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慢而沉重的行驶在路上,偶尔颠簸。
苏子从夜里醒来,目光如炬,看了看车里熟睡着的春喜,那鼾声让这晚春还有些微凉的夜显得格外幽静。

撩开帘子,外面还是一片乌黑,赶车的下人轻声低问,“夫人,有事?”

“没事,睡不着。”

“夫人前些日子辛苦了。”车夫说了一句不知该怎么接下去,正是此时,突然一匹马靠了近来,居然是林少伟。

“少爷?”

“你怎么骑马了?不到车里睡一会?”苏子仰头问。

林少伟不做解释,伸出一只手,黑夜之中他的眸子闪着亮光。

苏子知道,他终于打算开口解释了。

事情生的太快也太多,姐姐的事早已把她对林少伟的怨意和对未知小四的不满冲淡了,如今林少伟不动声色的示好,让她一阵宽慰。

这个男人毕竟也不是原本那个自大的男子了,他多少开始有了现代夫君的温存。

只不过他那张嘴,还是要比白日张得开。

苏子扶住林少伟,人一跳,跃在马匹之上,搂着丈夫的腰。

“我带着夫人转一转去,你放心,我找得到路。”

这里已经离为安不算远了,再走半日就可到了,又只有这么一条笔直的大道,想要走偏也是难事。

车夫不敢多加过问,只是看着少爷把夫人带走了。

摇了摇头,车夫似是有些替他们惋惜的说,“多好的一对,怎么就又添事了呢?”

马小跑在草地上,已经离大道有些距离,星空之下,一切如此宁静,宛若时间可以停止,岁月可以重来。

苏子紧了紧抱住他腰的双手,“没想到你去内蒙古支教学习了骑马,还能用上。”

“那是多久的事了呀。”

“其实也就是四五个月前么——我们穿过来之前。”苏子将脸贴在丈夫宽厚的背上,“一晃,我们都来了快半年了。”

“哪里有一晃,这半年过得跟半辈子那么长。”林少伟叹了一口气,刚毅的脸上那曲线如此分明,像一幅用笔强烈的水墨画。“回头想想,真的闯过了很多关。”

下堂,追妻,送走了语嫣,招管家,春游,游会,送走了韶可——

现在,又要迎来不知是谁的四夫人。

“是啊,可你的女人总是前仆后继的。”苏子终于问出了口,“你还欠我一个说法。”

“姚斌已经带着余韶可走了,是死无对证了。”林少伟一只手拉出缰绳让马儿慢慢走着,一只手抚摸着苏子环在他腰间的手,“不过这遗嘱的事,是姚斌告诉我的。”

“林子茂是怎么知道的?”

“我猜想,是我每次带着他去见鼎爷的时候走漏风声的。鼎爷已经永远留在京城了,也是死无对证了。”

“你的两个证人都不能为你作证,你要我怎么判啊。”苏子用鼻子拱着他的后背,引起他一阵酥麻,林少伟低笑,“不要擦出火了。”

“对你的小惩大诫。”

“我一夜之间失去了两位管家,难道不算惩罚么?”

风吹着,夜的凉意在苏子的手指缝隙中穿梭,她贴在林少伟后背的心却是暖的。那紧密贴合的温度,让彼此安心。

“我总有不好的预感,老公。”

“我也是,那个小四,绝不简单。”林少伟仰望星空,那点点的光亮背后,毕竟是无穷尽的黑暗。

“姚斌不过是这个阴谋的边缘人物,而鼎爷这个在漩涡中心摸爬滚打的老人家,是绝不会透露半点风声的。”林少伟无限感慨的说,“要说你姐姐的事出的真是时候,一下子在我左胳膊脱臼以后又砍了右臂。”

林少伟一节一节摸过苏子手指的关节,“你放心,我怎么对待语嫣和韶可的,就会怎么对待那新来的。”

“也许刚开始是嫉妒是愤怒,我也只是嫉妒你桃花运太旺,愤怒你没有第一时间告诉我。但是现在,只剩下担心。”

“担心啊——”

“担心我们离这个大宅深处的漩涡,是越来越近了。”苏子更紧的围住他的腰,“不知道我们前面要面对的究竟是什么。大姐帮不上我们了,姚斌鼎爷都不在了,我们又是孤军奋战了。”

“只要我们在一起,那就绝对不孤单,老婆。那么多关我们都一起闯过来了——”林少伟腿一夹马肚子,“让我们一起走下去。”

马小跑着追敢林家的车队,夜风吹来,苏子靠在林少伟背上,眼前浮现的,却是一片星空下,姐姐那张在水面漂浮的脸。

那时花灯若星辰,静水如夜空,恰似此刻。

***************************************************

“眉——————————————————————”

鼎爷是踉跄的跳入水中的,丝毫没有姚斌跳入水中时的优雅。

他几乎是蹒跚游过去的,中途跌倒了好几次,叫河水呛住,掩盖了一声一声的呼唤。

而那个慢慢漂浮的女人,没有动一下。

在满是花灯的河水中,她是那最华丽的人偶。

离岸并不远,水只淹没了鼎爷胸膛。

鼎爷却一阵呼吸艰难,眼前闪过她无数张脸,嚣张跋扈的,破马张飞的,慵懒无谓的,嬉笑怒骂的。

她有很多张脸,就是没有一张哭脸。

而她本该是那个以泪洗面的女人,她却以一己柔弱的肩膀,支撑着这个阴暗的苏园,在不明身份的陌生人的监视下快乐的活着,在高高的天井洒下的唯一的一束光芒中旋舞——

为何你能如此坚强?

是否是因为命运从未给你脆弱的机会?

为何你总是对我如此宽容?

是否是因为你早已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伤害?

我不想成为你的软肋,眉。

我不想带给你伤害。

我。一个前朝皇后党羽的大内侍卫,一个奉命寻找毒害皇后凶器的前朝余党,一个背负了太多使命的浪人,走不出皇城,走不出自己,于是只能走出苏园,走到天涯海角——

你。一个当朝新皇子最为恩宠的商人之女,一个维护着新权维护着那隐藏秘密的家族继承人,一个守护着太多秘密的人,逃不出苏园,逃不出这一双双眼睛耳朵,你却跟着我到了海角天涯——

鼎爷站在水中央,静水如斯,苏眉只是浮着,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

岸边已经跑来哭喊的人们,他听到了苏子的声音。

他没有伸手去碰苏眉一下,仿佛她永远都留在他一米之外的地方。

从过去到现在。以至于他无法奢求的未来。

“眉,我知道,你泡澡的时候什么都不加的,你喜欢把浴盆放在天井的正下方,屋子里唯一有光亮的地方。你知道么,我曾经去过你的屋顶,我看见过你。你会打我吧——所以我从来没敢告诉过你。”

鼎爷一行眼泪流了下来。

“你不爱画眉,也不爱胭脂,不爱金钗,也不爱绫罗,所以姚斌可以回答余韶可的那些问题,我一个也答不出来。”

鼎爷伸手,颤抖的将她贴在额头的湿别在耳后。

“其实我唯一能肯定的,就是你爱上了我这个不该你爱的人。”鼎爷托起轻轻浮于水面的苏眉,那么轻,仿佛一片羽毛,没有重量。

“你知道我很多事情,很多我不想让你知道的事情,但是你也许不知道的是,我也爱上了你这个不该我爱的人。”

一声清脆的笑声突然那么突兀的绽放出来。紧接着是放声的肆无忌惮的大笑,鼎爷感觉苏眉慢慢沉在自己怀中,看着那双他以外永远不会睁开的眼睛顽皮的睁开在他面前。

“我会凫水啊,笨蛋。”

这是苏眉的第一句话。

“你真的偷看我洗澡啊?”

这是苏眉的第二句话。

“那你得负责了。”

这是苏眉的第三句话。

鼎爷笑不出来,那眼泪挂在下颚,垂着月色,苏眉轻轻一勾鼎爷的脖子,身吊了以来,紧紧拥抱着他,看着不远的岸边上吹着口哨的众人。

苏子跌坐在河岸,苏眉用力的招招手。

苏家大姐,逼婚都可以如此没有章法,几天之后那连“仓促寒酸”四个字都不配的闪婚,再也不能雷倒众生。

苏眉只是拿着酒杯四处说,“我已为妻许多年。”

本已是“下人兼蛮夷”的某郎君,其社会地位和名声再次如苏家的金银珠宝一般,不值一文。

苏眉声称从此退出江湖不问宅事,决定牵着鼎爷去流浪,鼎爷执意留守京城随时待命,这一对主人与宠物的攻守大战后事如何,似乎已经和林家没有关系。

苏子知道,总有一天命运会再次将这一对苦命夫妻卷入这阴谋的漩涡中去,这一点,恐怕及时行乐的苏眉和鼎爷自己更加清楚。

但他们毕竟在那一天来临之前选择了曾经拥有。

永远有多远呢?天长地久又有多长多久?

苏子看着前方的路,顶着头上的夜,贴在林少伟的背上,吞吐着温热。

小二小三没什么,四五六七八不过也只是一串数字。

林少伟由内而外便只有“一”。

这就是他的计数法则。

被侮辱与损害的永远是现实,而不该是理想。

当我们怀疑一切哪怕就是枕边人时,总该还对自己的心情,保留最初的信任。

我们对这个世界有几多怀疑几多愤恨,只缘于我们对这个世界那同样多的期待。

恨也许能无穷无尽,爱却能轮回再生。

“我爱你。”

苏子喃喃的,伏在他背后睡去。

破局家鸡翻身变神禽

林家春游队伍是中午时分抵达为安城口的,早已有林家庶族的人在等着,他们来此可绝不是来夹道欢迎的。

自林老太爷还留有遗书一事从京城传过来,庶族的恨不能把林家大院翻过来找。

林家嫡族的几个单薄的家眷哪里抵挡得住这来势汹汹的庶族狂潮,让他们把林家大院折腾个底朝天。

语嫣院子里的井,韶可屋子里的被,苏子上香的香炉,老太太喝汤的瓦罐——

只要是能储存一张遗书的,都没有放过。

如此折腾了半个月,等到林家车队都从京城回来了,硬是没结果。

林少伟骑着高头大马迎面看见林子业那张千层皮的脸,顿时乌云压顶。

林少伟早已私下问过老太太,老太太只知遗书藏匿的地点,却也是不知详情,关于韶可和小四的事,还是老太爷生前嘱咐的。但愿林老太爷那遗书中除了韶可和小四,可不要再多说什么别的才好。

林少伟脑海闪过那个油纸包,和此刻林子业的脸重合在一起。

那油纸包就这么神秘消失了,将姚斌告密给官府的林子业,会不会那时一路跟踪他呢?会不会趁机拿走了呢?

究竟油纸包的秘密是什么呢?

这个林姚两家所谓的血的契约,究竟守护的是什么?

林少伟一边想着这些,一边翻身下马,毕竟不是专业,动作不算利索,下摆还挂着,林子业快步走上来亲手将林少伟的衣服整理好,抬眼恭敬——

“当家的,车马劳累了。”

“你们在这迎着,也辛苦了。”林少伟将马缰绳递给下人,就这样与林子业并肩同步,女眷的马车和行李车从他们身边而过,苏子撩起帘子正巧看到林子业眯起的眼,心里也有些忐忑。

没有姚斌,没有鼎爷。

却多了一纸不知为何的遗书。

还多了一个不知是谁的四姨太。

苏子放下帘子,春喜也弱弱的问着,“主子,又要新来个主子是么?那什么姚家的后人——会很麻烦的吧。”

姚家,一个灭门之族,却毕竟还留下了老宅家奴,先前都由姚家的远房亲戚代管,这下子出来一个姚家的后人,真可谓是带着宅子嫁人,底气十足。

而且这一位姚家后人,很有可能就是姚老爷和他最疼爱的小妾生下的女儿,估计也是从小娇生惯养不好伺候的。

苏子没有答话,马车从林少伟林子业二人身边呼啸而过,车轮转动的声音让苏子有这样一个执念。

无论是什么,总会过去,人生如车马,纵使颠簸,总会向前。

安抚的握住春喜的手,苏子点点头,“我一个下堂妇人,什么都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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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大院犹如祭祖当天那般热闹,庶族嫡族的男女老少都来了,少的不过只是当初林少伟身边千娇百媚的几个女人。

苏子依旧是一身红妆,头戴金钗,气势十足。

只是她不再是一心向佛,她眼中只剩下林少伟。

林少伟请老太太上座,如今她身边不仅跟着良辰,少了主子的碧云和若伊也都被她暂时给收了,一时间众星捧月的,只有老太太自己心里明白,这院子不是奴才多了,是主子少了。

下面站着的只剩下苏子。

无论这个女人用了什么战术,她是大张旗鼓压倒性的胜利了。

想想她的家世、她的才华、她的手腕和她的胆识,老太太不得不说,林家大院交给她,她老人家可以安心闭眼。

若不是老爷生前的再三嘱托让她还心有余悸,若不是苏子不能生育的事实让她不得不再为儿子谋划,林老太太也是乐得清静的。

“老爷去的时候,特别嘱咐这纸遗书不到万不得已不得开启。”林老太太正襟危坐,“连我也不知道这遗书的内容,只是听老爷说起过一二。就连遗书的位置,也是姚管家告诉我的——”

老太太似有一刻迟疑,终于又说,“姚管家和余韶可的私事,想必各位已经知道了。放他们走,是林姚两家过世的老爷子的意思。”

“恕子业冒昧,这句话小辈怎么听不懂?”林子业率先难,庶族开始嘴杂,老太太清了清嗓子,“两位老爷在世的时候,其实私交很好,俩家表面有间隙,实际上互相帮衬。”

院子里的噪音更大了。

“老夫人啊——你不能只是这么说说就让我们信了。全为安都知道,林姚两家从来都不对付,更是有夺妻之仇灭门之怨啊——”

“那都是我与姚老爷的做戏。”林少伟这时候秉着一家之长的责任,站出来说话,“姚家与我林家其实暗中同盟已久,自我成为林家当家人,就开始继承父志,帮姚家维持家业,只可惜姚老爷寿年一到,姚家诺大根基被不学无术的姚慕年败尽,加上姚家嫡族庶族接连横遭祸害,才有了灭门之说,其实与韶可再嫁,与我们林家,并无干系啊——”

“当家人空口无凭——”

“我有凭有据。”林少伟早已料到会面对林家质疑,早在姚斌离开之前就做好了万全准备。“我为姚家管账三年,姚家很多账目都经过我的手,哪位不信,但可以随便问。”

林子业这个时候冒出一句,“姚家曾进过一批上好茶叶,却悉数囤积,外人不知为何,敢问当家人——”

“茶叶由南而北,运输储存不当,茶叶进水,故为囤积。”

“何故不公?”

“只因负责运货的正是姚家少爷姚慕年,姚老爷护子心切,压下不议。”

“某年小年之日,姚家向我们突然买入三十匹上好绸缎,却不知所谓何用,当家人可知道姚家账目上是否有这么一笔?”

“业弟记错了,不是小年,而是过年后的元宵前后,三十匹布并未记入总账,而是归入了姚家大院日常开销,至于三十匹布所谓何用?业弟,不如等你四嫂来了再问?”

姚家最后几年的大小账目,早已由姚斌口述于他。林少伟别的不行,记忆力可是群,作为一名伟大的人民教师,背教案是拿手好戏。

林子业败下阵来,庶族立刻熄火,林少伟转身恭敬的对老太太说,“只是儿子也很不解,为何姚斌会知道我林家的遗书所在,并告知了您。”

“先前说了,两家老爷私交匪浅,早已定下婚事,只是碍于某些事情,不好马上公布。老爷走之前,特别留下遗书。我只知有此姚家后人,并不知她是谁,在哪里。兴许老爷不愿将此事交托给我这个妇人,于是告诉了姚老爷,而姚老爷又透露给了姚斌。就在起身上京前不久,一日夜里他突然来访,说出遗书下落,我才终于明白了——”

林老太太眼睛向着身后望去,大堂之上墙壁突出的横槽——

“我才终于明白了为何我在这大院多年,四处找寻都无下文。只因这遗书所藏的地方,是我这妇人万般不敢去碰触的。”

下堂鞭。

“当日姚斌报了,我却碍于身份,不能去拿,如今机缘巧合,就由我儿亲自取出。”林老太太点了点头,“在鞭尾。”

林少伟恭敬的“请”过鞭子,看着鞭尾帮着红色林字中国结,将结取下,鞭尾处的扎尾,竟然是活扣。慢慢扭动,露出一小方空间,一张小纸条蜷在里面。

林少伟略微颤抖的将小纸条倒出来,慢慢展开,快一瞄,也不过四五十字,却是从此决定了很多人的命运。

“儿啊,念出来吧。”

“告之吾子吾孙,以偿心愿未遂。二事,不可为也。一不可贪人之妻,尤以姚氏为慎。二不可与朝廷瓜葛。二事,为也。一需善待子茂,此乃我最为心牵之幼子。二需与姚氏后人完婚,后人现居于姚家,隐姓埋名忍辱负重。”

念到这里,林少伟再也念不下去了,抬眼直直的盯着苏子,苏子默默点头,林少伟干涩的声音在院子里湿润起来——

唤名若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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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这一个下午是乱哄哄的,若伊最开始也是一阵愣,有些恍惚,等良辰领着她住进了余韶可屋子,这一切才仿佛变成了现实。

老太太再三吩咐,若伊虽然过去是个丫头,但其实一直都是姚老爷在隐藏她的身份罢了,说到底也是姚家最后的独苗,又是和少爷有婚约的,要好好伺候怠慢不得。

所以良辰一路上对若伊都是极客气的,若伊起初还有些受宠若惊,只是脸上不冷不热没有偷笑出声,等良辰将她安顿好退了出去,若伊才得意的一笑,快步走到门边检查门关好了没有,然后绕着屋子转。

这屋子她是多么熟悉啊,她在这里足足伺候了余韶可五年,那门口的红灯笼每一根筋条,那梳妆台铜镜边沿每一个刻花,那大床上缎面被子每一个的褶皱,都是她再熟悉不过的。

而今,居然都变成了她的!

转了几圈,她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扑到梳妆台边,翻开饰盒。余韶可直接从京城走了,还有很多饰留在林家,现在也都理所当然的归了她了——

若伊兴奋的在铜镜前手舞足蹈起来,插上这根钗,套上那个手镯,画画柳叶眉,点点胭脂粉,一转身看着床上的新鞋新衣,满桌子饰还没收拾就扑到床上去——

“若——”

彩云推门进来,若伊正举着新衣裳偷笑,被她瞧去,当下又羞又怒,顺手就把衣服朝彩云头上摔过去——

“混账,为何不敲门,真没规矩,一看就是主子没教好。”

“你!”按资历来算,彩云和若伊几乎同时入府,一个伺候三姨太,一个伺候二姨太,身份也相当。就算是语嫣走了,彩云也是跟着苏管家,哪里受过这份气?现在若伊家鸡翻身成神禽,整个一个暴户,又要面子又没素质。

彩云当下把洗脸水一泼,水花溅到若伊裙边,若伊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双刚换上的崭新的绣花鞋,突然一个冷笑,一屁股坐在榻上,翘起一只鞋。

“过来。”

彩云这泄完了才深感后悔,一时间只记得她是小丫头若伊,忘记了她是姚小姐,忘记了她快要成为四姨太。

更加忘记了老太太已经把自己许给她做丫头了。

“你方才叫我什么?”

“若——夫人。”

“我姓姚,不姓若,记住了?”若伊翘着眉毛,声音轻飘飘的。

“记住了。”彩云咬着嘴唇,翻着白眼,若伊吹了吹指甲,“一身臭毛病,我得好好调教你。”

听了这话,彩云不禁一阵抖。

若伊毕竟是丫头出身,知道丫头最怕的是什么,正所谓知己知彼,整治她不是吹口气的事?

“给你三条路,一,扣你三个月薪钱。”

下人做事,养家糊口,彩云家庭负担不算重,可是突然少了三个月的薪钱,那也是很大的一笔损失。

顿时脑袋狂摇。

“二,我给老太太说说,把你嫁了——”

是卖油饼的麻子还是卖猪肉的胖子?彩云更加的摇头,看着若伊露出狡黠的微笑。“三,你把我的新鞋弄脏了,你负责弄干净。”

彩云舒了一口气,紧接着听若伊说了句。

“用你的嘴巴。”

***********************************************

小巷子口,一个黑影闪进来,而巷子深处,早已有人等着。

那人正是趁乱出来的林府现在唯一的管家,苏晓。

“方才找到林家的遗书了,姚府的后人是那个叫做若伊的丫鬟,游会上你也见过。”苏晓背着手,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来。

“依你之见,遗书是真是假?”

“尚需核实。”苏晓没有表情的说,“不过林老爷的遗放在何处,却告诉了姚府。看来遗书的内容牵扯的不是林家自己的事,而是林姚两家,因此,我怀疑姚老爷这个凭空蹦出来的后人,很有可能就是‘火种’。”

“既然事关‘火种’,我看我要回京禀报上面,请他们派人来支援你。”

“不需要,人多坏事。”苏晓背着手,“还是,你不信任我?”

“怎么会,上面一向对你放心。”

“那不就得了,这么多废话。”苏晓半响又说,“若伊这个姚家后人的身份是不是个掩饰,我需要进一步查清楚。不过我已经可以肯定的是,油纸包就在林家。”

“哦,这么说,东西也还在。”

“那是他们翻牌的杀手锏之一,自然还在,不过我会找到的。”苏晓扭过头,“就像我誓的那样,不惜一切代价。”

“你为了那跟钗潜伏苏家十年,又辗转来了林家,那金钗不是你的还会是谁的?”来客想要讨好苏晓一般,苏晓却不动声色的说:

“和我一样为了这钗和这秘密潜伏于两家的还大有人在,譬如说鼎爷。”

“我们的人本来就在苏园守护,鼎爷他是自投罗网。”来客自信满满的说,“你专心在为安行事,京城的事我们会做好。”

“那自然是最好。”苏晓轻步离开巷子,“屋子需要打扫,快到晚饭时候了,我不能耽搁,不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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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一个月没住人多少落灰,春喜把苏子的屋子打扫出来,借着热水,本是想就此回屋也把自己的下人房也打扫了,一进门却看见彩云正哭得伤心,连忙放下水盆,就就么个简单的姿势吓得彩云一躲——

居然噗通跪了下来。

春喜连拉带拽的才把她弄起来。当初她被老太太关起来,彩云好歹给她偷过馒头吃,春喜此刻还念着她的好,赶忙追问事端,彩云就是什么都不肯说。

“看你这哭的,一会开饭,你还得伺候若伊——”

“别胡说,是夫人,小心你的嘴。”彩云说这话听着不像讽刺而像善意的警告,春喜一愣,奇怪,彩云是院子里有了名的不守规矩没大没小,怎么今天突然这么温良了?

“春喜,能不能帮我个忙?”

“你说——”

“今晚你能不能帮我去送饭?”

“啊?我?”春喜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去给若伊——不,四夫人,这也不对,还没过门,——总之,我去给她送饭?”

“她还不能上桌,但是总不能让她再吃下人饭,良辰姐特别吩咐了,要送到她屋子去——就在原来二姨太的那间。”

“那我去了,我家主子没人伺候了呀。”

“我来,大夫人叫我做什么都成,求你不要让我去送饭就好。”

奇怪,不过是若伊么,五六年吃住在一起,有什么好见外的?

春喜点点头,“那我去厨房看看,一会送过去。”

“我才不喜欢吃什么鸡脖子!”

半个时辰后,春喜目瞪口呆的看着一地鸡脖子和盘子碎片,听着若伊高八度的在她头上方嘶喊,仿佛那脖子是她自己的一般。

她这是怎么了,找着祖宗了,连口味都变了?

是谁过去在被窝里常偷着吃的……

春喜撇撇嘴,若伊红着脸,妄图抹去自己一切的痕迹,包括这见不得人的鸡脖子。

“你说,是谁让你端来的?是不是彩云那臭丫头!她哪里去了!”

春喜再次被臭丫头这三个字雷倒。

这还是那个跟在余韶可屁股后面的小丫头若伊?那个良辰姐的小跟班,随时随地打算为林家死而后已的若伊?那个看人下菜碟一副奴才相的若伊?

“不,不是彩云——”春喜本能的感觉到自己说错一句会为彩云带来无妄之灾,于是英勇的说,“是,是我弄错了——”

看着春喜笨拙的解释,若伊稍稍有些平静下来,“哦,是你错了啊,你说说,你错在哪里呢?”

“啊?我——我——”

“笨丫头,我的鸭脖子怎么送到这里来了?”

一声横空出世。

苏子扶门而立,笑意满满,话音落了,手指才在门上敲了三声。

“哦,原来是姐姐要的。”若伊改口改的到快。

“春喜这丫头啊,真让**心,一转眼人就找不到了,我就叫住了彩云替我传话,叫春喜给我弄来点鸡脖子吃——”苏子仰着下巴看着若伊,“是不是耽误妹妹了?”

“没,不耽误,您随便使唤。这鸡脖子么,一定是彩云传错了。”若伊低头,“我一定好好教训自家丫头。”

这话,当然是说给苏子听的。

苏子一笑,“彩云没错,是春喜理解错了。彩云传的话是,夫人要吃鸭脖子,谁知道春喜这蠢人,居然端来这里——”

若伊的笑容僵在唇边。

看着苏子一把把春喜捞过去,故意点着她的额头说,“你呀,不动脑子想想,夫人夫人,是大夫人,不是四夫人,谁大谁小,谁是夫人,分不清?嗯?活该你是个丫头。”

丫头二字,听上去那么刺耳。

若伊脸色乌青,春喜仍旧懵懂的在“啊?”

苏子将她拉在自己身后,“丫头么,没大没小,妹妹见谅。”

没大没小,若伊笑了笑,这么强的暗示,她若听不出来,岂不是白当了十几年的丫头?

“姐姐说的是。”

苏子牵着春喜回房,走了好远,才有些严厉的说,“以后她那里你少去。”

“主子真的气我伺候她去了——”

“我是气你被她欺负。”苏子越走越快,表情严肃。

就算乃麻雀变凤凰,我也要给你来个禽流感。

先坑埋,再火烧,最后撒上84消毒液,我叫你全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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