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上来了。热气腾腾的菜肴,确实象所预料想的那样丰盛。如阿可所说,我是好久没吃过这样的美味了,因此菜才端上来,我就感觉自己的口水,在吞咽着。当然了,在这种场合,我是决不会真流出什么的。我象以前一直保持的习惯,很慢,很斯文的吃着。
“哪里,咱们兄弟面前不说混话。想当年,你和乐乐一个,还有邻村的张小三,咱们都是一起长大的。你和乐乐能,在读书上一路狂飙;而我和张小三呢,不是那块料,就不得不出来跑活路了。你不知道啊,我刚出来那会,要多丢人有多丢人,在城市里走上十来步,就不知自己哪来的了;那么多的岔路口,我一个乡下人,哪能分辨呢。还有,就是那时初来乍到,年纪又小,免不了到哪儿都受人欺负。我作过建筑工地上的小工,大工;后来撂挑子不干了,就跑到了沿海的这地方来。刚开始什么都不习惯,工厂也换了好几个,直到一年之后,我才在现在的这个厂子里稳定下来——说起来我的经历啊,辛酸的居多,编起来都有一本书,你看都看不完。不过还好,随着时间的过去,我慢慢摸索出了车间需要的技能,也学到了一些生存的门道。现在呢,在这里,即使再繁琐的事情,经过我的眼底,也不过如此了。”

很快就有人走了上来,“老板,你需要的啤酒,请慢用。”

“忘了说了,相思。既然你来到了这儿,我兄弟就有一句话:出了什么事情你尽管跟我说一声。在这里,我虽然只是个小小的车间主任,但说话还是算话的。谁要是敢在这里面欺负我,就有他好受的。”他把一杯酒一喝而尽。

我对他说的话半信半疑,他就真有那么大的能耐?在这里,自己又不招谁惹谁,就有谁来找我的麻烦?不过口头上,我还是说得很响亮:“那当然,孤身在外太不容易,有兄弟这样照应我,我真是前身修来的福分。”

在那天,我们聊了很久。他问了我一些家乡的近况,以及儿时玩伴现在的情形。他还记得家乡的那个村学校,在竹林掩映下,远远看去就只露出了瓦檐,我们小时候的时光,绝大部分就在那里度过。他也想起在村口,他目光所能及的地方,就是乡上的那条河,一直流淌,不知向何个地方而去。他更难以忘怀的是,我们几个在放学以后,互相打闹嬉戏的情景,我们当时是那样天真无邪,不要管这生活中的事。

“过去了的就让他过去吧。”他最后总结道:“人出门在外,一切都要靠自己,无论作什么都要学着点,看别人是怎么作的。我刚来这儿,遇到的麻烦,说起来都有一箩筐,但我都忍下去了。现在你在这儿,遇上了我,应该是比较幸运的,可以少受些不必要的苦。以后呢,你有什么事情,就打我这个电话联系。”他给了我个电话号码。

“恩,行。那就感谢你了。我一定尽早适应下来。”我回答道。

我们两个人又举杯互敬,一直吃了两个多小时,才有点醉意的离开。

没想到还真出了点事情。就在那几天之后,有一位同事看我是新进来的,就颐指气使,把一大堆本该别人干的零星杂活,都撂给了我。刚开始我还想着,干就干呗,谁叫我是新来的,进监狱还得挨三顿抽你才算过了关呢。于是我忍气吞声,在上班之外加班,把活儿一样一样的干完,才出去吃饭;但没想到,他第一次见我顺从了,以后这样作就习以为常了,有什么多余没人干的事情都找上了我。我就跟他理论,但他不仅不给好脸色看,还大声的嚷起来:“这些活你不干谁干,谁叫你是新来的!”多吵无益,我感觉也就点小事情,就又去把它干完。没想到,有一次又是这样的比别人迟一点的去饭堂吃饭,与阿可正好碰上了。他看到我这么晚才从车间里出来,而且匆匆忙忙往饭堂跑的样子,就问我出了什么事,怎么那么晚才过来吃饭。

本来想着这样的事也算不了什么,大不了就当作给别人帮了忙,虽然没有回报。但阿可却很较真,他一定要问清个所以然来。在阿可的一再盘问下,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他说了.没想到,不说倒好,一说阿可就表现出了极为愤怒的神情。“竟欺负到我兄弟头上来了,你等着,看我怎样帮你摆平这件事。”

他就直接与两个人,找到了那个正在四处闲逛的同事。当时那个同事没什么事,正优哉优哉的,对着另一个人,在说着自己的光辉业绩—在这几天对付新员工的心得。

"你今天怎么了,吃了豹子胆了?竟敢欺负我的弟兄,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阿可一过去就破口大骂.

"那个同事刚准备还嘴,但一看到是阿可,就马上把嘴闭上了.等阿可骂完,他才满脸堆笑的说:"是你兄弟啊,我不知道,无知者无罪吗。恩,你骂得对,是我逞能,我是个乌龟王八蛋.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这样算你有见识。以后有什么事情,遇到了我的那位兄弟,应该知道怎么办了吧?”阿可逼问起来。

“恩,那当然。我还敢作对不起你来的事情吗?我保证你的兄弟,在我那儿,再也不会吃亏的。还有如果有什么我帮得上的,我都尽量去作。”

“这样还算识抬举。好,不跟你唠叨了。不过,再有这样的事情生,我就叫你吃不了兜着走,马上把你扫地出门。你可给我记好了。”阿可最后警告他。

“哦,差点忘了,我的兄弟是斯文人。你这次呢,必须去给我赔礼道歉,这样的话,我也可对他有个交代。”阿可又补充了一句。

“这样,恐怕不好办吧,我现在都不知道他在哪儿呢。我明天上班的时候跟他说一下,也可以吧?”那位同事半是征求的说道。

“这个吗,你不要来问我的,你应该去问我的兄弟。他现在就在附近,我去帮你把他找过来。”阿可说话的口气明显软和了些,但他为了维护我的面子,还是坚持要那个家伙向我赔礼道歉.

结果,我被叫了过来。那位同事看实在没法,又确实理亏,就走到我面前,先给我鞠了个躬,而后翻起两片嘴唇,说:"兄弟你大人不计小人过,这一次就算我多有得罪了.以后你在咱们那儿有什么大小事儿不能摆平的,我兄弟能担当得起两下子的,就绝对不会对你使绊子。"

我看到他这个样子,自然就不好说什么了.阿可看到搞得也差不多了,就大声的对他说道:走吧,以后可记住你说的话儿;要不然,小心你的舌头.

到了第二天,那位同事一进到车间里,就先向我跑过来,“想不到你在这里还有人啊。咱们这是不打不相识,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你尽管问就是了。这里如果有谁敢欺负你,就不用你那位兄弟劳神了,有我就足够摆平了。”他噼噼啪啪的说了一大通。

呵,乐乐,我当时真是百感交集。这个世道,想不到的是,只要有人肯帮你说一句好话,事情就好使多了。要不是有阿可在那儿横了一下,,我不知得多受多少苦呢。现在呢,经此一变,我的待遇马上得到了好转。以前我是抬那个铁环的,两个人一组,很重很沉。现在呢,我被从那个岗位上裁撤了下来,就专门干那个拉叉车的活儿。

这个活儿相对付出的力气要小得多。在这里,你只要方法得当,能够把手的动作用到恰当好处,转弯的时候把握好度,就不会出大的茬子。我刚开始是跟老师傅学,掌握基本的动作要领。不长的时间,自己拉着载着货物的叉车,也能如鱼得水的运转自如了。

可是,乐乐,你知道我这个人一向不很安分的,在一个厂呆久了,心里就会郁闷得难受,总想换一下环境。在这里,虽然有阿可罩着,还赖他之力作上了相对较轻的差事,可我就是不甘心。这样的呆在厂里面,与外面老死不相往来的,何时才能有一份属于自己的事业?何况我的志趣一向不在这里,自己的性情,与这里简直是格格不入。我向往自由点的生活,但在这里,你的生活起居,一言一行,几乎都没有**可言,你整天的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而且,这个煤灰色的厂子,到底又能带给你多少的希望呢?每天,你在这里干上十个小时以上,得到的回报就是那每月千把块的工资。这样你虽然饿不死,又会撑得饱吗?你在这里,日复一日的,白白的浪费了自己宝贵的青春年华,挥霍了作为人的起码尊严,还流失了自信,这是你,作为一个大学生,所能忍受的吗?

经过许多次接触,我明显的感觉到,我小时候见到的那个阿可不见了,他变得圆滑,处理实际问题的能力很强。他在工作中时,总会拣出一些问题,来批一下。他说话的时候滔滔不绝,几乎是随口就能道出工作中的一大串来。他很少大骂员工,但在真正出了事的时候又奖惩分明。他有时象一个很随和的人,与员工打成一片;有时又象一头怒的狮子,把下属员工给骂得心里毛。

我与阿可打了个招呼,说自己要走。他极力挽留,说天下乌鸦都一般黑,到哪儿都一样。而且,再稍微在这里面作长点,有什么机会,他可以先告诉我。只是我决心已定,听不进他的只言片语。对他的好意,我表示了感谢,就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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