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潜诗喜说荆柯想见停云说浩歌。
吟到恩价心事涌江湖侠骨恐无多。

——龚定可

就在此时火云洞主那柄明晃晃的剑尖也正要刺到他的颈窝铁砂掌和分筋错骨手可以用内功反震但练成多好的内功也还是血肉之躯血肉之躯如何能够抵敌刀剑?是以众人虽然都已知道这个白衣老者武功非比寻常在这惊险绝伦的霎那之间也还是有不少人禁不住叫出声来!

不料这白衣老者就像背后长着眼睛一样就在众人惊叫声中反手双指一钳手法又快又准众人看都未曾看得清楚火云洞主的长剑已是给他双指钳住使尽吃奶的气力也休想再进分毫。

牟宗涛邀来的这帮邪派妖人其中不乏武功高明之士白衣老者把周鼎和杨茂林震翻用的是“沾衣十八跌”的功夫他们还可以看得出来但只以双指之力就能钳住火云洞主的长剑这种功夫他们却是听也未曾听过了。

白衣老者回过头来冷笑说道:“亏你是一洞之主在背后暗算人家羞也不羞?不过我还是看在你是一洞之主的份上给你几分面子由你去吧!”说话之间已是把长剑夺了过来随手一抖长剑断为两段。

火云洞主踉踉跄跄的接连退出了六七步面色有如死灰二话不说一溜烟的就跑出了玉皇观。至于那两个被他震翻的周扬二人则更是早已跑了。

林无双见了白衣老者这手内力断剑的功夫心中一幻想道:“这不是本派的混元一气功吗?原来这位老先生果然是本门的长辈。”原来混元一气功正是扶桑派的开山祖师虬髯客秘传的上乘内功泰山之会前夕林无双得这白衣老者的指引在那个石窟中现了祖师的秘笈有关拳剑的功夫都已练得纯熟只这“混元一气功”远远还未练成。

心念未已人丛中忽地有两个人失声叫道:“东海散人!”这两个是牟宗涛从东海请来的两个岛主他们看出了这白衣老者来历之后慌慌张张的也跟在火云洞主的后面走了。

林无双怔了一怔心道:“东海散人是谁爹爹似乎曾经和我说过的。”

林无双一时想不起来牟宗涛的党羽更是面面相觑谁也不知“东海散人”究是什么来历?

白衣老者把宗神龙往地上一掼冷冷说道:“别人不认识我牟宗涛你也不认识我么?”

牟宗涛面色苍白如纸颤声说道:“小侄不知是师叔大驾光临有失迎迓还望师叔恕罪。”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大吃一惊这才知道白衣老者竟是牟宗涛的师叔。

可是牟宗涛这个师叔扶桑派的两代弟子却是没有一个人认识他。

林无双心中一动连忙上前行礼说道:“原来是方师叔驾到弟子林无双叩见。”

白衣老者哈哈一笑说道:“你是本派掌门依礼我还该参见你呢不必客气!”衣衫一拂林无双身不由己的就站了起来对这位从未见过面的师叔有功力之深不禁暗暗佩服。

白衣老者接着笑道:“你爹好吗你怎么知道是我?”

林无双道:“爹爹曾和我说过说是和方师叔已有三十年未通音讯十分挂念。想不到今日有幸我们做晚辈的能够见得到你老人家我想本门的前辈除了你老人家恐怕也没有谁能有这样神通了。”

原来扶桑派在海外分为三支牟宗涛的祖先牟沧浪是虬髯客的大弟子他这一支乃是嫡派正支。林无双的父亲飞鱼岛岛主是一支宗神龙又是另外一支。这个白衣老者名叫方虚谷外号人称“东海散人”乃是牟宗涛父亲的师弟他在三十岁之后就云游四海不知所之连林无双的父亲也不知道他已经来到中原林无双是在很小的时候听她父亲提过一次这位方师叔后来因为音讯断绝太久她的父亲也就没有再提起他了。是以她最初听得有人叫出“东海散人”之时一时间尚未想到就是这位方师叔。

寒暄已毕白衣老者指着地上的宗神龙说道:“牟宗涛你不是说要你的掌门师妹把宗神龙抓来才能作为人证吗?如今我不但替她找来了人证物证也都有了!好啦你们现在可以对质啦!”说罢中指在宗神龙的身上一弹解开了他的哑穴。但麻穴还未解开宗神龙仍然弹动不得。

牟宗涛面如死灰想要逃走可又不敢。

宗神龙穴道一解嘶声叫道:“牟宗涛你不能把罪过全都推在我的头上充其量我只是从犯你你才是——哎哟哟!”

“主谋”二字未曾出口宗神龙忽地一声惨叫刚刚站了起来“卜通”又倒下去了。原来是牟宗涛趁着大家都在留心听宗神龙说话的时候突然偷袭他那把折扇是装有机关的一按扇柄一枝扇骨就似短箭般的射出来刚好射入宗神龙的喉咙。

林无双要救已来不及大怒喝道:“牟宗涛你要杀人灭口?”

牟宗涛道:“宗神龙含血喷人我岂能容他诬蔑。”

白衣老者冷冷说道:“他灭不了口的人证没了还有物证呢!”

白衣老老一面说话一面在宗神龙的身上搜出一封信来把这封信递给林无双说道:“这是牟宗涛亲笔写给北宫望的密件托宗神龙带到北京去面交的谅他不能抵赖!”

牟宗涛退回他这一边的人堆之中双眼盯着林无双手上那封信但却是不敢轻举妄动。要知白衣老者的武功固然是远远在他之上林无双的本领也不是他能够暗算的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林无双把那封信从头到尾念了出来。在林无双念信的当儿招显山把宗神龙拖入里面静室施救。

这封信是牟宗涛给北宫望报功的不但把他如何进行篡夺扶桑派掌门一事的经过详细陈明还替北宫望出谋划策叫他将林无双囚禁起来以备在必要时可作勒索之用。虽然信中所写的也没有什么新鲜的内容但他的阴谋已是由他亲笔所写的函件揭露无遗了。

林无双读完了信冷笑说道:“牟宗涛你还有什么话说?”随着把那封信交给石卫等人传阅。

牟宗涛的笔迹石卫等人都是熟悉的当然是容不得他抵赖的了。

白衣老老说道:“好了现在没我的事了。无双你是掌门如今是应该由你来清理门户了。”

牟宗涛面上一阵青一阵红忽地喝道:“今日之事只有拼个你死我活了大伙儿一齐上吧!”

白衣老者喝道:“你们本来不是扶桑派的人扶派桑的事与你们无关你们趁早退出玉皇观我可以替掌门人作主对你们的一时之错免予追究否则你们倘若一定要跟牟宗涛在这里捣乱的话那就只有自讨苦吃了。”

牟宗涛邀来的这班邪派高手眼看大势已去纷纷溜走但也还有七八个贪图功名利禄、狂妄身大之辈以为可以恃多为胜不约而同的一拥而上同时攻击白衣老者。他们以为只要把对方最强的人物打倒就可以扭转整个局势了。

白衣老者自言自语道:“我只道可以置身事外谁知还是不能!”说话之间在群邪围攻之下双掌一伸一缩只听得乒乓两声已是有两条大汉给他抓了起来摔出观门。

第三个人呼的一掌朝他背心劈下白衣老者正在应付正面攻来的敌人当下头也不回挥袖向后一拂这个人的虎口给他拂个正着火辣辣的作痛大吃一惊连忙倒纵开去。这个人正是刚才向石卫挑战的那个乔海鹏。

乔海鹏本来是一般海盗的领横行海上二十多年从来未遇敌手。他所练的伏波掌是在每日潮涨之时在水中迎着风浪苦练三年才练成功的。掌力的刚猛自负天下无双。不料碰上这个白衣老者只是一招就令他吃了大亏。而且这一招这老者还没有和他正面敌对只是随便挥袖一拂而已。严格说来这老者还没有真正出手呢!

乔海鹏不由得大为气馁这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从前自己自负掌力刚猛天下无双却原来只不过是井底之蛙而已。气沮神伤之下哪里还敢再上?只盼能够快快逃出玉皇观了。

石卫喝道:“你不是要与我分个高下吗?怎么就要跑了?”

乔海鹏急于逃跑二话不说立即便是一招“怒海擒龙”左抓右劈向石卫强攻石卫还了一招刚中寓柔“春云乍展”双掌一举一拉化解乔海鹏这股刚猛的掌力。饶是他化解得宜受这掌力一震胸中也不禁气血翻涌。乔海鹏被他那股柔力一带掌力也是难以再身不由己的一个踉跄。这一来两人都是不禁吃了一惊。

石卫心里想道:“怪不得这厮刚才敢于口出大言果然是有几分硬份。”(硬份即真实本领之意)

乔海鹏也在暗自想道:“普普通通的一个扶桑派弟子我打他不赢今天只怕是要糟了!”

说时迟那时快乔海鹏一退即上接着又是两招“双龙探珠”“长鲸破浪”石卫以林无双所传的秘笈掌法全神化解接了三招之后乔海鹏已是强弩之未只有招架的份儿了。

石卫不觉有点诧异:“这厮的掌力本来极其刚猛怎的消失得如此之快莫非其中有诈?”到了第五招石卫反守为攻一掌打着了他这才知道他的确是气力不加了。

石工这才恍然大悟:“敢情他已是在方师叔的手下吃了大亏?哎原来我是捡了便宜尚还不知原来乔海鹏给那白衣老者衣袖一拂已是伤了少阳经脉但他吃的这个大亏只有自己知道旁人是看不出来的。

石卫反守为攻正要施展杀手白衣老者忽道:“这人接了我的一招居然没有摔倒也算是难得的了。念在他这身功夫练成实在不易由他去吧。”石卫遵命让开条路乔海鹏这才得以逃出观门。

牟宗涛和林无双早已交上了手此时已是斗到三十招开外了。

林无双使出秘笈所传的剑法随意挥洒招招精妙。不过她虽然稳占上风牟宗涛也还能勉强抵挡。

泰山之会林无双和牟宗涛第一次争夺掌门的时候林无双只不过用了十数招就胜了他此时给他抵敌到三十招开外兀自未能取胜亦是不禁有点佩服心里想道:“表哥的确是聪明绝顶夫生的练武人材可惜他不肯学好。”原来牟宗涛有过目不忘之能在那次失败之后细心揣摩林无双用以击败他的剑术竟是无师自通领悟了秘笈上的若干奥妙。但也正因为他是无师自通领悟的不过一鳞半爪总不及林无双的得窥全豹。

练彩虹站在一旁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们两人搏斗心情也是复杂之极。她不值丈夫的所为却又有点害怕林无双在一怒之下杀了她的丈大。

此时那白衣老者正在把围攻他的五个敌手引得团团乱转这五个人都是邪派中有名的人物每个人的武功都不在乔海鹏之下的。但白衣老者所的掌力十分奇妙他们给白衣老者的掌力牵引都是身不由己的只能跟着他转。

扶桑派的弟子本来十九是注视林牟之斗的但此时林无双已经稳占上凤他们被白衣老者奇妙的打法所吸引不知不觉也就渐渐把目光移开移到白衣老者身上要看他如何制服这五名强敌了。

正在林无双暗暗为表哥叹息练彩虹为丈夫忐忑不安而众人则在全神注视着白衣老者双掌的时候牟宗涛突然一个移形换位;身形疾如闪电的一道道到练彩虹身边一抓就向她抓去。原来他是要把练彩虹抓作人质林无双是她的好朋友一有顾忌说不定就会让他脱身。

练彩虹冷不及防给他一把抓着众人哗然惊呼林无双唰的一剑刺来剑尖指着他的背心喝道:“快快放手否则取你性命!”

牟宗涛明知林无双是投鼠忌器决不敢不顾练彩虹的安全就下杀手当下冷笑说道:“她是我的妻子我们夫妻生则同生死则同死这你能管吗?你要杀把我们杀掉好了。”

林无双正自无可奈何不料牟宗涛笑声未已突然一声大叫练彩虹已是挣脱了他的掌握在他一个打滚滚出了一丈开外了。原来练彩虹在他的冷笑声中突然张口一咬。牟宗涛已经令得她的双手不能动弹却想不到她还会用牙齿当作武器。

牟宗涛的手背给咬得鲜血淋漓大怒之下扑上去喝道:“你这贱人今日我与你同归于尽吧!”他起了杀机不顾一切便要痛下杀手!

但“可惜”已是迟了一步说时迟那时快林无双明晃晃的剑尖已是朝着他的面门刺来唰唰唰连环三剑将他逼得连连后退牟宗涛做了亏心之事毒计不逞胆气已馁斗志消失接到第三招林无双长剑一挺打落他的折扇剑尖指着他的咽喉。练彩虹转过了脸不敢观看。

杀他呢还是不杀林无双却是不禁有点踌躇了。

白衣老者此时正在大神威掌风人影之中只见他一抓抓着敌人就向大门外面抛弃。乒乓乒乓之声不绝于耳。转眼之间围攻他的这五名邪派高手一个不留都给摔出去了。

林无双的剑尖还在指着余宗涛的咽喉牟宗涛低下头来闭目待死。

白衣老者忽地挥袖一拂拂开林无双的剑尖说道:“掌门人我向你求一个情请把牟宗涛交给我吧。”

林无双还剑入鞘说道:“但凭方师叔处置。”

白衣老者叹了口气说道:“论理他是死有余辜但念在牟家只此一子他爷爷是我恩师他爹爹与我情逾手足我想请掌门人看我的面上饶他一命让我带他回去严加管教。”

林无双正在为着如何处置牟宗涛感到为难听了这话大喜说道:“师叔愿意任劳这正是最好不过。但愿他在师叔管教之下能够洗心革面重新做个好人。”

白衣老者叹道:“宗涛你好生令我失望。你自小聪明我只道你能成大器哪知你今日竟然变成这个样子唉这也是我没有防微杜渐之故。你知不知道你回到中原之后我也跟着来了我曾经在暗中观察你的行为初时见你结交侠义道的朋友又曾为本派正门风逐败类清洗了甘为清廷鹰爪的宗神龙这些行为都令我为你高兴。不料你为了一己的名利日渐倒行逆施终于变成了和宗神龙一样在这期间我也曾好几次暗示出手向你警告你却仍然执迷不悟我念在你的祖父你的父亲对我的好处不愿你身败名裂一直盼你自知侮改这才迟至今天实在迫于无奈才不能不这样处置你的。我要把你带回飞鱼岛去你有什么话说么?”

牟宗涛此时只是恨不得有个地洞能够让自己钻进去哪里还敢说什么话。

白衣老者继续说道:“练彩虹我把你的丈夫带去你的意思怎样?”

练彩虹噙着眼泪说道:“我只当这个丈夫已经死了。但若他当真能够改过自新那我将来也许还可以认他。”

说至此处招显山出来报道:“施救无效宗神龙已经死了。”

石卫说道:“咱们如今已是用不着盘问他的口供死了也就算了。”招显山说道:“扶桑派受他的祸害也受得够了这一死倒是便宜他啦。”

白衣老者哼了一声说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宗涛你若不知洗心革面宗神龙今日的结局就是你的下场。”说罢就带了牟宗涛走了。

林无双晓喻众弟子道:“咱们学武的人最重要的是明大义识是非武功练碍如何那倒还在其次。”众弟子唯唯称是只有原先属于牟宗涛这一派的弟子心中却是好生愧悔了。

林无双继续说道:“好人坏人往往是不能很容易就分别出来的。须得观其言而察其行说不定要经过一段很长的时间才能看得出来。我和你们说实话牟宗涛是我的表哥我自小就一直钦佩他以为他是一个英雄豪杰直到这一两年我才渐渐知道他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好但还以为他只是颇有野心而已想光大本门的用心还是好的最后到了今天我才知道他竟然坏成这个样子从我这个例子也可见得知人之难了!你们有谁一时糊涂上了牟宗涛的当的只须记着这个教训也就行了用不着太过耿耿于心。还有对于知错能改的人谁也不许歧视。”一番话说得众人都是心里服帖牟宗涛这一派的弟子也都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了。

石卫说道:“但对于一些口里说的一套做的又是一套的人甚至是装作糊涂实际却是暗藏的内奸恐怕还是要查究的吧?”

林无双道:“你说的只是包毅吧?”

石卫说道:“不错包毅这厮大概是趁着刚才混乱的时候已经悄悄溜走了。”

林无双道:“好他既然走了;从今之后他也就不再是扶桑派的弟子了。今后他倘若不是胡作非为咱们也不必理他若有危害本派的事情咱们再对付他吧。”

扶桑派避过一场灾难清理门户的事情亦告大功完成大家都是兴高采烈不必细表。

这晚林无双和云紫萝联床夜话大家都有相见恨晚之感。云紫萝笑道:“无双你今天说的那番话真是说得太好了。牟宗涛自以为有领袖才能其实你才是最适宜做掌门人的呢!”

林元双笑道:“你别赞我这个掌门人我已决意不再做了。”

云紫萝道:“为什么?”

林无双说道:“你不知道这掌门人本来不是我愿意做的只是因缘际会迫于无奈不得不然。做了将近一年我已是心力交疲了。好在清理门户的大事今天业已料理妥当这副担子我是想交给石师哥的了。”

云紫萝笑道:“我知道孟元曾经和我说过你是听他的劝告才肯挺身而出把这掌门人的位子从牟宗涛手中抢过来的。”

尽管林无双早已把云紫萝当作亲姐姐一般但听她提起了孟元还是不禁有一股好像“剪不断理还乱”的感觉。她面上一红说道:“孟大哥也曾和我说过你忍受了许多常人难以忍受的折磨我更是佩服你的勇气。”

云紫萝暗自想道:“她对我的往事不知知道了多少?但我却是应该设法解除她的心头顾虑。”当下苦笑说道:“我也是像你一样迫于无奈不得不然。”

林无双沉默片刻忽地说道:“云姐姐你和孟大哥从小相识自必比我更知道他的为人。”

云紫萝道:“你觉得他的为人怎样?”

林无双说道:“孟大哥很少为自己着想却很善于鼓励别人。我但愿学得像他这样。”

云紫萝笑道:“可惜元不在这里他听了你这两句定会认为你是他的平生知己。”

林无双道:“云姐姐你早已是他的知己了。”

云紫萝道:“古人云:人生得一知己于愿已足。不过知己却是不嫌多的比如我和你不也是一见如故吗?但知己之间也有不同无双我和你说句心里的话元实在是个很难得的朋友你和他的交情似乎还可以更进一层。”

暗室中林无双看不到云紫萝面上的神情但却知道她这一番说话的确是从内心出来的她禁不住面红耳热心里问云紫萝一句:“那么你呢?”但这句话却是不便说出口来。

云紫萝接着又是微微一笑说道:“无双你不做掌门也好。”

少女的心灵是最敏感的何况她们有着相同的恋人相同的恋人像是一根线把她们两颗心连在一起。林无双一听得云紫萝这样说便知道她想要说的是什么了。

果然便听得云紫萝说道:“清廷正在调兵遣将准备大举进攻小金川你若能够抽出身来到小金川去和孟元共同患难那就比在这里做掌门人更有意思了!”

这正是林无双想做的事情却从云紫萝口里先说出来林无双给她说中心事带着几分少女的娇羞小声说道:“云姐姐想必你也是要到小金川的吧那么咱们正好一路同行了。”

不料云紫萝说道:“不我不去小金川。我和缪大哥有点事情要到云南大理。”

这一回答颇出林无双意料之外但仔细一想却又似乎是在情理之中。她对云紫萝的心事毕竟还是有点捉摸不透听了这话不禁哑然失笑暗自想道:“她和缪大侠结伴同来当然也是要和缪大侠一同走的。我自己一心一意想到小金川去会孟大哥只道她也是如我一般想了。其实她和孟大哥即使是旧情人他们分手也毕竟有了十年之久了。”

云紫萝接着笑道:“元有你照顾我用不着再到小金川啦。缪大哥的事情却是非得我和他一同到滇西去办不行的。”

云紫萝是要和缪长风去接自己的儿子的说的自是真话。但林无双听来却是别有用心了。她只道这是属于云紫萝与缪长风之间的私人事情当然也就不便多问了。

第二日云紫萝向林无双辞行林无双本来要挽留她多住几天的云紫萝挂念孩子却是非走不可。她对林无双笑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我能够和你一夕长谈已是平生难得之事。留点不尽的回忆不更好么?”

林无双送他们一直送到山下云紫萝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无双你回云吧。早点把你这掌门人应该交代的事情交代清楚你也应该到小金川去啦。”

林无双依依不舍说道:“好那你们走吧。”云紫萝却似乎忽地想起一事又回过头来。

林无双道:“云姐姐你可是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云紫萝道:“不错我想请你带几句话给孟元。”

林无双怔了一怔心想不知她有什么紧要的话要我告诉孟大哥。

心念未已只见云紫萝好像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面上一红微笑说道:“你告诉元我和缪大哥同往滇西不准备到小金川去看他了叫他不必挂念我们。”

其实这几句话她在昨晚早已和林无双说了虽然与昨晚用的字句不尽相同意思却是一样的。

不过虽然昨晚说过但她此际再说一遍却又有了更深一层的含义。第一她是当着缪长风的面和林无双说的等于是公开承认了他们两人的亲密关系。第二她在临行分手之际再叮嘱一遍不啻是向林无双暗示她和孟元今后只能是朋友的关系而且是要林无双替她向孟元表白心迹了。

林无双暗暗为他们欢喜内心深处也在为自己欢喜当下笑道:“云姐姐你放心我一定替你把这口信稍到。”

她们两人分子之后缪长风与云紫萝走了一程忽地轻轻叹了口气。

云紫萝道:“缪大哥你知道我不是个轻佻的女子我刚才说的那话你你别见怪。”

缪长风道:“我懂得你的用意的你舍己为人我佩服你还来不及呢。”

云紫萝道:“那你在叹息什么?”

缪长风沉吟半晌一时间不知怎样措辞才好。最后说道:“紫萝你喜欢读‘饮水词’么?”

饮水词是清初满洲词人纳兰容若的作品云紫萝说道:“纳兰以贵公子的身份所写的词却是纯任性灵纤毫不染而且往往对他的朝廷颇有微辞在满洲贵族之中恐怕是最难得的一个人了。我很欢喜读他的词但不知你最喜欢的是哪一?”

缪长风道:“他的悼亡词、塞外词我都喜欢很难说最喜欢那。不过我现在想起的却是他那赠给好友顾梁汾(贞观)的金缕曲。”当下放声吟道:

“德也狂生耳偶然间锱尘京国乌衣门弟。有酒唯浇赵州士谁会成生此意。不信道竟成知己青眼高歌俱未老。向增的拭尽英雄泪。君不见月如水。共君此夜须沉醉且由地娥眉谣琢古今同忌。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寻思起从头翻悔。一日心期千劫在后身缘恐结他生里然诺重君须记。”

云紫萝苦笑道:“娥眉谣琢古今同忌。怪不得你会想起这来!”

“娥眉谣琢”典出屈原的离骚离骚中有句云:“众女嫉余之娥眉兮谣琢谓余以善淫。”‘众女”比喻“群小”“娥眉”比喻“贤才”“谣”指诽谤“琢”指谗诬“淫”指行为不端。译成白话文大意即是:“群小嫉忌我的贤能反造谣诬蔑说我是淫邪的人。”

缪长风道:“我们的友谊曾受过许多谣言中伤像杨牧就是‘众女’之一。”

云紫萝说道:“狗嘴里不长象牙理这些群小作甚。纳兰容若这词不是说得正好吗?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

缪长风叹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这话本来不错但水流的清浊易分人的清浊就不是这么容易分了。像咱们现在的形迹相依对咱们误会的人恐怕不单是小人呢。”

云紫萝道:“你是不是听了一些闲言闲语?”

缪长风道:“这倒不是。不过有些朋友出于善意的关心咱们的事情却是有的。”

云紫萝道:“我知道经过这一次咱们同上泰山之后别人的误会恐怕就只有更多了。不过对于林无双我却是有意要她误会的。”

缪长风道:“我知道你这是一片苦心为了成全朋友。”

云紫萝道:“就只是把你也卷进是非圈中令你受谣言之苦我很抱歉。”

缪长风说道:“我想起纳兰这金缕曲也正是由于他这一词最笃于朋友之情。”

原来纳兰容若写的这“金缕曲”有个故事他这词是赠给好友顾梁汾的但词中的“蛾眉谣琢古今同忌”说的却是另一个朋友的事。

这个朋友名叫吴汉槎是当时有名的江南才子(籍贯江苏吴江)和顾梁汾及纳兰的交情都很好。顺治丁酉年吴汉槎考中举人但不幸得很这场考试由于主考官有舞弊的事情生闹成大狱。吴汉槎虽然是凭真才实学考中的也受牵连被判充军宁古塔。

顾梁汾全力营救朋友想尽一切方法过了二十年之久顺治换了康熙仍然无济于事。纳兰容若的父亲纳兰明珠在康熙年间官封“太傅”(相当于宰相)顾梁汾就在纳兰的家里做他父亲的幕客。

他在太傅府中想起好友在边塞之地受尽寒苦于是就写了两金缕曲寄去给他。这是中国义学史上非常出名的两词被认为足可以比美李陵与苏武的‘河梁生别诗’并向秀怀念嵇康的“思旧赋”的。在此不妨一并录下以供欣赏。第一道:“季子平安否?便归来平生万事那堪回!行路悠悠谁慰藉?母老家贫子幼。记不起从前杯酒。魑魅传人应见惯总输他覆雨翻云手。冰与雪周旋久。

泪痕莫滴牛衣透数天涯团圆骨肉几家能够?比似红颜多薄命更不如今还有。只绝塞苦寒难受。甘载包胥承一诺盼乌头马角相救。置此札君怀袖。”

第二道:“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宿昔齐名非黍窃只看杜陵穷瘦曾不减夜郎屠愁。薄命长辞知己别问人生到此凄凉否?千万恨为兄剖。

兄生辛未吾丁丑共些时冰霜摧折早衰蒲柳。词赋从今须少作留取心魂相守但愿得河清人寿。归日急皤行戍稿把空名料理传身后。言不尽观顿。”

纳兰容若看了大为感动于是也写了两阕“金缕曲”给顾梁汾。

其中之一就是缪长风刚才所念那词中的“哦眉谣琢古今同忌”指的就是那个“科场舞弊案”吴汉槎所受的冤枉事了。他又在另一“金缕曲”的结尾说:“绝塞生还吴秀子算眼前此外皆闲事。知吾者梁汾耳。”表示他和颐梁汾一样目前所要致力的目标就是要把吴汉槎救回来。后来他等到了一个适当的机会求他父亲援手。纳兰明珠出了点力朋友们大家再凑了点钱终于把吴汉槎赎回来。时人称顾梁汾那两闺金缕曲为“赎命词”。又有个名叫顾忠的写诗记其事道:“金兰倘使无良友关塞终当老健儿。”赞美了顾梁汾、纳兰容若和吴汉槎的友情。

此际缪长风和云紫萝谈起这个故事谈起纳兰那金缕曲“笃于朋友之情”不言而喻已是回答了云紫萝的问题了。他的言外之意即是说:“你可以一片苦心为了成全朋友难道我就不能够吗?”

云紫萝满怀欢畅说道:“不错但求心之所安纵然谣琢纷纭那又算得了什么?”

用不着再说什么彼此都已谅解。两人心底的阴霾也在阳光下消散了。一路平安无事这日到了昆明。

昆明是云南的省会往西走大约还有六百多里路程就是点苍山所在的大理了。

缪长风道:“比我估计的早到了三天。这一个月来咱们每日都是兼程赶路你觉得累吗?”

云紫萝道:“累倒不累不过恐怕要换过一件新衣了。”一路风尘仆仆她随身携带的几件替换衣裳虽不至于残破不堪亦已相当敝旧了。

缪长风笑道:“昆明是个繁华省会要换新衣那还不易?找个巧手裁缝多给一点银子今晚住一晚明早他就能赶制出来了。”

昆明四季如春是中国气候最好的一个地方风景之美更是脍炙人口。此时时节虽已仲秋郊外仍是繁花如锦进得城来但见市街整洁处处花木扶疏。城外西山迤逦仿佛侧卧的美人在那里俯瞰全城。西山脚下有五百里滇池港汉交错俨若江南水乡。在他们一路走进昆明之时已是可以遥瞻秀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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