到你会来得这样早!”钟万堂道:“是呀早了三天十年前之约你还记得清楚!”冯广潮道:“再过三日便是中秋这还不容易记?喂你来得正好我还未白可做了祖父了!今日是我两个孙女儿的周岁你也来看看她们‘抓周’吧!”钟万堂道:“你的儿子我都未见过现在你连孙女也有了。冯老弟你的福气倒真不错呀!比我这老头好多了!”冯广潮笑道:“我做了祖父都未认老你敢认老。”两老友说说笑笑走回冯家。

冯广潮的儿子冯英奇行过拜见前辈的大礼之后媳妇随后也抱着两个孙女出来钟万堂只觉眼睛一亮!

这两个女孩粉雕玉琢两对大眼睛四处滴溜溜的转在母亲怀里牙牙学语神气非常。而且相貌完全一样笑时同笑哭时同哭竟像连心思也是一样的!钟万堂看得出神赞道:“老弟呀王母娘娘、观音菩萨都把她们座下的玉女送给你啦还不把你乐死了!瞧你笑得这个模样!”冯广潮止了笑道:“我是笑你为老不尊嘻皮笑脸像我孙女一样。”停了一停又说道:“这两个女婴好是好极了就是有一样不好!”邝练霞急忙问道:“公公是哪一样不好?”冯广潮拈须笑道:“她们出生一年了我还分辨不出那个是姐姐那个是妹妹。喂你跟我说说看那个是瑛儿那个是琳儿。”这对孪生女儿大的取名冯瑛小的取名冯琳。可是做祖父的分辨不出平日只是“喂!喂!”的乱叫。

邝练霞笑道;“我平常也分辨不出来呢!除非逗她们笑了才分得出那个是姐姐那个是妹妹。”冯广潮奇道:“嗯有这么个讲究?她们的笑又有什么特别之处呢”邝练霞一手抱着一个女儿做了一个鬼脸轻轻说道:“乖乖笑给公公看!”逗了一阵两个娃果然咧嘴一笑笑脸上都现出一个酒涡邝练霞道:“公公你看出来了没有?一个酒涡在左一个酒涡在右。”两个小孩子又笑一笑冯广潮细看果然如此乐得哈哈大笑。邝练霞道:“酒涡在左面的是姐姐酒涡在右面的是妹妹公公你可要记住了!”

旧友重逢孙女周岁冯广潮高兴非常说说笑笑到了午时邝练霞准备停当对公公说:“看瑛儿和琳儿‘抓周’去!”冯家没请别的亲友但放在红布铺着的圆桌上的东西可还不少有玩具、糖果有胭脂、镜子也有金锭银元。

钟万堂道:“好我也放两样东西下去。孩子要是抓着就送给她们作见面礼。”探手怀中取出一件金丝软甲这件软甲原是无极剑当年的大宗师傅青主从西藏喜马拉雅山猎得一头名叫金毛吼的怪兽叫巧匠将它的毛杂以金丝编织成的传了两代传到钟万堂手上。团起来大仅盈握穿在身上作为软甲可以抵御刀剑当真名贵非常!冯广潮见他取出这件宝物吃一惊道:“老哥这如何使得?这是你们贵派的宝物呀!”钟万堂道:“你也太小觑我们无极派了。我们这派的传家宝是医药和剑术可并不是这件软甲。这只是傅师祖当年游戏人间偶然得到而已。”

冯广潮终觉不妥尚待推辞钟万堂第二件礼物又拿出来了笑道:“这件礼物可没金丝软甲那样名贵但也是我平生得意的玩艺。”这件礼物是一柄五寸长的小匕奇异的是:通体黑油油的。连锋刃也放着黑光。原来这是钟万堂的成名暗器“夺命神刀。”无极派前辈女侠、天山七剑之一的冒浣莲当年随傅青主学技之时所使的暗器名“夺命神砂”。有毒的一种伤人之后十二个时辰之内若无解药便毒身亡这门暗器传到了钟万堂时觉得夺命神砂有优点也有缺点优点是一撒就是一把宜于以寡敌众缺点是不能及远敌人在三丈之外便难打中。钟万堂喜欢强攻硬打便将制练神砂的毒药拿来浸炼飞刀这种飞刀锋利之极一经淬毒见血封喉端的十分厉害。冯广潮见他取出此物默然不语觉得这种暗器太过狠毒不适于给女孩儿家玩弄。但见钟万堂一时高兴也就罢了。钟万堂将飞刀套人一个皮套中笑道:“若是谁抓到了我就教她这种暗器。”

各种物件都摆好之后郊练霞抱着两个女儿开始“抓周”。说也奇怪两个孩子第一次抓的都是一把木剑钟万堂笑道:“好呀她们都想作女剑客你身上的那点玩艺恐怕要全传给她们。”这时孩子尚空着一手邝练霞又绕桌走一周冯瑛伸出肥嫩的小手一抓就抓起那件金丝软甲。冯广潮道:“好呀你真识货!把人家的宝贝也抓去啦!”冯琳却睁着两只又圆又亮的大眼睛黑水银似的眼珠滴溜溜的转冯广潮觉得奇异只见她随母亲在桌边又绕了一周突然呀呀的叫了起来邝练霞止步凝身注视她的动作只见她的小手缓缓的伸了下去一到桌上把桌上的物件两边乱扫邝练霞骂道:“你这小家伙什么脾气呀!”冯琳呀呀的叫了一阵突然弯腰伸手在圆桌中央把那柄有毒飞刀抓了起来!冯广潮皱眉头默不作声。钟万堂却拍手笑道:“好呀她倒看上我的绝招了。老冯她大个了你就送给我教她吧我收她做女徒弟。”冯广潮强笑道:“那敢情好只是我怕她大了是个刁蛮公主!”

“抓周”完后两个老朋友又海阔天空说了一阵邝琏想听他们是怎样结识的可是却总不见他们谈起。只听得钟万堂道:“前辈剑侠凌未风逝世之后听说武当北支的老掌门桂仲明前年也去世了。而今中原的剑客远不及老一辈的造诣了!”两人一阵慨叹冯广潮更是神伤。黄昏时分屋外犬声汪汪继而狂降乱叫似乎是给什么怪异吓破了胆邝琏道:“亲家我出去给你看看是谁来了。”走出大门只觉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暮蔼苍茫中有一个瘦长汉子短须如戟手提一个草囊正在大踏步走来!

邝琏打了一个寒噤上前拦阻问道:“干吗?找谁来的?”那汉子理也不理双臂一震邝琏只觉一股大力撞来身不由已的直像腾云驾雾般的给抛回屋内爬起来时那人已踏步的走入厅堂冯广潮和钟万堂惊叫起来刚说得一声:“周老师你怎么了?”那人咕咚一声倒在地上嘶声叫道:“拿金创药和解毒散来!”一阵翻腾晕了过去邝琏惊得呆在那儿做声不得。冯广潮叫道:“亲家快快快关上大门!”邮链知道事态严重、急忙把大门关上只见钟万堂已把那人扶在炕上解开衣服替他检查伤处。邝琏这才注意到那汉子面色焦黄约莫有五十岁年纪上身短靠紧衣染满淤血血味腥臭想是受了什么剧毒的暗器迫不及待的赶来求医、因此无暇和自己打话就逞行冲进来。

钟万堂解开了那汉子的紧衣面色苍白。冯广潮颤声说道:“这是什么暗器?”邝琏凑上来看只见那人的胸膛好像是给利爪抓伤又好像是给匕划伤一样每道伤痕之间距离都差不多整整齐齐排成两个半球形就像一双巨大的魔手上下合罩罩在他的胸瞠上但细数伤痕却有十余条之多显见不是指抓伤而且人的指力也绝不可能有这么厉害正在此际忽又听到冯瑛奇惊叫道:“爸爸人头!”冯瑛奇少不更事一时好奇打开了怪客的草囊两颗血肉模糊的人头皮球般的滚了出来血腥气味中人欲呕。冯广潮骂道:“你好不懂事怎么好胡乱打开别人的东西!你知道他是谁!”忙把人头放回草囊。钟万堂仍在凝神替那怪客敷药冯广潮道:“有得救么?”钟万堂道:“各家各派的暗器我没有见过也听说过只有这种暗器不但见所未见而且闻所未闻。淬练暗器毒药不是孔雀胆就是鹤顶红恐怕很难救治。我只有用夺命神刀的解药一试仗着周大侠深湛内功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怪客给敷上药后鼻端气息渐粗只是人还未醒。冯广潮屈着一膝恭恭敬敬的替他换了胸衣揩干血迹这才吁了口气对冯英奇道:“孩子你知道他是谁吗?他就是你的师祖!”冯瑛奇道:“广潮你的师傅**枪余大桩不是早就去世了吗?怎么又有一个师傅?”冯广潮苦笑道:“也许我称他做师傅有点僭越我只是他的记名徒弟英儿你先跪下来磕三个头师祖虽然昏迷礼仪却不可废!”冯英奇如言磕头唐晓澜也跪在一边低声缀泣冯广潮扶他的头道:“好孩子不在周伯伯疼你你倒真是性情中人。”邝琏听了更加奇异这个怪客被钟万堂称为“大侠”却是唐晓澜的“伯伯”。而且这个怪客看来不过五十左右比冯广潮也大不了多少却又是他的“师傅”。

冯英奇磕完三个响头站了起来冯广潮这才说道:“你的师祖名叫周青是天山剑客凌未风的记名弟子!”邝琏吃了一惊心想怪不得如此厉害重伤之后随手一震还能把我撞得昏!

冯广潮又道:“康熙初年凌未风被同门师兄楚昭南率众围捕关在西藏拉萨的布达拉宫后来得一个清廷武士之助逃出生天。凌未风为了报答他就教给他一路追风剑法认他为记名弟子(不是正式收徒)。这个武士就是你的周师祖了!”这段掌故武林中的前辈大多知道(按:详见拙著《七剑下天山》)冯英奇却还是第一次听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想不到自己父亲竟是天下闻名的天山派前辈剑侠凌未风的旁支。

冯广潮呷了口茶又对邝琏说道:“亲家不是我多年来一直瞒你只因你是个老实人知道了反而担惊受怕。凌未风隐居天山清廷奈何他不得。周青可是清宫三十年来所要追捕的钦犯!”钟万堂笑了一笑说道:“周大侠此言差矣我避仇家轻易都不敢在江湖露面这十多年来我也几乎闷死啦!”冯广潮顿了一顿续道:“亲家今夜你都瞧见了我也不必瞒你就都告诉你吧。看来周老师一定是给强敌所伤追骑早晚会到我把你的外孙女重托你了你带她们出走!你是个安份守己的武师江湖上知道你的也不多清廷也不会注意你!”邝琏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两个家伙说的那个人就是周青。”当下慨然说道:“亲家这是什么话来?我虽息武务农也还是条热血汉子咱们有难同当追骑若来暗们合力闯出去!”冯广潮微笑道:“但愿能闯出去只是不怕亲家生气凭着我们这几手三脚猫的功夫只怕难以抵御强敌邝琏见周青尚且如此情知所说不虚叹口气道:“那么天一亮我就带玻儿琳儿到滦川去找我的师哥。”

冯广潮抚了一下周青额头见他未醒道:“亲家十年前我归隐故园江湖上朋友都很奇怪你也问过我那时我不敢说现在可以告诉你了那时我刚刚跟周老师学会了追风剑法是周老师叫我归隐的!”冯英奇睁大眼说道:“爸爸为什么你学会追风剑法却不教我只教我**大枪。唐师弟练的是不是追风剑法?”冯广潮点了点头。冯英奇面色不悦奇怪父亲何以如此偏心追风剑法传与外人却不传给儿子?冯广潮似乎知道他的心思忽道:“你懂得什么?我不想连累你!”站在一边的唐晓澜双眼一红泫然欲泣。

冯广潮拈须叹息心想:不如说了出来免得他们存有芥蒂。拉着儿子的手缓缓说道:“你爹爹得祖师传授追风剑法就是为了你的唐师弟而起的我说给你听你就知道为什么我不肯教你剑术了。”

“十年之前我在塞外漫游一日从百灵庙经过拟人回疆天阴日暮忽听得叱咤厮杀声见十余名强徒围着一个少*妇打得十分炽烈!那少*妇的剑法俊极啦强徒中已有数人受伤可还不肯放松围攻。少*妇右手仗剑左手技着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只能防御无法进攻。激战中那少*妇为了保卫孩子险象环生。我飞驰到时恰听得那少归大声叫值:“你们要我的性命也还罢了如何还要伤害我的儿子?”她不叫还好一叫出来那班强徒的刀枪剑戟竟一齐向那孩子戳去少*妇一口剑前遮后挡俨如一圈银虹遮得风雨不透。可是她护着孩子却护不了自己只听得她修叫数声显然是受了重伤。我再也按捺不住也不顾自己武艺低微一提马缰就从后坡上直冲下去。出其不意刺倒两名强徒冲入核心那少*妇见我冲来把孩子往我马背上一抛叫道:‘义士孩子托给你了你闯出去!’她剑似追风当者披靡。我抱着孩子奋力冲杀仗着那少*妇掩护居然给我冲出一条血路可是刚冲出重围便听得背后一声惨叫那少*妇已遭了毒手!我回头一看冷不防一支冷箭劈面射来我胸口一阵剧痛倒翻下马孩子也给摔在地上继儿大哭。强徒恶叫逼来昏迷中忽听得一声大叫:“鼠子敢尔!”山坡上飞下一条人影我伏在地上只听得阵阵金铁交鸣之声又听得长笑呼号之声杂作我强睁双眼以肘支地疑神望去只见面前无数黑影一片银光纵跃飞舞乱做一团其中有一道匹练似的白光闪电似的在无数黑影中穿来插去白光所到黑影如波分浪裂四处乱窜那道白光激箭般追逐霎忽向东霎忽向西片刻间黑影给扫荡得一个不留白光一收荒野间剩下一个长身汉子走过来将我扶起说声:“义士你受惊了。”我本来痛极欲晕见了这场激斗吓得张口结舌反而不觉得疼痛了我道:“你是不是剑仙?”那人笑了一笑将金创药给我敷上说道:‘像我这样的功夫天下多的是!’这时那孩子已爬了起来抱着那人的腿哭叫:‘周伯伯周伯伯我的妈妈呢?”说到此处旁边的唐晓澜眼中已泛着泪光!

邝琏道:“敢情那两个家伙说的那个孩子就是唐晓澜。”心念未已果然便听得冯广潮指着唐晓澜道:“那孩子就是他!”顿了一顿呷了口茶继续说道:“那长身汉子就是我后来的师傅周青。他听了唐晓澜的话惨笑道:‘孩子难为你还记得我我来迟了!’携着孩子的手在乱尸堆中检出少*妇的尸骸沉声说道:“你的妈妈为了保护你已给贼人害了可是那些贼人也给伯怕杀掉了。你要做个好孩子将来再给爸爸报仇。’晓澜伶俐得很哭了一阵抱着周大侠道:‘伯伯你教我本事。’周大侠道:‘只要你做个好孩子……’哽咽着说不下了。他在地上用剑挖了一个坑把晓澜的母亲埋了对我说道:“她们夫妇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早料到有今日之事可是还是来迟一步。”

“那时我的伤口敷药之后虽然止痛仍是不能动弹周老师将我抛上马背抱了孩子策马疾驰。第二日黎明到了一间古庙据周老师说其地已是接近回疆过境的“图古里克”了。庙中和尚是他的朋友。我在庙里静养了几天伤势渐渐痊愈。我恳求他收我做徒弟他想了一晚对我说道:‘瞧你的行事听你的抱负都是我辈中人。只是一来你我年纪相差不远二来我长年流浪又是朝廷的钦犯无暇教你。这样吧我把一路剑法和一种暗器教你你我仍以朋友相称不挂师徒名义。’我坚决不肯最后两下折衷算是他的记名弟子。周老师用七天工夫把追风剑法和飞芒暗器传授给我。说道:“你别小觑这两门功夫这是大山剑客凌未风传下来的!追风剑法迅捷无论是天山剑法中攻势最劲的招数飞芒暗器是从凌大侠成名暗器天山神芒中变化来的但飞芒比神芒细小得多它是用五金之精所炼形如梅花针专伤敌人穴道、耳目。练成之后江湖上已罕遇对手!只是我必须严诫你不许炫露不然必招杀身之祸!不得我的允许也不准传给他人虽至亲的妻子儿女也不准传授你依得么?”我忙说依得。周老师又道:“不是我挟技自珍其中另有道理。你知道我是谁?我就是凌未风的记名弟子周青如今朝廷的钦犯二十年前清宫大内的卫士。凌未风的追风剑法中原剑客会的只我一人你若在江湖上抖露出来给朝廷鹰犬看破立有灭门之祸。你晓得么?七天之后剑式我已学会周大侠又对我说:‘你们河南地方有一位当世奇人武功绝不在我之下他是无极剑的传人外号‘风尘医隐’的钟万堂。他虽不懂追风剑法但他的无极剑善于以柔克刚和追风剑相反相成。你现在已粗会剑式我无暇教你你可拿我这物到伏牛山去找他请他和你拆招练剑彼此都有益处!”说至此处躺在炕上的周青身子忽动了一下。

钟万堂急忙替他把脉说道:“周大侠内功真高看来不久便可苏醒。只是受毒太深解药力弱醒了之后还要用气功疗法治疗三天。”

冯广潮吁了口气继续说道:“临别时周大侠又对我说:‘我和北五省豪杰五年一会十年后中秋之日是第二次会期地点将在你们河南省的太行山上。钟万堂因避强仇江湖盛会例不参加。你可叫他在十年后的中秋有到你家来也许到时我会顺道来探望你那时咱们再叙契阔想不到现在日期末到两人都已来了!”

钟万堂微微一笑说道:“我最初隐藏在伏牛山两年前踪迹被对头现我只好再找地方躲藏。不料前几天听到风声说我那两个对头也要到那个地方所似我赶着向东家请假假说要回乡探亲其实是来看你。”冯广潮心念一动问道:“怎么你有起东家来了?”钟万堂道:“这两年来我替人教书。”冯广潮颇感诧异问道:“是江湖上那位有面子的朋友居然请得动你这位风尘医隐?”钟万堂又笑道:“我教的是一个天下最顽劣的小孩他的父亲和武林朋友无半点渊源倒是和河南官府大有关系!”冯广潮更是奇异正想再问钟万堂已截着反问道:“那么晓澜这孩子是周大侠叫你教的?”

冯广潮道:“正是。去年端午这孩子拿了周老师的信来。信上说孩子已大他不能带他在江湖流浪又不想耽搁他的功夫所以叫他来跟我学追风剑法和飞芒暗器。”

说到此处唐晓澜忽然说道:“咦周伯伯醒来了!”冯广潮急忙凝视只见周青转了个身眼皮微微开启倏地双瞳射出凛烈光芒低声说道:“冯老弟费了你的心了!”冯广潮急道:“周老师你觉得怎样?”周青道:“把我的草囊拿来!”唐晓澜在旁递上。周青打开草囊倏地坐起伸手向怀中一探聚拢三指向囊中一弹片刻之间囊中两个血肉模糊的人头都化成了血水!哈哈笑道:“够本有赚我死也值得了!”钟万堂道:“以你的功力静坐三天还可治疗!”周青笑道:“谁还耐烦静坐三天待我稍坐片刻体力惭复就出去。再迟就要连累你们了!”冯广潮道:“师傅有难弟子万死不辞。”周青道:“我都不是他们对手何况于你!”钟万堂道:“什么敌人?这样厉害?”钟万堂本事和周青不相上下心想:周青既然能在重伤之后逃到此地那么我最少也可以把他们挡一阵吧。周青一声不响指着胸膛的伤痕道:“你们不见这个?”钟万堂正想问这是什么暗器所伤周青已从背囊里摸出一件圆忽忽的东西来!

钟万堂看时只见是一个精铁打成的圆球外表也没什么奇异。周青用力一旋那圆球倏的张开里面藏着十几柄利刀每柄不到五寸晶莹透明其薄如叶梁留齐齐排列在两半球形内犹如飞鸟的翅膀。周青道:“我这次在京中一直被追至此吃的就是这个暗器的亏!我杀了两人夺得一个他们才不敢急追!”钟万堂细看暗器十分纳罕。周青道:“这个暗器名叫血滴子!我也是第一次遇到机括一开里面快刀便如轮子般飞转一张开来把人头罩在里面圆球便自行合拢人头也不见了!里面的利刀都用毒药练过就算避得飞头滴血之灾只要给它伤着也是性命不保。这次我被十几个血滴子围攻一时躲避不及便着了道儿!你们若和血滴子单独斗用暗器把它打落或用轻功避开谅还可以。若遇着血滴子围攻那可是危险万分!”

钟万堂一跃而起说道:“既然不能力敌那么咱们走!我和你到太行山去沿途用药保住你的丹田之气接近太行山就不怕了。北五省豪杰这几天正6续而来十几个血滴子咱们还不伯他!”周青睁眼道:“你就不怕你的仇家了?”钟万堂道:“这时还怕这个?平时躲避他们是犯不着和他们拼现在是逃命要紧!”周青摇了摇头钟万堂急道:“你再不走我就要把你背出去了!”周青道:“且慢!”滚下炕伏地一听说道:“远处有马嘶之声现在出去必然撞上!”钟万堂一口气把房中***吹熄说道:“咱们别动声息倘若他们真个找到上门那时才和他们厮杀!”

黑暗中周青抽出一把宝剑顿时寒光闪闪照见面容。钟万堂低声道:“把它收起来!等贼人上到门时再抽剑未迟!”周青插剑归鞘把唐晓澜拉到身边悄声说道:“这把剑给你这是你的祖师爷凌未风传下来的名叫游龙剑!”钟万堂悚然一惊游龙剑是天山派两把镇山宝剑之一几十年前晦明禅师的叛徒楚昭南曾仗此剑压服江湖。想不到凌未风竟会送给周青今又传到这个孩子手上。不禁替唐晓澜担心。”他武功德望不符身藏宝剑反会惹祸。

黑暗中周青又拉着钟万堂的手在他耳边说道:“老弟咱们会少离多今日一会此后只恐更是幽冥路隔。你的强仇已从关外南下你现躲在什么地方?”两人友谊坚如金石钟万堂眼睛潮湿也悄声说道:“多谢关注。我在陈留县乡下教书。”周青忽道:“是不是姓年的那家?”钟万堂道:“正是!”周青忽地叫起来道:“你教的好徒弟!”这句话本来应该还有下文的但就在此际他已有察觉连忙嘘声道:“来了!来了!噤声!噤声!”钟万堂莫名其妙不便再问只好和众人伏在地上过了片刻果然听得蹄声得得已近门前。

正是:

午夜侦骑出荒村搜卧龙。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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