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奖并不像林雨翔想象的那样会轰动全中国甚至连轰动一下这学校的能量都没有。雨翔原先期盼会“各大报刊纷纷报道”所以报纸也翻得勤快但可恨的是那些报纸消息闭塞这么重大的事情都不予报道。林雨翔甚至连广告都看得一字不漏反而看成专家哪个地方打三折哪个地方治淋病都一清二楚。然后乞望“散见于诸报端”然而“诸报端”也没这闲工夫。
失望后林雨翔只盼小镇皆知就可以了。他想上回那个理科奖威力还尚存这次这个文科奖还不知道要闹多厉害呢。但文科显然不及理科的声望大事隔一周小镇依然静逸毫无要蒸的痕迹。

人们对此反应的平淡令雨翔伤心。最后还是马德保略满足了雨翔的虚荣准备给雨翔一个广播会。雨翔不敢上广播一怕紧张二是毕竟自己夸自己也不妥当不如马德保代说还可以夸奖得大一些。

罗天诚也常向雨翔祝贺这些贺词显然不是“肺腑”之言而是“胃”之言都酸得让人倒牙乃是从胃里泛上来的东西的典型特征但不管怎么说罗天诚的“盛赞”都算是“肚子里的话”了。

林雨翔摆手连说:“没什么没什么的无所谓。”一派淡泊名利的样子。其实这世上要淡泊名利的人就两种一种名气小得想要出也出不了一种名气大得不想出还在出;前者无所谓了后者无所求了都“淡泊”掉名利。倘若一个人出名正出得半红不紫那他是断不会淡泊的。林雨翔肯定属于第一种明眼人一瞥就可以知道而罗天诚这大思想家就没想到。

同时林雨翔急切盼望susan知道而且是通过旁人之口知道。他常急切地问沈溪儿susan知道否答案一直是“否”。那封古老的信也杳如黄鹤至今没有一点回音。自上次水乡归来至今没和susan说一句话但值得欣慰的是梁梓君曾科学地解释了这种现象说“和一个女孩子关系太好了说的话太多了反而只能做朋友而不能做女朋友”难怪中国人信奉“话不能说绝”这是因为话说得没话说了就交不到女朋友了。

以这点自慰林雨翔可以长时间笑而不语。笑真是人的一种本能禽兽里能笑的也只有人和马了《广阳杂记》“马嘶如笑”。;无怪乎星宿里有个人马座。男的一看见美女心里就会不由自主地微笑色笑所以兴许男人是马变的;而女人看见了大树就多想去依靠攀登可见女人才是地地道道由猿猴进化来的。林雨翔每走过susan身边总是露齿一笑susan也报以抿嘴一笑。如此一来林雨翔吃亏了两排牙齿心里难免有些不平衡总伺机着说话或谈谈文学或聊聊历史。可每遇susan一笑什么文学历史的全都忘记。事后又失悔不已。

还好有沈溪儿在。沈溪儿常去找susan顺便还把林雨翔的一些关及她的话也带上一齐捎去所以林雨翔学乖了有话对沈溪儿说。沈溪儿搬运有功常受林雨翔嘉奖虾条果冻总少不了。

susan的心情本应是抽象的不能捉摸的东西而每次沈溪儿总会将其表达表现出来好比可显示风向的稻草。雨翔称赞她功不可没。但沈溪儿很怪这次林雨翔获全国大奖的消息她却始终不肯对susan说。

获奖之后那些日子马德保和林雨翔亲密无间。马德保收了个爱徒才知道其实收徒弟是件很快乐的事难怪如苏格拉底孔子之类都会收徒弟——徒弟失败是徒弟本身的不努力而徒弟成功便是良师出高徒了。广收徒弟后把才识教给他们就好比把钱存在银行里保赚不赔。

林雨翔只为报知遇之恩。马德保教的那些东西不论中考高考都只能作壁上观。换句话说这些东西都是没用的。

马德保把自己新散文集的书稿给林雨翔看。书名叫《梦与现实——明天的明天的明天》很吸引人。自序里说马德保他“风雨一生”还“没读过多少书却有着许多感悟”。

雨翔很惊异。这些文字不符合马德保的狂傲性格。林雨翔困惑良久终于知道——别人可以去拍马的屁而马不能拍自己的屁。于是拍道:“马老师你很厉害的。写的文章很华美的!”

马德保推辞:“一般性。你可是老师很值得骄傲的一个学生啊!”

“呃——是吗?”

“你很有悟性!”

雨翔被夸得不好意思。

马德保再介绍他即将付梓的书稿:“我这本书上面出版社催得很紧我打算这个星期六就送去唉真是逼得太紧了其实写文章要有感而的赶出来的不会好我这几篇文章开头几篇还挺满意后面的就不行了嗨也非我本意读者喜欢嘛可这次如果谁说后面几篇好谁的欣赏水平就……”

林雨翔刚好翻到后面的《康河里的诗灵》正要夸美嘴都张了被马德保最后一句吓得闭都来不及。但既然幕已经拉开演员就一定要出场了只好凑合着说:“马老师的后面几篇其实不错的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嘛!”

“也对。噢对了林雨翔啊你的文章——那篇获全国一等奖的我在寄给北京的同时也寄到了广州的《全国作文佳作选》这期上表了你拿回去吧这是样书寄在我这儿。”

林雨翔最近喜不单行。急切地接过作文书想这本《全国作文佳作选》应该档次很高不料手感有异定睛看纸张奇差结合编辑父亲的教诲断定这本杂志行量和影响力都很小。名字的气派却这么大想中华民族不愧是爱国爱出了名气的地方针眼大的杂志也要冠个全国的名义。突然也对那全国作文比赛起了疑心但疑心很快过去了想不会有假的。

马德保:“你最近的收获很大啊。”

“哼哼是啊谢谢马老师。”

“不要这么说马老师也只是尽了当老师的责任你说是不是?”

“哈这我以后要多向马老师学习散文的创作。”林雨翔说。

马德保毕竟在文坛里闯荡多年脸皮和书稿一样深厚说:“哈哈那马老师的风格要薪尽火传了!不过最近你还是要抓紧复习迎接考试你这种脑子考不进市南三中可惜了!好了你回去复习吧。”

林雨翔回去后仔细看《全国作文佳作选》不禁失望。他的美文是第八篇地理位置居中。可惜这类杂志不像肥鱼越中间那段越吃香。这种小书重在头尾头有主打文章尾有生理咨询都诱人垂涎。雨翔看过他那篇中国第一的文章觉得陌生。文章下面还有“名家评点”那名家长寿叫“伯玉”初唐陈子昂的字。扳指一算贵庚千余岁彭祖传说里他活了八百岁。要叫他爹的爹的爹的爹。“伯玉”已经千年修炼成精所以评点也特别地“精简”区区两行说雨翔的文章“文笔豪放收敛自如颇有大师的风采。但结构尚欠推敲”。

林母看见儿子表文章欣喜如和了一局大牌。她纵览这篇文章好几遍说整本书就儿子的文章最好。拿到单位里复印了近十份散给赌友和朋友——其实就等于散给赌友——还寄给林雨翔小学老师。林父正在云南出差打长途回家林母就报喜。林雨翔的小学语文老师迅作出反应回函说林雨翔天生聪颖早料有此一天。

雨翔把复印件寄了一份给susan。寄后又缠住沈溪儿问susan的反应沈溪儿最近因为张信哲的《到处留情》专辑受到批评而不悦严厉指责林雨翔胆小懦弱不敢亲手递信。林雨翔辩解说“寄情寄情”就是这个道理感情是用来寄的寄的才算感情。

沈溪儿骂他油滑胡诌说susan另有所爱那男的长得像柏原崇现在在华师大里念英文系被雨翔骂白痴气得再度胡诌susan除另有所爱外还另有所爱那男的长得像江口洋介在华师大里念数学系。雨翔和沈溪儿不欢而散。

林雨翔口头说不可能心里害怕得很安慰自己说两个日本男人在一起一定会火并的但突然想到东洋武士不像欧洲武士那样会为一个女人而决斗。两个人一定很和平共处。他在情路上连跌两跤伤势不轻。

偏偏他下午看到电影杂志上有柏原崇和江口洋介的照片瞪着眼空对两个人吃醋。然后悲观地想给这段感情写奠文。

沈溪儿告诉他那是假的——她怕林雨翔寻短见。说出了口又后悔地想留林雨翔在这世上也是对她语文课代表的一种威胁。林雨翔高兴得活蹦乱跳。

自修课时他跑去门卫间看信一看吓了一跳有他林雨翔二十几封信于是他带着疑惑兼一堆信进了教室。进门不免要炫耀。有时信多比钱多更快乐因为钱是可以赚的而信却赚不出来。同学诧异以为林雨翔登了征婚启事。林雨翔自豪地拆信。

拆了第一封信才知道来由那些人是因为看了林雨翔的文章后寄来的。第一封就简明扼要毫无旁赘直冲目的地而去:

我看了你的文章觉得很好愿与我交笔友的就给我回信地址是……

第二封远自内蒙古看得出这封信经过长途跋涉加上气候不适又热又累仿佛大暑里的狗张嘴吐舌——信的封口已经开了信纸露在外面。信的正文一承内蒙古大草原的风格长无边际:

你别以为我们是乡下人噢我们可是城上的。我父亲是个教师母亲是个家庭主妇。我妹妹今年三岁正计划着给她找个幼儿园呢!你们这里是不是叫幼儿园呢?上海是个繁华的大都市让我充满了向往和幻想……

这样的写了几千字天文地理都海纳在里边。雨翔这才明白信虽然赚不出来却可以撰出来——当然是和学生作文那样的杜撰的“撰”——雨翔决定不回信。这时他次感到成名后的优越。

以后的信大多是像以上几封的式样内容涵盖中国各地。广东作为本土更是有十封的数量。写信人都看了《全国作文佳作选》再引用伯玉的话夸奖毫无新意。雨翔现现代人的文笔仍旧有南北派之分南方人继续婉约信里油盐酱醋一大摊;北方人口气像身材一样豪壮都威胁“你一定要回信”!雨翔庆幸自己身在上海不南不北。拆到一封本市的来信时顿时庆幸也没有了——上海人的笔风收纳了北边的威胁和南方的唆。而且那人不愧是喝黄浦江水长大的黄种人坐拥双倍的“黄”妙喻说雨翔的文章没有强*奸文字的迹象有着早泄的爽快。然后黄水东引说这妙喻出自台湾董桥董桥1942年生本名董存爵福建晋江人。长期在香港和英国两地从事新闻出版工作。著有多种散文集。是一贯的董桥风格。林雨翔不知道“董桥”是什么地方想在国民党贼居的地方不会有道家的桥怀疑是“孔桥”的音误国民党尊儒教……既然没办法断定“市友”的信也只好束之高阁了。

信只拆剩下三封。倒数第三封让人眼前一亮它来自都的“鲁迅文学院”。鲁迅余猛未绝名字震撼着林雨翔。取出信扑面而来的就是文学院“院士”的判断失误把手写“林雨翔”后铅印的“先生”一笔划掉留个“小姐”续貂。给林雨翔小姐的信如下:

我院是个培养少年作家的地方是文学少年的乐土。在这里祖国各地的才子才女欢聚一堂互相交流。著名作家xxxxxx等等都是从我院走出的杰出人才。

我院办院水平较高旨在弘扬中国文学。幸运的您已被我院的教授看中。我院向您出此函说明您的文学水平已经有相当的基础。但尚须专家的指点才能有进一步的提高。

本院采取的是函授方式每学期(半年)的函授费用一百八十元本院有自编教材。每学期您须交两篇一千字以上的习作(体裁不限诗歌三十行)由名师负责批阅佳作将推荐给《全国作文佳作选》、《全国优秀作文选》、《全国中学生作文选》等具有影响力的杂志报刊。每学期送学员通讯录。

汇款请寄xxxxxxx切勿信中夹款。祝您圆一个作家之梦!助您圆一个作家之梦!

林雨翔又难以定夺准备回家给父亲过目。倒数第二封更加吓人:

您好。莫名收到信定感到好生奇怪罢!我是您远方一挚友默视着你视线又长且累。所以我决定要写信。这种信该不会太有话说然而我也忍不住去写或者竟寄来了。大抵是因为你的文章太好了罢!假若你有空请回信。

林雨翔看完大吃一惊以为鲁迅在天之灵寄信来了。一看署名和鲁迅也差不离了叫周树仁后标是笔名自湖北某中学。树仁兄可惜晚生了一百年或者早生了一百年。林雨翔突然想这人也许正是“鲁迅文学院”里“走出”的可以引以骄傲的校友不禁失笑。

最后一封信字体娟秀似曾相识。林雨翔盯着字认了一会儿差点叫出声来。最后一封信恰恰是最重要的来自susan。林雨翔疾拆开小心地把信夹出。信的内容和上封并无二致奉劝林雨翔要用心学习附加几句赞扬文章的话。区区几十个字他看了好几遍而且是望眼欲穿似的直勾勾地盯住幸亏那些字脸红不起来否则会害羞死。

这次去门卫间去得十分有价值这些信落到班主任手里后果很难说。林雨翔丰收后回家路上对那本烂杂志大起敬意原以为它的行量不过二三十本看来居然还不止。可见这些破作文虽然又愚又呆但后面还有一帮子写不出破作文的更愚更呆的学生跟随着呢。

林母听到看到鲁迅文学院的邀请竭力建议雨翔参加。其实她并不爱鲁迅只是受了那个年代书的影响对梁实秋恨得咬牙切齿引用军事上的一条哲理“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所以既然朋友的学院函请便一定要赏脸。她又把喜讯传给林父林父最近和林母有小矛盾。按照逻辑“敌人的朋友就是我的敌人”所以坚决反对说一定是骗钱的。

晚上补课补数学。任教老头爽朗无比就是耳背——不过当老师的耳背也是一种福气。他是退休下来的高级教师——不过说穿了现在有个“高级”名义算不得稀奇上头还有“特级”呢兴许再过几天“级老师”都快有了。高级老师深谙数学和数学朝夕相伴右眉毛长成标准抛物线;左眉毛像个根号眉下眼睛的视力被那根号开了好几次方弱小得须八百度眼镜才能复原。他极关爱学生把学生当数学一样爱护学生却把他当文学一样糟践。这次补课也一样没人要听他的课。

课间林雨翔把收到的信全部展示给梁梓君梁梓君挑了几篇字迹最破的说这些值得回。林雨翔问原因梁梓君引用数学老师的词语妙语说一般而言女性的美色和字迹成反比人长得越漂亮字迹越难看。

林雨翔又被折服和梁梓君就此开辟一个研究课题俩人钻研不倦成果喜人。最后结论是susan是个女孩子里的奇人出现频率和伟大作家一样五百年才能有一个。林雨翔备感珍惜。梁梓君问她电话号码雨翔警觉地说不知道。

梁梓君失望地给手里的信估计身价打算改天卖掉。林雨翔吃惊地问信也能卖钱?梁梓君说:“现在的人别看外表上玩的疯心里不要太空虚噢!这种信至少可以卖上五六元一封你没看见现在杂志上这么这么多的交笔友启事?”

“嗯。”

“全送给我了?”

“没问题!”

数学教师老得不行身子一半已经升天了。头也常常犯痛。他留恋着不肯走说要补满两个半钟头。白胖高生怕这位老人病故此地收尸起来就麻烦了不敢久留他婉言送走。

时间才到七点半。梁梓君约林雨翔去“鬼屋”。林雨翔思忖时间还早父亲不在母亲一定去赌了她在和不在一个样。顿时胆大三寸说:“去!”

“你知道鬼屋在哪里吧?”

“不知道。”

“你呀真是白活了这么有名的地方都不知道!”梁梓君嘲笑他。

林雨翔又委屈又自卑?油然而生一种看名人录的感觉。他问:“那个地方闹过鬼?”

“鬼你个头哪来的鬼可怕一点而已!”

“怎么可怕?”

“我怎么跟你说呢?这个地方在个弄堂里房子坍了像很早以前那种楼房到半夜常有鬼叫——是怪叫。”

话刚落一阵凉风像长了耳朵时机适当地吹来。林雨翔又冷又怕没见到鬼屋已经在颤抖了。

“敢不敢去?”

“我——敢!”

俩人驱车到日落桥下。那里是一片老的居民区林雨翔好几年没有去过了。路骤然变小。天上没有星月衬得这夜空格外幽凉。

梁梓君导游:“快到了。”

林雨翔顿时像拥有狼一样的耳朵广纳四面声音。他没有听到鬼叫。

梁梓君引经据典吓人:“在传说里这地方曾经有四个被日本人活埋的农民死得很惨一到晚上就出来聚到鬼屋里听人说那四个鬼专管这镇上人的生、老、病、死。还有人见过呢眼睛是红的。那个人过几天就死了全身绿脑子烂光!恐怖!”

林雨翔身上的鸡皮疙瘩此起彼伏狼的耳朵更加灵敏只听到沙沙落叶卷地声和风声一句古诗见景复苏涌上林雨翔的记忆——“空闻子夜鬼悲歌”。

侧耳再听半天隐约听见有麻将牌的声音。这种漆黑骇人的地方恰好是赌徒喜欢的说不准那四个鬼也正凑成一桌玩麻将呢。

林雨翔岔开鬼话题:“这地方赌钱的人很多啊!”

梁梓君:“是啊不要太多就像——”他本想比喻说像天上的繁星抬头看见连星星都怕亵渎自己的清白去比喻赌徒一个没有于是急忙改口:“多得数不清!”

“唉赌徒加鬼正好是赌鬼。”

“大作家别玩文字了!”

林雨翔突然想到“赌鬼”这个词造得有误鬼一定不会服气——因为感觉上那“鬼”好像是赌注比如甲问乙:“你们赌什么”乙答:“我们赌鬼”语法上还是成立的。应该叫“鬼赌”才对。

林雨翔刚想把自己的巧思妙见告诉梁梓君只见梁梓君神经质地一刹车说:“下车到了!”

林雨翔紧张得用以自我放松的“赌徒见解”都忘了。停下车锁好见四周只是些老房子问:“哪来的鬼屋?”

“别急走进那弄堂——”梁梓君手一指身后的黑弄。林雨翔扭头一看一刹那汗毛都直了。那弄堂像地狱的入口与它的黑暗相比外边这夜也恨不得要自豪地宣称“我是白天”了。

林雨翔跟随着梁梓君走进弄堂顿时举步艰难但碍于面子还是要艰难举步。四周暗得手贴住鼻子还不见轮廓仿佛一切光线胆小如雨翔而虚荣不及他都不敢涉足这片黑暗。

提心吊胆地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顿时有了感觉。那两只荒置了半天的眼睛终于嗅到光线像饿猫着见老鼠一样捕捉不已。

看仔细了眼前的东西林雨翔的脚快酥了。那幢危楼伫立在一个大庭院里半边已经坍了空留着楼梯。这楼解放前是教堂解放后作医院塌了十多年。总之无论它作教堂作医院都是一个害人的地方。坍了更坏人心。林雨翔不知道这楼的简历以为是从天而降的更吓着了自己。林雨翔“困倚危楼”颤声说:“有什么好怕的?”

“不怕就上去!”

林雨翔听到要上楼踌躇着不前。

梁梓君说:“你怕了?”

林雨翔瞥一眼伫立在凄冷夜色里的鬼屋顿时吓得故我消失说:“这——这有危险吧——”

“哪里!瞧你娘们似的走!”梁梓君拖林雨翔上楼。那楼梯其实还和楼面团结得很紧只是看着像悬空了似的。刚走几步楼上一阵骚动和脚步声。梁梓君吓得全身一震喝:“谁!”林雨翔的意识更像僵掉了连表示惊讶的动作也省略掉了怔在原地。

楼上的鬼也吓了一跳——吓了四跳。有人开口:“侬啥人?”

梁梓君的心终于放下长吐一口气。林雨翔的意识终于赶了上来与意识同行的还有浑身的冷汗。他听到一口的上海话心也放松许多好歹是个人。退一步讲即使上面是鬼也是上海鬼给点钱就可以打走了。

梁梓君迟疑着问:“侬是——是——老k?”

“咦?侬——梁梓君!”

上头有了回应。林雨翔大吃一惊想原来梁梓君的交际面不仅跨地域而且入地狱。那个叫老k的从楼梯口出现猛拍梁梓君的肩。梁梓君介绍他:“我朋友叫老k职校的!”

“伊是侬弟兄?”老k不屑地指着林雨翔问。

“不我的同学。”梁梓君道。

梁梓君和眼前的长男生老k是从小玩到大的——从小打到大。老k练得一身高强武艺横行邻里小镇上无敌成绩却比梁梓君略略微微好一些所以荣升职中。梁梓君和他乡谊深厚。但由于梁梓君与其道路不同沉溺美色成绩大退所以留了一级无缘和老k厮守。老k进了县城的职校后忙于打架揍人骗人的议程排满所以无暇回小镇。梁梓君和他已经一个多月不见此番意外相逢自然不胜激动。两人热烈交流把雨翔冷落在一边。

老k聊了一阵子突然记起有样东西忘在楼上招呼说:“猫咪出来吧!”

楼上怯生生走出一个女孩长及肩。夜色吞噬不了她脸的纯白反而衬托得更加嫩。林雨翔两眼瞪大得脸上快要长不下嘴里喃喃说“susan”!

那女孩边下楼边理衣服。老k伸手迎接。林雨翔跨前一步才现认错了人那女孩的姿色逊了susan一分质也差了susan一等但毕竟还是光彩照人的。

老k竟也和梁梓君一个德性可见他不是不近女色而是情窦未开而且他不开则已一开惊人夜里跑到鬼屋来“人鬼情未了”(unnetedme1ody)。

那女孩羞涩地低着头玩弄头。

老k:“你来这地方干什么?”

梁梓君:“玩啊你——”梁梓君指着那女孩子笑。

“噢还不是大家互相p1ayp1ay嘛!”老k道。

梁梓君顿悟夸老k有他的风采。

老k:“还愣着等个鸟?去涮一顿!”

“哪里?”梁梓君问。

“不是有个叫‘夜不眠’——”老k对乡里的记忆犹存。

“噢!对!‘夜不眠快餐店’!”梁梓君欣喜道然后邀请林雨翔说:“一起去吧!”

林雨翔本想拒绝却神使鬼差点了头。追溯其原因大半是因为身边长飘然的老k的“猫”所以身边有个美女下的决定大半是错误的。难怪历代皇帝昏诏不断病根在此。

三人有说有笑使鬼路的距离似乎缩短不少。老k的“猫咪”怕生得自顾自低头走路叫都不叫一声。雨翔几欲看她的脸恨不得提醒她看前方小心撞电线杆上死掉——虽然有史以来走路撞电线杆的只有男人他不忍心那个看上去很清纯的女孩子开先河。

走了一会儿四人到“夜不眠快餐店”。那是小镇上惟一一家营业过晚上九点的快餐店。望文生义好像二十一点以后就是白天。店里稀稀拉拉有几个人都是赌饿了匆忙充饥的所以静逸无比。从外观看“夜不眠”无精打采地快要睡着。

四个人进了店门那“夜不眠”顿时店容大振一下子变得生机无限。

老k要了这家店扬名天下的生煎。四人都被吓饿了催促老板快一点。老板便催促伙计快一点伙计恨不得要催时间慢一点。

梁梓君追忆往事说他第一次受处分就是因为在上海的“好吃来”饭店打架。老k向他表示慰问。那女孩仍不说一句话幸亏手旁有只筷子供她玩弄否则表情就难控制了。

一会儿生煎送上来那生煎无愧“生煎”的名字咬一口还能掉下面粉来。四人没太在意低头享用。老k和梁梓君一如中国大多学者在恋爱方面有精深的研究却不能触类旁通到餐饮方面。他们不晓得女孩子最怕吃生煎小笼这类要一口活吞的东西而这类东西又不能慢慢消灭掉那样汁会溅出来。女孩子向来以樱桃小嘴自居如果樱桃小嘴吞下一个生煎的话物理学家肯定气死因为理论上只存在生煎小嘴吞下一个樱桃的可能。

老k全然没顾及到忙着吃。那女孩的嘴仿佛学会了中国教育界处理问题的本事只触及到皮而不敢去碰实质的东西。林雨翔偷视她一眼她忙低下头继续坚忍不拔地咬皮头散垂在胸前。

正在三人快乐一人痛苦之时门外又进来三人。梁梓君用肘撞一下老k老k抬头一看冷冷道:“别管他们继续吃。”

林雨翔虽然对黑道的事不甚了解但那三个人名气太大林雨翔不得不听说过。这三人已经辍学成天挑衅寻事。前几年流行《黄飞鸿》这三人看过后手脚大痒自成一派叫“佛山飞鸿帮”。为对得起这称号三人偷劫抢无所不干派出所里进去了好几次。所里的人自卑武功不及“佛山飞鸿帮”大不了关几天就放了出去。

“佛山飞鸿帮”尤以吃见长走到哪儿吃到哪儿。今天晚上刚看完录像打算吃一通再闹事。三人里为的人称飞哥一进店就叫嚣要尝生煎。

老板知其善吃连忙吩咐伙计做生怕待久了“佛山飞鸿帮”饥不择食把桌子给吃了。伙计很快把生煎送上去。

林雨翔瞟一眼轻声说:“他们上得这么快真是……”梁梓君给他一个眼色。

邻桌上飞哥一拍筷子愤怒道:“妈的你烦个鸟!不要命了!”

林雨翔九个字换得他十个字吓得不敢开口。

那“飞鸿帮”里一个戴墨镜的提醒飞哥看邻桌的那个女孩子。

飞哥一看灵魂都飞了。略微镇定后再瞄几眼咧嘴笑道:“好!好马子!你看我怎么样?”

墨镜:“帅气!妈的美男子!”

“什么程度?”

“泡定了!”墨镜吃亏在没好好学习否则夸一声“飞甫”马屁效果肯定更好。

林雨翔正在作他的“雨翔甫”?暗地里直理头想在她面前留一个光辉的形象。

雨翔眼前忽然横飞过一个纸团打在那女孩肩膀上。她一愣循着方向看去见三个人正向她招手忙低下头撩头。

梁梓君察觉了情况默不作声。老k别恋向生煎对身边的变化反应迟钝。

飞哥感到用纸团不爽快便改进武器拾起一个生煎再扔去。那生煎似有红外线制导直冲女孩的脸颊。她躲避已晚“啊”地叫了一声顺势依在老k怀里。

“怎么了猫咪?”

“他扔我!”

“***找死!”老k一撂筷子。

林雨翔反对战争说:“算了算了。”

那桌不肯算又扔来一个生煎。老k最近忙于寻花问柳生疏了武艺手扬个空生煎直中他的外衣。梁梓君也一拍桌子站起来。

店老板见势顿时和林雨翔一齐变成和平鸽疾赶过去说:“算了小误会大家退一步退一步!”老板恨不得每人多退几步退到店外只要不伤及他的店双方动用氢弹也无妨。

飞哥一拍老板的肩向他要支烟悠悠吐一口说:“我这叫肉包子打狗!”

老k一听自己变成狗怒火燎胸便狗打肉包子把生煎反掷过去不幸掷艺不精扔得离目标相去甚远颇有国家足球队射门的英姿。

三人笑道:“小秃驴扔这么歪!”

老k在金庸著作上很有研究看遍以后武力智力都大增这次用出杨过的佳句:“小秃驴骂谁?!”

飞哥读书不精吃了大亏扬眉脱口而出:“骂你!”梁梓君和老k大笑。

飞哥破口说:“笑个鸟是骂你你长头的野狗!”说着一扬拳恨自己不是李凉笔下逢狗必杀的杨小邪。骂完脑子反应过来眼睛一瞪把椅子踹飞骂:“娘的熊嘴巴倒挺会耍的。”

另外两个帮兄也站起来助势。

店老板心疼那只翻倒在地的凳子忙过去扶正带哭腔说:“大家退一步不要吵好好吃嘛!”见自己的话不起作用哭腔再加重一层心里话掩饰不住:“你们要吵到外面去吵我还要做生意啊!”

飞哥呸他一声骂:“做你个鸟滚!”

梁梓君开了金口:“我——操你们嚣张个屁!”

飞哥又轻掷过去一个生煎落在林雨翔面前。林雨翔吓一跳。对面的女孩子拉住老k的衣角乞求道:“算了求你了!”

老k一甩手说:“男人的事你少插嘴一边去!”然后愤恨地想虽然本帮人数上占优势但无奈一个是女人一个像女人可以省略掉。二对三该是可以较量的。不幸老k平日树敌太多后排两个被他揍过的学生也虎视眈眈着。梁梓君庆幸自己只有情敌而他的情敌大多数孱弱无比无论身高体重三围和眼前拥有一副好身材的飞哥不成比例所以没有后患。

飞哥又扔了一个生煎激怒了已怒的老k他猛把可乐扔过去没打中但溅了三人一身。飞哥一抹脸高举起凳子要去砸人。老k一把把女孩子拖到身后梁梓君推一下正愣的林雨翔叫:“你先出去别碍事!”

林雨翔顾及大局慌忙窜出门去。临行前忍不住再看一眼那女孩子她正披散着头劝老k罢手无暇和林雨翔深情对视。末了听见一句话:“妈的——这马子靓陪大哥玩玩……”

刹那间林雨翔觉得四周一凉灵魂甫定现自己已经在店外了。扭头见里面梁梓君也正举着一只凳子飞哥边抬一只手挡边指着林雨翔一个帮手拎起一只凳子飞奔过来……

他吓得拔脚就逃自行车都不顾了。逃了好久现已经到大街上后面没有人追便停下脚步。凉风下只有他的影子与其作伴橘黄的街灯在黑云下显得更加阴森。

林雨翔定下心后来回踱着步子想该不该回去。抬头遥望苍穹心情阴暗得和天一样无际。他决定掷硬币决定但扔到正面希望反面扔到反面希望正面实在决定不下来只好沿街乱逛仿佛四周有打斗声包围过来。边走边警觉后面有无追兵。

走了半个多小时不知怎么竟绕到susan家门口而他确信脑子里并没想她。可见思念之情不光是存在于头脑之中还存在于脚上心有所属脚有所去。

止步仰望阳台。susan家居四楼窗口隐约探出温馨的台灯柔光那光线仿佛柔顺得可以做高难体操动作看得林雨翔心醉。

怔了半天隐约看见窗帘上有影子挪动以为是susan现了要来开窗迎接。雨翔满心的喜悦只等susan在窗前招手凝望。此刻惟一的遗憾就是莎士比亚没写清楚罗密欧是怎么爬过凯普莱特家花园的墙的。

人影伫立在窗前。近了近了!林雨翔心不住地跳私定来生想下辈子一定要做只壁虎。他恨不得要叫:

“轻声!那窗子里亮起来的是什么光?那就是东方susan就是太阳……”朱生豪译《莎士比亚全集》卷八p35。

人影又近了一点!林雨翔又恨自己没有罗密欧与神仙的交情借不到“爱的轻翼”。

正当他满怀希望时人影突然消失了。鼓起的兴奋一下子消散在无垠夜空里。

如此打击以后林雨翔领悟到知人知面不知心不及知人知心不知面的痛苦。

深夜徘徊后梁梓君的后事已经不重要了。林雨翔安心回家悠悠回想今天的众多琐事不知不觉里睡着了。

第二天他头一件事是去问梁梓君的生死。找到梁梓君后看见他一肢也没少放心不少。梁梓君说他估计那飞哥骨折了。林雨翔拍手说:“好!这人的下场就是这样的!活该!”

梁梓君得意道:“我们后来还招来了警车呢我逃得快。可惜老k像受点轻伤送医院了。”

“那那个女孩呢?”

“她没事回去了。她家不在这里还哭着说她以后不来了呢!”

“不来这里了——”

“不敢来了吧。”

“噢。那她叫什么名字?”

“我怎么知道!”

林雨翔眼里掠过一丝失望。

下午班会课林雨翔和梁梓君一齐被叫往校长室。林雨翔一身冷汗想完蛋了。小镇中学校长的气魄比这学校大多了平时不见人影没有大事不露面。

他严厉地问:“你们两个知道我干嘛叫你们来吗?”

“不知道。”

“昨晚八点以后你们在干什么?”

梁梓君:“补课。”

“说谎!今天早上有人来说你们两个砸了他的店。倒好不读书去打架了!”

林雨翔冤枉道:“没有!”

“人证都在。叫你们父母来!”

…………

结果林父把雨翔揍一顿但梁梓君竭力说林雨翔没动手外加马德保假借全国作文第一名求情林雨翔幸免于难。梁父赔了钱。梁梓君确系打人致伤行政记大过一次。梁父想用钱消灾与校长生不快。

时近一月份梁梓君转校至浦东私立学校林雨翔未及和他告别。马德保率文学社获全国最佳文学社团奖——不是“获得”应该是“买得”。

次月亚洲金融危机来袭。一位语文教师失业归校。马德保教学有方经引荐任县城中学语文教师。临行与雨翔依依惜别。

林雨翔与成绩与susan一切照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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