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会在一片喜气祥和的气氛中开始了,那时夕阳垂暮,苏子和林少伟无比庄严肃穆,而或说——
他们是在为今晚的炮灰们默哀。

“如果我做了什么出格的事,你得拉住我。”苏子远目。

林少伟冷笑三声,一切尽在不言中。

相比这二位石膏状态的大局决策者,三位管家都忙得不亦乐乎。

鼎爷拿出一副大内侍卫总管的气势,带领着二百壮汉将整条街严密封锁,另有苏园五十人小分队负责现场巡逻,确保苍蝇一个飞不进去,女人一个逃不出来。

姚斌则统筹二十多位账房做好资金运作工作,二百个商位、游会的大小开支都在他掌心里攥着,他一边拨着算盘还能一边听着属下的报告,这一心二用叫京城的账房们也大开眼界。

苏晓带领着全京城经过严格筛选、短期培训的丫头们穿梭于大户女眷之中,为才艺比试的各项准备工作进行最后的踩点检查,潘大爷几次想叫住她,她都是匆匆而来匆匆而过。

相比之下,最悠闲的竟然是林老太太和苏眉,这二位论起身份是林苏两家的当家女眷,地位自然不一般,却是无事一身轻,乐得看个热闹,装个活佛。

“老太太。”

“苏大小姐。”

“怎样,我妹妹您儿媳的能耐,您现在算是都明白了吧。”

“我早明白,就是不敢劳烦苏小姐。”

苏眉和林老太太打着太极,两个都是人精,都在等着一击致命的机会。

这个时候,被遗忘的人是兔爷和余韶可,一个是无能有心,一个是有能无心,一个事事入眼,一个事事无念,俩人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可是兔爷身边没了鼎爷,余韶可身边没了若伊,就在这大环境下偶然间坐在一起,算起来到底也是亲戚,有的没的开始聊上了。

“二嫂,听说你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奇女子,怎么不参加才艺比试?”

“我哪敢班门弄斧,姐姐才是京城女状元。不过姐姐低调,从来没有给我们开眼的机会。”

“她就是那么个不争不抢的人。”林子茂说的两眼冒光,余韶可一捂嘴,“瞧你,还惦记着。”

“二嫂见笑了。”林子茂咳嗽两声,突然想起当初余韶可还撞破过自己和大嫂的好事。

“上次那事,是我误会了吧——”余韶可脑子里也在转悠同一幅画面,“想来相公和姐姐感情那般好,怎么会——”

“你没误会,我的确是对大嫂心生爱慕。”林子茂仗着多年在林家横着走做兔爷,丝毫不在乎那些流言蜚语的,“就像姚斌对你一样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茂爷自己说的好好的,干嘛把我扯进去。”余韶可一皱眉,被戳破和姚斌的关系她已经不在意,她在意的是林子茂这比喻。林子茂对苏子那就是一厢情愿一边热,她与姚斌已经是两情相悦,如何能比?

“二嫂不必避讳,其实二嫂论起来,也不是我二嫂。”

“你这么是什么意思?”余韶可眉毛一横,看着这小屁孩大放厥词,心中一阵怒气。既然选择了姚斌,就已经做好被戳指头的准备,可是还轮不到一个庶出的外人来指指点点的。

其实余韶可一直都很奇怪,林家嫡庶两族关系一向不好,这林子茂既无过人才干、也无讨喜的性子,为何会被林老爷接回嫡族养着,林老太太又为何能一直忍他到此时?

将这无所作为的林子茂宠成什么样子!竟敢横加指责她的事?!

余韶可咬着嘴唇,脸皮薄心气高,经不得林子茂这么直率的表达法,整个人就像个冒气的叉烧包。

“二嫂不要恼我,是我没有说明白。”林子茂借着这吵闹的环境,看着天还没有全黑,花灯还没点上,才艺比赛还很遥远,所有人都忙得混乱,放下心来低声说,“二嫂不是我二嫂,因为你和大哥的婚事,其实一直都不作数。”

“你!”余韶可豁的站起来,离得远的苏晓一眼瞟到直奔她而来,“怎么了,二夫人?怎么没丫头跟着你?太不像话了——”

“刚才潘家的那些女人在闹,我就把派给我的丫头遣过去给她们用了,不碍事。”余韶可和颜悦色压着一肚子气,“苏管家忙去吧,我闷,自己走走就好了。”

苏晓狐疑的看了一眼一脸无辜的兔爷,又看看余韶可,半信半疑的走开了。

余韶可不再和林子茂多说一句,径自去了河边,已经有点亮的花灯漂浮在河面上,夕阳垂下,那火烧的金红映的那微弱的烛光是多么暗淡。

一如自己,随波逐流,无比黯然。

只有个纸做的外壳,虚无的华丽,不如那一轮金红的太阳,就算是到了晚天,那最后的一丝光热,也叫人不得不惊叹。

多么像下堂的大夫人。

难道,自己在这场爱情角斗中失败,就可以否认她曾经的存在了么?

什么叫这场婚姻都是不做数的?

她这一走,在别人眼中,只是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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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别人眼中,她离开潘家是一次不体面的落荒而逃,只有潘大爷自己心里明白,那实则是一次高调的弃权。

就在苏晓被余韶可绊住的那刹那,潘大爷终于锁定了她的方位,待苏晓满心狐疑的转身走开,不经意又似乎精心安排般遇到了他。

“潘大爷。”苏晓说出三个字,也只需这三个字,就可以让潘亮挫败。

“晓——不,苏管家,您辛苦。”

“不辛苦。”苏晓说的彬彬有礼,却拒他于千里之外,眼神淡漠,语气如常。

“我知道老大老二给你找了不少麻烦。”

“她们只不过给林家苏家找了点麻烦罢了,没有来烦我什么。”苏晓已经准备转身,潘亮却一手拉住她,在这人来人往的保护壳之中,他们不过只是寻常二人。

“潘大爷,请你放手。”苏晓只要稍稍一用力就能挣脱,她只是不想在这个男人面前再一次暴露自己。

第一次暴露自己的身份,实在是愚蠢。

为了救这么一个懦弱的男人,而险些败露了一个处心积虑的行动计划。

“你背上的伤,还疼么?”

“住口!”苏晓的声音是难得一次的严厉,那眸子腾起的杀气,是一切往日的伪装都盖不住的。

“是我太没用,讨不得你这样的女人。”潘亮被这一吼,诺诺放开了手,才现,手心却都是汗。

苏晓暗自叹息,究竟当初是哪根脑神经短路?为何就会看上这么个男人?

她可是大内豢养多年的杀手,怎么会对这个软绵绵的男人动心?又怎么会在这个男人被山贼打劫的时候一时意气,暴露自己的功夫?

不怪得头目会赏给她那一道火鞭之伤。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找到油纸包。”

头目当时的话,同那道伤疤一起永久的留存下来。

潘亮偏要在这个所有人都忘却烦恼一片喜庆的时候,提醒她背上的伤疤,叫她再一次想起潜入苏家林家的真实目的。

这个男人,真是一如既往叫她厌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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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男人,真是一如既往叫她厌烦。

苏眉看着鼎爷带着一队人马奔腾而去,咬牙切齿。

坐在一旁悠闲的等着日落的老太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男人就像影子,有时候是你追着他,有时候是他追着你。关键得看,这太阳在什么地方。”

“您不用打什么比喻,直说就好。”苏眉气鼓鼓的说,“我追了这男人好多年,他还是一样不甩我。”

“一个下人,还是一个蛮夷,值得你苏家大小姐如此么?”

“我喜欢。”苏眉眼睛还追望着鼎爷背影离去的方向,“怎么,你看不顺眼?”

“哪里的话,我哪有资格对苏小姐你评头论足。”

“自知之明是老太太您唯一可取的优点。”

老太太一口茶水喷出来。

“良辰那丫头被派去伺候别人了,您可别指望我帮你顺气管。”苏眉没好气的说,“我这气管还火烧着呢!”

老太太一边呛着一边说,“哪敢劳烦您,我还想多活几年。”

“我看我们两家八成是八字不合的。”苏眉直来直去的说,“我父亲临终前一直对我说,他去调查过阿鼎的来路,你们林家不能碰,你们要毁了我们苏家的。”

“哼,这倒是巧合了,我家老爷过世前,也嘱咐我,不能跟你们苏家打交道。”林老太太顺过气来,也拧着眉头绊着嘴。

“要不是我妹妹看上你儿子——”

“要不是我们林家嫡族有难——”

怎么也不会找上你家!

苏眉和林老太太互瞪数秒,老太太正又端起茶杯顺一口茶水之际,苏眉突然没头没尾的冒出一句:

油纸包,阿鼎偷来给你们林家了吧。

老太太整个茶杯碎在地上,顾不得狼籍,只是死命盯住苏眉,又猛地移开了视线。

“我听不懂。”

“那是我父亲最宝贵的东西,我早晚会拿回来的。”苏眉一扬手。“来个人——收拾一下——”

夕阳收敛了最后一丝金红。

它在余韶可眼中褪色成了莹莹花火,随着花灯一路漂行。

它在苏晓的手指尖抽离,慢慢爬过那背后众人看不见的疤迹。

它在鼎爷形色匆匆的脚尖前被踏碎,又在苏眉悠长的目光中漂白。

它在老太太裙边的碎瓷片里翻滚,蒸腾成暗伤的血色。

它在苏子的林少伟的眼前跳跃澎湃,然后倏地一下,撒由那拉——

“我靠,黑了。”苏子彪了一声,林少伟晕染的比夜还深的眸子闪烁几下。

——大夫人,您快点过去吧,潘大夫人在才艺比试场把苏管家打了!

做了她。

林少伟一撩袍子,邪魅一笑,苏子一拍他的胸膛。“要含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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