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一听,急忙拉开包检查物品,翻动几下,长出口气道:“没丢东西。”司机锐利地眼神在车厢中扫来扫去,没人证,没物证,总不能乱冤枉人吧?叮嘱车上的人小心财物,坐回驾驶位上重新开动起来。
离步行街还有一站张老八就拉着板板飞快下车,生怕这二愣子再次惹事生非,出门在外,避祸、自保,以和为贵,忍字当头!这跟板板从录像上学到的完全相左,但是张老八可不能任他顶嘴,什么事都可以容忍,就是多管闲事一定要制止!于是生动无比地说,去年一个打工的年青人,帮人追小偷反被砍死在巷子里,结果白死。板板也听得发毛,暗暗可惜自己不会功夫,要不然学李小龙那样吼一声“啊……打!”三拳两脚就把坏蛋分子制伏。

其实这也不怪板板,他下山之前从来没有出过村子方圆百里,学知识也仅限于小学课文,见识传闻大多听老一辈吹皮,打小不说谎骗人,思想纯洁,称得上根红苗正,完完全全的贫农积极分子。说到世故,板板就是一张纯白纸,哪懂得什么圆滑的处世保身哲学?

在村里,谁家猪跑了,板板第一个冲出家门;谁家牛丢了,板板第一个冲上山去;谁家地没整完,板板第一个冲进地里。在他身上最光辉的品德就是“助人为快乐之本。”

两人边走边争论,无形中速度快了不少。张老八差点用吼的声音教训板板,挣得脸红脖子粗还是没法说服板板,别看平时闷苕,这小***歪道理一大萝筐。

到了步行街,板板首先看到街两边伫着的铜像,被来往行人摸得光亮。先是一个挑水的清末汉子,那五官长像,神态表情,跟真人差不多,板板试着伸手抹了两把,铜的,嘿嘿傻笑着,就像抹娘们屁股一般,把铜像从头刷到尾。再过去就是两个老头下象棋,一胖一瘦,还有围观的三个,板板伸去拔棋子,生根的,拔不动,有些疑或地问:“八哥,棋子动不了,他们怎么下?”

张老八今天翻白眼都把眼珠翻酸了,摇摇头道:“这是艺术品,供参观的。”

鲁板又是“哦”一声:“值钱啊!走的时候扛一个回去伫大门口,气派!”

张老八骂道:“气派个屁!看看那边?喏,那对铜狮子才雄势,这是银行专用来镇门招财的。”

鲁板迈着小碎步跑到铜狮子前,狮毛,狮眼,狮鼻……一处不放过,连狮子屁股都去拍两巴掌:“厚实!不好扛,可惜了,还是扛人比较方便。”话音刚落,一个戴红套的老头走上来:“我盯你们很久了,是不是卖破烂的,我告诉你们,这是城市公物,严禁损坏、偷盗!”

鲁板有些好奇地伸着脖子:“不然呢?”

“罚款!”

鲁板傻兮兮地笑道:“我晚上来,你逮不着。”

老头板着脸道:“年纪轻轻不学好!白长了付好身板,竟然学小偷。”鲁板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谁想学小偷了?老头,我刚刚还在车上抓过小偷呢!再说这是公家财产,又不是你家的。你闲事管得宽!”

张老八急忙赶上来,拉着鲁板冲老头赔笑:“大叔,乡下才来的不懂事,你老人家宽宏大量。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那老头子仰仰下巴,满脸释然:“怪不得不懂规矩,要多教教,啊?”

张老八连声点头:“哎哎,你老说得是,我会教他。”

鲁板的兴趣还是在狮子上,忍不住又往狮子屁股捞去:“老虎屁股摸不得,摸摸狮子也好。呵呵。”

这时站在银行玻璃门里的保安走出来,远远地喊:“哎,哎,不要乱摸。”

鲁板道:“我没有乱摸。”

那保安一下没反应过来,本来他的意思是不要摸,板板为人实诚,没有乱摸,张老八一看情势不对,拽起板板往前走,边走边回头冲保安挥手行礼。

板板满心不情愿,好不容易可以摸摸狮子屁股,就被人赶跑了,城里人的臭规矩真多,上茅坑要交钱,养草不喂牛,地里净整些没用的花。要是都种上苞谷杆,一排排顺溜溜的玉米棒子长须,一列列绿油油的棵子,跟国庆阅兵一样,那才叫壮观。看来城里人比山里人活得累,啥东西都用来看。

逛到吃晚饭前两人赶回工地,一顿两块,二菜一汤,白菜炒洋芋,苞菜炒辣椒,粉丝汤上几颗油点打着漂,板板看那盛汤的大盆,估计脱了裤子下去也捞不上什么粉丝来。还好,有他喜欢的洋芋。

吃完饭,一个小时后,七点钟开路灯,几个工头从办公室里抱个黑白电视出来,调试半天才能看,只能收看中央一二套,其他的看不成,几十上百个工友挤在一起看电视,板板挨着张老八,他可是蹲过几天茶馆的,知道哪儿的角度最好。

看到九点半,工头收电视,把人赶回去睡觉,不到十分钟,工棚里就传出此起彼伏的鼾声,或长或短,或粗或细,有吹长号、短笛的,有奏风琴的。

板板被吵得睡不着,翻来覆去,半天不落觉,明天就要上工了,想到这里,忍不住开始思念家乡,大这会儿还在抽烟吗?妈看完猪仔睡了吧?地里的蒜苗有几寸高了?

精神慢慢宁静下来,还能听到远远的江水拍岸,轻柔的哗哗声就像小时候母亲拍打的巴掌,几盏船火映着水光涟涟闪动,宁静的江夜,不知何时升起一轮银亮的明月,鲁板睡意渐浓,终于在鼻鼾交响乐中沉沉入睡。

第二天早上六点半,工头尖锐的哨子吹响,挨着工棚吼:“起床了,起床吃早点,准备开工干活。”

鲁板从小到大不兴刷牙,偏偏生了一口整齐整白的牙齿。板板翻身跳起床,蹬上解放鞋,把昨天买的毛巾搭在肩上,快步冲向工地的自来水管。看看周围的工人,每人一个大瓷杯,“唰唰”的声音就像老鼠啃苞谷,鲁板盯着这些人刷牙,牙刷他见过,牙膏也见过,还尝过,那东西香香甜甜的。

看着人家嘴里被牙刷扯出的泡沫,板板觉得自己太落后,昨天老八让他买,板板嫌贵,他想反正打小就没兴过,能省就省。可这会儿大伙就像看怪物一样,眼神中明显带有鄙夷。鲁板不好意思,抓抓头皮,拧把湿毛巾胡乱抹抹脸,急忙回去准备吃早点。

早点每人一块钱,两个馒头,一碗稀饭,板板稀里哗啦不到一分钟解决战斗。然后兴冲冲地戴上安全帽,身体里蕴藏着无穷的活力:“八哥,开工喽!”

张老八慢吞吞地嚼着馒头,他已经习惯用教训的口吻跟板板说话了,这种优越感在板板前特别明显:“急什么?多干少干钱都是那么点。呆会儿跟在我背后,我怎么做你怎么做,听到没有?”

板板点点头,本来想反驳张老八的工作态度,当工人就要积极生产,努力干活,要对国家无私奉献!他想起老生产队长讲过的往事,只要国家管吃饱,上山下河,再苦再累,大家只要想到**,那热情简直就是火烧天!村里有个八十多的老人,一直到去年还在问**呢。

可这是在城里,板板什么都不懂,反正老八说的不对,他心里不认可就是。

一轮金灿灿的太阳跳过蛇山,闪烁着刺眼的光芒,迎着朝阳的工人排着长队,板板轻轻推推安全帽沿,心里充满了自豪:从今后我再不是农民,而是一名伟大的建筑工人!想到这里,板板的心情有些激荡,觉得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为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奉献自己的青春。想起小学课本上的雷锋叔叔,板板在心里暗暗决定:要做一个像雷锋一样的人,**号召我们要为人民服务!

张老八担着两只空桶,指指不远处的输送机,对板板说:“看到没有,那玩意一天可以输几吨水泥,要不是赶工期,人家根本不用咱们。”

皮带上一道水泥浆子飞快传送,呜呜的机器声让鲁板觉得十分稀奇,这就是科学产品?老八拍拍他的肩头说:“到我们了,看仔细!”

说完甩下一对挑桶,旁边加料的人挥动铲子往桶里填浆,几秒钟就把张老八的桶填满,张老八两手握着系在扁担上的钩子,把桶吊住,沉腰,肩膀一抖,桶里的浆子撒掉一半,张老八动作飞快挑上担子往前走。

鲁板腾出一只手指着撒地上的水泥,刚要叫,加料的工人已经不耐烦了:“快点,磨蹭什么!”鲁板只得把桶放下,等桶填满,一肩挑起,稳稳而走,半点没有晃出来。那加料的工人一脸不屑,又是一个刚来的家伙。

板板脚上加劲,快步追上张老八:“老八你怎么偷奸耍滑?”

见到老八偷懒,板板顾不上叫哥了,他现在有些生气,看刚才的动作,他敢肯定张老八故意的。张老八听到这话,回头看看鲁板的桶,摇头苦笑道:“你咋这么憨?都跟你说了挑多挑少跟工资没关系!”

板板犟着脖子道:“一分钱一分货,拿工资干活,天经地义。不兴偷懒。”

张老八气极,扭头不看板板:“管逑你!凶嘛,老子看你撑得住几天!”当下两人互不搭理,一直干到中午时分,来回八趟,板板是村里的头把劳力,长期上山下山,耐力体力都比常人强。

尽管如此,一上午实打实的挑下来,也整得板板不停喘气,特别是肩膀,扁担在上边滚来滚去,已经开始隐隐作痛。吃中午饭的时候,跟昨天一样的白菜洋芋,苞菜辣椒,粉丝汤。早上啃的馒头这会儿早就消耗完了。板板捧着大碗,埋头奋战,吃得大汗淋漓,不经意中见张老八满脸苦相地扒拉碗里的饭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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