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路相逢勇者胜,这一天,林少伟商务外出,入了夜,小径通幽处,苏子终于和余韶可撞个满怀。
那一罐炖了好几个钟头的乌鸡汤就这么洒了苏子一身。

这事还要从老太太暖胃开始说起。

年关过的紧张,却也是有惊无险,余韶可虽然不比段瑞,也总算把一个庞大的林家给拾掇的利落,没出什么大的纰漏,地位嗖嗖嗖的往上窜。

终于窜到某一天,老太太饭后要暖胃,一抬手叫唤的不是良辰,而是一旁安静绣花的余韶可。

“韶可,我这身子不太舒坦。”

就这么一句,全场都惊了。

这句话说明了什么?说明,余韶可是老太太的自己人了。

余韶可的针一抖,刺破了手指肚儿,老太太眼尖,嘴却没说什么,只是一笑,余韶可不好意思的低着头,那一小滴血水正是印在绣着的帕子上,成了鸳鸯的一笔亮色。

“韶可这孩子,做什么事都费了心血。”老太太一语双关,气氛突然缓和了许多,良辰十分识趣,站着不动。

余韶可的丫鬟若伊快步走过去,将余韶可手里的帕子接过来,说了句,“夫人,您不是说过,天凉容易伤胃,一早就给老太太炖上热汤了么——这功夫怕是快好了——”

余韶可十分自然的说,“你不说我倒是差点忘了,这段日子记得事儿多,记性差的可以,娘稍等,韶可去去就来。”

跟若伊一并出了房间,余韶可才低声问,“若伊,哪里来的汤?”

若伊没有放慢脚步,只是说了句,“良辰一早就给老太太炖上了。”

明摆着是让她来捡个好。

余韶可一抿嘴,点了一下若伊的额头,“你个死丫头,知道了还不说,让我出丑。”

“哪里让您出丑,我也不知道老太太有这个安排,只是听良辰姐姐说老太太正等着喝汤,又看见她递给我的眼神,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若伊说的风轻云淡,可是方才那一幕全靠了她这个极灵的丫鬟才得以那般顺畅。

若是说姚家还留给她余韶可什么,那就是这个丫头了,鬼灵精一个,好用的很。若伊在姚家的时候就已经是很吃香的一个丫头,若不是姚少爷未娶妻要避讳,依着若伊这般的聪明,早被指派给当家人使唤了。后来,姚家全家被逼的死的死散的散,只剩余韶可这一个寡妇嫁入林家,被戳戳点点不得安生的时候,也幸亏有了若伊在身边逢源。

若伊自然懂得,丫鬟的地位说到底是要看主子的,现在大夫人下堂,三夫人走人,二夫人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语,方才她有心叫了余韶可一声夫人,而不是二夫人,满场没一个人哼一声,那态度自然也是明了。

从此,夫人日子好过,丫鬟日子也好过了。

主仆二人正是这样幸福愉悦的去了厨房端了汤出来,想着抄小路回去免得冬日风吹得凉,没想到小径一拐,食筒一撞,满罐的乌鸡汤都泼了出去——

苏子全身荡漾着乌鸡的味道,看着余韶可。月光下整个人亮。

若伊挡在主子身前,也许是老太太的示好给了她壮胆的本钱,也许是最近苏子低调行事让她忘记了这位半仙一般的苏大小姐是何许人也,竟是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说了句:

哎呦,老太太的汤。

苏子唇微微颤抖,眼睛一溜,端着身子,一身汤水,冬日小风一吹,又凉又腻。

若伊以为她会默默让到一边去。

苏子让到了一边。

若伊以为她会低头不语。

苏子低头不语。

然后,当若伊向主子得意的眨眼的时候,苏子冷冰冰的说了句,“若伊,你跟我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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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伊跟苏子大眼瞪小眼对看了半个时辰,苏子卧在藤椅里喝着炖好的乌鸡汤,滋润的很,若伊闻着这美味的汤,咽了口口水,不是肚子饿,而是心慌。

此刻在老太太屋子里继续绣鸳鸯的余韶可也是一般的坐立难安,眼时不时溜一眼老太太,又马上低下。

余韶可长的很素淡,不张扬,温婉如玉,通透可人,男人见了欢喜,女人见了也不生恨。就算是此刻有些忐忑,却还是落落大方的姿态,不唐突,不失礼。

“那汤——”

“娘,汤时候还没到,您再等等。”余韶可声音越来越小,心里一直打鼓。炖了好几个钟头就熬出这么一罐精华的汤,全都泼了大夫人,汤没了不说,还得罪了这院子里最得罪不得的人。

使唤了房里其他丫鬟去赶紧重新炖上,只是余韶可也知道火候不到就出锅老太太这么精明的,一下子就尝的出来。

而且,这个时候,若伊还不在。

余韶可慌得很。

若伊也慌得很。要打要骂,悉听尊便,若伊跟着大夫人回屋子就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准备。

可是半个钟头过去了,苏子一直看着她的小炖锅,时不时舀出半小碗汤来尝尝,也不知道卖的什么关子。

“若伊。”

苏子一开口,若伊一激灵,看着沐浴过的大夫人那披散下来的湿,此刻有种女妖的感觉。大夫人比起她主子,无论是相貌还是脾气都不可比,任是哪个男人都会选余韶可。

若不是她已非初嫁,怎会沦为妾室?

又怎么会处处被这苏家小姐和她娘家人欺压?

“大夫人。”

“乌鸡,枸杞,参须,小火慢炖,味道刚好。”苏子一边说着一边舀了小半碗出来,她吃过汤的碗,她用过的勺子,像是什么也不介意似的,一边向着若伊挥了挥手,一边递过了汤碗。

若伊彻底愣住了,哪有下人被主子伺候喝汤的道理?这大夫人莫非是想借题挥收拾了她?

忐忑不安的接过了汤碗,若伊等着那一声“放肆——”,等来的却是苏子冷冷的一声,“尝尝。”

若伊抬起脸,对着她的仍旧是一张笑的诡异的脸。

咽了口口水,若伊不敢用汤匙,就那么顺着碗边溜了一口,双手还有些抖,汤洒了少许在衣襟。

“难不成林家惯用汤水洗衣服么,洗了我的还不够,你也来跟风。”苏子这话也说不出是讽刺还是打趣,若伊实在捉摸不透这阴晴难测的女人。

“知道你错在哪里了?”苏子慵懒的斜躺着,灭了火,将汤罐子的盖子掩上,一边有条不紊的做着这一切,苏子一边问了这么一句,若伊噗通跪了下来,高举汤碗,说:

请大夫人责罚。

苏子看了她一眼,噗嗤笑了。

笑声不大,声音不高,却让若伊没由来的一冷。

“参须。”

“啊?”

“你错在,乌鸡汤没放参须。”

若伊怔怔的看着苏子,原来她所说的“错”,是指煲汤的用料。

这女人到底想怎么样啊!

接下来苏子的一句话,更是让若伊高举的汤碗摔在了地上。

她挥了挥手,说。“把这汤给老太太端去吧,别让她等的急了。”

……

“哦,对了,叫春喜进来,收拾一下,别伤了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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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韶可端着汤碗小口喝着苏子送过来的汤,老太太笑盈盈的对众人说,“看看,二媳妇儿煲汤很不错,还知道乌鸡汤要放参须,用了心思。”

余韶可有些愣神,若伊轻推了她一下,她方才缓神过来,看了看若伊。

主仆二人都有些懵懂,不知这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苏子屋里,春喜撅着嘴,愤愤不平的说,“主子,他们吃饭都不叫你一声,多亏我们一早煲了汤,现在可好,却让若伊直接端走了,你这里饿肚子吹冷风,这是为什么啊——”

苏子半睁眼,“恩?你说什么?”

“要我说,应该主子亲自送汤过去,叫老太太知道是您熬的,叫老太太知道二姨太把汤弄泼了——”

“天冷,风大,头没干呢。”苏子点点太阳穴,“容易头疼。”

春喜捡起的瓷碗碎片又砸到地上,苏子碎碎念,“碎碎平安,碎碎平安。”

春喜嘴巴张的老大,从苏家到林家这么多年,没见过小姐这样豁达过,她素来是酸气哄哄飘忽不定的,怎么今个儿开始温柔起来了?

只是,这温柔也很诡异。

苏子闭目养神不再多说,人一到晚上就开始犯困。

她才不会笨的为了一碗汤和老二翻脸。现在林家缺个管家,那女人做的顺风顺水,正是牛市,这时候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找她的麻烦,实在不聪明。

在新的管家来到林家之前,在余韶可被打回二姨太这身份之前,苏子不会自找没趣碰钉子的。

只是,她也未尝那么好心,为她人做嫁衣裳。

哼着小曲,苏子轻声吩咐着春喜,“春喜,去老太太那里,这会儿,该叫人了。”

春喜狐疑的看着半仙的主子,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意思,只看见她挥挥手,叫她过去,在她耳边轻声说,“待会你就说,汤烫嘴,我命你放在屋外凉着,怕脏东西吹进去,压了纸封口,用了镇纸。明白么?”

春喜一个字都听不懂,苏子摆了摆手,“去吧,这么说没错。”

一脑子浆糊的小丫鬟不得不硬着头皮往老太太屋子去了——

人刚跨进老太太院子,就听见良辰的声音,“愣着干什么,叫春喜过来——”

被打出来的小丫头小跑出来一头撞上春喜,结结巴巴的,“春春春——喜姐——那个——”

春喜也是一愣,真是绝了,主子长了顺风耳?怎的知道老太太会叫人?

入了屋子,看着摔得粉碎的汤罐,乌鸡汤里还有一块石头,上面写着个字。

苏。

这不是外凉着,怕脏东西吹进去,压了纸封口,用了镇纸。结果一转身镇纸就不见了,我正寻思着呢——”

老太太看了眼低头不语的余韶可和一脸青色的若伊,心里已经知道这十之**是此二人被苏子忽悠了,给她们买单的却是老人家的肠胃。

喝下去一罐泡着镇纸的乌鸡汤,老太太想想都反胃。

余韶可咬着嘴唇什么都不说,若伊半响硬着头皮站出来,“是奴婢拿错了瓦罐。”

“你跑到苏小姐门口拿错瓦罐?”老太太敲着拐杖,平日见这丫头挺聪明一个人,没想到却是被苏子玩的团团转,现在连圆个谎都漏洞百出。“那我原先煲的那罐汤呢!”

老太太一个快嘴说了出来,余韶可脸面更挂不住了,满屋子女眷一下子都明白,那汤原来是老太太给二姨太长脸的——

脸没长成,喝了一肚子墨水,难怪老太太也顾不得前后呼应了。

正是这个时候,苏子大摇大摆进来了,老太太和一家子女眷都不太搭理她,她也就不自讨没趣搭讪,而是直奔春喜,张口就问,“春喜,你这儿呢,不是叫你去账房拿个新镇纸么?怎么耽搁在这儿了?”

春喜吞吞吐吐,满屋子沉默,老太太眯着眼睛看着这被冷落多时的大媳妇儿,也不知说什么好。

若伊麻利的凑了过去,用下裙挡住了那苏字镇纸,可挡不住满地碎片,苏子一捂嘴,“哟,喝汤啊,刚巧我也喝了一锅,就是味儿有点不对。”

她一这么说,老太太眉头更锁了。什么味儿不对,你喝了我的汤,还来炫耀!

苏子噤噤鼻子,突然说,“对了,若伊,这阵子你伺候老太太比较多,我得来请教你,这乌鸡汤味儿为什么不对呢?”

若伊硬着头皮,一字一顿的说,“得放参须。”

苏子点点头,“不愧是聪明的丫头——记性——真好。”

长记性了,下次,再敢泼老娘一身汤,老娘可就没这么好脾气调教你了。

苏子低眼看了看满地碎片,对春喜摆摆手,“走吧,拿镇纸去,我文化不够,得吃点墨水进肚子——”

老太太脑子里那根弦,一根两根三根的崩断。

是什么,在轰然崩塌。

轰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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